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昌
我岳父是在80虚岁那年,即1997年3月20日傍晚,在与病魔抗争了两个多月后,带着对老伴和儿孙们的深深眷恋撒手尘寰。老人仙逝后,我每每回忆起他那抗日战争期间的烽火经历、面对生活磨难所表现出来的坚强以及对儿孙们的关爱,在无限敬重中由衷地感到钦佩。
岳父名叫徐坤生,1918年8月21日出生在江苏省宜兴县丁山镇周墅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里。由于家里穷,他11岁开始给有钱人家喂猪、放牛,17岁后给地主扛长工打短工。抗日战争爆发后,岳父的家乡很快沦陷,日子过得更加艰难。
1944年3月初的一个乍暖还寒的日子,眼看着家里揭不开锅了,为了谋生岳父就借了点小本钱,在家乡买些盐,准备担到浙江长兴一带去卖,回来时再买些冬笋到家乡卖,从中挣点苦力钱来养家糊口。但他万万没有料到,途中遭遇鬼子的拦截抢掠,争夺中还险些丢掉性命。看到盐被抢走,他怒火中烧,毅然前往长兴六都西村,在那里参加了新四军。
岳父被分配在新四军十六旅五十二团(7月份改编为四十六团)三营九连当战士,一参军就遇上打仗。由于岳父当年已26岁,在家乡时曾摸过枪打过猎,所以战斗中不仅作战勇敢,而且枪法也好,很受首长器重,不久调到营部担任侦察员、副班长、班长,直至排长。1945年1月3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岳父从1944年3月参加新四军,到1945年5月一年多时间里,转战于江苏宜兴、溧阳、金坛,浙江长兴、吴兴、临安、富阳、余杭、武康、天目山,安徽郎溪、广德等地,参加过20多次戰斗,身上弹痕累累。最惨烈的一次是攻打浙江省临安县蟹龙镇鬼子据点的那次战斗,激战中一枚手榴弹在他腹部爆炸,多亏当时因条件艰苦没能及时换装而穿着臃肿的棉衣裤,更多亏了腰间扎的皮带,才使他大难不死,最终成为伤残军人。有一块弹片嵌入肺部无法取出,伴随了他一生。
全国解放以后岳父第一次回家乡才听说,那年他不告而辞参加新四军后,让母亲在担惊受怕中遭了不少罪。母亲见儿子几天未归,怕儿子遭遇不测,愁得吃不下睡不香,她挎着竹篮拄着木棍,独自一人迈着三寸金莲,顶风冒雨、餐风宿露,沿途乞讨,在江、浙交界的大山里四处寻找。找了十多天没有结果,一脸憔悴地回到了家,准备养息几天后再出门寻找。幸运的是,这年4月的一天,岳父所在的部队在六都村旁边的庙上与当地群众举行联欢会,恰好岳父同村一位范姓邻居贩猪仔时途经此地,就赶到庙上看热闹,无意间看到了岳父在队伍里忙碌,岳父几乎在同时也看到了他,两人目光进行了交流。因岳父家乡是敌占区,参加新四军一事若被坐实,会祸及家人。范回到家乡后,对岳父参加新四军一事一直守口如瓶。后来看到两位老人为寻儿子而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不忍,就私下里对老人说了实情。母亲听说儿子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岳父生前,我曾多次在夏季看到他身上那累累弹痕和狰狞伤疤。因解放后他在政治上受到过挫折,故我平时询问,他从不愿多谈过去的战斗经历,只是偶尔酒后兴起,才略略透露一些战斗场景。尽管如此,我仍能窥到他当年在战场上是如何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的。
老人离休之后原本可以享享清福颐养天年,但操劳一辈子的他一刻也不愿清闲。长年在厨房里忙碌,加之精心琢磨,岳父竟能烧出几道红烧肉、排骨、鱼、大虾等上海风味浓郁的好菜,让孙辈们叫好不绝。
有一天我偶然看到岳父用左手剁排骨,动作笨拙且费劲,就好奇地问为什么不用右手?岳父微笑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右臂受枪伤,废了,使不上力。我一听,心骤然抽紧,劝他不用这么劳累。老人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懂。每当节日全家14口人围坐饭桌,其乐融融地吃喝谈笑,我目睹面带疲惫、喝着小酒的岳父眼角眉梢都溢满笑意,才读懂了老人的心意。
1997年元旦夜晚,操劳一天的岳父难得空闲与子女们打麻将娱乐一会儿,不料在中途上厕所时竟无故摔倒。没过几天,老人把儿女们召集到身边,无奈地倾吐了肺腑之言:“本想春节再操持一次,不想年岁不饶人,自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春节你们就在小女儿家过吧?我也该轻松一下了。”
其实,岳父的身体状态极差已早有征兆。多年来一直咳嗽不止,家人多次劝他到医院检查,他总以肺部是老伤而推脱。
1997年元月中旬,岳父突然发觉颈部出现一大硬块,他谁也没有告诉就独自一人到市中心医院就诊,医生检查后说已肺癌晚期,病灶转移!病情很快恶化,住院没几天就卧床不起,靠抽痰机帮助抽痰,鼻插氧气机帮助呼吸。听妻子讲,一次她帮父亲腿脚部按摩,父亲悄声对女儿说:“癌症让身子骨好疼!”听后我对岳父的坚强更加敬佩,因为在他饱受病魔折磨之时,我始终看到的是一副平静安祥的面孔。面对病魔,如此坦然,岳父不愧是从枪林弹雨的战场上闯出来的新四军老战士啊!
岳父尽管离开人世已经18年了,但他那不同寻常的人格、风范、情怀、气节,永驻我心间,激励我退休赋闲在家仍每天读写不辍。
(责任编辑 李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