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小馆·苍蝇头

2015-09-10 07:22月裹鸿声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纳兰海棠女孩子

月裹鸿声

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随着月亮的升起,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叫卖从此起彼伏,到零星几声,再到完全不见,各个铺面灯火依次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渐次地灭了。

然而,我的一天却由此时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你还记得百花楼主月羞花吗?我可是难以忘了她,不仅因为梅子饭团的酸涩惨烈,还有那比蜻蜓更准确的下雨预报。

她成名已久,号称武林第一美人。裙下之臣囊括世家公子、江湖大侠、帮派元老乃至江洋大盗。

每当其他女人谈到她,多半会露出有些不忿的表情:我看我邻居家表妹都比她漂亮,怎么就轮到她把持这称号若干年。更有人说,当初是谁给她这个称号的?简直瞎了眼。

而月羞花从没回应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从容而妩媚地笑着,这些传闻反而更增添她的神秘。

七八月的天气,白日酷暑难耐,晒得青石板路直要冒出蒸腾热气,倒更衬出夜晚的凉爽惬意。晚风吹拂,满天的星辰就挂在小馆头顶上。

打开门,老板有些意外,月羞花站在门外,白色的修身长裙上搭墨绿的衫子,衬出美人鱼一般的身段。清水面孔,薄施粉黛。

“今儿,并不是初七啊?”老板将她迎进小馆里,道。

“是啊,我也并不要梅子饭团。”百花楼主应道,浅浅笑着。

“那今天吃什么呢?”

“苍蝇头。”

老板愣了一下,继而笑道:“这道是南方菜,其实也就是豆豉、肉碎和菜薹,很好下饭。也许因为里头有黑黑的豆豉,被取了这个名字,单听菜名不是很好呢。”

“是么,倒有人专为这名字吃它呢。”

“什么人?”老板聊着,手下已经麻利地开始切菜。

“爱赌的人,因为有一个‘赢’字的谐音。”

“这样啊,还真受教了。”

“今晚又要下大雨。”月羞花扶着背,改了话题。

“我信你的。”老板笑道。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风云突变,银河倾泻,哗啦啦地一天一地,连对面的街灯都看不清楚。

两个人盯着看了一阵雨,然后月羞花开了口:“其实,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去哪儿?”

“退隐。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在这架子上撑得够久了。”美人儿笑起,眼角的地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鱼尾纹。

“好可惜,我未必能再认得一个武林第一美人了。”

“连你也拿这名号打趣我。”月羞花笑叹口气,“其实得来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全不是我自己的力量。”

“你想说吗?”

“好吧。”百花楼主跷起尾指,优雅地饮了一口茶,“藏的事情太多,人会发霉的。这个故事是这样……”

大雨滂沱,雨中一个年轻的姑娘撕肝裂肺地号啕。

可雨是那样大,几乎看不见她的眼泪,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爱上一个男子,男子也热情地回应她,年轻人的爱恋总是那样激烈如火。她为他忘了清规,忘了戒律,她以为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直到有一天,她的世界转身走了,拜倒在另一个美人的裙下,那美人是青楼中的花魁。她抱着大腿求她的世界不要离开,他却只是推开她,留下一个轻蔑的白眼。

而他们的事情最终传入师尊耳中,由于她之前是师尊心中最大的希望,此时那失望转为愤怒。师尊发话,她玷污佛门,欺师灭祖,要将她处死。

幸得执行的师姐不忍心,让她秘密离开,只是此后再不许自称是峨眉弟子,如果被师尊发现,连师姐都要跟着倒霉。

她哭啊哭啊,很久才发现,头上突然有一把伞。撑伞的人问她:“你叫什么?”

“明……”她刚吐出一个“明”字,突然想起来现在不可以叫明秀了,于是卡在那里。

“没关系。”那人说,“以前叫什么没关系,你跟我走,我给你一个新名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她抬起头看那人,长得倒不可恶,微微笑着,翘起的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

“你想不想追回你的男人?”来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像一个雷打在姑娘头上,她张着嘴,愣了好久,头发上的水沿着嘴唇往下流,样子有些滑稽。

“怎样追回?”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

“简单,只要你成为天下第一美人。”

“可,我怎么可能……”

“试试嘛,反正你现在还有可以损失的吗?”

“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姑娘用剩余的理智支持着自己,“谁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姓路,路晓凤。”来人挑了挑眉毛,回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的目的是黄金海棠,我们可以各取所需。成交?”

