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佳 陆佳伊
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大师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大卫像》,现收藏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美术馆内。
佛罗伦萨的8月,比往日都要更热闹一些——暑假尚未结束,酷热渐渐消散,游客也一天多过一天。阿诺河静静流淌,著名的古桥“阿诺河老桥”上人头攒动。河北岸是建于13世纪末的百花大教堂,文艺复兴式的圆顶连米开朗基罗都叹为观止;南岸则有全城最宏伟的建筑——皮蒂宫和米开朗基罗广场,隐隐流露出这座城市当年的辉煌。不过,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佛罗伦萨,要看到这座被徐志摩称为“翡冷翠”的城市的真面目,还得耐心等到夕阳西下。
夜幕降临,游客散去,此时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圣马可广场。广场被几所美术学院、音乐学院包围,是全城学术气息最浓的地方。年轻的大学生们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街道和灯火间,偶尔还有人弹起吉他唱起歌。这样的文艺,才是真正的佛罗伦萨。
穿过广场,走进小巷,便能见到一座小院子,不少学生背着画板从长廊外门走出。这便是我的母校——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它是世界上第一所美术学院,走出了众多文艺复兴巨匠,700多年来始终是世界古典美术的最高学府。
7年前,我刚来到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时,对这个“破烂”的小院并没有什么好感。学校教学区还没有半个足球场大,形状就像是北京的四合院,四面是被刷成姜黄色的3层高教学楼。楼里是公共教室,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雕塑、画架,看起来杂乱无章。一楼教室外面是一圈长廊,基本上所有的学生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不过渐渐地,我就发现了小院的秘密:它的地下像个迷宫,分隔出许多教室,为了方便颜料保存,像油画课等课程就经常开在这些教室里。上课时教授常对我们说,这座小院虽然小,却“深不可测”,它变成如今这样,整整花了7个世纪。
13世纪末,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还是个隶属于佛罗伦萨圣路加公会(欧洲画家、木刻家、工匠等组成的兄弟会组织)的修道院。当时,彼特拉克(意大利学者、诗人,被誉为“文艺复兴之父”)、但丁等艺术家在佛罗伦萨发展人文主义,对抗中世纪迷信思想,佛罗伦萨也因此成为文艺复兴的发祥地。1339年,受人文主义的影响,公会的艺术家们开始在修道院里学习,而之后真正把这所学校推上历史舞台的,是美第奇家族的掌门人——洛伦佐一世·德·美第奇。
美第奇家族是佛罗伦萨13世纪至17世纪的名门望族,从14世纪开始成为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这个家族不仅拥有财富和权势,对文艺更是热衷。1469年,20岁的洛伦佐一世成为美第奇家族继承人,他上任不久就将修道院改建为美第奇学院,即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前身,收罗了当时最优秀的学者、文人和艺术家。
1489年的一天,洛伦佐一世偶然在学院里看到了一件圣母玛利亚的雕塑作品,古罗马式的优雅风格以及圣母生动的面部表情让他印象深刻。他向教授询问,得知这件作品出自一位14岁的少年之手,十分震撼,便将少年招致麾下,让他入住宫殿学习。
少年天分虽高,但在见多识广的洛伦佐一世面前也会偶尔出错。一次,少年正在专心雕凿一尊老年农神像,洛伦佐一世刚好经过,提醒说:“老者怎么可能拥有全部的牙齒呢?”少年立马脸红了,拿起凿子敲掉了已经雕好的牙齿,从此更加认真地观察人物,力求写实,日后成为了享誉世界的雕塑大师。这位少年便是鼎鼎大名的米开朗基罗,他最著名的作品《大卫像》,至今仍摆放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附属的美术馆内,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和游客。
除米开朗基罗外,与他并称为文艺复兴“美术三杰”的达·芬奇和拉斐尔,以及油画之父提香,佛罗伦萨画派大师波提切利等艺术大家都曾在美第奇学院进修。
1562年,洛伦佐一世的后代科西莫一世将美第奇学院改建为专门教授美术的学院,更名为迪亚诺学院,由87岁的米开朗基罗担任第一任名誉院长。迪亚诺学院成为世界上第一所美术学院。
1785年,学院正式更名为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也是意大利国立的美术学院。
现在学院里的学生,平日里经常互相切磋、学习,但绝不轻易断言作品的好坏,这与文艺复兴时期的观点截然不同——当时的人们非常热衷于比较艺术作品和艺术家。即便是最有名望的两位大师——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也不免俗地被拿来比较。如今伫立在学校旁边的佛罗伦萨美术研究院就见证了这两位大师的世纪之战。
始建于14世纪的佛罗伦萨美术研究院是隶属于学校的研究机构,建筑风格与学校相似。里面的装潢已经灰暗,看上去显得有些破败,但在16世纪初期,这里却是全欧洲艺术家最向往的地方。
1500年,正值文艺复兴的高潮,48岁的达·芬奇刚刚在米兰完成了巨作《最后的晚餐》,带着声名回到家乡佛罗伦萨,并担任母校迪亚诺学院教授和佛罗伦萨美术研究院理事。1年后,靠着雕塑作品《哀悼基督》声名大噪的米开朗基罗也来到研究院。米开朗基罗来势汹汹,全然不把比他年长23岁的达·芬奇放在眼里,时常讽刺达·芬奇打扮花哨,做派腐朽。而研究院的理事们,甚至全城的百姓都在猜测,这两位大师如果正面交锋,又会如何?
