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
2014年11月3日,伴随着林青霞60岁生日的到来,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步入花甲之年。从影多年,林青霞从饰演电影《窗外》中的江雁容大获成功至今,扮演了无数的荧幕经典角色,每一个都令人回味无穷。而个人生活方面,无论是她和秦汉的恋情,还是她和张国荣的友情,都令人津津乐道。如今,历经岁月的打磨,林青霞更加从容和淡定,也更让人觉得,她是甲子美人不迟暮。
描画身边人的生命色彩
记者(以下简称记):“美女”一词一直冠于你的名字前,对此你怎么看?
林青霞(以下简称林):我在影坛摸爬滚打20余年,演过有着忧郁气质的江雁容,演过虽然阴阳颠倒却唯美凌厉的东方不败,是琼瑶至今为止最喜欢的女演员,有着金庸眼中无人可匹敌的美貌……然而,对我而言,这些全都属于过去。现在,千万别叫我美女,当美女好累的。瞧,这是我的新书《云去云来》,请叫我作家!
记:好的,作家。你当初怎么想到要写东西呢?
林:早在10多年前,好友徐克就建议我写东西。他经常跟我聊天,听我说起人生中遇到的人和事,觉得很精彩,就鼓励我写出来,跟大家分享。我拒绝了。不久,我在一个饭局上遇到了当时负责《明报》的马家辉,他请我给专栏写文章。我就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是明星才让我写的,他说不是,说听我讲话,就觉得我会写文章。这话让我有些惊喜,之后我就真的拿起笔开始写东西了。
记:还记得你写的第一篇文章吗?
林:当然,是写我的好友黄霑的。我开始写的时候,静静地坐着,提着笔,想着黄霑,仿佛就听见了他豪迈的“哈哈哈”的笑声,又想起他演唱的《沧海一声笑》……好像是突然之间,我感觉找到了文章的基调,动起笔来,两三千字一气呵成,感觉就像是他在带领着我写。
记:那马家辉看后怎么说?
林:我把稿子交给马家辉时,以为他肯定会大改,可是没想到,他竟一字未动就刊发了。你能想象吗?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鼓励啊!自那以后,我的写作热情空前高涨,一发而不可收。
记:徐克肯定也看了你写的文章吧?他有什么评价?
林:他说,我写的黄霑跟别人写的不太一样,我用很简单、很内心的东西跟大家交流对这人、这事的感受,很真诚。他认为后来我继续写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写出来的东西让大家觉得真诚。
记:记得你的第一本书是《窗里窗外》?
林:是的,那本书记录了我从2004年开始创作的50多篇散文作品。
记:2014年,你又带来了一本《云去云来》,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
林:我喜欢云,喜欢看云,在飞机上看向窗外时,经常会想到那片云会不会是自己逝去的朋友或亲人。有时候,躺在船甲板上看云彩变幻,我又仿佛感觉到活着的生命力。而且,我以前拍过很多与“云”有关的电影,比如《我是一片云》《水云间》等。我的身边有许多云去了,又有许多云来了,在这云去云来间发生了许多故事,我把它们记录下来,所以就取了这名字。
记:《云去云来》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林:人生很难有两个甲子,我唯一一个甲子的岁月出了第二本书,当是给自己的一份礼物,也好跟大家分享我这一甲子的人、事、情。
记:你怎么看待演戏,怎么看待写书?
林:我曾在我6个月大的一张照片上写道:“她的生命是白纸,正想着怎么填上色彩,填上缤纷。”在我看来,演戏和写书都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充满色彩,都可以用我的眼睛我的心去感受他人,描画出身边人生命中的色彩。
记:你好像很喜欢写人物。
林:是的,我喜欢写人物。在我身边,我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很多都是杰出的人物。有时候,我的脑子里出现对他们有很强烈的画面、声音的感觉,我就想把它捕捉下来。
记:比如谁呢?可以举个例子吗?
林:比如,写张国荣,我想到他的笑容,他最后留给我的天使般的笑容,我的灵感就来了。比如,有一次,我和孙红雷到徐克家去聊天,从晚上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很是开心。回到家,我满脑子都是徐克家的大芒果。不行,我要写东西!我放下包,径直去了书房。在我的笔下,徐克脱了鞋,摸着脚,还能够很干净、手不沾芒果、很自在很优雅地吃他的大芒果……
记:你两次出书,第一个提到的都是邓丽君,可见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据说,你曾经说过:“我对她的欣赏程度是,假如我的男朋友移情别恋,如果对象是她,我绝不介意。”是吗?
