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国界的不平等

夏海明

自2008年后，金融危机阴影下的全球经济，出现了一种越来越明显的发展趋势，那就是社会各阶层之间日益扩大的贫富鸿沟。以最富裕的人为例，今年最富裕的85个人获得的红利与去年相比增长了14%，而跟2008年相比，目前世界上的百万富翁人数增加了一倍。世界各地富人和穷人之间的收入差异也越来越大，可以说是目前全球经济形势最有代表性的特征之一。

根据《经济学人》的数据，俄罗斯1.4亿总人口中，一共有110人掌握全国35%的财富。在中国，北京大学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1/3的国内财富是由总人口的1%掌握，2013年中国基尼系数为0.730。而发达国家也回避不了这个问题，根据美联储的数据，2007年美国总人口的1%拥有总财富的34%。而近几年日本的中产阶级减少速度比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国平均大一倍。

不平等的社会起源

然而，是什么导致了这些在经济和社会上都令人震惊的差距呢？

一直以来，经济学都在谈论这个问题，而且还没有谈完，各种因素包括新自由主义政策、技术方面的变革、全球化产生各国之间的竞争、“经济达尔文主义”（指的是那些最能适应社会变化的人，最终会淘汰经济条件没有那么理想的人）等。当然，这只是其中几个原因。

在2014年问世的《21世纪资本论》中，著名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称，贫富差距不断扩大是因为财富的增长率总是比经济增长率大。这使得具有资本的那些人越来越富裕，而没有资本的那些人负债反而越来越多，因为他们需要债务来支撑民生。

西班牙左翼经济学者威森斯·纳瓦罗则认为，经济和社会差距的根本原因在于政治，因此需要建立起推动贫富各层收入平等的政策，但前提是要把握好政治工具。

这两名学者都认为，无拘束的市场经济模式会对经济造成威胁。然而也有专家认为，市场其实也能自己合理地分配收入，太严格的规划反而会牵制经济增长。因此，二次大战后就贫富差距的讨论有两个主要的阵营，前者是凯恩斯经济理论（即通过银行利率下降以及基础设施投资来刺激经济，最终收入越平等经济增长越大），后者是自由市场理论（即成本越低，经济越自由，增长就越大）。

尽管围绕导致收入差异的讨论还存在一些争议，但这个问题所引发的后果显而易见。收入差距不仅会导致阶级斗争等问题，实际上还有其他比较严重的毛病。学者理查德·威尔金森在 《不平等的影响：怎么让有病的社会变得更加健康》指出，经济差距最大的国家，其民众更容易产生心理和身体疾病、毒品上瘾、寿命短、学习表现低等问题。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2012年进行的调查发现，东欧国家成年人的饮酒量为每年14.5升，比西欧的12.4升要大。这不仅跟气候、温度等地理或者现代历史有关系，同时也跟贫富差距、经济模式缺点等社会问题密切相关。而上述研究发现，那些收入平等的社会在福利指数方面有更好的表现，以高福利制度而自豪的丹麦、挪威、瑞典、冰岛、芬兰等北欧国家在这方面都是先导者。不过，这些国家也同样受到了全球金融危机所带来的影响，收入差距同样在慢慢扩大。

全球富豪的财富地图

要深入探析不平等现象，最佳工具莫过于图表。有网友在几个月前设计并分享了一张地图，上面清晰地列出了欧洲各国拥有最大财产的企业家，以及他们各自所掌握的企业名称和个人财产规模。

除了被许多世界名牌标志闪花眼之外，从地图上看，欧洲大陆的收入差距依然很大，这大概与每个国家的人均GDP是相对应的。由此可以看到，法国、意大利、德国等西欧国家最大的富豪，都掌握着20亿美元以上的财产，而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波兰等东欧国家的富豪却没有西欧的那么富裕。这无疑与各国的人均GDP、国家发展程度、经济体系等因素有关，但也不能忽视这些大亨谋求红利的能力。

上述提到的“经济达尔文主义”，可以用来解释该地图所显示的西欧和东欧之间的差异。属于前苏联阵营的东欧国家在历史的某个节点开始失去了竞争力，在经济方面与西欧国家相比，越来越落后。不过，布鲁塞尔研究所的一份报告指出，“柏林墙倒塌了”，欧债危机以后的欧洲跟当时有大不同。现在东欧国家似乎是更加自由化的地区，那些非欧元国家的GDP与西欧的距离越来越近。

