眼与心

叶未央

最近京城影院里的感官刺激那真是一浪高过一浪啊！科幻加动作类型的《明日世界》虽然也打得天花乱坠，可还多少有一点儿鼓励孩子们要有梦想和创造力的“主旋律”意思贯穿始终。到了地震主题灾难大片《末日崩塌》则完全是视觉效果大震撼了。再接下来的《侏罗纪世界》更属于毫无“营养”的为了吓人而吓人，套用时下某些重点中学的雷人高考标语说就是“只要吓不死，就往死里吓”。

现在的观众倒也很适应了市场化选择下的“族群分裂”：想受刺激的尽管扎堆去追这些热门大片，想走心的也有《十二公民》和《闯入者》这样的选择。票房表现上的巨大差距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炫耀感官刺激这一派影片门槛较低，走心的电影相对而言对观众要求较高。

说到感官刺激和感动心灵的区别，忽然想起有句老话儿说得好：“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窗户”不仅可以向外传达一个人的“心灵”信息，也是外部信息刺激通往“心灵”的必经之路，只不过感官刺激类型电影的信息传达就止于这“窗户”了而已。《侏罗纪世界》充斥在观众视野里的就是名目繁多的各种恐龙被复活后乱哄哄你方咬罢我登场的血腥与暴力，《末日崩塌》更是虚构了人类有记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来强化山崩地裂、烈火海啸之类末日恐怖景象。当然了，这其中也都少不了“英雄救美”之类的俗套，哪怕冒着“公器私用”的指责也要先救那些和自己关系近的美人，完全不管电影的大背景里有多少人尸横遍野。因为只有这样，才好以“有情人终成眷属”式的“大团圆”结尾收场嘛！

回顾电影发展的历史，感官刺激这一派一直在走向越来越强刺激的方向。现在再比较二十年前刚刚开始引进好莱坞分账大片，当年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那些动作大片如《真实的谎言》和《生死时速》之类，跟现在这些大片的感官刺激程度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了。这一方面是创作者被观众日益提高的感官刺激需求给逼的：这种对强烈感官刺激的追求就跟吸毒一样，总是要不断加强才能过瘾。另一方面也不断有新的技术手段帮助电影人来实现这种强刺激的升级，先是电脑特效提供了现场拍摄不可能达到的效果，接着又是近年来泛滥成灾的3D技术运用。

3D技术的应用确实给观众带来了某种身临其境的感受，特别是在《侏罗纪世界》和《末日崩塌》这类影片中，可以充分加大对观众的惊吓效果。可是我对很多电影盲目追求3D化、特别是中国式的“一窝蜂”做法并不看好。在这种选择背后，往往并不是影片的内容类型需要在决定是否选择3D，而是出于多卖钱的经济利益目的或者赶时髦的虚荣心理在作祟。这种泛滥不仅仅使很多完全没必要的电影被拍成3D版而莫名其妙，更大的危害其实在长远——不知不觉间逐渐在侵蚀和损害观众的想象力。

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在电影没有被3D技术武装起来的漫长岁月里，观众走进影院虽然“眼睛”物理化看到的是投射到二维平面银幕上的画面，而“心灵”会自动把这种2D电影转换成3D格式。若不是这样，老祖宗刚刚发明电影时的《火车进站》怎么会把观众吓坏了呢？电影史上有不胜枚举的经典影片都呈现为二维化的胶片，可在我们心灵里留下的全是活灵活现的3D记忆，原因就在于人类有把视觉画面自动延伸成立体景象的想象力。但这种想象力和人类感知外部世界的其他能力一样，都是在逐渐学习与适应过程中形成的。所以3D电影的泛滥终将导致一代从小就没看过2D电影的孩子出现，当他们长大后如果偶然看一部2D电影，那种将平面影像立体化的想象力一定会比今天的人差很多。

也许有人说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人类发展的潮流就是新技术不断取代旧技术，2D电影迟早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到时候我们就只看3D电影呗！再说了，到那时该实现裸眼3D了，也不用那些劳什子3D眼镜了，更加舒服自在。

如果纯粹就技术发展而论，我也完全认可上述这种说法。可综合而论，那样一幅未来电影院的景象是以人的想象力受损和弱化为代价的，难道不可惜吗？人性是天生趋懒的，如果你供应充足的直观立体景象，就没有人愿意去在观赏过程中想象立体景象。照此发展，不要说2D电影不招未来的主人翁待见了，是不是绘画艺术也都让位给雕塑呢？很多时候，想象是一种乐趣，想象力是一种宝贵的能力，这可能要费一点儿“心”，可费“心”的同时也是在保障“心”的功能不会退化。如果只顾了方便给“眼”提供充足的感官刺激，就付出“心”的想象功能退化，岂不是得不偿失！

好在还有很多导演在拍传统的走“心”的电影，或者根据影片的内容类型来选择是不是运用3D技术。其实电影真正的魅力绝不仅仅是那种止于“眼”的感官刺激，而是穿过这“窗户”直抵内“心”的感动。连《我的个神啊》这类印度电影都没有盲目地追求3D效果却照样感人至深，我们素以文化传统深厚自诩的中国电影又何必唯高科技马首是瞻呢？在技术上，3D是个好东西。但用还是不用？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