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办展会敛财的协会秘书长

刘亚 张剑

沈广的人事关系在农业部全国畜牧总站，不在协会领工资、福利等报酬。所以在大多数同事朋友的心中，沈广是一个清明奉公的好干部。但很多人都没想到，这廉洁不过是表象而已

利用下属账户，开设公司洗钱，通过妻子公司输送利益……沈广以为能够凭借中国畜牧业协会秘书长的光环一直腐败下去，但随着去年5月的一纸判决书落定，已经52岁的他面临的是15年的囹圄之苦。

沈广侵吞公款1200万元，贪污所得大部分都被用于妻子公司经营活动。他的妻子王玉丽也因此被起诉。北京朝阳区法院审理后认为，王玉丽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其有期徒刑3年。后王玉丽不服，上诉称其不知涉案钱款是丈夫犯罪所得。今年10月18日，北京市第三中级法院终审驳回了王玉丽上诉，维持原判。

不要报酬的秘书长

沈广于1963年出生在吉林，早年便取得博士学位。他曾在吉林省吉林农垦特产高等专科学校任教，先后两次破格晋升中、高级职称，年少得志的他曾是吉林省青年兽医学科唯一学术带头人。

后来，在学术界如鱼得水的沈廣，自2001年调到全国畜牧兽医总站从事业务工作，主要负责筹建中国畜牧业协会。尽管在很多人看来，像中国畜牧业协会这样的社会团体，只是个不怎么挣钱，也没什么权力的“清水衙门”。中国畜牧业协会注册在民政部，名义上是非营利性的民间性社会团体，但其开立资金由农业部拨付，主管机关也是全国畜牧兽医总站，可以说是半官半民性质的社会团体。2006年，沈广担任该协会秘书长，具体负责协会日常工作。但不可否认，沈广的业务能力丝毫不亚于他的学术水平，他用了近十年的时间，便将这个协会从一个草创组织，发展成国家首批13个5A级社会组织之一。

沈广的业绩有目共睹，平时生活节俭朴实，并且他的人事关系又在农业部全国畜牧总站，不在协会领工资、福利等报酬。所以在大多数同事朋友的心中，沈广是一个清明奉公的好干部。但很多人都没想到，这廉洁不过是表象而已。2012年8月31日，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接到了中纪委驻农业部纪检组监察局的举报，举报中国畜牧业协会原秘书长沈广涉嫌挪用公款。

朝阳区检察院经过几天初查后，发现沈广涉嫌违规将协会资金借给他人。于是在2012年9月15日，朝阳区检察院决定对其以挪用公款立案侦查。

但随着调查逐渐深入，办案人员却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沈广妻子王玉丽等人的银行账目陆续曝光，经过一年多的侦查，办案人员查证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1200万，这是沈广利用职务之便，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数额。

独揽办会权力签订阴阳合同

在廉洁表象的背后，是沈广近十年的腐败史。早在2007年，那时沈广刚刚以主持工作的常务副秘书长的身份被推举为中国畜牧业协会秘书长，就指使协会财务人员将协会账外资金一个账户中的28万元，直接汇给了其亲戚张一宁的个人银行账户。初次贪腐没有露出马脚，沈广开始寻觅其他生财之道。

作为协会秘书长，沈广每年负责组织实施协会年度工作计划，比如组织开展博览会、展览会、交易会、发展大会、研讨会等行业活动，这些活动也是协会经费的主要来源之一。而依照农业部要求，中国畜牧业协会每年都必须举办中国畜牧业展览会。

尽管协会设有专门的会展部来负责展会的招商招展等工作，但与会展中心洽谈、选择场地、商议价格等事项基本都由沈广做决定。无论是作为协会最高权力机构的会员代表大会，还是每年只召开一两次的常务理事会，对于如何办展会并不直接参与。这给了沈广对协会工作“大包大揽”的机会。

