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兹
上山路上,遇到搭皮卡的一队年轻人,他们翻山过来,一路开着强劲的音乐,告诉我们,这里面有3对情侣,1个单身—西方音乐和婚前恋爱在这个国家都是被禁止的,偏远的乡村和大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暮色渐浓,当我担心着司机是否走错路,或者因为语言不通而没有把我们带到正确地点时,车子停了下来。
“马苏蕾?”
“是的,马苏蕾。”
车停山脚下,迈步出去,星光扑面而来,从山腰到山脚的点点灯火,如瀑布般倾泻。在伊朗东西南北漫游大半个月后,从里海畔的城市恩扎里的山间,盘山路上驱车兜兜转转两小时,终来到这个传说中的“伊朗最美乡村”。这场景,让我记起黔东南的西江千户苗寨,也是这般依山而居,但我看到西江的第一眼是从山上俯视,而此刻于山脚仰望,还要震撼几分。
马苏蕾(Masuleh),位于伊朗西部居兰省,两山怀抱之间的,海拔千米,人口千余。一条流淌的小溪,将村子分为两半,司机沿着溪边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停车处—各种私家车早已捷足先登,家庭客栈也都已客满,心情也从纠结着是否应该走为上着:几天前,在伊朗东部跟一名德国游客聊起,他就告诫我们:“马苏蕾很美,但千万不要在周末去!”而种种阴差阳错之下,我们偏偏在周五晚上来到,并且不得不在山脚的旅馆将就一晚。伊朗的国土大多是干旱的荒漠和半荒漠,居兰省是少有的温润地带,雨水富足,覆盖着连绵的森林和稻田,满眼绿意。但这稀罕的湿润清凉,在没有暖气的山区旅馆却成了坏事,整间旅馆散发出一股霉味,缺乏维护的天花板赫然显露大面积霉点。
别在周末去马苏蕾
晚饭是在巴扎吃的,在其他城市大得像迷宫的波斯巴扎,在山村马苏蕾就成了窄窄的购物餐饮一条街,人头涌涌,商铺沿街挂着的旅游纪念品做工粗糙俗气,很有可能产自中国义乌。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制裁多年,伊朗的游客数量与这个国家拥有的文化遗产和灿烂历史不成正比。这一路,除了“半个天下”伊斯法罕,大概就属马苏蕾最多游客了,哪怕绝对人数不多,挤进这个仅有千人的小村庄,就显得相当壮观—当然,仍然罕见外国人面孔。
拥挤的街上,不意外地就跟两个姑娘聊起来。她们告诉我,游客大多是从德黑兰过来度周末的。对于马苏蕾的过分热闹,她们毫不在意,这已经是她们第二次来。“周五下班,开四个小时车就能逃离空气污浊、交通堵塞的德黑兰,来到这个小乡村呼吸清新空气。周日满血复活地回城,这是多美好的周末呀!”对于德黑兰人来说,马苏蕾就是他们的后花园。
尽管外地游客少,不过拉客行为还是不少。如同所有旅游点,拉客的导游也是“标配”,我们吃饭时,一位大叔絮絮叨叨地用蹩脚的英语游说我们次日上山徒步。“山路不难走,用不着向导的。”善良的姑娘们窃窃提醒我。
就这么爬上去吧。世界上依山而建的村庄很多,马苏蕾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其独特的建筑风格:沿着山势造房子,下家的屋顶是上家的庭院,敞开的庭院不设围栏,走到边缘,往前一步就是悬崖深谷,少了点安全感,胜在处处是观景台。回头看,游人坐在上家屋檐上晃荡双脚,优哉游哉,层层叠叠的民宅似乎一直延伸到云雾里去,总也爬不到尽头。对于文艺片影迷来说,想象中的伊朗就是阿巴斯电影里的样子,但在伊朗其他城市,我没有找到半点阿巴斯的感觉,直到此刻,此地。
就这样秀恩爱
由于历史悠久、建筑风格突出且保存完好,马苏蕾已被列入伊朗国家文化与自然遗产,伊朗旅游部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指引下对马苏蕾进行保护性开发,鼓励社区经济。在马苏蕾,除了那条巴扎街,村里并没有挂满招牌,商业气息还不算重。我被一家民居窗台的鲜花吸引,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询问有没有空房,热情的大妈和她儿子马上迎出来,把我们带上楼。宽敞明亮的房间铺着几张花纹鲜艳的大地毯,两扇大窗户把半山风景迎进来,除了角落里的取暖器和叠成一摞的床褥,就没有任何家具家电。这正是典型的伊朗乡村民居,跟阿巴斯电影一模一样。粉红色的窗簾上方挂着两幅霍梅尼画像,“老大哥”无处不在。
“下楼喝茶吧!”
