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八)

2015-09-10 07:22内尔森•德米勒
当代作家 2015年9期
关键词:基思

内尔森•德米勒

冷战结束了,大批冷战战士纷纷奉命退役。服役二十五年之久的美国中央情报局上校军官基思带着对美国政府的失望和厌恶离开了华盛顿,回到他的家久——大俄亥俄的小城斯潘塞,那儿,有他钟爱一生的女人安妮。安妮的丈夫克利夫是斯潘塞城的警长。这个色厉内荏的恶棍一面把安妮当个囚徒似的成天派人监视着,一面又在外面鬼混,二十五年来,安妮没有尝过幸福的滋昧。爱的激情使再度重逢的基思与安妮再也无法分开。但是基思和克利夫两人,必须有一个让步,或者,必须有一个死……

第21章

基思-兰德里参加了圣詹姆斯教堂星期天的礼拜,主要是由于威尔克斯牧师的邀请,部分出于好奇和怀旧。

小教堂里几乎坐满了人,按照乡村的习俗,每个人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威尔克斯牧师做了有关政府官员道德的布道,针对性很强,特别指出违犯基督十诫和无视教规的人是不适合担任国家和社区的负责职务的。基思估计威尔克斯一定看过星期四集会的材料,因此故意做了一次这样的布道。威尔克斯牧师当然没有点名,但基思相信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同时,他感到高兴的是,威尔克斯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对觊觎和私通之类的事进行说教。

这个乡村小教堂每星期只有一次礼拜活动,因此全体教徒都不能缺席,因为他们不想让邻居们以为他们去参加其他教堂的礼拜。基思十几岁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问题,可到了上初的时候,他就开始去斯潘塞城的圣约翰教堂了。不知怎的,他在那儿总是遇到普伦蒂斯一家。他去教堂做礼拜的次数陡然增加,而普伦蒂斯先生和太太也喜欢在那儿见到他。然而,基思对自己去那儿的动机有一种负罪感,对自己在做礼拜时的心猿意马就更不用说了。

基思环顾圣詹姆斯教堂,看见了一些熟人,包括他的贝蒂姨妈、马勒一家和詹金斯一家;珍妮,这次她是和两个孩在一起,而不是和星期四晚上集会时的那位朋友;有趣的是,申利警官及其家人也来了。来的人间还有雪莉-科拉里克;在基思的想象,她来这里公开忏悔是净化自己的第一步。像他一样,对于威尔克斯牧师在布道时没有盯着她看,科拉里克女士无疑松了口气。然而,牧师还是转弯抹角地提到了她的尴尬处境,借以提醒大家注意:女人是软弱的一族,易被引诱,往往受到过重的惩罚。基思心想,若在华盛顿特区进行这种说教不知是个什么样。

基思没有看到波特夫妇,其实他并不指望见到他们,倒是认为或希望安妮能在那儿给他一个惊喜。不过,他也估计这不可能,因为这会儿安妮应该是和她的有罪孽的丈夫一起在圣约翰教堂做礼拜。基思想,他是否该驾车去城里参加那儿上午十一点的礼拜活动。他考虑再三,认为在这节骨眼上还是不去为妙。

礼拜结束了,基思走下教堂的台阶。威尔克斯牧师站在那儿,喊着每个人的名字,与他们握手道别。从前,基思在做完礼拜后通常设法躲开这种亲近,但这次他却排进队里等候。当他来到威尔克斯牧师面前时,他们握了握手。牧师看上去由衷地高兴,他对基思说:“欢迎回乡,兰德里先生。我很高兴你能来。”

“谢谢你的邀请,牧师先生。我很欣赏你的布道。”

“希望下星期你也能来。我们之间上回的谈话启发我做了这次布道。”

“是不是关于浪回头的事?”

“我还有其他的想法,兰德里先生。”

“可我下星期天也许出城了。”

威尔克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真可惜。我准备讲一下宗教在公共事务的作用。”

“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也许你能送我一份讲稿吧。”

“好的。”

他们又握了握手,基思就离开了。这是个凉爽有风的上午。北风吹过玉米地和树林,将初秋的落吹散在草地上,吹进了教堂的墓碑问。这天堪称是个丽日:白色的小教堂和牧师寓所、高高的随风摇曳的榆树、墓地四周的尖桩篱栅以及青灰色天空飘过的朵朵白云,尽管基思很想留下来,但不知怎的,他此时却又为将要离开这里而感到高兴。

在停车场上,基思遇见了他的姨妈,她告诉他,看到他来教堂她不知有多高兴,接着邀请他去她家吃晚饭,基思开始想拒绝,想说他宁愿看看球赛、喝喝啤酒,但她会认为这样是不礼貌的行为,因此他别无他法,只好接受邀请。

在约定时间,晚餐就要开始的时候,基思带着一瓶法国勃艮第红葡萄酒来到了贝蒂姨妈家。贝蒂姨妈仔细瞧瞧酒瓶上的标签,念了一遍上面的法,然后将它放进了冰箱。不过放不放都没什么要紧,因为她说没有开酒瓶的起,于是基思坐在起居室里,手里捧了一杯没有咖啡因却放了太多糖的冰茶。

同时被邀请的还有他在劳工节烧烤野宴上见过的一些人——他母亲的表兄扎克-霍夫曼和太太哈丽特、他们出嫁的女儿莉莉和她丈夫弗雷德。这对夫妇还带了他们的三个男孩,基思没有听清孩们的名字。他们还太小,对电视里红皮队与克利夫兰队的橄榄球赛不感兴趣。三个男孩都跑出去,在院里玩耍。

基思和他们聊家常,发现由于他们都是亲戚,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家谱之类。基思发现这种亲戚之间的闲谈的确颇有意思。

晚餐是传统的烤牛肉、肉汁土豆泥、豌豆和小圆饼——这种美国食品二十年前就从首都的餐桌上消失了。哈丽特的话题仍停留在家谱上,她说:“我的姐姐多萝西嫁给了卢克-普伦蒂斯,我想你认识普伦蒂斯一家,基思。”

他朝她看了看,心想怪不得她看上去面熟。

“我想有一次你和我外甥女安妮一块儿出去过。”

“不错。”

“她嫁给了巴克斯特家的一个小——克利夫。他是个警长。”

基思在想是否可以用螺丝刀来把酒瓶打开。

正吃着烤牛肉的扎克从桌上抬起头说:“我听说在圣詹姆斯教堂举行过一次控诉克利夫-巴克斯特的集会。那家伙是个……”他瞥了一眼孩们,接着说,“……是个无法无天的人,如果要我说的话。”

莉莉和弗雷德表示赞同;贝蒂姨妈根本没有在听;孩们趁机要出去玩,得到了大人们的允许。

扎克看着他们离开,然后俯过身去用很神秘的语气说:“我听说他在外面跟女人鬼混,上次在教堂里,有一个女人不怕羞耻地告诉大家,她和克利夫-巴克斯特有那种事。”

贝蒂姨妈问道:“有谁还需要再添一点吗?”