林:是的,时隔多年,我仍然说:我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这话绝对不是乱说,是有根据的。邓丽君真的跟我的男朋友出去过。
话说当年,我在台湾拍《白蛇传》,男主角是秦祥林。那时候,他想追求我,我还没答应。此后不久,我受邀到巴黎去为一家戏院剪彩。秦祥林说:“我也要去巴黎。”我说:“好,我们在那边见。”剪彩完毕,我想,我就在那儿等他,可是,等了一个星期他都没去。
后来,那家电影公司的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你走吧。”我看对方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很神秘的样子。我心想,莫非他已经来了?莫非他是跟别人来的?
返回台湾后,我看到了报纸上登的秦祥林和邓丽君去巴黎的消息。
记:这次,在《云去云来》一书中,你怎么描述邓丽君?
林:这次的题目叫《印象邓丽君》。我写道:1994年我结婚当天,多想把手上捧着的香槟色花球抛给她,因为我认为她是最适合的人选,我想把这份喜气交到她手上,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婚后不久,我和朋友在君悦酒店喝茶,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我立马就说:“你在哪儿啊?我想把花球抛给你的……”我一连串说了一大堆,她只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然后说:“我在清迈,我有一套红宝石的首饰送给你。”那是我和她最后的对话……
幸福相守20年
记:你的3个女儿爱看你的书吗?
林:她们很少看我的电影,她们对文艺片里的谈情说爱不感兴趣,而对打打杀杀的武侠片又感到害怕。但是,她们喜欢看我的文字,我的第一本书《窗里窗外》的序就是我女儿写的。
记:你的书也是为她们而写吗?
林:当然,我想每一个父母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我把我的文章结集成书,送给我的女儿。我觉得这是给她们最好的礼物。
记:说完女儿,我们来说说先生。据说,你和先生是在徐克妻子的生日宴会上认识的?
林:是的。那是1992年9月,我出席好友徐克妻子施南生的生日宴会,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走上前,主动与我搭讪。做演员,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但是,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名男子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在美国进修服装设计的事情。
记:之前,你认识他吗?
林:不认识,事后我才从朋友处得知,这个人叫邢李源,香港著名服装大王,香港思捷环球控股有限公司董事会主席。后来,他说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深深地爱上了我。
记:相识之初,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林:在与他接触的过程中,我渐渐感到这个男人非常体贴和细心。而且,我会不自觉地就拿秦汉跟他做比较,而且越比较我越觉得心寒。他俩带给我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冰火两重天,秦汉冰冷,邢李源炽热。
记:怎么讲?
林:1993年,我在上海拍《天龙八部》。那天,我正独自一人躺在酒店的房间里,电话响了,是前台打来的,说有一位叫邢李源的先生要见我。原来,邢李源担心我吃不惯上海的菜,专程从香港的避风塘买了几个我最喜欢的菜飞了过来。当我吃到嘴里时,菜还是热的。
此时,秦汉对我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那一年圣诞节,我在香港,他在台湾,他并没有赶到香港陪我过节,还让我买机票给他,并且还说他不能保证一定会来陪我。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很小心眼的,呵呵。
记:你是什么时候接受邢李源的?
林:1994年初春,在拍摄电影《刀剑笑》的时候,我因为淋雨生了病,打电话给秦汉,可是他的态度却是淡淡的。我气不过,转头又打给邢李源。他二话没说,立刻订机票到了上海,让我很感动。
那时,我已经40岁了,很想有个依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感觉到能够为我实现愿望的男人不会是秦汉,而是邢李源。邢李源给我的爱,绝不是热情的语言,而是让人心动的行动。随着时光的推移,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心渐渐向他靠近了。
1994年的一天,邢李源拿着鲜花和戒指,单膝跪地向我求婚,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记:几乎所有的人都问你,为什么你嫁的不是恋爱了20年的秦汉,而是邢李源?徐克曾经说:“林青霞的婚事非常天马行空,到了最后1分钟,我们局外人还在拼命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林:以前,我对婚姻根本没有幻想。30岁时,我甚至认为自己一生也不会嫁人,因为我受过伤害,很痛苦。但遇到邢李源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从来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给我幸福的感觉。他为人低调,能包容人,又很有分量。让我具体形容的话,他就像一块很重的金属,压在我心里,很实在,令我很安心,我知道那是一生一世的感觉。
记:1994年6月29日,一场耗资1700万港币的豪门婚宴轰动了整个华人界。之后,在事业与家庭之间,你选择了后者,你后悔吗?
林:不后悔,尽管对我来说,那正是事业最辉煌的时期。我仍然愿意为了家庭,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记:你和邢李源前妻留下的6岁女儿邢嘉倩相处如何?