这种交锋很快就来了。1503年,佛罗伦萨市政议事大厅修建完成,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同时被委派担任壁画师。达·芬奇负责绘制安吉里战役,描述佛罗伦萨与米兰的战争;米开朗基罗负责绘制对抗比萨共和国的卡辛那战役。
从素描底稿开始,两个人就表现出了风格上的迥异:达·芬奇的《安吉里战役》中骏马奔腾,将士怒吼,战争的宏伟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米开朗基罗的《卡辛那战役》描绘的则是佛罗伦萨军在河边被比萨军突袭的场面,裸体军士肌肉贲张,看画的人能真切地感受到画中人的紧张感。两幅素描展出后,有人评价达·芬奇画出的是战役的高潮,而米开朗基罗却画出了刹那间的爆发力,更加生动。许多人认为年轻的米开朗基罗后来居上,战胜了前辈。
然而,在绘制同比例草图时,达·芬奇又扳回一城。为了绘制巨大的草图,达·芬奇制造了一台木制升降机,让他可以舒适地在墙上上下,最终顺利完成了草图;米开朗基罗则由于工具、技术短缺,止步于草图阶段。最终,达·芬奇在壁画之战中胜出,开始了在市政厅内的创作。
1504年,蛰伏一年的米开朗基罗带着自己的新作《大卫像》再度登场,收获了全城的目光;而达·芬奇却因为在市政厅壁画项目上尝试新颜料失败,不得不放弃创作。两个人的竞争状况又一次变了风向。
虽然最后两位大师都相继离开了佛罗伦萨,但他们的竞争却推动了文艺复兴的发展。今天,当我走在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皮蒂宫内,看到两位大师留下的创作,或是在学院内,与同学一起临摹《最后的晚餐》或者《大卫像》,都会津津乐道于二人亦敌亦友的竞争关系,赞叹他们对这座城市、对那个时代产生的巨大影响。
佛罗伦萨美术学院校友、著名设计师罗伯特·卡沃利的时装发布会。
文艺复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一直是世界美学艺术的领头羊。然而,随着现代美学的发展,崇尚古典的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走到了瓶颈期。曾经与其并称世界四大美院的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院、英国皇家美术学院、俄罗斯圣彼得堡列宾美术学院相继走上扩展、改革之路,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倍感压力;而19世纪末,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等新生代艺术院校的蓬勃发展,更迫使它不得不做出改变。
二战后,现代艺术设计成了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一门重要学科,并培养出了多位时尚设计师,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罗伯特·卡沃利。
1940年,卡沃利出生于佛罗伦萨的一个艺术世家。上世纪50年代,他来到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学习艺术设计。在学校期间,他尝试着将古典美学与现代印花结合,大胆的设计备受设计界关注。70年代,卡沃利开始以华丽复古的风格崭露头角,他的设计总能成为话题——大胆用色、性感剪裁、民族印花、奢华材质,都让人们感叹:出身古典美术学院的设计师,竟能创造出如此符合市场的作品。一位设计系的朋友告诉我,正是因为卡沃利,人们才打破了对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刻板印象,卡沃利就是现代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改革名片。直到今天,设计系的许多学生还会从模仿他的作品开始自己的学习之旅。
当被问及在母校学到最多的是什么时,卡沃利曾说:“它教会我要热愛生活、热爱自然,永远不要磨灭自己的个性。”
正是这种个性,让真正的艺术,以及许许多多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在这个小小的学院里,熬过了中世纪的黑暗,见证了文艺复兴的光芒,经历了现代艺术的打磨,并最终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