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导语:不论是在乌克兰危机中与俄罗斯政治强人普京折冲樽俎,还是在希腊危机中和反复无常的希腊“欠债政府”反复纠缠,德国总是作为欧洲阵营中“头号主角”出场,并担当“欧洲代言人”的角色,这绝非偶然,事实上如今的德国,已不折不扣是欧洲经济的火车头。
自2008-2009年以来,欧盟暨欧元区的经济表现一直差强人意,2014年欧元区和欧盟GDP增长分别仅为0.9%和1.4%,和年初“稳定复苏”的乐观预期相比反差强烈,其中四季度环比增长更仅为0.3%和0.4%,表明复苏整体进程依旧差强人意。尽管5月5日,欧盟委员会将2015年欧元区经济增长预期,从3个月前的1.2%上调至1.5%,但这是建立在油价维持低位和欧元继续“放水”的基础上——且还要看一直试图“赖账”的希腊给不给面子。
一枝独秀
而德国的情况却是“风景这边独好”。2014年,德国GDP同比增长1.5%,远高于2013年0.1%的增幅,其中四季度环比增长0.7%,远好于三季度0.1%的环比增长,显示出良好的势头,也表明尽管乌克兰危机所引发的对俄经济制裁让德国“很受伤”,但德国的经济自愈合能力是非常强大和可信赖的。与之相比,法国2014年GDP同比增长仅0.4%,其中四季度环比增长仅0.1%,低于三季度的0.3%;英国2014年GDP同比增长虽高达2.8%,但四季度环比增长仅0.6%,虽连续八个季度正增长,却创造了三个季度最低值,露出后劲乏力的苗头;意大利2014年GDP同比录得-0.4%的负增长,虽好于前一年的-1.9%,却仍表现出复苏遥遥无期的颓势。
数据显示,2014年德国政府预算盈余高达119亿欧元,相当于GDP总量0.4%。
德国经济的强势是全面的:2014年民间消费增长1.1%(前一年为0.8%);政府消费增长1%(前一年为0.7%);设备投资增长3.7%(前一年-2.4%);建筑投资增长3.4%(前一年-0.1%);对外出口同比增长3.7%(前一年1.6%),进口增长3.3%(前一年3.1%)。德国联邦统计局数据显示,2014年下半年,德国实际工资收入增长速度创2011年以来最快水平,极大支撑了民间消费能力的增长。
德国经济的强势激发了整个欧洲对其更高的乐观预期:德国智库Ifo6月17日将其对2015年德国GDP增速的预期从去年底的1.5%上调至1.9%,理由是“就业市场改善,家庭收入预期增加”,而德国政府和央行的年度GDP增速预期则分别为1.8%和1.7%。
尽管今年一季度德国GDP增速意外有所收敛,只有0.3%,但外界对德国经济的乐观憧憬仍然在持续,因为在他们看来,制约德国经济走强的因素(包括出口下降、希腊危机蔓延等)不足以抵消促进其经济增长的因素(包括内需增加、就业前景良好,以及油价低位平稳等。
带动作用
在东西德统一之初,欧洲人曾担心一度经济繁荣、但在“马克泡沫”被美国强力挤爆后一度声势不再的德国,会因背上沉重的“统一包袱”而步履维艰,但不到20年功夫,整个欧洲已发出一片“德国是欧洲经济火车头”的惊呼声。
尽管人们公认,欧元区的形成和欧盟一体化的发展,最重要的推动力是德国和法国这“两根支柱”,但德国无疑发挥着最大、且越来越大的作用。欧元区经济的核心——欧洲央行实际上是以德国联邦央行的模式建立,从而切断了各成员国政府从央行获取资金的内部融资渠道,令“德国制造”品牌效应突出、出口能力在欧盟名列前茅的德国凭借外部融资渠道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成为最大受益者。相对于管理紊乱、运作程序繁琐、决策机制臃肿的欧洲央行,德国央行更稳健、灵活和更具行动力,在欧元区占据了越来越具决定性的发言权。