哈丽特转过身去问基思:“离开大学后,你见过安妮吗?”

“没有。”

弗雷德说:“听说那天会上还有一个女人,玛丽-阿尔斯,就是和她丈夫鲍勃在22号国道开了个加油站的那个女人。据她说,克利夫-巴克斯特在他们的方便小店里买东西,然后让她把账记在公家头上。”

哈丽特说:“我姐姐也出席了那次集会,她对她女婿在外面乱搞女人感到恶心。”她瞅了瞅基思。

基思在一旁听着,注意到弗雷德和扎克更关心的是巴克斯特警长经济上的不端行为,而莉莉和哈丽特则把谈话集在婚姻的神圣性这个问题上。

莉莉说:“如果我的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一脚踢出去。”

基思心想,弗雷德不像是喜欢或者能够在外面寻花问柳的那种男人,但听到莉莉的这种警告,他看上去几乎像是受到了严厉的惩戒。

贝蒂姨妈说:“厨房里还有好多吃的。”

哈丽特对基思说道:“如果她哪一天离开他的话,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奇。”

“谁?”

“安妮。”

“噢……对。通常配偶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丈夫这种事的。”

“我的外甥女是个圣人,”哈丽特说,“她养大了两个很好的孩,而且把家里弄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她该受到更好的对待。”

莉莉对她母亲说:“如果她还不知道的话,应该有人告诉她。如果我丈夫在外面鬼混而没人告诉我的话,那么这些人就不是我的朋友。”她瞅瞅弗雷德,后者的样使基思开始怀疑他有通奸的嫌疑。

哈丽特出来为她的女婿辩护,说道:“寻花问柳这种事弗雷德联想都不会想。”

基思发现,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华盛顿、罗马、巴黎或莫斯科,人们到处都喜欢谈论通奸这个话题。尽管笼统地谈论通奸或具体讨论身边的例都是有趣的,但这种话题总是太敏感、太露骨,令人感到不自在。因此,虽然今天晚上在座的——除了基思之外——都是清白的,人们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哈丽特对基思说:“我会告诉安妮我见过你。我相信她会托我向你问好的。”

“谢谢。请转达我对她的问候。”

“我当然会的。或许哪天你会遇见她。”

“这可说不准。”基思暗自记着以后让安妮从罗马给哈丽特寄张明信片。

贝蒂姨妈宣布道:“今晚的甜点是酸橙果冻加果汁软糖。有谁要咖啡?我有即冲即饮的不含咖啡因的咖啡。我去烧水。”

基思站起身来。“我不愿意吃完就走,贝蒂姨妈,可我已和别人约好了五点见面。”

“现在才四点三刻。吃完甜点再走吧。”

基思想起贝蒂姨妈的时间概念总是不太清楚,于是说:“我喜欢慢慢开车。谢谢你,晚饭好吃极了。”他吻了她一下,然后和每个人握手告别。他对弗雷德说道:“别惹麻烦,”又对哈丽特说,“请代为问候你的姐姐和普伦蒂斯先生。”

“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希望如此。”

他走出去,对在院里玩球的孩们说了声再见,然后钻进他的车里。

回家的路上,他在脑海里重映了刚才谈话的部分内容。他觉得有趣的不是有关克利夫-巴克斯特或者安妮-巴克斯特的事,而是善良的老哈丽特在充当爱神丘比特的角色。基思不禁笑出声来。他心想,有些人,不管年龄多大或受过怎样的教育,他们的内心都不无浪漫的情怀。可怜的莉莉和弗雷德却没有一丁点浪漫之情,从未有过风流之举;贝蒂姨妈也是如此。然而,老扎克和哈丽特互相对看的时候,眼倒闪着光。基思断定,恋爱的人是很特别的,所有的恋爱者都能认出其他的恋爱者。所以他知道,每次哈丽特提到安妮,她准听到了他的心跳。

接下来的三天,星期一到星期三,基思一直待在家里。他不敢冒险离开农场一步,生怕跟巴克斯特或他手下的人发生纠葛或冲突。用橄榄球术语来讲,他太接近门线了。在这样的时刻决不能随心所欲或者冒任何风险。最后一招应该是安全的一招。

尽管他待在自己的家里很安全,按照法律可谓是他自己城堡里的君王,可他还是有所担心。巴克斯特虽然不能通过法律手续在他的电话上安装一个窃听器,但他还是可能通过其他办法来偷听他的电话的。基思的公箱里藏着的那些玩意儿有一个就是反窃听装置,他原来以为再也用不着了,这次却用这玩意儿在屋内扫了几遍,不过没发现什么。他每次出去和回来的时候还要检查一下地下室里的屋内电话线。还有一种装置可以探测屋外电话线上的窃听器,不过此时他的“魔术箱”里可没有这玩意儿,另外还有一种窃听他电话的可能性,就是用一种定向的传声器对准他的屋,好在从他的二楼窗口往外看,几里之内无论哪个方向都能发现。他也没有看到任何车辆在他的屋外停留很久。总之,他怀疑斯潘塞城警方是否真拥有什么高科技的窃听装置,不过也难说。

基思知道,上星期以前他的电话不可能已经被窃听了,不管合法还是非法。如果那样的话,巴克斯特周一定会去里夫斯池塘,那么他们俩当肯定有一个今天已经躺在吉布斯殡仪馆里了。然而,即使星期他的电话没被窃听,也不能排除今天被安上了窃听器的可能性。他还是谨慎行事为好。无论如何,他是不会通过电话去商定或改变计划的。

几个星期以前,当基思决定留下来的时候,他曾经考虑过买一个移动电话,还打算请他在华盛顿的老同事来进行一次彻底的电测试,并查查法院记录是否有人要求窃听他的电话。国家安全委员会对他的电话安全同他一样地关注,不过这次的目的却不一样。

想着想着,基思不禁纳闷华盛顿那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并不介意,只是这种沉默越来越让人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到了星期三下午,他对这种自我封闭渐渐觉得乏味了。他想着安妮,为她担心,用“不闻凶讯便是吉”的谚语来宽慰自己。然而,华盛顿可不是这样,这与过去二十年情报工作的经验教训也是背道而驰的。

接近傍晚时分,他正修剪着过于繁茂的覆盆灌木丛,突然扔掉手的树剪,把一堆枝一脚踢到院的对面去,“见鬼!”他不喜欢被封闭起来,不管是被自己还是被别人,而且他还在为安妮担心。他跳上雪佛兰车,朝公路上驶去;他的M-16步枪放在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格劳克手枪插在腰问。到了信箱边上,他停下车,坐在那里,直到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把车开回来。

基思打点了一些很简单的行李,主要是些私人件、护照及几件替换衣服。他不能把武器带上飞机,不过还是带了他的公箱,里面有一些精巧的玩意儿,如催泪笔、微型照相机、石墨刀;如果你哪天倒霉的话,还有氰化物胶囊;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怪玩意儿。这些东西他一样都没用过,但他感到有责任不把这些东西留在这所房里。

他走进厨房,发现东西全部吃完了,连啤酒也没有了。据他所知,斯潘塞县没有送食品上门这种服务,而到星期上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想,他可以请詹金斯太太或者马勒太太给他捎点吃的,但转念又想出了个可以同时解决三个问题的办法。他拿起电话,拨了波特家的号码。

杰弗里接了电话。基思说道:“这里是联邦调查局。你被捕了,罪名是鼓吹通过暴力推翻美国政府。”

“你是想跟我太太说话吧。”

“你好吗?”

