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
“我看见没有翅膀的鸟,在空中翱翔,但有翼的人们,垂着脑袋和生殖器,走在地面上。”2014年“一席”的香港讲堂,国际人道医疗救援组织“无国界医生”(香港)董事会副主席、外科医生范宁用这句话终结演讲。
这位粤语讲者不只是无国界医生(香港)董事会副主席,同时还是香港公立医院的外科手术医生,也是一名香港飞行服务队(GFS)成员。常被家人说“不务正业”的他,多年来义务前往加沙、利比亚等暴力冲突地区提供医疗救援,并在第一时间赶赴汶川地震灾区。
根据官方介绍,“无国界医生”组织因“一直坚持使灾难受害者享有获得迅速而有效的专业援助的权利”,获得1999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在部分地区,救援组织要接触到需要援助的人民极为困难。在我们可以提供援助的地方,我们肩负着特别的责任,作出人道见证,把无法容忍的苦难说出来,令外界关注最基本但又往往被忽视的人道需要。”无国界医生国际议会主席符尼尔医生这样介绍组织现状。
医生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医护工作基建在人道救援的理念上。2007年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后,作为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范宁舍下安稳的工作,去到武装冲突后的加沙参与救援,以一封家书向父亲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当我们身处繁华之中,当我们离开人间的种种不幸事,我们很容易就会忘记这世上有数以亿计的人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们更是缺乏医疗的保障!”
加沙隶属巴勒斯坦,长期被以色列占领,民族冲突不断。然而巴勒斯坦的玫瑰花世界闻名,以色列亦盛产一种沙漠玫瑰,以生命力顽强著称。原本枯草一样的外表,放在水中几天后就会绽放成娇艳的花,欧美包括亚洲许多国家都有进口。在加沙,人们喜爱玫瑰,却被随处可见的鲜血包围,炮弹时刻从头顶飞过,在不远处爆炸,空气中火药的气息掩盖不住血腥味道。大量的伤亡、传染病肆虐、亲人走失,无辜的平民承受着暴力攻击,生命朝不保夕。当地武装人员惯于瞄准对方下肢开枪,导致无数人终身残疾,永远无法康复。
在加沙,范宁的感受是:走过以色列的围墙后,进入加沙。我沿途遇见许多其他国家的救援组织的人,尽管大家都不认识,但大家都会互相握手、拥抱,支持大家的人道救援工作!
当然需要拥抱。这是随时面临死亡的险境——自2003年开始,共计三十多位人道工作者在阿富汗陆续遇害身亡,特别是2004年6月,5名无国界医生的工作人员被枪杀,该组织因此一度退出已驻守24年的阿富汗地区。
在这种极不寻常的环境中工作,无国界医生必须有很强的适应力,去应付暴力、疾病、饥饿及死亡等震撼情景;组织更是想尽办法保护救援人员的生命安全,毕竟生命一旦逝去,无法像沙漠玫瑰般重生。
“他们抚摸着自己的断肢和残缺的肢体时,那种落寞的眼神,你不会忘记。”
“照片上这片废墟原来是位于巴以边境的一个镇子,一公里的范围被全部夷为平地,天空中飘着的气球是以色列部队做成的CCTV监控器。”
……
因为觉得“如果没拍下这些照片,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这位工作时听得到枪声、必须随时在战火中自保的医生同时保持着影像记录的习惯,并很多次在不同场合里公开展示。
甚少有人知道这些拍摄背后的风险——当年加沙的人员告诉范宁不要乱走,不要拍照,否则可能被射杀,但他还是把相机挂在胸前。
在范宁看来,很多时候人们觉得自己好像掌握了这个世界,依靠一块小小的电子屏幕,足不出户就已经了解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但真相不是这样。子弹横飞却不会受伤的世界只在电影里,前线的实际情况是,人道组织未能为有重大医疗需要的人提供到足够所需。数百万人被困战乱,但基本医疗需要和困境却往往被漠视。
在经历四川地震的北川救援过程中,当媒体和公众都开始关注并行动时,范宁看到问题迅速被处理。“事实证明直面灾难可以令人反思。这时地震就成为一个切入点,帮助我们把关注像烟火一样传播出去。”
为了让身处战乱、受疫病所困的人获救,无国界医生不局限于提供医疗援助。2008年底,无国界医生公布第十一届“十大人道危机”名单,凸显了在冲突地区提供援助的主要困难。名单内刚果民主共和国、索马里、伊拉克、苏丹和巴基斯坦等地存在严峻的人道医疗危机,在暴力冲突之下,大批平民被迫流离失所,医疗需要未获响应;缅甸和津巴布韦的医疗紧急情况被忽略。
之后,2011年利比亚战事期间,无国界医生组织向参与战争的欧盟国家的领导人发出公开信,批评欧洲国家政策矛盾。范宁代表香港办事处表态:“这些参战国家的言行,表面上是打击非法入境者,但实际上却在限制战争受害者前往欧洲。这种政治上对他人痛苦的无动于衷,十分可耻。”
去年那场“一席”香港站演讲中,范宁的自我介绍耗时最长。除了日常和无国界医生的工作,他正在学习犯罪学,是一名调解员、生态导赏员,另外运作着两家NGO组织,其中之一致力于帮助在港的难民与政治庇护者。
和大部分人一样,他也曾沿着家到医院的固定路线前进,但是,渐渐地,“我意识到专业化将我们和世界的接触面收窄了,跳出自己熟悉的专业圈,去不停接触不同的出口,就会碰见真的自己。”
尤其是加入无国界医生这样的组织,以及战地前线的救援经历,让范宁感觉“上瘾” ——第一次到加沙,“人生从未得到那么多拥抱,因为大家都把希望交给我……。”每次人道救援,挽救生命的行为,都可以是一个追寻自身生存意义的机会。
在去利比亚救援之前,范宁想到的是:“能为世界尽一份力,是我的光荣。”因为,无论这场战争正义与否,受伤的永远都是平民丶受苦的都是平民,这也是无国界医生在利比亚开展紧急救援的原因。
范宁说,人道并不是口号或理论,人道是实践和体现在生活中的态度,本质是快乐。不用去到非洲丶印度,只要能发挥自己的能力,帮助到身边的人,就是人道的。不只做医生,其实做人也要有人道精神
在香港“一席”的演讲中间,范宁停下为大家放了首他钟爱的歌,词是这样唱的——“正义犹如谎言,真理万化千变,我们所相信的,埋在瓦砾堆;轰隆隆的炮声,舞池里的鼓声,有人置身事外,有人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