欧洲债务危机的爆发令欧元区各国迫于现实性危机,开始不得不直面欧元区财政一体化的改革方案,其核心就是要求欧元区成员国政府未来财政预算和经济政策需要得到欧盟机构的“背书”,而这在德国“风景这边独好”的大背景下等于让德国获得对欧元区各国财政、金融政策更大的辐射力,因为相对于欧盟和欧元区,德国财政纪律、财政平衡和财务能力都明显“健康”得多,可以轻易占据欧元区财政平衡问题的道德制高点,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借欧盟和欧元区之手,以“整顿财经纪律”、“加强抗风险能力”等名目,向欧洲其他国家施加更多、更直接的经济影响力。
靠贸易和进出口辐射周边国家
中欧各国在贸易方面普遍和德国间存在密切的纽带关系。如中欧第一大国波兰,德国自经互会解体以来一直稳居其最大贸易伙伴、最大出口市场和最大经济来源国地位,其它中欧、东欧国家近年来在贸易、投资方面对德国的依赖度也不断加深,原本经济结构依赖俄罗斯的一些东欧国家(如爱沙尼亚等)随着经济结构的调整,受德国的辐射程度已大大加深,最大贸易伙伴的名字也从俄罗斯变成了德国;欧洲面积最大的国家俄罗斯,尽管2010年起中国取代德国成为其第一大贸易伙伴,近年来荷兰也屡屡挑战德国在俄罗斯的经济“存在感”,但德国的经济辐射力仍举足轻重,2013年即德国参与对俄经济制裁前一年,德国对俄罗斯商品出口总额高达360亿欧元,几乎占整个欧盟对俄出口商品总额的1/3,在俄从事经营活动的德国企业多达6200多家,投资额高达200亿欧元,不仅如此,德国还是俄罗斯许多关键、重要技术和工业装备的来源;即便面对原先的西欧伙伴,德国贸易的辐射力也是惊人的——德国联邦统计局4月24日数据显示,法国已连续54年成为德国最大出口目的地,出口总额高达1019亿欧元(进出口总额则高达1694亿欧元,系最大贸易伙伴),而荷兰则蝉联德国最大进口来源国,进口总额高达881亿欧元(进出口总额1613亿欧元,为第二大贸易伙伴)。正如一位布鲁塞尔经济评论家所言,与德国的贸易构成许多欧洲国家经济结构中最重要的支柱之一,如果没有“德国制造”的输入,许多欧洲国家的经济就会“失血”,而倘若德国的购买力萎缩,这些国家的许多产业(如荷兰的乳业、园艺业等)就会顷刻间陷入低谷,许多从业人员也会因此失业。
银行家和救世主
许多分析家都指出,尽管许多德国人至今怀念欧元诞生前的“金边货币”——西德马克,但事实上欧元区的诞生让德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因为“德国制造”的强大能力和辐射力让德国具备整个欧元区最强大的融资能力,这种无与伦比的融资能力又反过来让“德国制造”的出口威力进一步放大,形成良性循环。
正是这种良性循环让德国成为欧债危机爆发后的国际资本避风港,从而进一步压低了德国利率水平,产生了“整个欧洲都抢着低息借钱给德国人”的效应,这不仅令德国经济、金融受益匪浅,也无形中加强了德国银行家对这些周边国家的经济、金融影响力。
这种良性循环让德国法兰克福金融中心在欧元区内异军突起,逐步形成欧元区和周边范围的金融“制高点”,并让德国得以扮演“欧洲银行家”的角色,不论“老欧洲”的的传统发达国家,还是中欧、东欧的新伙伴,通过强大的工业竞争力和金融优势地位,这些国家实体经济中的资本都无法阻碍地大量流向德国,同时让德国获得全球资本市场更强有力的地位,得以获得更低成本的融资能力,而“欧洲银行家”又通过资本输出的形式,将这些轻易、廉价获得的资金注入周边国家,如此循环往复,令德国在欧盟范围内和周边国家中的辐射力、影响力越夯越扎实。
金融危机的爆发则给了德国更大的机会。
如在希腊,“抒困三驾马车” (IMF、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的“两驾马车”(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德国都是“大股东”,这使得德国人无形中成了希腊最大的外国债主,不仅可以干预希腊财政货币政策,甚至可通过这种干预介入希腊国内政治。