“黄金海棠啊。”柜台之内,老板轻吸了一口气,“传说中世界上唯一有香气的海棠,只在江南的纳兰家有。”

“没错,也只有纳兰家才配有这样的花。”月羞花淡淡一笑,“看来老板也听过当年的盛况。”

“江南四公子之首纳兰轻雪,那时实在太有名气。”

“是啊,都说他行径风流,挥金如土,却挡不住美女们前赴后继飞蛾扑火,据说陪宿过他的歌女一夜身价翻涨百倍。”

“说回海棠,当年纳兰家每年会办一个‘海棠夜宴’是不是?”

“不错,这盛宴又有一个俗称叫‘赛宝大会’,说的是想入场的人用金银买票还不行,要拿出一样罕世奇珍——许是文玩,许是书画,许是明珠玉器,总之要纳兰家验收通过,才能去参加这夜宴呢。”

老板摇头笑道:“这纳兰轻雪不愧是拿乔的翘楚。”

“说的是呢,如此一来,参加的不是江湖名流,就是富商巨贾,最差也是一方士绅,说白了,就是纳兰家借着赏花的名义,给那些自认上流的人士提供一个交际的地方。不过,他家当然也不是做白工的,会场里有一大块是赌场,豪客们在此小赌怡情,纳兰家便可日进斗金。”

“这主意倒也实在不错,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老板笑道,“不过这跟你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羞花挑起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放下茶杯,悠悠道:“前头说了,纳兰轻雪既喜欢美女,又得美女的喜欢,每次海棠大会自然是少不了许多美人到场的。”

江南,晚春初夏,朗月明星。

纳兰家的大船浮在江面,船舷上都缠了绫罗,每隔半丈挂出缀有“纳兰”字样的灯笼,夜色中显得一片璀璨。

码头前有八八六十四位丫环,结成班组,轮流接引贵客。这六十多位丫环都穿形制一模一样的青衣,上有提花苏绣,更难得的是高矮胖瘦竟都差不多,一眼看去,整齐划一。

而这船上占地最大的区域就是赌场,赌场还分为几个级别。

最大众化的桃花厅铺波斯绒毯,银制烛台;之上是牡丹厅,琉璃铺地,金质烛台。而最高等的海棠厅,地板全用上好的沉水香木制成,满室异香扑鼻,照明的不是灯烛,而是从天花板上悬下大大小小百十颗夜明珠,映得如同白昼。

这样的地方是一个社交会,也是一个斗兽场。男人们斗钱财,斗名气,斗江湖地位,斗身边的女人;女人们斗身段,斗脸蛋,斗珠宝行头,斗穿衣打扮,斗婚姻幸福。

有两位名媛曾形影不离,然而今年年初其中一位夫家失势,这一次来,另一位竟像不认识她似的。

而同时,也自然少不了各路争奇斗艳的舞女歌姬、青楼花魁。有纳兰公子这棵大梧桐树,但凡与他扯上一点什么关系,麻雀也可飞上枝头做凤凰。

纳兰轻雪现身在赌场中,引来小小一阵喧哗,他身材高挑,玉树临风,桃花凤眼总带些似笑非笑的神气。通身几乎是黑色,但细看方知提有十二种吉祥纹样的暗花,拇指上一环翡翠扳指,浓得化不开的碧绿,是唯一的颜色点缀。

纳兰公子游走着,不停与人招呼社交。当然,周全的礼数下依然看得到森严的等级。在桃花厅只是蜻蜓点水,在牡丹厅则会言笑一阵,而对追逐着他的那些流莺浪蝶,更是一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态度,但这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加强了他受追捧的程度,有人得他一个青眼,便持续向同侪炫耀数年。

到了海棠厅,纳兰轻雪停下来,这里的客人是档次最高的,一个筹码都是百两雪花银起叫,招呼客人之外,他自己来了兴致,也往往会下去赌几把。

“听说,纳兰轻雪赌钱也有特别的方式?”小馆里,老板有节奏地切着菜薹道。

“不错。”月羞花轻抚指甲,浅笑回应,“他只赌骰子红,别的不赌。”

“那概率倒也不小,骰子红只有两种结果,开了盘不是庄就是闲。”老板道。

“话是这样,可他又只赌‘斩龙’。”

“那是何物?”