“很好。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今晚你们俩有空出来吃饭吗?”

“当然有。去你那儿吃?”

“对。七点左右吧。”

“我盼着。”

“帮我一个忙,杰弗里。”

“可以。”

“我这儿东西都吃完了,我的车也坏了。你们能不能把吃的都带来?”

“可以。”

“还有酒。”

“没问题。”

“我还需要点现金。”

“我们要不要把餐具也带来?”

“不,我这儿有。还有,你能不能为我兑张一千元的支票?”

“可以。嗨,你的一个朋友来……”

“等见了面再告诉我这些。”

“不,你现在就该知道这些……”

“等会儿吧。谢谢了。”他挂了电话。安妮。听杰弗里口气,一定是安妮。“很好。她没事儿,一切都好。”电话让他得知安妮安然无恙;波特夫妇会把食品和钱带来,这解决了其他的当务之急。对恶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能给他一种绝无仅有的满足感。不过,如果他当初不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他现在也用不着设法跳出来;他会发现稳操胜券也同样令人快活。

波特夫妇迟到了二十分钟,但对这两个嬉皮士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在门廊上,基思从盖尔手接过一个帆布包;杰弗里手里则捧着一只满是塑料盒的纸箱。盖尔说:“我已经把东西都煮熟了,否则恐怕几个小时还吃不上饭。你只要热一下就行了。”

“我这儿有炉。”

走进房间,盖尔说:“这房真漂亮。你是在这儿长大的?”

“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不过我还没长大。”

她笑了。基思把他们夫妇俩带进厨房。他们放下食品,盖尔说:“‘咖喱饭速送’。”

“对不起,你说什么?”

杰弗里在一旁解释道:“在安提阿,有一家很不错的印度风味的小外卖店,名叫‘咖喱饭速送’。每次盖尔只要不想做饭,她就说:‘给“咖哩饭速送”打个电话吧。’可我看,他们是不会把食品送到斯潘塞城这么远来的。”

“不妨试一下。嗨,让你们这样忙,真对不起。”

盖尔回答道:“没问题,你欠我们一顿晚餐,我们很高兴为你送货。”

杰弗里回到车里去取酒。盖尔和基思在厨房里找出了锅盆炊具,她说:“我们还带来了跨接线①。你那辆车不是新买的吗?”

①指将一个电压相同的带电电池与汽车一个不带电电池连接起来以启动内燃发动机的跨接电缆线。

“我的车其实并没坏。”

“哎呀,我还以为……”

“待会儿我再解释。”

“也许我可以猜一猜。那位警长大概在找你的麻烦吧。”

基思开始摆桌。“你说对了。”

“真讨厌。你该回敬他,基思。”

“说来话长。如果你们带足了酒的话,我会告诉你们的。”

“好吧。”

杰弗里拿了三瓶红葡萄酒进来,基思开了一瓶。他把酒倒入三个大玻璃杯里。“我的高脚酒杯不巧送出去刻字了。干杯。”

他们干完了酒,在餐桌边坐下。盖尔拿出些饼干和一种杂色稀酱,基思问道:“这是什么?”

“菜汁糊。”

“看上去像小孩玩的橡皮泥。味道不错。”

他们边喝、边吃、边谈,但餐桌上明显有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盖尔把基思刚才说的警察找麻烦的事告诉了杰弗里,杰弗里说:“你不能像动物一样被困在这里。”

盖尔看着基思问道:“你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我的吃相是不是像头猪?”

“基思,这可不像你,”杰弗里说,“你不能让警察把你吓倒。”

“说来话长啊。嗨,那份‘真实忏悔录’卖得怎样了?”

“真是难以置信,”杰弗里回答说,“已经卖出五百份了。到处在传阅,至少有数千人读过这份材料了,在这个小县可不算一个小数目。我想已经够这家伙受的了。其实刚才在电话里我就想跟你说这个,你知道还有谁到我家来要买这份东西吗?”

基思呷了口酒。“谁?”

“你猜猜。”

“克利夫-巴克斯特。”

盖尔笑了。“接近了。”

“再猜猜,”杰弗里说,“我说过,是你的一个老朋友。”

“安妮-巴克斯特。”

“对呀!你能相信吗?”

“我信。”

盖尔说:“她这样做是需要一定勇气的。”她朝基思微微一笑。“她看上去很好。”

“那就好。”

“事实上,对于一个丈夫被揭露有讹诈、贪污、通奸行为的女人来说,她看上去相当冷静。几乎可以说是兴高采烈的。”

“也许她有了情人。”

盖尔说:“这倒可以解释她的心态。”

杰弗里说:“我们当然免费送给她一份材料,并邀请她进来坐一会儿,我感到惊奇的是,她居然答应了,她喝了杯茶。又能跟她谈话真令人高兴。我们叙了叙旧。”他补充道,“我还告诉她你回来了,她说她在邮局门口已经碰到过你。”

“不错。”

盖尔问:“你当时是否觉得心怦怦直跳?”

“是的。”

“不过,如果她很快再去嫁人,我也不会奇怪的,”盖尔说道,“你知道,我感到有点对不住她,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想给她家里惹麻烦,但这是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对付他的必然结果。他可是自作自受。”

“我想也是。一个人要干这种事,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除非像杰弗里和我一样互相理解。没有人能够用不忠的证据来离间我们俩。”

“这倒真有趣。如果你们俩有一个跟别人坠入爱河怎么办?”

“这个……”盖尔看上去感到不自在了,显然这种事过去在他们一方或双方身上都发生过一次、两次或多次。盖尔说:“人们往往爱上对面房间的人,却很少爱上萍水相逢的性伴侣。”她补充道,“思念远方的人比**更容易产生爱。你刚才不是说你看到安妮时,你的心怦怦直跳吗?我是说,都过去二十几年了,那份情还在,自从她以后,你睡过多少女人?”

“外国女人也算吗?”

她笑了,然后说道:“像你这样英俊的男人为什么不结婚呢?”

“我本该给‘咖喱饭速送’店打电话的,叫他们给我送个老婆来。”

杰弗里笑笑,“饶了他吧,盖尔。看得出,这个话题已使他为难了。”

“对呀,”基思附和着,他问,“斯潘塞城的警察找不找你们的麻烦?”

杰弗里摇摇头。“还不至于,我是说,盖尔是市议会议员,我想他们在等待改选之后。我倒要看看谁能选上。”

基思望着他们俩。“这段时间你们该小心点。巴克斯特很危险。”

盖尔和杰弗里对看了一眼,杰弗里对基思说:“我们会当心的。”

“你们有枪吗?”