由于曾经属于苏联阵营，所以东欧国家也许很了解社会主义过于依赖国家计划的弊病，因此它们进入全球化轨道时，逐步采取了减少国家干涉的改革，同时也减少了国家可以负债的最高程度，而且还保持了自己的货币，决定不加入欧元区。有观点认为，这三个因素最近几年使西欧和东欧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另外一个有趣的细节是，法国和西班牙的最大富豪之间，似乎有300亿美元的巨大差距，这一数字更是远远超过欧洲其他国家间的富豪差距。根据欧洲统计局的数据，西班牙只是欧盟第五大经济体，2013年其人均GDP以5%的差距低于欧盟人均GDP，然而，西班牙却拥有最富裕的企业家，这看上去似乎相当矛盾。

到底是谁获得了西班牙乃至欧洲最大财富符号的桂冠呢？

他就是知名快时尚服装品牌ZARA的创始人——奥特加。根据《福布斯》杂志的世界财富排名，他的财产高达620亿美元，是世界上第三富有的人，仅次于墨西哥电信大亨卡洛斯·斯利姆和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

奥特加先生的财富比服装品牌H&M老板的财产要多一倍，甚至比很多国家的GDP还要高。财富仅次于奥特加的是欧洲第二大企业家，法国化妆品品牌欧莱雅业主——利利雅娜·贝当古，其他的企业家包括传统经济产业公司的创始人和CEO。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欧洲和美国之间的一个区别——欧洲地区拥有财富最多的往往是农产品、服装、工业等传统产业的企业家，而美国的大亨大多存在于金融业等非传统产业。两者相比，显然美国的经济模式更自由化，监管程度也没有欧盟那么严格，这有助于金融等服务业更容易进行业务，减少劳动力成本，但也会使得收入差距增大，最终导致经济危机。

根据媒体报道，2012年美国总人口的1%积累了国家收入的23%。美国经济正在面临的问题，以及无束缚的美国金融业在欧洲大陆拓展，恰恰是许多欧洲人对美国和欧盟自贸协议TTIP表示担忧的原因。对该协议的批评者来说，这将会把欧盟的法律框架变弱，由此会让美国大公司和两方精英从中受益，而贫富差异将继续加大。

有经济数据显示，欧债危机已经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的差距变得更使人忧虑。根据欧洲统计局的数据，理论上要使得欧盟各国经济统一的欧元，在2010年居然使南北欧国家之间发展的距离变得更为突显。2007年，德国的人均GDP相当于欧盟平均人均GDP的115%，而目前的人均GDP却为欧盟的124%;2007年希腊的人均GDP是欧盟的90%，但现在已经暴跌至75%。

这些数据告诉我们，欧盟收入正在分化，而奥特加等富人属于近几年欧洲国家中，贫富差距扩大得最快的，也是西班牙社会中扩大得最高的一个极端。西班牙国家统计局的数据称，西班牙社会也正变得越来越分化，一端是处于严重贫困的500万人，另一端则是平均财产至少100万美元的46.5万人。西班牙的基尼系数为0.34，是欧洲国家中最高的。有估计显示，西班牙最富裕的3个人所持有的财产比900万贫民的财产总和还要大两倍。构成这种形势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大资本家让普通民众为那些由经济危机所产生的损失埋单。政府的紧缩措施、取消遗产税、减少薪水等福利，都是导致这个结局的因素。

不断分化的社会阶层

其实，现在的这个形势并不是一两年形成的，而是多年酝酿的结果。国际金融分析会主席埃米里奥·恩提威罗斯曾说，收入差距的起点在于薪水大裂口——与其他行业相比，2008年时金融业和技术业的工作人员赚的薪水更多。在这个基础上，经济危机将使社会分化变得更加严峻，经济增长的不稳定性以及日益分化的社会阶层，成为了西班牙社会越来越大的特征。