跟在伊朗其他所有地方一样,不喝几杯热甜茶唠唠嗑再走,就多少有点失礼。一楼是大妈自家的起居室,连着开放式厨房。大叔躺在地毯上闭目养神,大妈盘腿坐在丈夫身前,笑容灿烂地让我们拍照。大妈戴着轻薄的三角头巾,脖子皮肤露出一截,严格说也是不符合伊斯兰着装规定的。伊朗的年长妇女大多戴黑色头巾,甚至穿黑色罩袍,只露出脸和双手。就在拍的当下,大叔居然一手把正在弯腰倒茶的妻子拉过来,猛亲她脸蛋。大妈甜甜地“咯咯”娇笑起来。倒是吓坏了我,印象和行走经历告诉我,伊朗是个十分保守的国家,婚前恋爱都得偷偷摸摸进行,更不说当着外人的亲密举动了。
所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喜欢来这里度假了。不仅是村民,来马苏蕾的游客都显得轻松,尤其是年轻姑娘,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脑袋上,滑下来也不着急去拉,还敢当众抽烟。看来,促使他们从德黑兰逃离到马苏蕾的,不仅是糟糕的空气和交通。山脚下有好些小货车,是伊朗人的“房车”,他们把货厢门打开,架起小炉烧茶喝,“两个孩子,9岁和5岁,一家四口来度假。”还没开口,年轻的妈妈就打着手势自我介绍。
冲进浓雾里
我们爬到村庄对面的山腰,终于看清楚马苏蕾的全貌,黄泥墙砌成的房子绵延不绝,间或还有绿色穹顶的清真寺,一片和谐。走不动了,包辆车往山顶走。越往山上走,植被越少,雾越来越浓,两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司机把车速放到步行一般,一寸寸往前挪。遇到扛着锄头从山上下来的两个农民,他们告诉司机,继续走。
遇到在路边野餐的一家人,他们邀我们停下来喝茶。在阴冷山峰浓雾的悬崖边喝茶?没有比伊朗人更爱野餐的了!遇到搭皮卡的一队年轻人,他们翻山过来,一路开着强劲的音乐,告诉我们,这里面有3对情侣,1个单身—西方音乐和婚前恋爱在这个国家都是被禁止的,偏远的乡村和大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歇息一阵,再次上路,浓雾里,世界只剩下孤零零的这一辆车,仿佛先前见到的人和物都是幻觉。
突然,眼前的雾亮了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车就冲出了迷雾,来到阳光下,悬崖边的大树,叶子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此时,峡谷间涌动的云海已经位于我们脚下,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回头,十多米开外的公路依然被白雾遮蔽。才摁了几下快门,大雾又赶上来,美景瞬间消弭无形。
终于来到了路的尽头。广阔的山坡上覆盖着绿油油的草,羊群像珍珠一样散落着,何以山腰贫瘠,山顶却如此葱郁?赫然出现的美景,我的脑子无法思考,只剩赞叹。此刻,村庄、山路、大雾都已不复存在,只有草地、羊群和两名牧羊人。日落时分,夕阳把云海染成粉红。远处山尖挂着一块“珠帘”,它慢慢往下挪动着,我才看清是被牧羊人带下来的另一队羊群。山坳里两间屋子,篱笆围起来的大羊圈,就是它们的家。牧羊人不会英语,司机的英语词汇也极其有限,指手画脚间,我们大概猜到这是一对兄弟,单身放牧中,山下那个热闹的村落离他们很遥远。太阳下山后,山风越来越猛,他们邀我们到屋里喝茶。炊烟升起的屋子和热茶是极大诱惑,但担心天黑山路难走,我们不得不辞别这个美得不真实的世界。一路颠簸,回到山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