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怪人”陈诗峰

2015-09-10 07:22徐佳鸣
南都周刊 2015年17期

徐佳鸣

在时下创业潮中,陈诗峰显得非典型且另类,甚至有些拧巴:从工程师到副总裁,现在他非得在最难走的智能硬件道上走一遭;从IT男到诗人,从生意人到出名的“妻管严”、好父亲,哪种成分冒泡较多,高中同学兼公司合伙人的回答是,“这是个怪人”。“我应该是罗永浩和雷军综合一下”,陈诗峰这样定义自己这个新人老兵在硬件领域的定位。

“当时没有木子美,她叫李丽嘛,是个挺有才华的小女孩,文学社社长”,17年前,中山大学95级计算机系的陈诗峰在校园诗歌大赛上战胜了97级哲学系的李丽,成为冠军,他的作品叫《马克思叔叔》。后者变成木子美,以文字为生;前者则经历软硬件热潮,如今试图改变精英们的网络生活方式。

从那首经年已久,却仍然流传在中大“逸仙时空BBS”上的词句,看得到一个智力过剩的理科学生的上下求索:

“噢,马克思叔叔,请不要怪我 /你的面包太少/是因为我在路上吃了一个/因为我馋,因为我饿!”

戴着眼镜的陈诗峰,笔名“诗风”,在文科楼的桌子上探讨这些。他没有想到,自己毕业后要经历三年的低潮,然后才学会缓和“高智商”和“书生气”与时下这个社会的矛盾,从网易到卡巴斯基,从工程师到副总裁,再到自创三间公司,实现相当程度的财务自由,并和国内一流的文科学者、评论家谈笑风生,且以这种交往中的细节为灵感,开发出获得圈子认可的硬件产品。

问他的朋友,他身上IT男、诗人、生意人、出名的“妻管严”、好父亲,哪种成分冒泡较多,评论家的回答是,“他年纪也不小了,但从他的目光中,还是看得到很纯净的东西”。高中同学兼公司合伙人的回答是,“这是个怪人”。

已年过八旬的中山大学哲学系袁伟时教授在同代学者中,上网算是早的。1999年起,他就开始使用电脑写作,用电子邮件通信,新潮的背后就有陈诗峰的帮助,这位哲学系辅修生走进学者家中,为他注册邮箱,设置ICQ,并且谈得蛮来,这种交往也延续到了毕业之后。

再往后,老先生有更广的上网需求,叫来陈诗峰帮他设置相关链接,但经常过期失效,老师的电话就会打来:“不行啦,你来看看,我觉得好烦,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于是,陈诗峰帮老师做了一台路由器,从技术层面讲,这并不困难。

但却出乎意料地在知识分子圈内获得好评,袁老师经常向别人推荐“学生给我做的这个东西好啊”,也经常打来电话“小陈,我的朋友也想要”。这启发了陈诗峰,他看到了需求,也认同了一种商业模式,从精英阶层开始,影响这些愿意为精神体验付费的人,继而影响更多的人。

这就是他创办的第三家公司“广州君行”其中一款主打产品“智能路由器”的原型,作为陈诗峰及他的朋友们硬件梦想的承载者。

这也是一种复古的产品路径:了解贤者能达的需求,为他们解决问题。在古代,读书人、乡绅们的品位意味着“好”,他们的宅子、用具会成为模仿的对象,而非今时今日中国制造以“性价比”“外观精美度”“外行点评语”构成的评价引导体系。

一个爱读书的生意人总是有理论框架将自己眼中的“好坏”归位,但在陈诗峰的身上,体现得更为典型,“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有能力开始实践助人且利己的硬件梦想,与毕业后14年的摸爬滚打密不可分。

因为高中参加奥赛得奖,陈诗峰获得保送清华大学数学系的机会,在实用主义者父亲的建议下,他选择了离广东肇庆老家更近、看起来更好就业的中山大学计算机系。一种曾被束缚的求知欲和他的“书生气”在这里得到了最强的释放。

在中大的那几年,陈诗峰阅读了大量较为复杂的人文社科图书,大一代表学校参加了省里的软件比赛,后来写诗,不一而足。毕业,开始为稻粱谋,第一个东家是中兴,负责自动化控制行动的采集模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完全大材小用”,几个月后辞职,又去到广州的一家软件公司,仍不能适应一颗螺丝钉的生活。

懂得这么多,却仍然过不好毕业后的头三年。陈诗峰在文章里写道,“我无法融入社会,失业回乡,由哥哥资助开了一个所谓的软件公司,其实是一个只有一台电脑的小店,平常帮人打字,每月几百元收入,勉强糊口。”

在肇庆,他接受了重新的教育,以较强的编程能力为草根老板的种种需求服务。其中一个老板出价500元请他编写一套连续打印指定标签的程序,实际是打印仿冒高价电容标签,卖假货,陈诗峰一周写好,这个老板后因此赚了大钱,在附近小区买了两套别墅。

“我认为自己是有才华的,但是也有有才华的人的毛病:自恃过高,不愿意做基层工作,在肇庆我接触各种人,看到众人都在努力奋斗,都有想办法改善生活的念头”,陈诗峰开始意识到不能浪费了能力,即便在那时,这也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他教人编程参加考试,得到升迁的机会;他给农村的孩子上了一周的奥数入门课,在重返广州职场后,那群学生前来送行,一场泪别。

