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没有你的城市看电影

鹿人甲

一

我一直觉得唐小贤这个名字是奇怪的组合，以至于经常喊不出来。我会把他原本好好的名字叫成“唐小甜”，因为糖吃起来肯定是甜味，怎么可能会是咸的呢。

我和陈夏楠是天生一对，金童玉女，班上的同学都知道，除了唐小贤会出人意料地问，难道一起长大，每天黏在一起就一定是青梅竹马吗？即便不是青梅竹马也不能改变我心里的想法，我想，我会跟陈夏楠一起毕业，一起读大学，一起参加工作，一起买套房子，然后一起生活，一起慢慢变老。

我掏心掏肺地对陈夏楠好。可是某一天，我看见一直跟我嚷着说要复习的陈夏楠牵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我像个傻瓜一样冲到他面前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然后陈夏楠就坦白回答了，不是一起长大，每天黏在一起就是青梅竹马。我安静地愣在原地，终于明白唐小贤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

于是，唐小贤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拆散一对金童玉女”的黑锅，只好答应请我吃饭的要求。学校外面的小餐馆里，风扇哗哗地转着，我吃到辣得要吐血的辣椒问唐小贤：“红辣椒和青辣椒是一个品种吗？”

“当然啦。”唐小贤扒了一口饭，很随性地回答了这个白痴的问题。

我不由地难过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抓着唐小贤的袖角问：“为什么你们都知道答案，就我不知道呢，为什么？”

唐小贤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满是不理解：“言路，你没事吧？不就是个辣椒品种的问题，至于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哇地哭了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边哭边喊：“唐小贤你这个乌鸦嘴，陈夏楠说我连红辣椒和青辣椒都分不清，所以不喜欢我。”

唐小贤当时就傻了，他把自己的肩膀凑过来，轻声说：“陈夏楠这个王八蛋，拒绝女生的理由都说得这么烂。”

唐小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便不再说话，就待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哭。我没有理会身边凑过来的结实的怀抱，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阵。

唐小贤和我走在寂静的校园里，梧桐树静静地立在两旁，没有风的夜晚，只有漫天的星星在忽闪忽闪。唐小贤突然侧过脸对我说：“言路，陈夏楠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吗？”

我看着唐小贤的眼睛回答他：“他是没有什么好的，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觉得他哪里都好，而他不喜欢我，所以可以找千万个理由拒绝我。”

唐小贤看着我的碎花衬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负责的。”

二

我没想到唐小贤真的负起责来了，这让我有一点惊慌失措。而他的负责就是还我一个唐小贤版本的陈夏楠，他开始给我买早餐、午餐、晚餐，开始没心没肺地对我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暴躁地跳起来对他吼叫：“你想变成另一个我吗？我喜欢的是陈夏楠，不是你，你做什么都是枉然。”

唐小贤还是不死心：“你喜欢陈夏楠什么？”

就这么一刹那，我立即被问倒了，左思右想却回答不上来，于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他：“你没有陈夏楠的双眼皮，我才不喜欢单眼皮的男生。”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看到在梧桐树下站着的唐小贤。他凑上来，指着自己的单眼皮说：“你看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双眼皮了！”我眨眨眼睛真的不敢相信，唐小贤贴了女生用的双眼皮贴。

我有点哭笑不得，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就算你是双眼皮也没陈夏楠好看。”

可还没等到放学，唐小贤就跑到我的教室门口来找我，把我拉到人烟稀少的湖边，我不解地看着他：“你找我什么事？”

唐小贤拿出一把水果刀，我的心顿时猛地跳了一下，不知所措地问：“唐小贤，你你你要干嘛！”

只看他笑了笑：“别紧张，你不是说我双眼皮不好看嘛，所以我去买了把水果刀，你觉得哪种眼皮好看，随便你割。”

我一听就火了，还有些哭笑不得：“唐小贤你神经病！”

看着我皱着的眉头，唐小贤只好轻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再找拒绝我的理由，你真以为我是为了你强加给我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而负责？根本不是，我喜欢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便低着头说：“我失恋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喜欢有人打扰我。”话音刚落，转身跑开了。

好像有人说过，时间和新欢能让你忘记上一个人带给你的痛苦。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唐小贤的死缠烂打让我没有时间沉浸在自怨自怜中。

在梦里，我梦见唐小贤轻轻抬起手帮我抹掉了眼泪：“言路，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人是会变的，有首歌叫《越长大越孤单》，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遇到一些人，失去一些人，等你真正豁达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我使劲吸吸鼻子，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说：“那你呢？等你长大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唐小贤举起右手，语气诚恳，坚定地说：“我唐小贤，保证一定永远记得言路。”

三

我开始习惯没有陈夏楠只有唐小贤的校园生活。

有一次唐小贤在通往图书馆的长阶梯上发现了一只蜗牛。我颇有兴致地凑过去看，真是一只大蜗牛，背着笨重的壳一直在移动，却看不到移动的距离，我不禁感叹道：“真是太慢太慢太慢了。”