“说来有时牌气是邪门的,连着开五六把庄或者闲,这叫做‘龙’,所以遇到这时,有人会专门去下注,反买没开过的,唤作‘斩龙’。”月羞花耐心解释道,“纳兰就是这样,好比遇到哪个桌开出连六次‘庄’来,他便去,下五百两压‘闲’。”

“可开出若还是‘庄’呢?”

“那就是没斩断呀,他会再下一千两重斩,若还斩不过去,两千两,若还斩不断,四千两……”

“听起来确实很帅。”老板把均匀的菜薹段从刀上拂落,笑道,“我都有点动心了呢。”

纳兰轻雪连斩了几条大龙,笑逐颜开,手上倒也慷慨,几乎全散给身后莺莺燕燕。

莺莺燕燕自然也都喜不自胜,这个道“不愧是纳兰公子”,那个说“快让奴家也沾一点旺气”……

这时,左边一桌又爆出连六个“闲”,纳兰轻雪款款过去,身后一堆花团锦簇。

那桌上人看纳兰轻雪这会气势如虹,又是主人身份,竟没人要跟他对赌,闲聊几句都散了。

“这样也好没意思哦。”身后一个美人儿道。

“就是,纳兰公子你来赌,根本是把银子从左边口袋放到右边口袋嘛。”另一个立刻娇声附和。

此时却风云突变,一个人影迈过来大剌剌地坐在纳兰轻雪对面,道:“我来跟你赌!”

众人看去,那是个男子,高大魁梧,装扮不似中原人士,身披一件番红的大氅,上头缀有无数绿松石与红珊瑚,头发胡子全部编成辫子,辫梢系着铃铛,整个人脸上倒是笑笑的,看起来很有精神。

纳兰身后的莺莺燕燕们开始骚动,有人掩口偷笑:

“哪来的蛮子?”

“想必不知道纳兰公子的身份吧?”

纳兰轻雪微微皱下眉,因为对方的行为很是有些挑衅感,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想着也许因为外邦人不熟悉礼数的原因吧,进门都是客,他奉陪一下便是。

他正要下注,却又听“蛮子”喊了一声“停”。

“怎么了?”

“我辫子松了。”“蛮子”边说边笑着向后招呼,“月儿,来帮我绑个辫子!”

纳兰轻雪眯着眼睛看过去,应声而出的是个年轻而安静的女孩子,皮肤白皙,脖颈修长,施着淡淡的粉黛,虽然五官并非完美无缺,可在他身后娇艳百花的映衬下,倒有一种令人心头一动的清爽。

女孩子过去,散开对面男人的头发,男子的头发乌黑油亮,长可及腰,甚至令一般女子都很羡慕。

然后女孩子又把它拢起来,梳顺,一点一点地编织。她编织头发的样子就仿佛世上只有这一件事情,其他一切繁华事物,在她身边都化为浮云。

第七把开出来,还是个“闲”,没斩断。

莺燕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开始为下一把加油鼓劲。

纳兰轻雪本身倒是没多在意,数出五个羊脂玉筹码,轻抛给对面,自己这边又摞上十个。

没想到,第八次开盘,还是“闲”,一千两银子转眼又落入对方的口袋。

纳兰轻雪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褪色,推给对方十个筹码,自己这边又加上二十个。

“庄!庄!庄!”纳兰轻雪身后的莺燕们开始鼓噪。

而对面男子一下也不甘示弱,拍着桌子,死盯着牌大喊:“闲!闲!闲!”

要是在平时,纳兰轻雪早阻止这种把一家高质感的赌场搞得街边老头赌钱一样的行为了。可今天他在局中,不自觉地被这种对抗的氛围卷入,他甚至暗暗希望她们喊得再大声一点,压过那个不知从哪来冒出来的蛮子。

第九次开盘,居然还是“闲”。

纳兰轻雪脸色变得铁青,他上一次连挂三把的记录,可能还要追溯到几年前,而且这次是在他自己的场子,身后又有这么多的女人盯着。

“他是不是出老千?”一些莺燕们嘀嘀咕咕,可也只限于嘀咕而已,场子都是纳兰家的,又有这么多双眼睛自愿帮纳兰公子检查,都抓不出什么证据来,这指控实在无法成立。

纳兰轻雪盯着对面,出老千虽不至于,但他也听过南洋的一些赌术:有在赌前讲究吃什么的,有说穿红色贴身衣物的,还有今天这种,那长而粗的辫子,可不就是“龙”的意象?你可以说这些是迷信,但赌博本来讲的就是偏门运气,这些东西有时也真是邪门。

“怎么,输不起啦?” “蛮子”看纳兰轻雪迟迟不动,便向后仰靠在锦缎座椅上笑道,轻飘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讽刺感。

“怎么可能。”纳兰轻雪手一挥,也笑起来,“听过一句话吗,赌桌上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那就下注啊。”

“这一次,我们不赌银子,如何?”

