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棋局

张蕾

有位体育界专家在一次闲聊中跟我提到丁俊晖：他是中国现役男运动员中惟一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且完全没有负面的人物。我诧异，举出其他知名男运动员，有中国传统强项中颜值颇高的人物，也不乏在“中国人不擅长”的项目上取得骄人成绩的，他们都可以称得上“偶像”。我很快意识到，这些“偶像”里，有的影响力走不出亚洲，有的背负着丑闻。最后我不得不承认，在姚明和刘翔退役之后，丁俊晖确实是由影响力和形象健康程度构成的衡量体系中的No.1。

但我很难将其视为“偶像”级人物。可能是其年少成名的缘故，我对他的印象始终是一张少年的脸。虽然人们爱说他“少年老成”，也许在打球方面的确如此，但在社会生活领域……看看他给时尚杂志拍的大片就知道了，他再怎么努力也摆不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圆滑，他的笑容里写着“配合”，但他的面部肌肉在调动上的拘谨暗示着潜意识里的不那么情愿。

采访前做功课时，我内心是崩溃的，过往的采访中经常看到记者说的话比他多，脱线、冷场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不要说缺乏细节和内心感受，说起球来行云流水，说起自己来就避实就虚。让人感觉最好的一次采访来自某综艺节目主持人，而非声名远播的体育资深人士或高端访谈节目记者。那次是在台球桌旁的采访，主持人的提问虽然既不巧妙也不深刻，但她可人的笑容让整个气氛非常亲切，小丁带着轻松主动讲起细节、内心和一些让自己哈哈大笑的俏皮话。

他私下里笑起来，左右两边嘴角上扬的程度不一样，其实是歪着嘴巴笑，特别像我的一位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同事。跟大片里的标准相完全不一样。

他身边的人说，小晖本身是那样的人：乖乖的，萌萌的，让人忍不住就想对他好，不忍心伤害。他英国的经纪人像是个“妈妈”角色的人，连小丁家桌上摆个什么装饰物都止不住要干涉过问。脑子里调动出小时候写作文时有关“专注”的论据库：醉心于数学，陈景润的生活自理程度几乎为零;集中精力思考科学问题，牛顿错把手表当鸡蛋放进锅里煮……

在打球方面，他是技术精湛的大家。在其他方面，他还是更像一个小孩子。

“他以前最大的梦想是，退役之后，自己就找个房子呆着不出来了，每天在里面起居（打游戏）。三五年前，他表弟住他家，他们俩就商量……那时候可小孩了，他说等以后他老了之后，别人出去遛弯，他天天在家里打游戏该多好啊。”他的一个朋友对我说。

丁俊晖在北京的练球房 图/本刊记者 梁辰

丁自己也承认，以前每天的心思是“打完球后回家打游戏”，“根本没想过请教练，打不好比赛我完全把失败的原因归为自己打得不好，发挥不好，或者是最近练球练得少，或者最近状态就是不好，完全就是很简单的，不会把事情想得特别复杂。”

他说他不太谈感受，觉得那种话题“很无聊”。这些年，“变成熟了”的他把斯诺克打得更全面了，学会了如何防守。

我问他，一项运动为什么要以防守的方式命名？

他说：“因为很多运动只有进攻没有防守。”

我诧异：怎么会？运动一定是由进攻和防守两方面构成的！

他不动声色：“是吗？高尔夫有防守吗？”

我被问住了，“高尔夫是没有……可足篮排乒羽网，都有进攻和防守的。”

“他们的防守是没有让你有思考余地的，这个（斯诺克）是有思考余地的。”他说，“你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去考虑，不需要被迫性地在一秒内让你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反应……这个防守也是主动性的。”

“所以更像下棋，是吗？”我问。

“下棋其实就是掌控局面，有时候下棋下到后来就掌控局面了，我走这一步，你下一步一定是走那样的，你不走那样整个局面就崩了，（这）就是掌控局面的。”对于进入了顶尖棋局的他来说，如果一着不慎，“基本上一盘球就结束了。”

我理解他的谨慎。但更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放开孩童般的紧张感，与世界的相处既不失真诚而又能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