唐小贤呵呵地笑：“本来就慢啊。”

等到我们从图书馆看完书出来，天已经黑了，唐小贤把我拉到蜗牛爬行的那个地方，对我说：“你信不信那只蜗牛还在那里爬？”

我摇摇头，一脸质疑：“不会吧，可能早就爬走了。”

我们一级一级地沿着阶梯走下去，真的发现了那只蜗牛，还在慢慢爬行，像是没有距离地移动着。我疑惑地看向唐小贤：“它为什么要一直爬一直爬啊？”

唐小贤转过头看着我，目光真挚：“蜗牛虽然是慢慢移动，但只要它努力，就一定会抵达它想去的地方。就像我一样，虽然得不到你的回应，但只要我不放弃，总有一天可以爬到你心里去。”

我低着头，脸颊没缘由地烫起来：“其实你比蜗牛的速度快多了。”

四

高考来临了，我考虑和唐小贤填一样的志愿，一起读大学一起毕业。我就是这样，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论去哪里，干什么，都好。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很久不再联系的陈夏楠突然来找我了。

陈夏楠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我没变，我还是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陈夏楠，你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不好。”我想也没想就决然地回答了他，“我已经决定和唐小贤上同一所大学了，我不会像你辜负我一样辜负他的。”

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我只听到他的叹息声：“言路，这一点都不可笑，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吗？这些日子我看到让你快乐的是别人，而不是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可我没办法，我爸被查，如果真要出什么事，你家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我爸妈和你爸妈的意思是要我们两家先各不相处，免得受到我家的牵连。”

我曾经想过，如果陈夏楠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我就会原谅他。可现在听完真相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他对我的隐瞒，还是他对我们之间这十几年感情的不信任。我莫名地朝他大吼起来：“别说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没有，你以为我还是一个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吗？不是了，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喜欢唐小贤。”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和唐小贤都如愿考上了所填的那所大学，我兴奋地打电话给他说：“小甜甜同学，快出来呀，我们去庆祝庆祝！”

那一天，唐小贤穿得特别精致，白衬衫，熨直的牛仔裤。

学校外的餐馆里，唐小贤点了一个包菜和一个花菜。我不解地看着他：“今天是庆祝，干嘛光吃素菜啊！”

唐小贤没吱声，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我吃饱后放下筷子说：“唐小甜，不如明天我们去未来的大学看看吧，反正坐公车几十分钟就到了。”

我没有想到唐小贤会拒绝，他说：“我不去了，明天我还有事。”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唐小贤的紧张和不自然让我起了疑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唐小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言路，我问你，包菜和花菜是不是一个品种？”

“当然是啊，不都是蔬菜嘛。”

“错了，包菜和花菜根本不是一个品种，你连自己吃的东西都弄不清楚，我们分手吧。”

我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半分钟后，拿起筷子向唐小贤砸去并歇斯底里地吼道：“又是这种烂理由，为什么你们都要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来敷衍我呢？我讨厌你们！”

可唐小贤再也没有找到其他的理由，他第二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我找不到他，就去学校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他家的电话。

我擦干眼泪，慌慌张张地就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我说：“叔叔，我找唐小贤，我叫言路。”

“言路啊，小贤跟我说起过你，你们考上同一所大学了是吧？你要好好珍惜读书的机会，努力学习。”叔叔的声音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我没本事，小贤为了我养病，只能回贵州来照顾我了，是我对不起他，你别怪他……”

五

陈夏楠跟我说：“一个连分手的理由都找不到的人，是真心喜欢你。那是因为他不愿说你半句坏话，也许他做的决定你很难接受，甚至不想接受，但请你相信那一定是那个人为你做的最好的决定。”

我再也没有打过电话给唐小贤，他也再没有给过我任何电话，我们就这样留在了各自的记忆中。

2014年，《一代宗师》上映，我一个人买了票去看。整个场面都是打斗声，最打动我的是宫二姑娘最后与叶问相见的那次，唇上抹了点儿朱红，轻轻吐出一句话，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

电影落幕的时候，我想，如果当初唐小贤跟我说他不能和我一起读大学，而要回去照顾父亲，自己是像宫二姑娘那样将感情放置心底，还是挣脱束缚毅然地跟他一起去贵州？我反反复复问了自己很多遍，答案都是否定的。哪怕自己能抛开一切跟他走，恐怕他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带我走。我和他的缘分，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电影都是如此，何况我们的人生。

走出电影院，我回头望了望，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青涩的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揉着被我掐痛的胳膊一脸无辜的样子，那个少年曾对我说：“未来我们还要一起去看章子怡演的电影。”

一直以来，无论陈夏楠还是唐小贤，我都是那个被保护的角色。我们三个之间上演了一番淋漓尽致的大电影，和电影中的男主角一样，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我，是不是跟女主角一样幸福？我也不知道。

希望你一切都好，唐小贤。

我想，我该和陈夏楠一起看电影了。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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