“那赌什么?”

“她。”纳兰轻雪眼光穿透所有香艳的瘴气,手中折扇一指,赫然是对面男人身后绑辫子的女孩。

女孩像受了惊吓,手一抖,手中一股黑发一下掉了下去。

“这不行,月儿跟了我多年,我怎能随便拿她当赌注。”“蛮子”摇手道。

“怎么,你怕赢不了?”

“谁说我怕!”番邦人也上来劲,握紧拳头,“可你又要拿什么赌?”

说着,指向纳兰轻雪身后的群芳:“你莫说拿这些庸脂俗粉,我可不要!”

莺燕们一片唏声,被一个“蛮子”当面嫌弃,个个呈不忿状。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这世上之物,我纳兰府很少有给不起的。”纳兰轻雪用折扇遮住嘴角,沉了脸色,眼中射出锐光。

“赌注自应等值,我拿心爱之物做赌,你也该拿府上至爱——黄金海棠——下注。”

全场一片安静,纳兰家的黄金海棠从来戒备森严,即使江湖中好友开口要一支也被婉拒,更别提试图偷盗的宵小往往落得送命的下场。

而此时,破天荒的,纳兰轻雪咬紧牙关,牙缝中挤出深深的一个“好”字。

“不要。”女孩子伸手,捉住外邦打扮的男人的手腕,眼神中闪过惊恐,如同无辜的小兽。

“你放心!”男人把她的手一甩,重新坐上赌桌。

编了一半的辫子从女孩手中滑落,完全散开。纳兰轻雪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须臾间,下人已经奉命搬了一盆黄金海棠过来,那花果然不同凡响,高约二尺,花瓣犹如金纱织成,美丽无比。更重要的,世上所有的海棠都没有香味,独有此花香气袭人,令人沉醉。

骰子滴溜溜在骰盅里转起来,轻轻碰撞的声音响在各人心里,却如同战场上千军万马的战鼓。

纳兰与“蛮子”两人都死死盯着骰盅,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而随着荷官悠长的一声“开——”,尘埃落定。

那结果,赫然是一个“庄”。

纳兰身后的莺燕们欢呼起来,与之相对的,是那外邦打扮的男子灰暗的面容。他呆呆坐在那里,连眼神都不移动半分,仿佛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泥塑木雕。

“就说让你不要!”女孩子看着他,眼泪突然爆发,失控地尖叫起来,顺手抄起手边的物件,就要向他打下去。

身边人们一起惊叫,因为她拿起的竟是那盆黄金海棠。

好在身旁两个家丁眼明手快,拦下了她。于是她只剩下哭泣。

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不少,可哭得好看人不多,偏偏这女孩子就属于后者。

“为这种劳什子,你把我赌出去了?你在做什么?”她幽怨地泣诉,那样真情实意令人动容,又美得如同带雨梨花,我见犹怜。

连围观的人中,都有不少默默倒戈。

但也有人咂舌道:“啧,说黄金海棠是劳什子,不晓得什么才叫价值连城。”

但这时却有一个强力的声音介入:“不,她说的没错。海棠再美,不过一盆花木而已,怎么比得上美人儿一笑。”

说着,纳兰轻雪已经伸手,把女孩子揽了过来,仿佛是故意在她方才的前任面前,用手指轻轻为她擦去泪水。

女孩子不说什么,却把脸转到一边,用沉默表示无声的抗拒。

纳兰身后的莺燕方才还一直为他呐喊助威,可此时,突然感到了风向不对,呈现诡异的安静。

“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只有眼光不行。”纳兰轻雪对着女孩温柔地笑道,“你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呢?”