“没有,”杰弗里说,“我们是和平主义者。我门总是被别人枪击。”

“我有一把步枪。把它送给你们吧。”

“不要,”杰弗里说,“我们不会去用它的。”

“你们在家里可能用得着,如果有人——”

“不。请尊重我们的意见,基思。”

“那好吧。但如果以后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开口。”

“好的。”

杰弗里站起身来,在两只锅里搅动了一下。“汤好了。”

他们喝了汤,又吃了咖哩烩蔬菜,然后开始喝最后一瓶酒。

基思煮了些咖啡,盖尔打开了胡萝卜蛋糕。吃着蛋糕,喝着咖啡,杰弗里突然说:“哟,我差点忘了。”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个银行信封。“这里是一千块钱。”

“谢谢。”基思从皮夹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杰弗里。杰弗里瞥了一眼,说道:“这是张二千元的支票啊。”

“就算我对你们的事业做点贡献吧。我还从来没有资助过激进派呢。”

盖尔微微一笑。“我们不能接受这笔钱,基思。”

“不,你们应该收下。我不需要这笔钱,况且我也想为你们尽点力。”

“你要尽力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干。”

“我可以,我也愿意。可是我要走了。”

他们谁都没说话。

基思说:“我说,伙计们,我信任你们,也喜欢你们,而且,我还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准备听我的长故事吗?”

他们点了点头。

“那好。我回到斯潘塞城就好像回到了原来的起跑线,看看能不能接着再跑完全程。可惜比赛结束了,不过可以重新开始。噢,我是在兜圈。说实话,我还爱着安妮,而且……”

盖尔拍了一下桌。“我早就知道这样!瞧,杰弗里,我告诉过你吧。”

“是我告诉你的。”

“让我把话说完好吗?这一切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在互相通信……”

“这太有意思了。说下去。她是否还爱着你?”

杰弗里说道:“盖尔,安静点。”

“哦,是的,她爱我,而且我们准备私奔。故事完了。”

“不可能这么简单,”盖尔说,“你们俩亲热过了吗?”

“这是两码事……不,我们没有……”

“你骗人。瞒不过我的。瞧,怪不得安妮都高兴得飘飘然了。她还问起我们近几天是不是和你说过话。太棒了。那只猪猡是自作自受。哦,基思,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她站起身来吻了他一下,杰弗里也跟着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基思觉得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好啦,事情就是这样。我想我也许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不能为你们……”

“嗨,”杰弗里说,“你通过偷走他的老婆在为我们尽力。”

“事实上我并没有偷……”

“我一直认为你们俩总会团聚的。”杰弗里说,“你们什么时候走?”

“还说不准,但很快。”

“我们怎么帮你?”

“嗯,首先,这事别在电话里提一个字。我担心我们两家的电话可能都被窃听了。”

“是啊,有可能。还有呢?”

“噢,你们已经把钱带来了,这里剩下的食品看来也够吃几天的。或许盖尔能在市政厅留意打听一些情况。”

“我一直留意着呢。警察局里我也有内线。”

“很好。不过别太信任他了。”

“要干革命的话,我们是不能信任太多的人。”

基思点了点头。“你很在行。”

杰弗里说:“所以你准备隐居,一直到……她是有夫之妇,这是不是叫私奔?”

“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了,那就叫私奔吧。我要给你们一把钥匙,请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房。”

“没问题。”

盖尔问道:“你们俩是在哪里亲热的?几次?你们是怎样得手的?”

“我们俩从学时代起,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基思改变话题,说道,“她丈夫生性多疑,对我这次回来感到特别头痛。他上星期来过我这里,我们吵了一架。不过,他实际上一无所知。他限我一个星期内离开这儿,星期五到期,但那时我还走不了。他可能还会再来,我将要求他延长几天时间,因为这比杀了他要好,况且我已答应安妮不杀他。”

听了这番话,他们俩似乎都很吃惊。基思望着他们。“这事关系重大,不是闹着玩的,他差不多是个疯。你们也得当心。如果需要,把我的枪拿去。”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杰弗里说:“嗨,这是件大事,我能不能抽口烟?”

“请吧。”

杰弗里从他的衬衣口袋里掏出烟草袋和烟纸,卷了一支。他用火柴点着烟,将它递给基思,基思没要,又将它递给盖尔,盖尔也不想抽。他耸了耸肩,坐下来,自己抽了起来。

盖尔问:“你认为安妮安全吗?”

“我想没问题。可我有某种‘心灵感应’,如果我能用这个老词的话。这种心灵感应告诉我,有人已注意到我们的一些蛛丝马迹,似乎他们截获了我的农场和威廉斯街之间来往的信号。”基思淡淡一笑。“吹掉那股烟,杰弗里。我变得像你一样谨小慎微了。”

盖尔说道:“不,我很理解。我的意思是,甚至连我们都猜到肯定有什么事发生。除了巴克斯特,你认为还有谁会起疑心?”

“噢,那就是一般的人了。牧师啦,某人的姐妹啦,还有那些善良的老太太。我可能有点多疑了,但我担心巴克斯特将采取什么具体行动。我不得不要求你们俩慎言慎行,以免引起怀疑。在周末以前,不露声色,好吗?”

“行。”

“如果计划失败了,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随时效劳。”

“非常感谢,我说,杰弗里,谁能想到我们还会在一起吃饭?”

杰弗里吸了口烟望着他。“时间治愈了许多创伤,基思。我很高兴我们都能活到现在而变得聪明起来。”

盖尔说:“如果这纯粹是你们大男情谊的前奏,那我到门廊上去了。”

杰弗里对基思说:“她感到了威胁。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一个女人,基思,女人可以调节、平衡一下我们男人之间连锁关系的力度,以及……别的什么。嗨,你们俩打算去哪儿?我们能在什么地方同你们一起吃饭吗?”

“当然,我会通知你们的。”

盖尔说:“我们会想念你的,基思,在这儿我们朋友不多。”

“把巴克斯特警长赶下台以后,你们的朋友会多起来的。”

“不见得。不过,也有可能。你们将来有一天还会回来吗?”

“我很想回来,但这得看巴克斯特的结局了。”

“没错,”杰弗里赞同说,“这会儿我可不会劝你们在威廉斯街找间房住下的。”他大笑。“嗨,我真想看看这家伙回家发现冰箱上有诅咒他的字条时脸上是什么鬼表情。”杰弗里咯咯地笑起来,拍了几下桌。

基思站起身来。“我们坐到门廊上去吧。女仆会收拾餐桌的。”

他们坐在门廊上,望着太阳落山。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后来盖尔开口说:“这多令人惊异啊,基思。”

“什么?”