2009年5月，中国畜牧业协会、中国饲料工业协会与成都世纪城新国际会展中心（以下简称成都国展中心决定合作举办第七届“中国畜牧业暨饲料工业展览会”。在三个联合主办会展的单位中，中国饲料工业协会与全国畜牧总站实际上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是畜牧业协会的主管单位，只挂名参加，提供支持，并不直接接触展会的相关筹备工作。所以，与成都国展中心的接洽事宜，就完全落在了沈广一个人头上。据成都国展副总经理夏志义的回忆，沈广一直把办会价格压得很低，最终双方协商出来的办会费是100万元左右，而让沈广接受这个价格的前提是，合同必须按照他的要求来签订，而他的要求是，合同文本上由协会支付的协定费用为290万元。至于因此多出来的190万元，沈广则表示“另有他用”。

为了拿下这个项目，成都国展中心方面权衡之下，决定答应沈广的要求。展会结束后，成都国展中心如约收到款项290万元，在沈广的授意下，成都国展中心将多出的190万元划出，打给廊坊的一家印刷厂公司——杰诚制品厂。为了让转账行为显得“真实可靠”，沈广甚至为成都国展中心与杰诚制品厂出具了一份买卖合同。当然，这只是沈广玩的“法律游戏”，双方都没有真正履行过合同约定。

杰诚制品厂长期承接畜牧业协会的印刷制品业务，沈广对于这家公司而言，乃是不折不扣的“财神爷”，得罪不起。杰诚制品厂的老板徐大光此时接到沈广的电话，得知有一笔190万元的款项要打到他公司的账户，并且沈广要求徐大光给长春一个公司汇款200万元。徐大光不敢怠慢，立马按照沈广的要求自行贴补10万元，给长春那边汇了过去。而长春这家企业名义上是一家建筑公司，而实际上，是沈广妻子王玉丽专门用来“转账”的皮包公司。

不过，落入沈广夫妻口袋里的190万元只是沈广“大买卖”中的一部分，另外还有30余万元的政府补贴款项，沈广也没有放过。这笔钱本来是成都会展业发展办公室用于补贴展会的场馆租赁的，不过由于展会后各项费用已经结清，补贴款项应当予以归还。但沈广还是通过签订虚假合同的手法，把这笔款项做成了财务手续，合同内容并没有履行，让会展公司把钱打给了一家名为世源的公司，再将这笔钱据为己有。

采取签订阴阳合同、虚假协议的手法，沈广每一次参与的展会，都成了他“捞金”的“肥田”。比如2009年成都畜牧展，沈广贪污公款239万余元。第九届中国畜牧业展览会、第七届中国藏獒展览会、第十届中国畜牧业展览会，每届展会都有沈广贪腐的身影。直到2012年，在沈阳举办的第八届中国藏獒展览会中，沈广采用以上方法贪污协会展览费96万元，因沈广案发，沈阳会展方未支付该款项。

利用秘书长身份收取不存在的展位费

在沈广办会过程中，参展商也成了他“吸金”的对象。北京藏獒养殖大户韩志玲便是受害者之一，在中国畜牧业协会举办的每一届藏獒展览会上，他几乎都会以参展商的身份出现。

据了解，正常情况下，养殖户参展是通过会展部统一收取费用。但协会对于一些长期参展的单位是可以免收参展费的，但免收标准并无明文规定，而沈广作为展会活动负责人，只是和会展部打了声招呼，便在参展名单和账面上都将韩志玲算做了免收参展费的养殖户，但韩志玲本人却并不知道这一情况，而是在沈广的一次次隐瞒下向其缴纳了本不该交的参展费。

据韩志玲介绍，几年参展下来，共给沈广缴纳展览费165万元。2010年，韩志玲以支付展会展台制作费的名义，将款项汇入杰诚制品厂负责人个人账户；2011年，则是沈广自己开车到养殖户的獒园，把60万元参展费以现金形式收走，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沈广也没有开收据；2012年，韩志玲则是把展费30万元汇入一个名叫孟文都的中国畜牧协会工作人员的个人账户里。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沈广不仅堂而皇之地向韩志玲收取参展费，还借助韩志玲之手，让另外的参展商给自己交钱。2011年，藏獒展览会结束后，沈广通过韩志玲联系希望2012年参展的参展商张振铎，让其缴纳30万元的费用。于是，张振铎按照沈广的要求将钱汇给一个名叫孟祥远的人，就张振铎所知，这个人是承揽中国畜牧业协会广告业务的企业主。而实际上，孟祥远是工作人员孟文都的弟弟，是沈广众多“私人腰包”之一。

