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部校园题材的美国电影里,刚刚高中毕业的男主角惨遭女朋友抛弃,理由是:“你这人太循规蹈矩。”为了摆脱这种乖宝宝、书呆子形象,小伙子决定远赴欧洲,来一次狂野旅行。后面的情节暂按下不表,我们感兴趣的是旅行这种转变形象、重塑人格的作用。普通人一旦启程踏上旅途,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洒脱、倜傥了,成了旁人心目中的“有故事的人”。可见在现代社会,旅行是让我们的生活焕然一新的点金石。
电影里那位狠心的女友用了“循规蹈矩(predictable)”这个词,在英语里的本义是“可以预见的、容易预知的”。日常生活往往流于刻板,每天发生的事情都如出一辙,不问可知。我们去异地他乡旅行,主要的动力之一大概就是想摆脱这种陈腐、已知的日常套路,去探索、体验新奇的未知事物。这也是我们在策划杂志报道时遵循的思路:报道应该具备探访的深度,它不能一味走老路、拍熟景,印证和重复人们心中固有的印象;而是要给读者带来冲击,向大家展现一个闻所未闻的新世界。
本期杂志的专题报道《追踪者的私家地图》就讲述了这样几位探索者的故事:一位“追火车的人”在古寺边的河床里发现了中国最早的铁路桥的遗址;一位野生动物摄影师在泥塘边守候多时,竟捕捉到大象家族从淤泥中拯救小象的动人画面;一位“星空守望者”远赴新疆乌尔禾的魔鬼城,在-37℃的暗夜里拍下了不带一丝光污染的璀璨夜空图景……这些让人艳羡的收获,无不是未知之境向无畏的探寻者颁发的嘉奖。
不过在我们的时代,“探求未知、寻访异域”等说法似乎已经成了一套司空见惯的口号。换句话说,我们求新求异的渴望本身恐怕就落入了俗套,变得可以预知,甚至成了各类商业机构充分操纵和利用的对象。小布什政府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谈到伊拉克可能隐藏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曾发表过一番著名的哲学思索:“有我们知道自己已知的东西;有我们知道自己未知的东西;还有我们不知道自己未知的东西。”不少拙劣的旅游营销,大体上是围绕政治家说的“已知的未知”做文章,经营者专门诉诸游客逐新猎奇的心理,但实际提供的却是毫无创新可言的服务。没有什么比那些被精心拣选和操控过的“异域景观”更倒人胃口了。
有位爱推究道理的哲学教授曾引申过拉姆斯菲尔德的思考:“也许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恰恰不是现今人们大肆推崇的‘未知’,而是一种已知之物,是我们‘不知道自己已知’的那类东西。”这个道理对旅行者尤其适用:旅途中最珍贵的收获,固然往往在我们原本的预想、筹划之外,但在发现它的那一刻,我们却又总会感到一种深刻的契合。旅行唤醒沉睡在我们无意识中的认知与记忆,仿佛是帮我们重新寻回失落很久的一部分自我。在这个意义上,旅行者向外的漫游同步于其向内的回归:我们勘察异域,搜求未知,最终只是为了揭示关于自身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