“爱情。我是说,经过了大学的岁月、骚乱、战争、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千山万水的阻隔,历尽了生活的磨难,爱情不变,如果我多愁善感的话,我真要哭了。”——

第22章

星期四早晨,基思醒来时感觉不太舒服,一时也想不出为什么。渐渐地,他回想起昨晚波特夫妇来吃晚饭,然后想起他们一起喝了烈性酒,这才意识到自己头痛的原因,也记起他们昨天在庆祝什么。

他下了床,打开窗户,一股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天看来又是个阳光明媚的日,这样的天气对玉米生长很有好处,但在玉米收割之前还应下场透雨。

他穿着内衣沿着走廊朝洗手间走去,撞到了也穿着内衣的杰弗里。杰弗里说:“我不大舒服。”

“你昨晚就睡在这儿?”

“没有,我只是没穿外衣就过来取塑料食品盒的。”

“盖尔呢?”

“她给我们买早饭去了。你要用洗手间?”

“不用,你用吧。”基思穿上晨衣,下楼来到厨房。他在水槽里洗了脸,从橱里找出阿斯匹林,吃了两片,然后煮上一壶咖啡。

一辆汽车开到后门口,盖尔下车进屋来,提着个食品袋。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他在餐桌旁坐下,盖尔打开食品袋,取出一瓶桔汁和三个玉米松饼。

她说:“有辆警车从这儿一路跟踪我到城里。”

基思点点头:“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之间有联系。你上了黑名单了。”

“得了,你还没来这里我就上黑名单了。”她坐下来,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桔汁。

基思喝了口桔汁,问道:“他们找你麻烦了?”

“没有,我倒是找了他们的麻烦。我下了车,告诉他们我是市议员,叫他们滚开,否则我要扯下他们的警徽。”

“你显得有点以势压人了,盖尔。你应该抗议说你有公民权。”

“当时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的。他们只害怕丢掉枪和警徽。”

“那倒是。这些警察变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沉默了良久,然后问他:“你说的关于杀死巴克斯特的话是认真的吗?”

“不。”

她朝他看了一会儿,说:“在公路上想起这事我吓坏了。”

“我知道。我本想在离开之前把他解决掉,可我答应过不这样做的。”

“这我懂。我可不可以问你……你曾经做过那种事吗?我的意思是,在越南,我猜……”

基思没有回答,却在思考她的问题。是的,他在越南的确杀过人,可那是在交战,在从事情报工作的最初几年里,他有杀人的权力,但上级在把枪和消声器交到他手里时也告诉了他有关规定:只有两种情况下才能杀人——交战和自卫时。说来这也没什么稀奇,每个美国人都有这样的权利,然而,他获得的准许扩及到有些说不清的地方,如当你感觉受到威胁时可以先发制人而杀人:还有更模糊的地方,如可以为清除一个大恶魔而杀人,而什么是大恶魔则见仁见智了。比方,基思认为克利夫-巴克斯特是个大恶魔,而巴克斯特的父母和孩却未必同意。这是因事而异的,没有一定之规,基思也从未有过要自己来做杀人决定的时候。如果他不同意委员会做出的杀人决定,他也不用亲自去下手。然而,这里是斯潘塞城,没人再给他什么约束,也没人再给他什么忠告,他完全是自主的了。

她说:“你是否想过,只要他还在你就永远不会真的安全?”

“我并不相信克利夫-巴克斯特的势力范围有多大,我们只要离开他的地盘就行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会迁怒于……嗯,比方说安妮的家人?”

“你在暗示什么,盖尔?我原以为你是个和平主义者呢。”

“杰弗里才是和平主义者,假如谁威胁我的生命,或者我家人、朋友的生命,我会杀了他。”

“你用什么杀人?用胡萝卜吗?”

“严肃点。听着,我现在觉得受到威胁了,而显然也没法去报警,你那支步枪我要了。”

“好的,我去取。”他站起身,但杰弗里下楼来了。

盖尔对基思说:“我等会儿把它放在汽车的行李箱里。”

杰弗里走进厨房,“把什么东西放在行李箱里?”

盖尔答道:“塑料食品盒。”

“对。”他坐下来。三人一起吃早饭。

杰弗里说:“昨晚的聚会棒极了,很高兴我们终于可以庆祝兰德里和普伦蒂斯订婚了。”

基思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战争和动乱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是啊,我想过。我看会很无聊。就像现在。我认为我们的经历是独一无二的。不错,许多人遭到伤害倒了霉,但我们大部分人都熬过来了。因为有了战乱我们才变好了。”他接着说,“我的那些学生毫无生气、自私自利、摇摆不定,而且没有个性,天哪,你会以为他们是共和党人,而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叛逆呢。对,莫名其妙的叛逆者。”

盖尔说:“你又让他滔滔不绝了。”

基思对杰弗里说:“你还记得比利-马隆吗?”

“记得。他是个呆,一个劲儿地想讨好人,想让每个人都把他认做最好的朋友。事实上,我碰见过他几次。我看在旧时情分的面上想对他好一些,可他已经垮了。”

“我在约翰屋撞见了他。”

“天哪,兰德里,那种地方我连撒尿都不愿去。”

“那天晚上我有些怀旧。”

“那还不如去参加短袜舞会①呢。你为什么要问起他?”

①短袜舞会:美国高学生的一种非正式舞会,参加者只穿短袜不穿鞋,50年代曾风靡一时。

“噢,有时候我看见他那样的人,就会对自己说:‘只是为了上帝之恩惠我才去那里。’”

盖尔说:“如果真的存在上帝之恩惠,就不会有那种人了,也轮不上你说‘只是为了上帝之恩惠’了。”

杰弗里说:“你又让她来劲了,我懂你的话,基思,可我认为世上的比利-马隆们不管在什么年代都会被摧垮的。而我们不一样。”

“难说。”

“不错,我们也老犯错误,可我们很能干。”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们挣脱了这种环境,基思,你、我以及其他一些人。我们不像巴克斯特那样出生在有钱的家庭,也不像安妮-普伦蒂斯那样出生在有传统教养的家庭,你家老爷是个农民,我的老父是个铁路工人。十年代并未把我们摧垮,而是让我们摆脱了陈规陋习和阶级结构的束缚。”他接着说,“那时我们还放纵**,频频**。你知道,有次我算了一下,把一四五年以来我们家族所有男女**的次数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及我的次数多,我认为人们在二次大战**无度,而战前战后都没有。”

基思微微一笑。“这是过去你精心准备的长篇演讲之一吗?”

