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时花溅泪

2015-09-10 04:41郑廷鑫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18期
关键词:紫荆白杨诗文

郑廷鑫

编者按:潘富俊是夏威夷大学的农艺及土壤博士,现在是台湾的中国文化大学景观系教授,因为既热爱中国古典文学,又是植物研究者,所以写出这样一本“跨界”的书,几乎囊括了植物与文学这一主题的方方面面:文学作品中植物名称的古今演变,植物的文学意境,国画中表达画家情意志趣的植物,礼仪植物及文学植物引进史等等。

利用植物特性与事物之间的关联,直接代替所要叙述的本体事物,经常用在文学的表现上,修辞学上谓之“借喻”。这是一种形象含蓄、简明洗练的比喻方式。中国古典文学作品,诗词、辞赋、章回小说中均不乏以植物借喻生活事物的例子,所比喻的内容意涵,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改变。常见的借喻植物如下:

中国自古即有堆土为坟、植树为饰的传统,在先人墓地种植“封树”。王公贵族种的封树大都是松树或柏树,而一般平民百姓则栽植白杨。白杨树形高大挺直,分布于东北、西北,极易繁殖。古人形容白杨:“其种易成,叶尖圆如杏。枝颇劲,微风来则叶皆动,其声萧瑟,殊悲惨凄号。”乡间坟场的白杨鳞次栉比,远望萧萧森森,秋风一起,白杨叶变黄掉落,入冬后全株仿佛枯死,状至凄凉,称为“枯杨”,因此古诗有“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的句子。文人常以白杨形容悲凄景物,或暗示死亡及坟地等意,如《古诗十九首》:“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白居易《过高将军墓》:“门客空将感恩泪,白杨风里一沾巾。”

章回小说描写坟场,也多以白杨点缀,如《水浒传》第四十六回的翠屏山有一段:“漫漫青草,满目尽是荒坟;袅袅白杨,回首多应乱冢。”和前述詞句的凄凉气氛相似。

柳与留音同,古人常于送别时折柳相赠,表达离愁别绪。诗文中亦常以柳树暗示离别,最著名的有王维的《阳关三叠》:“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前句的柳即暗示本诗为一首送别诗。用柳来表达离别情境,从《诗经·小雅·采薇》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至宋杨万里《舟过望亭》:“柳线绊船知不住,却教飞絮送侬行”,莫不如此。

黄杨生长速度极慢,但木材纹理细腻坚致,是优良的雕刻用材,民间用以雕刻神像、艺术品,也用来刻制印章。古人相信黄杨“岁长一寸,遇闰年则倒长一寸”,由于一般认为闰年常发生旱灾、虫害或其他祸事,为不祥之年,因此有“黄杨厄闰”的说法。诗文中常用黄杨来表示际遇困顿、时运不济,如杨万里《九月菊未花》:“旧说黄杨厄闰年,今年并厄菊花天。”不但黄杨厄闰,九九重阳日菊花未开也被视为厄闰,一切都是闰年带来的恶兆。生长速度缓慢的黄杨有时也暗指诗文或功夫没有长进,如陆游《春晚村居》:“身世已如风六鹢,文章仍似闰黄杨。”

蒲柳即旱柳,性耐旱,适应性良好,容易栽植,可生长于沙地或河滩下湿地区、溪流旁。由于其天然分布范围广阔,又适应各种气候、土壤,中国各地均有栽植。蒲柳和其他落叶树一样,秋季开始落叶,冬季干枯;而蒲柳又是落叶树中最早落叶的树种之一,诗文中均用其早落叶的特性来比喻早衰或体质衰弱,如白居易《自题写真》:“蒲柳质易朽,麋鹿心难驯。”及明·钱履的词《行香子》:“蒲柳衰残,姜桂疏顽。幸身安、且斗尊前。”都用蒲柳自况。

《史记·伯夷列传》说“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最后死于首阳山。“薇”即今之野豌豆和同属其他植物,嫩茎叶味道似豌豆苗,可做蔬菜或入羹。中国各地到处可见,自古即作为野蔬采食,逐渐被视为贫穷人家的蔬菜。由于上述《史记》的典故,“采薇”原用以颂扬忠贞不渝的节操,在诗文中则多用来比喻隐居,如白居易《送王处士》:“扣门与我别,酤酒留君宿。好去采薇人,终南山正绿。”

杖藜植株高可达三至五公尺,分布范围极广,在荒废地上成片生长。古人取其木质化的老茎做手杖,谓之“藜杖”,乡间贫苦老人家常使用。藜杖或杖藜常出现在诗词及章回小说中,而由于持杖者多为老人,故“藜杖”成为老人的代称。诗人有时会倚老卖老,以“杖藜”自称,如杜甫《夜归》:“白头老罢舞复歌,杖藜不睡谁能那?”