政治危机也在强化德国对周边的经济辐射力:如果没有德国的配合,欧盟对俄经济制裁不过是一句空话,而恰因为德国和俄罗斯间存在密切的经济关系,德国总理默克尔才能扮演一个艰难、但有影响力的危机调停者角色,因为俄罗斯经济、金融需要德国的介入;同样,乌克兰、波兰、波罗的海国家也需要“给德国面子”,因为德国是它们中大多数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来源。
“德国制造”品牌锻造不易
不难看出,德国经济、金融对周边辐射力的关键,是“德国制造”的含金量。
今年已是“德国制造”标签推出128周年,而最初这一标签并非德国、而是英国受创,且是不折不扣的“负能量”。
1887年,英国率先在进口自德国的商品上强制使用“德国制造”标签,以与英国本土产品相区分,当时的初衷,是为了强调进口货是“低档货”,以鼓励国民购买“高档的本国产品”,不料事与愿违,英国消费者很快发现,“德国制造”的产品品质十分优良,因此反倒趋之若鹜。不仅如此,德国制造商和出口商很快发现,“德国制造”标签可以帮助自己产品和粗制滥造的“伪德国制造”相区分,因此自1894年后,很快改此前的排斥、抵触为踊跃主动申请,“德国制造”从此一炮走红。
正如德国经济和技术部长罗斯勒所言,德国的公司、工程师和工人百年来始终专注于专业性和品质,令德国制造的产品始终具备国际顶级竞争力,因此“德国制造”的成功是顺理成章的。曾几何时,“德国制造”和今天“中国制造”一样,处于追赶者、模仿者的地位,但当年的德国人既不自暴自弃,也不讳疾忌医,经过不懈努力,很快让原本的歧视性标签,蜕变为“优质名牌”的勋章和名片,并在新时代里成为德国经济周边乃至全球辐射力的核心价值所在。
不无隐忧
然而这种辐射力并非没有隐忧。
首先,作为二战战败国,德国在欧洲范围内的政治话语权和经济辐射力不成比例,前者严重滞后,这导致了许多问题的出现。
如在希腊债务危机中,希腊“赖账者”就屡屡拿“纳粹二战赔款”说事;在乌克兰危机所引发的俄罗斯-西方对抗中,德国因政治地位的弱势屡屡受制于美国,从而使这个俄罗斯最大贸易伙伴、投资来源国“受伤”匪浅:德国联邦统计局统计显示,2014年因被迫追随美国制裁俄罗斯,德国对俄进出口分别同比下降6.9%和18.1%,本应是“杀手锏”的经济辐射力,在弱势政治力和国际地位“捆绑”下,反倒成了令德国受损的棘手包袱。
不仅如此,德国依托金融、贸易和出口优势,试图在欧盟中获得更大话语权、支配权的努力,也屡屡遭到伙伴们的警惕和抵制。自2009年以来,德国不断发表“推动财政一体化”的各种建议、方案,却每每被欧盟委员会负责人以诸如“要循序渐进”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推托,欧盟成员国、尤其较小国家则一再阻挠德国试图改目前欧洲重大决策“一国一票”为“加权票”,从而让德国实质上扮演“欧洲领导者”、“欧元护法”角色的努力。2013年7月20日,德国财长朔伊布勒迫于强大压力,不得不同时在德、英、法、意、波兰、葡萄牙等国主流媒体上同时刊发《我们不要一个德国的欧洲》文章,强调德国“不谋求欧洲领导权”,这恰从另一侧面表明了德国对周边国家的经济辐射力,以及这种辐射力所引发的担忧和抵制。
近年来,布鲁塞尔和德国间经常因贸易问题发生龃龉,欧盟委员会屡屡抱怨“德国出口太多了”,甚至表示将对德国外贸盈余是否已构成经济不平衡、是否对整个欧元区产生负面影响启动调查,一旦证实则不排除加以制裁和处以巨额罚金,而德国政府、商界则针锋相对,称“不能以削弱德国的手段来加强欧洲”。
德国本身对自身的辐射力也不都持正面看法,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二战后习惯性低调的德国人,如今往往是“不情不愿地扮演着火车头角色”,对于要牺牲自己利益去“养活欧猪懒汉”,德国国内早就有许多怨言,希腊抒困计划的进退维谷,和希腊齐普拉斯政府的“赖账”脸色,甚至让不少德国人迁怒于默克尔,认为如此“老大”有付出无回报,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