“说实话,是的。”

“好吧,我们曾有过快乐时光。但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我们那时也做过一些荒唐事,譬如,你给我写过一封荒唐的信。这倒没什么,我也收到过陌生人写给我的这种信。我们总在谈论爱啊爱的,却做了许多让人痛恨的事。我也一样。”他接着说,“我收到你的信时恨不得杀了你,你当时要在场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能说什么呢?我们当时还年轻。那时发生了太阳系风暴,木星和火星排成了一条线什么的,牧草的价格直线下跌,我们都变成了疯。这些事要是没有发生的话,你我昨天晚上也会泡在约翰屋酒馆里,抱怨农产品价格和铁路工人工资太低,而比利-马隆要是没去越南的话,说不定会是酒馆的老板,并当上了市议员。天哪,谁说得清呢?”他咬了口松饼,又说,“我们的一部分是由基因决定的,一部分是由我们的化决定的,一部分是由命运决定的,大部分是我们的个人经历决定的。你、我、克利夫-巴克斯特、安妮-普伦蒂斯、比利-马隆。我们都是在同一年先后在同一所医院内出生的吧。我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我也弄不懂。我还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我走之后你去看看能否为马隆做点什么。他住在8号国道边的考利农场。看能不能让他住进退伍军人医院。”

“没问题。你心肠真好。”

“别传出去。”

盖尔说:“你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复杂。你又将背井离乡,踏上一条伟大而未知的征途,与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你激动无比,或者怕得要死?”

“是的。”

他们吃完了早餐,盖尔问基思是否有多余的牙刷。

“有,我去找一下。跟我到楼上来吧。”

他们上楼到了基思的卧室。他打开衣柜。

盖尔看着基思的制服、军刀、防弹背心,以及他以前的职业所需要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她问道:“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打杂呗。”他取出那把M-16步枪。“基本上说,我跟**人打了二十五年仗。我对打仗开始厌倦的时候他们也厌倦了。”

“这活儿有意思吗?”

“到头来同你的工作一样没意思。瞧——这叫开火控制器。现在上了保险,这样拨动一下,就可以开火了,只须扳一下扳机。接着弹膛就转进一发弹,自动合上。这是弹盒,可以装二十发弹,弹盒空了以后,推一下这个闩,弹盒就跳出来,然后你就推入一个新的弹盒,使它啪哒一声入位,然后拉回这个手柄,第一发弹就进入枪膛,这样它就又变自动了。”他把步枪递给她。

她说:“多轻啊。”

“而且一点也不复杂。”

她学着在弹盒里装上弹,将一发推进弹膛,然后瞄准。她说道:“这很简单。”

“对。这是为比利-马隆这样的人设计的。它简单、轻便、容易瞄准,却非常致命。你需要的只是扳动扳机的意志力。”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意志力。”

“那你就别拿了。”

“我还是拿着吧。”

“好吧,这是携枪盒,这些边袋里有四个装满弹的弹盒;这个袋里有个望远瞄准器,但不用去管它,瞄准器是远距离开枪时用的,我认为你到头来不会与斯潘塞城的警察交火的,不过,把枪放在床下你晚上睡觉会踏实些。好了吗?”

“好了。”

她说:“我去打开汽车行李箱的锁,然后陪杰弗里去散散步。”她下楼去了。几分钟以后,基思穿好了衣服,从窗户里看见他们夫妇俩从谷仓边走出去。他走下楼,出了后门,将携枪盒放在他们汽车行李箱内的空食品盒旁。他关上行李箱盖,走进屋去,又倒了杯咖啡。

过了几分钟,盖尔和杰弗里回来了。盖尔说:“这地方真不错。”他们闲聊了片刻、然后盖尔说,“哦……该走了。”她伸出胳膊搂住他,吻了吻他。“祝你好运,基思。写信或打电话来。”

“我会写信的。还有,你们该请托莱多的一家保安公司检查一下你们的电话,再买个移动电话。”

“好主意。”杰弗里握住他的手。“嗨,你没走前要是想起还需要什么,别打电话——到我们家弯一下。”

“我想一切都安排妥了。房门的钥匙藏在工具间的工作台下面。”

“好的。我们会照看这里的东西,直到你回来。”

“一切多谢了。祝你们的革命好运。”

他们再次互相拥抱,然后波特夫妇就离开了。基思看着他们的汽车开走,很有把握地相信,再见到他们时形势定会改观的。

上午十点左右,基思站在梯上,换掉草料棚门上的锈铰链。在户外干活使他头脑清醒不少,他感到心情好多了。

他听见了汽车轮胎滚过砾石路的声音,回头看见一辆灰色的福特车沿着长长的车道驶来,车后带起一片尘土。

基思猜不出车里会是谁。可能是安妮,也可能不是。他下了梯,及时从工具箱上抓起他的9毫米格劳克手枪插进腰间,匆匆穿上衬衣盖住枪。他朝屋走去,这时车上驾驶座一侧的门开了。

车里走出一个身高与年龄同他差不多的人,浅棕色头发,穿着一身蓝西装。他朝四周望望,看见基思便挥起手来。“你好!这是兰德里农场吗?”

基思继续朝迎面而来的人走去。

来人说道:“你这土旮旯倒不坏嘛,小,我要么把它买走,要么把你赶走,你们这些土包反正得把这农场让给我养牛。”

基思朝来人迎上去。“这是俄亥俄州,查理。这里的人不这样说话。”

“我还以为是堪萨斯州呢。你老兄怎么样?”

他们握了握手,草草拥抱一下,又互相拍拍背。

查理-阿代尔在华盛顿国家安全委员会供职,曾是基思-兰德里的顶头职上司,还是基思的好友。基思纳闷他来此有何公干,猜想也许是为了行政上的某道手续,要他在什么件上签名,或者可能只是来亲眼看看基思是否还待在他原来说的地方,生活得怎样之类。然而,不知怎的,基思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查理-阿代尔问:“基思,你近来可好?”

“两分钟之前还很好。什么事?”

“噢,只是顺路来问候你一下。”

“你好。”

查理环顾四周。“你是在这里出生的?”

“不错。”

“这里是哺育你的好地方吗?”

“是的。”

“这里刮旋风吗?”

“至少每星期一次。刚才还刮过一阵呢。今天晚些时候还有一场龙卷风,如果你还待在这里的话。”

阿代尔微微一笑,然后问道:“看来,你是待惯了?”

“是的。”

“像这样的农场值多少钱?”

“我也说不上来……四百英亩土地、住房、仓库、一点设备……也许值四十万吧。”

“真的吗?那倒不坏。出了哥伦比亚特区,弗吉尼亚州那些绅士的农场要卖一百万呢。”

基思不相信查理-阿代尔到斯潘塞县是来谈论地价的。基思问他:“你刚乘飞机来?”

“是的,我搭乘早班飞机到哥伦布,然后租了辆汽车,一路顺畅地开来了。我没花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你,警察对你的住处了如指掌。”

“这个地方很小。”

“看得出来。”阿代尔望着他说,“你晒了不少太阳。瘦了些。”

“农场里有许多户外活儿。”

“我猜也是这样。”阿代尔伸伸懒腰。“我说,一起走走怎么样?我乘了长时间的飞机,又开了很长时间的车。”

“可以。我带你去周围看看。”

他们在场院里兜着,查理仿佛对一切都挺感兴趣,而基思也假装很有兴致地向他介绍。查理问:“这都是你的?”

“不,是我父母的。”

“你会继承吗?”