“蛮子”瞪了他一眼,想要发作,可此时整个儿的气势已经跟刚才不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你对这样的人一往情深,却正是你可爱的地方。”纳兰轻雪又笑道。

“公子。”女孩子却还是推拒出来,“小女命薄,怎么配得起您。您的花圃里百花争艳,又哪里少我一个,还望公子能高抬贵手……”

“你说的没错,可也错了。”纳兰轻雪立起眉头,“我的花圃确实百花朵朵娇艳,但当明月升空,清辉普照,又有谁会注意到地面的花朵呢?”

女孩子眼睛一睁,看向纳兰轻雪,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而更不可置信的,是那些无端中枪的“百花”,她们精心准备,浓妆艳抹,花重本来参加这次盛宴,最终换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评价?

“可是公子,又何必强留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在身边……”

“嘘……”纳兰轻雪把食指轻压在女孩子唇上,“你既然遇见了我,心里就不会再有别人。”

“我不信,到时还不是为一盆花儿,就把我卖了。”女孩子转过去,咬着嘴唇。

“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天差地别。”纳兰轻雪大笑,说着击击掌,立刻有家丁前去把窗帘收起,从船窗望出去,岸上有一栋高楼,画角飞檐,灯火闪烁。

“那,是我新建的阁楼,名为百花楼。楼下满园栽种的,都是黄金海棠,盛开之日,仿佛金色的云霞。从今以后,你就是那阁楼的主人,满园芬芳,归你一人所有,就像不论何等的花朵,在月亮面前,只有俯首羞惭!”

女孩子有点愣住了,傻傻看着纳兰轻雪。

而其他人也都张口结舌,传说中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大致不过如此。

而纳兰轻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把女孩子揽入怀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手下败将。那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蛮子”,此刻已经脸色灰白,彻底崩溃。

八卦消息总是传得特别神速,是夜,“百花楼主”之名响彻四方。

传递八卦的人如是说:那月羞花清纯妩媚,集于一身,气质高华,风情万种。末了,还往往加一句:你没见过她,真是可惜呀。

闻者往往会问一句:真的?

然后例行的一句回答:当然,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纳兰公子的眼光?

……

而没有人注意到,夜色中离开的人走出城门,即脱下缀满绿松石与红珊瑚的装扮,从袖中飘出一股异香。

“真是一出好戏。”

许多年后的小馆里,老板几乎要鼓起掌来,大笑道:“纳兰轻雪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志得意满拆散的鸳侣竟然是两个合谋的骗子,而他自己每一步,也都是在你们的计划里吧?”

“这么说是抬举我了。”月羞花笑道,“整出戏的策划都是那位姓路的先生,包括我的妆容打扮、眼神仪态,都是经过他精心训练的,我最多是一个尽职的演员而已。

“不过,连他也没想到,纳兰轻雪会下这么重的本来泡妞吧?”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他是个守信的人,最后我意料之外地得到一座园子,他却还是只依约拿了一株黄金海棠。”

“你可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月羞花摇头:“其实不清楚,只是很多年后,我在南洋的某个地方见到了黄金海棠……”

“果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老板叹一句,又道,“你又回去找那抛下你的男人了吗?”

“没有,换他来找我了。”月羞花妩媚一笑,“可那时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是啊,经此一役,对人生的想法应该都变了吧。”

“没错。”

百花楼主看着锅里豆豉“嗞嗞”的爆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外表虽然不错,但与成百上千名美女相比,也说不上就能脱颖而出,艳压群芳,所以与其说人们在乎你有多美,不如说他们在乎‘赢’的感觉。那一次,让我领悟到这个道理,之后的二十年,也都是用这个道理坐稳‘武林第一美女’的位置啦。”

此时,“苍蝇头”炒好了,翠绿的菜薹丁、喷香的豆豉、鲜艳的红椒丁与细碎的肉末炒在一起,看起来美轮美奂,闻起来食欲大开。

“这个菜名字不好听,但鲜香爽口,尝之难忘。”月羞花笑着跷起尾指去拿兰花筷,指甲上染了鲜红的蔻丹,“是那位姓路的先生介绍我吃的,他说自己在每次开赌前都会吃,图的是中间那个‘赢’字。

“退隐……”她娓娓地说下去,看着窗外倾泻的雨帘,“对我的人生来说,也是一个赌吧……”

雨小了,淅淅沥沥。

老板目送雄霸江湖二十年的第一美人走出去,墨绿的衫子,修身的白色长裙,美人鱼似的身段。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她。

但她相信她过得不错。

因为这个赌之前,她特地吃了“苍蝇头”这道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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