蛰伏后的陈诗峰加入网易,跟随创始人之一的陈磊华做邮件系统开发,主要针对垃圾邮件,后来邮箱厂商纷纷引进杀毒引擎,网易选择的是当时还不那么出名的卡巴斯基,卡巴斯基很快又选择了网易的陈诗峰。陈诗峰的才气为他换来新老板的青睐,他也在卡巴全面感受到“创业”的味道,几乎是从0到1,作为公司副总裁和首席技术官的他见证了杀毒软件市场在中国的勃兴。

未等到式微,几乎在顶峰时,陈诗峰选择了离开,2006年,面对摆在面前绑定10年劳动合同的期权激励合同,他没有签字,而是选择了创业。

当时刚满30岁的他,“怕过了40没激情”,又得到老婆支持,创立了汉启科技,为企业提供邮件服务,为了研发过滤系统软件,他又一次“燃烧小宇宙”,做到“三个月未跨出大门一步,写了40多万行代码”,他的客户包括金融时报、华尔街日报 、路透社等知名媒体的中文分支,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客户列表相当满意。

那次未续约,今天看来,也是明智的,卡巴斯基等一众外来杀毒软件过度依赖中国品牌推广力量,当这些厂商宣布免费战略时,一切坚固的亦烟消云散,陈诗峰却在创业中体味到更深的、与时俱进、紧贴地面的经验。

事业上的成功与稳定,对社会规则的把握,并没有消磨陈诗峰对社会的关切。相反,更好的经济条件、社会阅历让他更紧密地与文科学者联系在了一起,他成了学者的好朋友,和他们一起旅行、对照文明兴衰,2008年,秦晖、金雁、秋风、张鸣、杨恒均、信力建和陈诗峰夫妇重走东欧;2011年,夫妻二人又与袁伟时、鄢烈山等人走进希腊,这样的交往圈子在他这个量级的企业家里并不多见,他的那些同学,成为厂长、总工、经理,却很少系统地对更大的话题感兴趣。

时评人杨恒均对陈诗峰印象深刻,将他的气质概括为“带着情怀,轻描淡写”。这与杨平时更多接触的文科学者不同,清谈是他们的强项。

陈诗峰不喜欢“犬儒”,但想得更为实际,前提得吃饱饭。在汉启之后,他又创办了宇闻营销,以他多年的网络经验与资源结合数据算法,为客户带来巨大的流量,也为他自己带来充实的现金流,这也是他2012年再次创业,走进陌生领域的底气所在。

理工科生意人陈诗峰的出路是生产出更好的产品,真正的产品,为他心中的精英阶层提供可靠的服务,甚至是更为长远的增值服务。在他第三次创业中,“君行”二子分别取自长女和幼子姓名,他和他的伙伴对中国电子产品低品质、高淘汰率的浪费感到痛心疾首,他们不想让这种情况延续到后辈。

陈诗峰的高中同学、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的合伙人邱海良负责供应链部分,他被戏称为“山寨大王”,只因为经验丰富,在珠三角电子产品制造业活跃十余年,高端时曾为华为代工,低端时也做过模仿抄袭之事。前两年,已经递交加拿大移民申请的他被陈诗峰的说法打动,不以赚钱为首要目的,要做一个像样的产品,是他给自己的承诺。

在深圳,这样的路径太过正常,这里有能为顶级企业代工的生产能力,却也一年年地重复在只重视外观、只懂得模仿、只把产品做到临界点的水准。邱海良打了个比方:如果外国的产品承诺50年,他们的标准是按100年去做的,而多数的中国企业,会设置在49.99年,就差那么一点,经不起多余的风险。

久了,让人厌恶,而更为严重的,是消费者的不埋单或者盲目,教化中国的消费者,苹果贡献了巨大的力量,但还不够,他们两个都提到罗永浩,他用故事和口才打动了粉丝,核心却依赖摩托罗拉的团队,但老罗起码让消费者知道了什么是更进一步的国产货。

雷军的小米,则更为主流些,他把性价比做到了极致,比我功能强大一分的,成本不可能控制得更好,比我便宜一分的,质素也不可能接近,小米利用强大的出货量、消费人群、大数据分析,完成了绝对数量上中国智能产品的定义。

陈诗峰和他的朋友是不满意的,他们想利用积累多年的产业资源,去和那些大厂讲,这种面子、人脉是君行最初的敲门砖。好在,越来越多的、“已经上岸”的老板,愿意接受他们的说法,试试能不能从少数人开始,改变消费习惯。

“说像的话,可能罗永浩多一点,但IT技术多得多了,我应该是罗永浩和雷军综合一下”,陈诗峰这样定义自己这个新人老兵在硬件领域的定位,他的公司出货量、知名度比起两者,都差得远。他身旁的邱海良笑了,“陈诗峰要是全身心投于企业,他绝不只目前的成就,他读书、育人、家庭,分配了很多,像个全人”。

陈诗峰一本正经地接过朋友的话,“我不会让我女儿成为一个文青的,人类的知识浩渺无边,不希望她变得狭隘”。陈诗峰说女儿不感兴趣自己的这段经历,语气中带着宠爱,他也会一行行地从微信里发来女儿写的随笔,初中女生跟着老爸旅游,像老爸一样指点时事,“小孩子从小要多接触真正的大学者,耳濡目染自然会形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特别是可以打开眼界”。 晚上十二点多了,正在重读《历史的反光镜》的陈诗峰比介绍产品时还兴奋地传授起了育儿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