“藜”俗名灰藿菜,生不择地,随处可见,自古即采食供菜蔬。春季时采食嫩叶,煮食蒸食均可,经常煮成羹。“藿”是指豆叶,泛指一切豆类的叶子,如赤小豆等,非专指某一种植物。古代衣食不足的贫苦大众常采集野菜充饥,而藜和豆叶是到处可见的野生或栽培植物,后人遂以藜藿代表粗茶淡饭,如白居易《丘中有一士》:“藜藿不充肠,布褐不蔽形。”

汉武帝从大宛取得汗血宝马,同时引进饲料草苜蓿。苜蓿除供喂食牛马之外,嫩芽幼叶也能煮食供作菜蔬;也大量使用在农业上当绿肥植物。因此栽植普遍,到处均可采集,且“年年自生,刈苗作蔬,一年可三刈”,常作为菜蔬不足时的应急食物。诗文中多用于表示粗食淡菜,如宋·汪藻《次韵向君受感秋》:“且欲相随苜蓿盘,不须多问沐猴冠。”及刘克庄《次韵实之》:“向来岁月半投闲,莫叹朝朝苜蓿盘。”

“芝”指灵芝,“兰”原指泽兰,宋代后亦指兰花。灵芝自古被视为仙草或瑞草,是珍罕之物,自汉代以来就受到重视。每有灵芝出现,必“设宴庆贺,或写诗赋,或上表歌功颂德”。宋徽宗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各地征集献上的灵芝就多达37万支。泽兰和兰花均为香草类,前者香在植株,后者香在花,古代用以比喻君子或有才能者。因此诗人以芝、兰比喻美好的事物,如唐陈彦博《恩赐魏文贞公诸孙旧第以导直臣》:“雨露新恩日,芝兰故里春。”

柳树

“参”是人参,“苓”指茯苓,“术”指白术或苍术,都是常用的中药材。《神农本草经》将人参列为上品,是最重要的补药,“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久服轻身延年”。茯苓是寄生在松树根上的菌类,菌体鲜时柔软,呈球形或不规则形状,《神农本草经》也列为上品,具有“养心安神、健脾除湿、 利尿消肿”等功效,也是珍贵的滋补佳品。白术、苍术可“除湿解郁,发汗驱邪,补中焦,强脾胃”,是古代常用的高级中药材。三者均为世人所识,诗文中常用“参苓”或“参术”代表医药,清张穆《送渔庄三兄归里并寄呈家兄述怀》诗句:“君归善自保,努力视术参。”及樊增祥《后园居诗》:“参苓谢补养,寒暑忘节宣。”“术参”和“参苓”都指医药。

“椿”是香椿,“萱”即萱草。香椿属于落叶大乔木,枝叶芬芳,枝干挺直,可长成 “栋梁之材”,自古以来就享有与松柏同等的地位与盛名。《庄子·逍遥游》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为春,八千岁为秋。”说明香椿为长寿之木,因此古人以“椿”喻父。萱草为多年生草本,有“忘忧”含意,花“蕙洁兰芳,华而不艳,雅而不质”,古代常栽种在北堂庭园中观赏,由于北堂为母亲住处,故以“萱”喻母。成语“椿庭萱堂”表示父母、“椿萱并茂”喻双亲健在。诗文中亦经常出现,如明代陈循《金明池》:“愿景福隆长,椿龄永远,赛过高年彭祖。”及程敏政《念奴娇》:“奉萱堂上,人争道,七十古来稀有。”

蓼莪典出《诗经·小雅·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等二篇,意为“父母生我,望我成材,但我却不成器,辜负父母的期望”,表示对父母的悲悼与怀恩。据《晋书·王裒传》所载,王裒之父死于非命,悲痛之下避官隐居,开班授徒。每讲授《小雅·蓼莪》篇必悲从中来,痛哭失声,后世就以“蓼莪”表示思念父母,即成语“蓼莪之思”的意思。明·李东阳《茅屋时思》:“极德难忘寸草私,多愁常废蓼莪诗。”表达思念父母而不忍吟咏《小雅·蓼莪》篇的哀痛心情。

紫荆在三四月开花,先花后叶,花呈紫红色,极为艳丽,是中国庭园不可或缺的观赏树木,各地花园及私人宅第多有栽种。南朝梁·吴均的志怪小说《续齐谐记》记载:有田氏兄弟三人,共议分家,决定将庭院的紫荆一分为三,不料紫荆立即枯死。三兄弟见状有感“树本同株,闻将分析,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遂决定不分家,紫荆随即又恢复生机。这是“田家紫荆”的典故,后世用以比喻兄弟和睦相处,以“紫荆”代表兄弟情,如明·吴大经《玉楼春》:“田家兄弟知何处,留得紫荆花一树。”

《诗经·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诗中的“常棣”即蔷薇科的唐棣,又名枎栘。《诗经》以唐棣的花瓣、花萼相依比喻兄弟间的亲密关系,后世因以棣萼、棣华来描写兄弟和睦,如唐诗人岑参以《送薛彦伟擢第东归》诗“一枝谁不折,棣萼独相辉”赞美薛氏兄弟相继及第;杜甫《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自多亲棣萼,谁敢问山陵?”则赞扬汝阳王善待兄弟。

作者:潘富俊

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出版时间:201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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