除此以外，展会公司的费用也难逃沈广的“虎口”。2009年3月，中国畜牧业协会在宁波举办藏獒展，慈溪会展公司总经理王亮得知后，便主动联系上了沈广，询问是否能在慈溪也举办一个分展。沈广很快同意了，并提出需要缴纳些费用，但事实上这笔费用是无需缴纳的，为了承办这个展会，王亮答应了支付协会7万元费用。

在慈溪的藏獒展会闭幕后，沈广就让王亮把钱打到协会孟文都的账户上。于是，王亮就从单位借来7万元存到沈广指定的账户上。谁知，这笔钱最后并没有到达协会的账目上，而是沈广绕开了协会财务，单独向对方收取的费用。

之后，协会寄给王亮一张7万元的发票，但出票单位却是廊坊的，发票项目也不是展费。王亮觉得奇怪，就把发票寄回给协会更换，并告知对方发票不符合要求，但此后，对方便再也没把发票寄过来。后来，王亮为了平公司的账目，只好自己出了钱把从公司的借款还清。而王亮缴纳的7万元，早已落入了沈广自己的腰包。正是由于沈广的秘书长身份，参展商、展会公司屡次将相关费用打入他指定的账户。

跨越多省市的资金转移路线

一次次的贪污行为之后，这些赃款究竟流向何处？经过办案人员调查，这些款项经过工作人员孟文都、杰诚制品厂等“中介”的数次转折，最终流向了同一个受益者——沈广的妻子王玉丽。

原来，在2006年，沈广帮助妻子王玉丽加入了吉林中深房地产公司，由王玉丽出任董事长。后来公司承接了当地棚户区改造项目，由于资金运转不畅，公司陷于困境。而此时，由沈广“主政”的中国畜牧业协会则如日中天，办展收入十分可观。在“冰火两重天”的境遇中，沈广开始把手伸向了协会的收入，并屢次得手，之后再迂回曲折地把协会的收入注入妻子的公司。

具体而言，在2010年中国畜牧业协会举办的藏獒展览会，韩志玲就将展费50万元汇入杰诚制品厂负责人徐振杰账户里。据办案人员了解，徐振杰交代了“沈广向他借了50万元，会同韩志玲打过来的50万，一共100万元转给广西康华农业公司”。经过核实，发现这100万元是沈广还给康华农业公司的借款。原来，康华公司于2009年6月借给沈广100万元。当时是直接打给了长春华星建筑华盛分公司，而这笔钱的经手人是公司负责人之一，沈广的亲戚张一宁，这个张一宁同时也是吉林中深地产公司的总经理，而中深地产的董事长就是沈广妻子王玉丽。这笔展费其实就是用于偿还吉林中深房地产公司其他公司的借款。

办案人员发现，沈广设计的资金转移线路极为隐秘，并且贪污的每一笔资金都以还款、借款、业务款等名义通过好几个省份的公司及人员汇转、换现，先后涉及十多个省市、数十家公司和个人。不过在沈广手中，这种资金曲折迂回的搬运却游刃有余。

为什么这些环节中的所有人会听从沈广的安排，在客观上支持、纵容了沈广的违纪违法活动？北京东方世源展览展示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志龙在接受调查时，他的表述揭开了谜底：“我要争取与中国畜牧业协会合作，沈广向我提出要求，我答应了他，以后能给我更多的业务。”成都国际会展中心的夏志义则在谈话笔录中承认一直想争取中国畜牧业协会去他们那里举办展会。而杰诚制品厂的徐振杰则回答说：“因为我们与协会有业务往来，为了保持业务关系，沈广让我帮他转款，我不敢不办。”

税点露了贪腐马脚

通过侦查，侦查员发现中国畜牧业协会是在中国家禽业协会基础上成立的全国畜牧行业的联合组织，是非营利性的民间社会团体。犯罪主体的特殊性给侦查工作带来了困难。

协会每年资金往来数千万元，往来单位超过一千家。农历初八，很多人都还在休息的日子，侦查人员冒着寒风开始针对参展的藏獒园一家家走访调查，先后调查了北京25家藏獒参展商。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大养殖户韩志玲处取得了重大突破，并顺藤摸瓜找到了成都会展中心。