林:20年了,我们母女情深。她很聪明,很上进。2013年4月,25岁的她筹备两年的幼儿教育中心开业,我和邢嘉倩生母张天爱都去捧场。
记:除了完美继母的角色,你更是女明星嫁入豪门后与丈夫幸福相守20年的典范,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结婚初期,真有点难适应,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去适应这个新环境,要适应老公上班前下班后的嘴脸,适应大女儿的态度。以前拍电影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都在看我的反应。结了婚之后,我变成了配角,要看老公的脸色,女儿的脸色,还有佣人的脸色。你问我,委不委屈?委屈。但从另一方面看,我又得到了很多,有得有失。身份不同,便要提醒自己,甚至要忘掉我是谁。现在是能够令家人开心,我就开心了。
从电影中的主角,到生活中的配角,这当中所承受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心理落差。但是,我完成了这样的蜕变,同时,也获得了丈夫长久以来热情不减的爱。我很为自己自豪。
60岁续写圆满人生
记:今年是你的甲子之年,对此,你有什么感慨?
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宋代词人蒋捷的这首小令《听雨》一直被我认为是自己内心的写照。
早些年,我在台湾拍戏,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而立之年,我孤身在香港拍戏,一待就是10年。我曾经试过,独自守着窗儿,对着美丽绚烂的夜景,寂寞地哭泣。而今,真是鬓已星星也!
到了耳顺之年,历经人生的酸甜苦辣,生离死别,接受了这些人生的必经过程,心境渐能平静,如今能够看本好书,与朋友交换写作心得,我已然满足。
记:在你的生命中,不乏贵人,你最感谢的人是谁?
林:徐克是一位。1991年,我37岁,这个年龄,已经不适合再演一些文艺片中的痴情女子,我甚至想到了息影。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徐克的电话,他让我在一部动作片里扮演一个男人。我一听让我演男人,觉得非常有趣,就答应了。
在他的鼓励下,我大胆反串。于是,一个亦正亦邪、亦男亦女、亦神亦魔的东方不败横空出世。
记:这样一个东方不败永载电影史册,并且为你开启了事业的第二春。但是,拍摄的过程,你却说不愿意过多回忆。为什么?
林:原因只有一个,太痛苦了。那时,我每天一早起床就想哭,因为化妆师张叔平为东方不败设计的发型又大又重。我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梳头,而且不得不从早顶到晚。每每想到这漫长的一天,我就忍不住掉泪。
记:除了耗时的化妆,最苦的是什么?
林:武打场面的拍摄也令我头疼不已。在电影中有一个镜头,我要从冒着水泡的水面上徐徐升起,但是就在这升起的一瞬间,假发突然被升降机夹住了,害得我呛了好几口水,险些被淹死。
眼看天色马上就要黑了,重新化妆戴假发肯定是来不及了,我索性把自己的长发往后拢了拢,跟导演说,就这么拍吧。结果,在夕阳的余晖下,东方不败从平静的水面缓缓上升,再配合着强劲的音乐,反倒成了整部电影中最美、最自然的一个画面。
记:这之后,你又和徐克合作拍摄了《新龙门客栈》,在戏里,你又穿起了男装,饰演侠女邱莫言。但是据说,直到现在你都不看《新龙门客栈》,为什么?
林:因为在拍戏的过程中,我的眼睛差点瞎掉。1992年,我跟随徐克到敦煌拍摄外景戏。其中,有一个镜头是拍大特写,有十几个人拿着竹箭往我脸上射。刚开始,我很担心刺到眼睛,徐克说不会。结果,一支箭真的刺到了我的眼睛,我闭起眼睛痛得蹲在了地上。之后,我照镜子的时候,看到我的脸从上到下有了一条白线。
记:据说你为此曾“哭了大半个中国”?
林:受伤后,我孤孤单单从敦煌飞到兰州,再从兰州转机飞回香港。由于眼睛受伤,我不停地流眼泪。后来,我形容自己像孟姜女一样哭了大半个中国。
记:你的眼睛是否康复了?
林:好了好了。回到香港,经过医生检查,我的眼睛属于眼角膜破裂,只要休养得当就不会损害视力。但是,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让我不敢再回首《新龙门客栈》拍摄过程中的点点滴滴。
记:自从徐克发现了你宜男宜女的特质之后,你又出演过哪些类似的角色?
林:之后,很多导演和制片人找到了我。我相继出演了《绝代双骄》《鹿鼎记2》《六指琴魔》《刀剑笑》《东邪西毒》等影片。
记:你怎么理解“甲子”?
林:原来到了花甲之年的感觉这么好,真是像走进“甲”级的花园中。60岁生日那天,我特别开心,所有我心爱的朋友、家人都跟我在一起。很感谢家人对我的支持和包容,让我无后顾之忧地写《窗里窗外》和《云去云来》。所以,60岁以后才是我真正的黄金岁月。
记:你的60岁感言是什么?
林:圆满。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算是圆满的,我很感恩上天待我如此不薄。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