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
近年来,随着海外华文文学的不断发展,海外作家队伍已基本形成阵容。新作佳作频频,且引起不同程度的关注甚至轰动,涌现了以严歌苓、张翎、虹影、陈河、刘荒田等为代表的一大批作家,以及陈瑞琳、徐学清、吴华等一批成绩卓著的理论家和批评家。海外华文文学的创作生态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景观。
与之相随相应的理论建树,也逐步在成型。中国国内设立了专门研究机构,创办了专业的学术期刊,多次举办各种类型的海外华文文学评奖活动和学术研讨活动。饶芃子、陈公仲等一批卓越的专家、教授、学者为之投入了极大的热忱,其杰出的、渐成体系的论述,已成为新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发展的理论驱动力和导航的灯塔。
然而,我们不能不看到另一种与此并行的现象,那就是将移民文学(包括新、老移民)、华文文学、海外华文文学、世界华文文学等的学科概念和文化命题裹在一起混说。导致理论认知上的模棱两可和实践操作上的偏移。
就对应英语语言文学和其他语种文学而言,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张炯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
今天世界华文文学已成为全球最大的语种文学之一。它涵盖中国内地、台港澳和东南亚、北美、西欧、澳洲等几大板块的华文文学,在全世界拥有13亿人口的潜在读者。由于中国日益强大,由于东亚华人社区经济的高速增长,由于不断走向全世界的华人对人类作出越来越大的贡献,加上世界华文文学本身所蕴涵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内容和文化信息以及各大洲人民渴望了解中华文学和文化的需求不断扩大,因而世界华文文学具有蓬勃发展的广阔前景已属历史的必然。在此情况下加强世界华文文学的研究和交流,以期促进各地区华文文学的均衡发展和水平的不断提高,也已成为历史摆在人们面前的迫切的任务。
不幸的是,很多时候,人们把张炯描述的这种众多人运用华文创作,众多人阅读华文作品的现象,笼统当作“华文文学”繁荣景象对待,并借此抹掉“华文文学”的特指涵义,进而纷纷挤进“华文文学”行列。最突出的佐证,或者说最令人不解的事件是,第二届“中山杯”华侨文学奖多个奖项被中国大陆作家夺走。这非常滑稽。
可按照张炯划定的疆界,谁又能说,大陆作家的作品不是华文文学?问题的症结刚好就在这里。
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移民文学学科思想建设仍处在初级阶段、摸索阶段,理论储备不够深厚,概念游移不定,学科定义不明确。已经明确了的,没有得到普及也没有以适当的形式加以界定并确立。
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新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乃至“世界华文文学”的学科涵义做一番简要的梳理。
所谓“移民文学”,或者称“海外华文文学”、“华侨文学”,笔者以为,通常是指在脱离了母文化环境之后,用华文写出的以反映移民生活为主的文学作品。作者是在以开放的文化目光观照其置身于异文化环境中的生活经验和人生体悟。尽管有时候在叙事方式、情感方式上还不能完全摆脱故土气息,但生活画面的主架构,主色调,整体氛围与心灵秩序已完全拥有了鲜活的异域格调。
著名作家张翎把这一点说得很透彻:
上帝把我放置在这块安静得几乎寂寞的土地上,是让我在回望历史和故土的时候,有一个合宜的距离。这个距离给了我一种新的站姿和视角,让我看见了一些我原先不曾发觉的东西。
作家有没有这种不同于以往的“站姿”与“视角”,关乎到他的作品有没有、有多少移民文学的精神质感和东西方价值判断及文化冲突所带来的深层次意蕴。
如果这一点是成立的,那么,“在境外写中国”,不能算是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同样的道理,在中国境内写海外故事,也不能视为海外华文文学。
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有它独特的、不同于中国本土文学的美学神采。那种无处不在的鲜活的人物和场景,它的气场,它的心跳,它那种内涵独特的奔突流湍的血脉。
由于对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神韵的不解,时有含混不清的评论堂而皇之出现。至于“世界华文文学”,是将世界各国各地区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统统涵盖的世界性文学概念。“世界华文文学”很多时候是对应英语语言文学与其他语种文学而言,这种时候加上中国大陆主流文学在内是完全可以的,也是非常必要的。
著名诗人、编辑家、加拿大华文文学学会主任委员、世界日报《华章》主编痖弦先生在文学专版《华章》创刊辞中说:
如果考察一下世界各国文学的发展,就会发现,几乎找不到同样的例子,像华人移民社会那样,当人数聚集到某种密度,写作人就开始活跃,并且很快组织起一个当地的华文文坛。过去我们习惯说两岸三地(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是文坛的主力,现在这么说就不能涵盖世界华文文学的全貌,而应该是两岸多地,多岸多地的面向。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把全球各地的华文文坛加在一起,在一家亲、一盘棋的理念下,我们就有足够的条件为世界华文文学描绘一个新的蓝图,集纳百川,融合万汇。把华文文坛建设成世界最大的文坛,谁曰不宜?
其实张炯与痖弦的观念有不少相通之处。只是由于指向不同,前者造成了不必要的混乱,后者给华文使用者带来鼓舞。
明确界定移民文学的学科概念并非易事。但这是必须首先要做的。著名文学评论家陈瑞琳很早以前就提出:“对新移民文学的概念、内涵、外延应该有所限定。”
这件事真正做起来,又会遇到许多难以逾越的困难。著名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专家饶芃子的主张颇有参考价值。她说:
每个学科都在边界上,不是消解学科的界线,否定学科在内涵上的特色和区别,而是说,各个学科虽然都有自己的对象、规范、模式和相对的学术空间,但这些都不是封闭的、恒定的,而是开放的、流动的、发展的,彼此之间有各种各样相关的交叉点,完全可以在研究中进行“间性”的对话,而我们在现实研究中,这些“交叉空间”很容易被忽略,成了我们审视问题的“盲点”。所以要通过“对话”,关注、重视学科之间的“间性”,拓展这些“间性”领域,在两个和多个相关学科的交叉地带培育新的学术思路,提出新命题,建构新方法,寻找自己所属学科建设的各种新超越。
确立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的学科定义,完全可以比照这个原则去做。
移民文学、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大陆本土文学最本质的区别究竟在哪里,汉字在异域书写的文学作品究竟发生了哪些延伸和本质的变化,这是一个亟待理论眼光严肃注视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