在核实会展公司资金往来的材料时，有一份材料提到成都市市政府曾给中国畜牧业协会举办该展会补贴了40万元，会展公司扣除了为展会免费开通公交车的2.2万元外，将剩余的37.8万元打给了协会。侦查员细心地发现这笔钱的数额和孟文都收到的32.8万元相差不大，而且时间都是七八月份，之间可能有联系。据前期调查，成都会展公司需要交8个税点的税，而王志龙公司的交税税点是5.5个点。通过计算发现，这很可能是成都市会展公司将这笔钱扣除8个税点的税后打给了王志龙，而王志龙扣除5.5个税后再打给了孟文都。经过侦查员的进一步核实，果然不出所料，事实终于大白于天下。

有了确切的证据，侦查员将王玉丽、孟文都、张一宁、王志龙列为共同贪污的对象，但王、孟、张三人一直潜逃，了无踪迹。后来通过技术侦查终于发现了孟文都的踪影，随后也很快锁定了另外几人的踪迹。于是所有工作人员兵分三路，分别奔赴长春、榆树、北京昌平三个地方，对犯罪嫌疑人实施外围包抄。

孟文都躲在吉林亲戚家中，深居简出，侦查员在当地公安人员的配合下，对其实施了抓捕，过程相对顺利，而另外2人的抓捕却颇费周折。

张一宁作为吉林中深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在当地有较为深厚的社会关系，手下鱼龙混杂。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的侦查员和当地公安一道，对张一宁所在工地进行了合围。侦查人员破门而入，快速上楼控制了张一宁，此时的他正在房间吸毒，意识恍惚。侦查人员迅速将其带离。

孟文都和张一宁都已顺利归案，负责抓捕王玉丽的队伍也在凌晨采取行动。十几个侦查人员一拥而入，迅速控制了犯罪嫌疑人所在的各个房间。王玉丽的家是六七楼打通的复式，面积很大，房间众多，大家搜了近半个小时也没有发现她的任何踪迹。但周围又无人员出逃痕迹，大家纷纷翻衣柜、找暗格、看床底。这时阁楼上摞着的几个行李箱吸引了侦查员的注意，终于在最下面的箱子里发现了王玉丽，成功将其抓捕。

行业协会腐败暴露出监管漏洞

2014年2月20日，在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庭上，公诉人通过大叠大叠的证据指控沈广的贪污行为。沈广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当庭悔过道“我愧对党和国家的培养，愧对社会和行业，愧对各级领导的信任，愧对协会和曾经的同事们，愧对家庭。我真正变成了典型的不忠不孝之徒”。法院经依法审理认为，沈广贪污事实清楚，悔罪态度较好，积极退赔，可依法对其从轻处罚，判处其有期徒刑15年。

在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侦查一处副处长林裕看来，这起重大贪污案件暴露出目前此类行业协会存在外部监管、内部管理的漏洞。首先，发案单位、犯罪主体身份特殊。沈广自2006年起担任全国畜牧总站正处级干部，其担任协会秘书长形式上由协会会员选举产生，但候选人提名是经过全国畜牧兽医总站、农业部人事司批准，属于事业单位委派到社会团体从事公务的人员，所以从身份上是符合贪污主体认定的。

“沈广反侦查意识较强，犯罪方法隐蔽。”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检察官陈锋认为，这起案件的另一个特点和难点在于，协会内外勾结，涉案人员众多且作案分工明确，呈现出明显的家族式犯罪。每一笔贪污款项几乎都是通过沈广与妻子王玉丽、工作人员孟文都、亲戚张一宁、社会人员王志龙等人相互勾结取得。

林裕认为，中国畜牧业协会是农业部主管的畜牧业自治社会团体，是非营利性的行业自治组织，其本身并不具有国家机关的性质，但在自身的行業中却代行了部分政府的行政管理职能。如今行业协会等社会团体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但作为非国家机关，其工作人员的职务类犯罪问题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行业协会的管理上还存在很多漏洞，监督也常常流于形式，使得腐败时间长，数额大。（文中除沈广和检察官林裕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