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非洲新危机

龚灿

一边是饥饿一边是肥胖

54岁的苏珊·卡莱生活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贫民窟里，她有7个孩子，最小的孩子只有10岁。她又被人称为“萨菲妈妈”，主要靠在家门口的大街上卖蔬菜和炸土豆为生，每天生活费不到1美元。她患有严重病态肥胖症，不能独立步行，腿和背部时常疼痛，呼吸也有困难。“我出生时就很胖，我一直都这样。我的父母和姐妹都很胖。所以对我来说，这是正常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她对肥胖症并不了解，也没钱去看医生，但她担心自己会死于心脏病发作。

像萨菲这样的肥胖人群在非洲还有很多。虽然人们印象中的非洲是全球因饥饿而死亡人口最多的地区，非洲人民还在为“消灭饥荒”努力奋斗，但令人惊讶的是非洲地区的肥胖水平正在迅速上升。“对非洲而言，肥胖是一个日益严峻的问题，一些国家的肥胖率真的很高。”预防肥胖非洲中心的负责人巴蒂尔·诺里斯表示。

虽然统计数据有限，但据世界卫生组织预测，到2020年12.7%的非洲儿童将面临超重或肥胖，这一数据在2010年为8.5%。这也意味着，非洲人罹患心脏疾病、二型糖尿病、高血压以及其他慢性疾病的风险正在增加。诺里斯认为，如果这一问题得不到解决，非洲大陆的肥胖水平将会赶超欧洲和北美。

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经济最发达的国家，其国民的肥胖水平已经位居全球第三，仅次于墨西哥和美国。南非媒体也自称是“撒哈拉以南非洲最胖的国家”。医学杂志《柳叶刀》发布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在南非全国5500万人口中，超重和肥胖人口占比61%，其中26.8%的人属于肥胖。《柳叶刀》杂志去年5月发布的相关数据指出，南非的肥胖率是全球肥胖水平的近一倍，不同于发达国家的是，南非女性的肥胖程度要高于男性，69.3%的女性身体脂肪水平不健康，超过四成属于临床肥胖（即体质指数BMI高于30），且欧洲裔男性和非洲裔城市妇女是南非肥胖率最高的人群。青少年肥胖在南非也呈上升趋势，超过四分之一的女孩、近五分之一的男孩超重。

即使是贫穷的非洲国家，肥胖率也在上升。在博茨瓦纳，一半以上的妇女属于肥胖;在尼日利亚，八分之一的男性属于肥胖;埃及妇女的肥胖率也增长迅速。

因肥胖导致的疾病也在增加，在南非，患糖尿病和高血压的人越来越多，这将导致中风和心脏病发病的几率加大，因肥胖引发的疾病将很快超过艾滋病和结核病，成为南非人口死亡的最大原因。南非总统祖马的侄子库玛·祖马就因肥胖而患有严重的心脏病。

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的研究员对撒哈拉以南非洲27个国家的数据进行研究后发现，由于孕产妇肥胖导致新生儿生命威胁增加。该地区有世界最高的新生儿死亡率（指出生后四个星期内死亡），飙升的肥胖率也在助推新生儿死亡率。研究人员透露，母亲肥胖的婴儿在出生一个月内的死亡风险比母亲体重正常的婴儿高50%。而在斯威士兰，27%的孕产妇属于肥胖。

南非卫生部长亚伦·莫特索亚雷迪曾经是林波波省的一名医生，他对于该国的肥胖问题忧心忡忡：“这很奇怪，我们看到营养不良与肥胖并存。我为我们的医疗培训感到忧伤而焦虑。未来十年，许多国家将无法负担肥胖引致的医疗费用，其中肯定包括南非。”

南非政府目前已花费10亿英镑用于预防宣传和应对肥胖有关的疾病。对于一个只能为大多数国民提供基本医疗服务、近四分之一的国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社会正处在转型期的国家而言，肥胖引致的疾病和死亡无疑将加重地方经济负担，医疗保健系统愈加不堪重负。

隐性饥饿助长肥胖

西非国家多哥首都洛美街头的快餐厅

在非洲这片还在为抵抗饥荒、解决温饱而苦苦挣扎的地区，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庞大的肥胖人群？有一种理论认为，肥胖是遗传基因进化的产物。来自非洲、亚洲和波利尼西亚的人特别容易发胖，因为他们更有可能遗传了促进脂肪储存的基因。在美国，三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人被划分为肥胖，其中非洲裔和印第安人的肥胖率要高于欧洲裔。不过还没有确切的科学证据来证明这种遗传基因假说。而诺贝尔生物学奖获得者悉尼·布伦纳曾说过，关于肥胖的基因很早就被发现：那就是控制你嘴张开的基因。

更多的研究分析认为，导致非洲人日渐发福的原因跟那些经济富裕的国家没什么太大区别：快速的城市化进程、体力劳动相对减少、看电视成为普及的娱乐活动，以及用高脂肪高糖的加工食品取代自家厨房出来的食物。

当全球范围的城市增长正逐渐放缓时，非洲的城市化正在加速，随之而来的是麦当劳、肯德基、可口可乐等快餐食品大量涌入。南非人除了喜欢吃浓稠的玉米粉等富含淀粉类的食物，还喜欢炸鸡和炸薯条等高热量的快餐做主食，而且全国上下热衷吃烤肉，每年还有“国家烤肉日”。2013年南非曝光了一桩丑闻，某省省长在上任十周内，用政府信用卡在肯德基、Wimpy等快餐店刷了3000英镑，只因为对快餐食品的热爱。

