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正绥 卢江 张燃 卢江
当95岁的袁正绥回忆起他参加过的滇缅战役、抗美援朝的峥嵘岁月时,似乎所有的痛苦与艰辛都在时间里积淀成了保家卫国的自豪感,那段在印度和缅甸野人山的故事,袁正绥一开口说,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驼峰航线”带来死亡的真实感
1921年,我出生在重庆市长寿县。家里兄弟姐妹很多,我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小时候穷,父母没钱供我上学,我就在家里种地、做农活、编草席子卖,家里也是靠着這些营生,才养大了我们兄弟姐妹好几个。我14岁的时候,被抓了壮丁,因为年龄小,我又跑了回去。后来17岁的时候,军队又来抓壮丁,因为两个弟弟都还小,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我就代表家里出丁。
1938年4月11日,我被送到了同乡甘甫仁那里。甘甫仁当时是国民革命军要塞工兵团警卫连长,我在他手下当一个勤务兵,其后两年,我都是一个勤务兵。1940年,我被编入要塞工兵十二团参加抗日战争,从此踏上保卫国家的道路。
1942年4月至1945年9月,我作为一名中国远征军远赴印度参加滇缅抗战,修筑中印公路。
“驼峰航线”,是我对远征军抗战最初的记忆。当时,远征军赴印度抗战,要从贵州到云南昆明,在昆明检查身体,检查身体合格后,再从沾益机场乘坐小型战斗机,经过“驼峰航线”(西起印度阿萨姆邦,东到云南和四川,经过喜马拉雅山脉、高黎贡山脉、横断山脉)飞往印度,那是去往印度战场唯一的空中线路。“驼峰航线”也被我们称为死亡航线,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因为有极高海拔的山脉在航线下方,所以“驼峰航线”气流瞬息万变,云雾重重,非常危险,穿越山峰时,飞机机身就会猛烈摇晃震动,温度急剧下降。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印度丁江,又坐上闷葫芦火车,几天后就到达了兰姆伽,军队开始整顿、训练。我被编入远征军十二团,一起作战的还有英国海军、美国空军和印度陆军,4个国家的部队都在大平原上扎营。
修筑中印铁路时失去20多个战友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参加了修筑中印公路的工作,在这过程中,国军和美军相互合作,传送情报、运送援华物资,让我印象深刻。
记得有一次,我和战友开着美式吉普车到前线取情报,汽车要绕过沿路的尸体和日军埋下的地雷,还要防着日军从密林中窜出来袭扰,我们一刻也不敢松懈,虽然很累但谁也不敢休息。
取到情报以后,因为美军的飞机都在野树林子的上空,那里树木遮天蔽日,根本没有办法降落,所以我们要把几根竹竿接起来,把邮包挂在竹竿头上,用力挑向高空,飞机再用钩子将邮包取走。收邮件的时候比较简单,飞机对照地面上不同部队番号的标记扔下来就行了。
在修筑中印公路的过程中,我险些丧命。那次我们刚吃完饭,看见前面坡下全是平地,地里冒出来许多圆罐形炮弹,上面隐约有字,炊事班长拿了个带有中国字的手榴弹前去比对字体,想弄清楚是哪国炮弹,30多个人跟着一起跑去看。最初,我与炊事班长跑在最前面,中途我突然想起泡好的一缸子糖水还没喝,便返回来喝,没等喝完,“轰”的一声爆炸声把我惊呆了,炊事班长和20多个兄弟踩爆了日军的地雷,当场被炸死了。
回忆起来,滇缅之战其实是一场交通战。大量的援华物资堆积如山,如何运往祖国支援抗战成为当时的一大难题。中印公路主要就是用来运送这些物资的。公路几乎全部建在原始丛林地带,修筑野人山泥沼路段时,不少战友们也牺牲了。因为山里面经常有洪水、泥石流,路上经常塌陷,推土机一不小心就会滚下悬崖,机毁人亡。
从山林里的野人手下逃生
1942年8月,远征军战局不利,我们在杜聿明将军的带领下,近3万远征军企图翻越野人山,撤回国内。可以说,野人山是“人类战争史上亘古未有的,最惨痛、最惨烈、最惨绝人寰的战场”,无数的战士们在那里牺牲。
在野人山,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将阳光遮蔽,林子里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毒蛇、毒蝎、蚂蝗与野兽。如果不是为了要摆脱日军的追杀,谁会想走进野人山?
你看(袁正绥挽起衬衣的袖口),我这里挨过一刀,差点就没命了。那一天,我和七八个战友正在赶路,突然,周围冲出来一大片黑压压的野人,也就是丛林里的土著。他们个个手里都拿着一米长的弯刀,刀上还磨了一道道锯齿,老远就吼叫着,飞奔向我们袭来。
我们吓得赶紧往回跑,可是哪里跑得过他们。有两个战友跑得慢,被野人赶上了,他们立刻掏出枪,打倒了几个,马上后面又一群就来了,他们挥着手里的大刀向我的战友砍下去,战友顷刻间血肉模糊。
我也被一个野人跟上,那野人挥刀向我砍来,我顺势往身边一颗大古树后面一闪,野人大刀砍下来,砍伤了我的左手臂,因为用力过猛,刀嵌进树干里拔不出来,我见势压住自己淌血的手臂拔腿就跑,头也不敢回,也不管后面有没有野人追。
一直跑到大队扎营的地方,我才两腿一软,倒到地上,好长时间才爬起来,手臂也才感觉到疼。就这样,我躲过了这一劫,但手臂也因此受了重伤。因为部队扎营在林子里,没有好的医疗条件,受伤的手臂也只能简单地包扎一下。所以后来手臂就干不了重活了,每到下雨天伤口还会疼。
从野人山走出来后,我又经历了胡康河谷战役,跨过了孟拱河谷和怒江,与日本人作战。新中国成立后,我从华北军区转业,留在了河北,没再回去重庆。那些多年不见的战友们,现在都不知道还有几个健在了。
现在生活比以前好多了,人们不用打仗,孩子们还都能上学,我这一辈子经历的战争都值了。我现在生活很好,衣食无忧,经常有人来看我,亲戚、政府工作人员、志愿者都有。生活也变得很简单,平时就爱打打麻将,我家楼房对面就有个小麻将馆,每天下午1点半我就去麻将馆和牌友们搓两个小时麻将。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不想了,就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