“我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而美国是不承认长继承权的,所以我们将来得商量决定。”

“换句话说,如果你们谁想经营这个农场的话,他得买下另外两个人的份额啰。”

“有时会发生这种事;过去常有,如今继承人通常将农场卖给大集团,拿了钱就远走高飞了。”

“那太糟了。这样就毁了许多家庭农场。而且还要交付地产遗产税。”

“如果将农场转让给家庭内部的人,就不需要交付遗产税了。”

“是吗?嗨,国会里的那帮蠢货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是啊,可这样的事真不多见。”

他们进了玉米地,在两行玉米间走着,查理说:“原来我吃的玉米片就是从这儿来的。”

“如果你是牛的话,那就对了。这叫饲料玉米,喂牛的;牛吃了长肥,人们把牛宰了,牛肉就用来做汉堡包。”

“你是说人不能吃这种玉米?”

“人吃的叫甜玉米。农民也种一些,但这种甜玉米大多是八月份时用手工收获的。”

“我真是长了见识,这些都是你种植的?”

“不是,查理。这玉米五月份时就种下了,而我是八月份才来的。你不会认为玉米两个月就长到这么高吧?”

“我一点概念都没有。这么说,这些玉米不是你的?”

“地是我的,但租给别人了,或者说借出去了。”

“我懂了。他们付你租金是用玉米还是用钱?”

“用钱。”基思走向那个印地安人的坟丘,他们俩爬到了丘顶上。

查理眺望玉米田。“这是我们国家的腹地,基思。这就是我们在过去那些年代里所保卫的东西。”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怀念这种工作吗?”

“不。”

查理从上衣里掏出一包香烟。“这里可以抽烟吗?”

“请便。”

他朝空吐出一口烟,指着远处说:“那是何种玉米?”

“那是大豆。”

“就是做酱油用的大豆吗?”

“不错。离这儿不远有家日本人开的加工厂。”

“你是说这里也有日本人?”

“为什么不能有?他们无法将一百万英亩农田运回日本去。”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真……可怕。”

“别谈虎色变。”

“喂,工作找上门来了。”他抽了会儿烟,然后说,“基思,上边要你回去。”

基思已经猜到了。他说:“算了吧。”

“他们派我来带你回去。”

“是他们让我走的。所以你回去告诉他们我已经走了。”

“别让我为难,基思。我乘飞机一路颠簸而来,他们说,我不带上你就别回去。”

“查理,他们不能说今天叫你滚蛋,明天又叫你回来。”

“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他们也想对给你可能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他们仓促行事,没有考虑到东方的局势发展,你当然记得东方在哪里。你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当然接受。再见吧。你乘几点钟的飞机?”

“他们提出与你签定一份五年的职合同。你原来的三十年工龄可以算上,将来可以得到全额退休金。”

“不干。”

“并且获得提升。军阶的提升,升为一星将军。这你觉得怎么样,上校?”

“你选的时机不对。”

“这是份在白宫里的工作,基思。很受公众瞩目。你可能成为下一个亚历山大-黑格①。我的意思是,他在心里以总统自居,但这份工作潜力很大,使你有可能真的竞选总统,就像人们曾要黑格做的那样。我们的国家已准备好再由一位将军来做总统,我刚读过一则秘密的民意测验报告,好好考虑一下。”

①美国陆军上将,曾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国务卿、总统办公厅主任、欧洲盟军最高司令等职,曾率先遣人员到国为尼克松访华做准备。

“好吧,让我考虑一秒钟。不干。”

“谁都想当总统。”

“我想当个农民。”

“关键就在这里。公众会喜爱你这样的总统形象:一个从农田里走出来的高大、英俊、诚实的男汉,你知道辛辛那图斯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是我讲给你听的吧。”

“对。现在祖国又需要你了。快去应命高就,别在地里铲粪了。”

基思对他这含混的比喻不以为然。他答道:“告诉你,假如我当总统,第一件事就是解雇你。”

“你气量也太小了,基思。不太有政治家的风度。”

“查理,别再用话激我。你的话已经没味儿了。”

“我没激你。好,不谈总统了。你干完了白宫的这份工作,可以回到这里来竞选国会议员,然后住在华盛顿。这样就把两个地方的优点结合在一起了,你可以同时为国家和家乡做点事。”阿代尔掐灭了香烟。“来吧,再走走。”

他们走在玉米的行株之问。阿代尔说:“瞧,基思,总统想让你去他手下供职,你至少应该当面给他一个答复。你必须去露一下面。所以,即使你不要这份工作,你也得亲自对他说‘去你的’。”

“他曾经在信对我说‘去你的’。”

“那可不是他。”

“不管是谁,都无关紧要了。如果谁把事情搞糟了,那也不是我的问题。你知道我是对的。”

“政府错了,而你却对了,这是很危险的。”

基思停下了脚步。“这是威胁吗?”

“不。只是忠告,我的朋友。”

他们又继续散步。查理说:“你明年这个时候还会喜欢这里吗?”

“假如我不喜欢了,我会搬家的。”

“得了,基思。你也许可以隐居在乡下,可能会很愉快,并一直对那些人耿耿于怀。但既然我给你带来了上边的真诚歉意和一个职位,你的内心不可能再平静了。就这样我扰乱了你的退休生活。现在你必须应付这个新局面。”

“这就是新局面。就是这儿。回到那边碰到的才是旧局面。你知道,我曾经耿耿于怀过,但现在不了。是你们这些人帮了我的忙。你们不能强迫我回去,所以别再白费口舌了。”

“不过……你知道,你还是军队的人。虽然你有大约十五年没穿军装了,可仍然是个预备役上校,而总统是军队的总司令。”

“这些话跟我的律师去说吧。”

“总统可以随时召唤你去履行你的职责,还有其他等等权力。现在这样的时刻到了,伙计。”

“别跟我来这一套。”

“那好,让我换个方式说话,给我点面。跟我一起去华盛顿,告诉他们阿代尔已经竭尽全力,不过,你要亲自对他们说‘去你的’,好吗?我知道你想这样做。你不欠他们任何东西,只是该当面对他们说一声‘去你的’,但你欠我一些人情,只要你跟我去华盛顿一趟,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那样我就可以交差,你也可以说出你的心事了。公平吗?当然公平。”

“我……我不能跟你去……”

“这是你欠我的,基思,我是来收取,不是乞讨、威胁或诓骗,只是来收取。”

“查理,我说……”

“布加勒斯特那次你就欠我够多的了,更不用提在大马士革为你解围的事了。”

“我说,查理……有个女人……”

“总是女人。就因为女人,你在大马士革差点让我们俩掉脑袋。”

“这里有个女人……”

“这里?天哪,伙计,你回来还不到两个月呢。”

“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你要知道,从学和大学就开始了。我在酒后伤感时也许提到过她的名字。”

“噢……不错。是的,你提到过。我明白了。”他思索片刻问道,“因为她丈夫?”

基思点点头。

“哎呀,这个我们可没法帮你。”他眨眨眼。“不过,我们可以想点办法。”

“我已经想出了办法,谢谢。”

他们回到场院内,查理坐上一辆小型园用拖拉机。“我可以在这台家伙上抽烟吗?”