不过，西班牙经济近几年的最大特征，可能是集中于房地产业的大量投资。经过由这个行业带来的十年快速经济发展，房地产泡沫破裂了，基于房地产业发展起来的西班牙家庭，他们的存款也由此受到了影响。房地产贬值，再加上居高不下的失业率以及可用收益减少等因素，加剧了贫富差距，这使得社会变得更加分化。外部市场给这个不妙的情况雪上加霜，技术和全球化让当地工人不得不与新兴国家的工人竞争。但是西欧国家与新兴国家的劳动条件却无法竞争，所以发达国家的薪水被拉得更低，这也使得能给经济带来稳定性的中产阶级减缩，让社会高层和低层之间的距离继续加大。

从不同程度上看，社会分化的过程也可以在欧洲其他国家得到见证。根据欧洲委员会2014年11月发布的年度报告，2008～2012年，南欧国家的收入差异在大幅增长，尤其是在西班牙、希腊、意大利和塞浦路斯。而克罗地亚、爱沙尼亚、丹麦和匈牙利等国家也经历过类似的现象，但在爱尔兰和奥地利，这样的差异幅度并不那么大。此报告指出，欧盟方面收入差距增长速度基本上稳定，但“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差别还有不同现象”。报告称，在2008～2012年，处在贫困阶段的人增加了870万人，这个趋势在欧盟内部各成员国之间的程度并不相同，比如说，贫民人数的增加在南欧国家更明显一点。而在2012年时，将近5000万名达到工作年龄的人收入低于欧盟平均水平的60%，有3180万人面临很严重的经济问题。

这些数据反映出，虽然总体来说欧盟内部失业率有小幅度减少，但失业率依然非常高，贫富差距也在扩大，社会分化过程更加明显。因此欧盟要面对的挑战还是相当严峻，尤其是在面对青年失业率和长期失业率等问题上。2010～2013年，一年多没有工作的人数从3.9%增长到5.1%，长期失业的人已经成为了总失业者的一半。欧盟当局曾多次承诺要完善劳动市场和福利保障制度，以此来解决失业率等结构性问题，但从已经采取的政策力度上看，还未起到太大的作用。

在当局无力的这种情况下，各国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但在国内方面也有类似的现象。南欧的西班牙、东欧的拉脱维亚和保加利亚，都是欧盟成员国中贫富差距增长最快的国家。也就是说，在这些国家中，收入最高的人和收入最低的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扩大。

根据《福布斯》杂志，2014年的福布斯财产排行榜上榜名单与2013年相比，增加了6个西班牙人。这也表明，西班牙并没有成为一个更富裕的社会，而是成为了一个更不平等的社会——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穷人反而更穷。在这种日益分化的社会里，阶层之间的冲突问题也更容易出现。

在零售业方面，收入分化也日渐显现：一方面，奢侈品商店在西班牙正在繁荣，它们的销售额翻了一番，同时也开始吸引越来越多的国内外消费者;另一方面，廉价商店也在迅速增长。据西班牙当地媒体2014年9月2日的报道，ZARA计划把巴塞罗那的分店，改造成这个时尚品牌在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门店，面积有望达到6500平方米。这样看来，奥特加的生意果然不错。一直以来ZARA做的服装都是属于价格比较低的产品，这对手头拮据的民众来说，这个品牌无疑是一个福音。而廉价商店同样也成为了西班牙人中最受欢迎的消费场所，因为当危机来临时，受困的老百姓更注重节省。

从地图上，我们不禁想到，一个经历过那么多年经济危机，并处在收入不平等的国度，居然能产生世界上第三富裕的人，这该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但话又说回来，近几年的经济挫折和风云，让我们发现经济危机其实是让收入差距变大的导火线，同时也是富豪们扩大自己财产的好时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平等的日益扩大已经成为了无国界的现象，其后果不局限于经济和社会，甚至有政治的不确定性。欧洲各国最近出现的新兴政党威胁当前制度，以及在世界其他地区，民众对政府表示不满的抗议活动，都是政治不确定性的表现。对此，国际货币基金会、世界银行、经合组织、《金融时报》、《经济学人》、摩根斯坦利、标普等机构都在警告各国政府不平等所产生的风险，敦促他们应对挑战。在这种情况下，找到缓解不平等的措施，将成为国际社会长治久安之道。

[编辑 陈俊伶]

E-mail：cjl@chinacb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