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会新
一直喜欢坐着火車,去远行。
譬如夏季里的这样一个清晨,我给自己放了个假,收拾简单的行囊,买了一张靠窗口的车票,踏上了一趟开往远方的火车。
哐当,哐当,火车缓缓驶出站台,很快,火车提速,平稳前进,城市便被甩在身后,高楼、街道、人群,还有那许久以来工作和生活中的困惑,统统都抛掉,逐渐在眼前模糊,在心间消弭。
火车的声音,单调又悠长,似乎没有止境。有好一会,我觉得满世界只剩下了这一列火车。人影憧憧,车窗内,谁家的小孩新奇地看着着火车上的一切,在走廊里来回乱窜,笑声一串串。车窗外,是远远近近的风景,这是个盛夏,漫山遍野一片绿色,是肆无忌惮的绿,一片汪洋的绿。灿烂的阳光穿窗而过,铺满我面前的小桌。一处处房屋,一条条河流,城市与乡村,随着轰隆隆的车轮声缓缓后退。
火车忽而一头扎进悠长的隧道,黑暗强势来袭,世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车轮的响声震耳欲聋,转眼之间,火车就穿过隧道,冲进光的海洋,几秒钟前消失的一切重现眼前,世界变得光明而耀眼。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与阳光重逢的喜悦。但同时,又开始期待下一个隧道,期待下一次穿越。每当火车不停地在黑暗与明亮间穿梭,我感觉仿佛在瞬间经历了无数个白天与黑夜,那种体验,妙不可言。
小时候,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山的那边是什么?
长大了,就想,有一天,要万水千山走遍。
高中时代,终于背起行囊,一个人奔向梦想已久的远方。
便想起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那年夏天,我告别了惊心动魄的高考,从听筒里得知那个让人揪心的分数后,眼泪就簌簌往下掉。在那个太过于漫长的心灰意冷的暑假,我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是躺在每个凌晨里像着了魔似的反复咀嚼我的失败,我想起很多事,想起读书以来付出的辛劳和干瘪的回报,想起父母欲言又止的关切,想起自己欠缺的天分和不足的资本。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感和悲怆感,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要走出去,走出去。
那一年,那一天,那个清晨,我搭乘早上第一班客车赶往火车站,买了一张由北方开往南方的火车票,行程两天一夜,我喜欢这样漫长的旅程,我愿意不休不眠、夜以继日地奔向远方。
火车一路驶过关中平原,穿过秦岭山脉,途经四川盆地,越过云贵高原,抵达春城昆明。一路上的空气由燥热变得温暖湿润,大地由茫茫戈壁变得明亮而翠绿。车上满满的,都是陌生。乘务员推着小车,车上装满了花生、瓜子之类的小吃,不停地喊着,五毛一袋,五毛一袋。我使劲把头扭向窗外。这时,列车经过了一片沙地,阳光扑簌簌落下来。列车的广播里,突然传来汪峰沧桑的声音——《春天里》这首歌。幽幽水流般的,一触耳,就让我泪水飞溅。
在异乡的土地和风景里,我敞开胸怀仰望苍穹聆听佛音,体会到天地的苍凉和内心的悸动。有那么一刻,对于之前心生畏惧的现实,心中突然涌动起难以名状的勇气和信心,我想,是该勇敢地面对现实了。所以在行程还没有结束时,我就买了一张返程的车票,赶上学校的复读……
那次远行让我懂得了只有走过人生低谷,才会懂得之后的春风得意是多么来之不易。任何一种人生,都有自己存在的快乐和理由,没必要担心。如果你觉得不快乐,那就坐上火车,去远方,世界这么大,风景很美,人生很短,不要蜷缩在一处阴影中。
从此,我会经常一个人坐着火车,任凭火车由北向南或由南向北、由西向东或由东向西、由盆地开往大海、由荒野通往繁华或由闹市抵达自然。在这样的旅行中,最终我把家安在了异乡,家乡则成了远方。
曾经看到过一份资料,讲的是复旦大学的一些研究生趁假期长途旅行,远至西藏,一路上写了不少充满文化激情的散文。他们实在是值得羡慕的一群人,他们的旅行纯粹是为了考察。
这些研究生做了看似令人羡慕的举动,然而余秋雨老师却给予另一种注解,他说:“最有意义的旅行,不是寻找文化,而是冶炼生命。人类的所作所为,比之于茫茫自然界,是小而又小的;人类的几千年文明史,比之于地球的形成、生命的出现,是短而又短的;人类对于自身生存环境的理解能力,是弱而又弱的。因此,当我们面对群峰插天、洪涛卷地的伟大景象时,我们不知惊惧、不知沉默,只是一味叽叽喳喳地谈文化,实在有点要不得。”
对于复旦大学研究生的举动和余秋雨老师的见解,我不加以任何评论。现代经济的发达,旅行已经成了国人一大热点,对于旅行的意义各有看法,我不愿纠缠太深,就像每个人对“生活”的意义各有不同看法是一样的。
因为遥远才生向往,因为向往才生美好。而我,正坐着火车走向远方,美好就在前方。我为即将到来的相见,暗自欢喜。
坐着火车去远行,一个人走在千里之外,走在完全陌生的风景里,走在完全陌生的人群中。异己的一切会从反面、侧面诱发出自己有关的思想,异乡的山水更会让人联想到自己生命的起点,去认识真实的自己。人生最惊喜的事情莫过于在他乡与自己重逢。
(摘自《南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