医学杂志《柳叶刀》工作人员珍妮·克雷斯维尔说到：“一旦人们进入城市，他们的运动水平明显下降。他们不再可能自己种植粮食，相反，他们往往得依赖街头小贩和餐馆，吃下富含脂肪和糖分的食物。”而且出于对犯罪的担忧，南非的汽车文化发展迅速，大量美式商场兴起，城市里留给孩子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少。

“30年前，南非人吃的是农场里非常健康的食物，每天要走很远的路。”南非卫生部长莫特索亚雷迪提到，“当我还是小学生时，每天要步行6公里去学校，有的人甚至要步行10公里。现在生活已经改变了，人们不愿意走路去任何地方。”

“在一个家庭里，你可以同时看到营养不良的孩子，体重正常的男人，而妻子很可能严重超重。”南非医学研究委员会慢性疾病与健康生活专家赞迪乐·姆切沙表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非洲有这么明显的肥胖问题，而同时还有很多人正在挨饿。”姆切沙所指的是隐性饥饿会导致肥胖增加。

穷人用来填饱肚子的往往是廉价的食品，这也意味着这些食物往往是高盐的淀粉类碳水化合物、高度加工的甜食以及被富人吃剩下的含脂肪最多的肉类。对南非街头的食品调查发现，生活在乡镇的人们对鸡肉的消费只比动物皮稍多一点，其他肉类消费也不过是带脂肪的内脏，而洋快餐往往被认为是营养丰富的。在家庭里，母亲们宁愿忍饥挨饿也要确保孩子们吃饱，而一旦她们有钱就会暴饮暴食。这种不良的饮食习惯极易导致人体发胖。

由于生活贫困，找不到出路的人只能通过快餐食品来寻求安慰，因而容易暴饮暴食。25岁的单身母亲奥克塔维亚·穆罕布德生活在南非索韦托，一直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我非常喜欢垃圾食品。当我饿了我就非常渴望吃快餐，难以抗拒。像我这样失业的女性在这里有很多，当我们感到不快乐时这些食物就是很好的安慰，这就是为什么体重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问题。”

以胖为美、为贵

当然非洲人对肥胖也有属于自身的文化认知。在毛里塔尼亚，当地人认为“胖女人就是健康的女人”，因此从小就对女孩强迫喂食，希望养出一个胖女人。

在尼日利亚，人们认为越胖越好，“如果你把自己弄得有点胖，你看上去就很舒适。但是如果你原来很胖后来有变瘦的迹象，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许是生病了，也许是丈夫离开了她。”南非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研究员莫吉·穆萨说。

姆切沙也提到文化因素正在起作用。在非洲，人们认为肥胖的男人代表着成功，而肥胖的女性则是美丽的代名词，体重增加被认为是生活富裕和幸福的标志。人类科学研究委员的一项调查显示，88%的南非人认为他们理想的身材是胖胖的。“大多数的南非黑人男性更喜欢胖乎乎的女人。如果你太瘦，就意味着丈夫没有照顾好你或者你不幸福。你的孩子也被要求必须养得胖胖的。所以我们一直被这样强行喂养长大，要求把盘子里的所有食物吃得光光的。”姆切沙说到。

“如果你是一位黑人妇女，开始减肥，这将是一种耻辱，因为人们认为你可能生病了，或者染上艾滋病。”今年39岁的渡渡·马苏娜来自南非索韦托，她和其他同伴一样不敢减肥。

在南非，食品和广告环境使得人们越来越难做出健康的选择。今年公布的一项研究显示，南非1500多个电视广告中44%与食品有关，宣传最多的食物则是淀粉类食物、含糖饮料、甜点、糖果和快餐食品，且研究发现，非营养食品广告的增长与儿童肥胖率之间呈正相关关系。过去，高收入群体是含糖饮料的主要消费者，如今该行业已经开始瞄准低收入群体，他们更容易被这些食物吸引。

但是随着肥胖问题成为全球性的健康安全危机，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意识到肥胖的危害。南非国家卫生部为此设立专门部门计划到2020年时减少10%的肥胖或超重人口，并将制定和采取相关预防性措施，包括对含糖饮料等不健康产品征税，对健康食品进行补贴，对食品广告制定规定，让食品标签更加易懂，在工作场所和学校进行人为干预等。卫生部长莫特索亚雷迪则以身作则，他在减少对肉类的摄入，多吃鱼和蔬菜之后，衣服尺寸缩小了好几个码。不过并非所有的政府领导人都这么勤奋。

南非电视台也推出一些真人秀节目，鼓励人们改善饮食，坚持锻炼。南非目前最流行的减肥真人秀节目是由卡贝罗·马巴拉内主持的“卡贝罗新兵训练营”（ Kabelo's Boot Camp）。卡贝罗曾是一名流行歌手，在成功戒毒以及减肥100磅后，成为倡导健康生活的招牌人物。“过去，我们认为财富与大腹便便紧密相关，如果你是瘦子，人们就会认为你做得还不够好。”卡贝罗说，“直到现在，我们才正视这些问题，并教育人们了解暴饮暴食以及肥胖的危险。”

不过很明显的是，要解决非洲的肥胖问题，还真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