“可以。它只是台拖拉机,不会飞。”

“那好。”他又点上一支烟,似乎若有所思,他说,“我不觉得这有多难。”

“她是结了婚的。如果总统助理跟一个有夫之妇同居,那会是什么样?”

“我们可以让她离婚。”

“那可能要耗上好几年时间。”

“我们可以在暗使点劲。”

“不,你们不能那样干。你们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你们以为你们很行,但你们不行,这种事有法律规定。”

“不错,那么你准备很快就和她同居吗?”

“是的,很快。”

“那我们在华盛顿给她另找一套公寓就行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小题大做呢?”

“查理,这并非是我和她心的打算,我个人对全球和平没那么重要。没有我出谋划策,世界照样会运转得很好。危险已经过去了,我也尽过责了。现在,我的生活对我才是重要的。”

“那好。以前你从不在乎生活,而现在却听到你说在乎了。你要知道,你可以生活事业两不误,而且一直如此。”

“但那种事业可不行。”

“这次的工作可不会像以前那样疯狂了。当然,工作时间依旧很长,也许还需要不时地飞来飞去,但你不需再钻到铁幕后面去。铁幕消失了。”

“是啊,我去过铁幕后面。”

“对。”他细看拖拉机上的控制表盘,问道,“你懂怎么开这玩意吗?”

“要不然它也不会从谷仓跑到这儿来了。”

“我原来以为拖拉机要大一些。”

“这是一台园用拖拉机,是在场院里开的小型机。”

“不哄人?那你们的大拖拉机呢?”

“我父亲把它卖掉了。”基思说,“好了,多谢你来看我。向大家问好。你的航班几点钟?”

查理看看表。“两点十五分从托莱多起飞。从这里到机场要多长时间?”

“可能一个小时;如果路上车多,也许要长一些。保险点的话,你最好现在就走。”

“不。我还来得及喝杯啤酒。”

“到屋里来吧。”

查理跳下拖拉机,他们俩从厨房门走进屋。基思说道:“我的啤酒喝光了。”

“反正时间还早,我只是口渴。”

“这我相信。刚才半个小时你一直挥汗如雨。”基思打开冰箱,拿出一罐水,倒了两杯。“这是正宗的矿泉水。”

查理一口气喝掉半杯。“真好喝。”

“这里的土壤下大多是石灰石。这块地方史前是一片海,十亿年的海洋小生物压缩成了层层石灰石。”

查理用怀疑的眼光看看水杯。“是真的吗?”

“我要把这种矿泉水装瓶,卖给华盛顿的那帮雅皮士①猪猡。”

①雅皮士指城市里收入丰厚的年轻的高级雇员。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坐一会儿吧。”他们在大桌旁坐下来。查理沉默了片刻,基思不喜欢这种沉默。查理说:“你原来打算同她一起住在这里吗?”

“不。”

“你们原来计划去哪里呢?”

基思不喜欢他在话用“原来”这个词儿。他回答道:“我现在不知道我们将去哪里。”

“你必须让我们知道。这是规定。”

“我会告诉你的,以便让你给我寄工资支票来。”

查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说:“要知道,我来这儿的路上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基思没有吭声。

查理说道:“我刚才在警察局停车,碰到一个叫布雷克的值班士……我问他是否知道你住在哪里,他一下变得有点怪怪的,开始向我问话。我的意思是,是我在问问题呀。对不对?他问我找你干什么。你能相信他会问这种屁话吗?我还以为是又到了东德或什么国家呢。这儿可以抽烟吗?”

“可以。”

查理点上一支烟,将烟灰弹入杯内。“于是,我琢磨起来。我是说,我是个间谍,对吧?反正曾经是个间谍。所以我想,也许这里有人在找你麻烦,警察要保护你。或者也许你刚到达这里就与警察打了招呼,告诉他们你曾是个特工,要他们一旦发现有人打听你就先通知你。比方说,某个叫伊格尔的带俄国口音的人。但看来并非如此。刚见到我时你神情惊讶,可知警察并没有预先通知你。”

“查理,你这一行干的时间太久了。”

“这我知道。我就是这样推理的。我一出警察局,另一个警察就跟着我到我的汽车前。他是个粗壮的家伙,自称是警长,名叫巴克斯特。他问我去兰德里农场有何公干。我不笨,并没有简单地说‘关你屁事’,因为我想套出他的话来。这时我看出你与警察之间有过节,所以我亮了亮我的官方身份证,说我有政府公事。”

“你得学会怎样少管闲事,查理。”

“我不是管闲事。不管怎样,现在我担心的是你,我是说,这些家伙很怪,如同一部二级恐怖片里的人物;在片里外星人占据了整个小城,你还记得这部片吗?反正现在这个叫巴克斯特的家伙老实了一点,问我他能不能为我做点什么。我说也许可以。兰德里先生是从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署退休的,从那儿领取养老金。”查理和基思都被这个老笑话逗乐了。“兰德里先生又申请在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署的地方办事处做一份非全日性工作,我来对他的背景进行调查,看他是否道德完美,是否为他的社区所接受。我反应很快,是不是?”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只能玩这种雕虫小技了吗?”

“你就得了吧。我十五年没搞实战了,真怀念它。反正,巴克斯特警长告诉我,兰德里先生好几次触犯了法律——就在街对面的广场公园内——喝醉了酒,妨碍治安;擅自闯入学校的地产;在一个停车场阻挠警察执行公务。恫吓、骚扰……还有什么来着?我想就是这些了。他说他向你指出过你的反社会倾向,但你同他争辩了很长时间。他建议不要雇佣你。他还说,该有人来检查一下你到底是否有资格享受政府退休金。我看他不喜欢你。”

“我们从学起就是对手了。”

“是吗?看来还不止如此。他说他曾通过机动车管理局查过你的哥伦比亚特区牌照,却找不到你的名字。这时,我对这位巴克斯特先生开始感兴趣了。”他将烟头扔进杯。“到底怎么回事,基思?除了学时你们是对手这一点,还有别的什么吧。”

“好吧。那么,告诉你,聪明的家伙,可以说是为了女人。”

“噢。”

“让我也抽支你的烟吧。”

“当然可以。”查理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他,问道,“你该不会是搞上了他的女儿吧?”

基思点上烟,吐了一口。“不,是他妻。”

“对了。就是那个女人。我还以为你回老家来休养放松的呢。”

“我告诉过你,这是前提条件。”

“对。真浪漫呀。你他妈的疯了吗?”

“可能是吧。”

“好吧,我们可以把这个因素加进我们的方程式。”

“说些让人听得懂的话。”

“那好。你要与她私奔吗?”

“有这个计划。”

“什么时候?”

“星期上午。”

“能等一段时间吗?”

“不行。这里火山快要爆发了。”

“我想也是。所以你将那把家伙插在衬衫底下。”

基思没吱声。

查理问道:“她丈夫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你开车来时这个地方就战火纷飞了。”基思接着说,“可他知道我和他妻以前有旧情,很不高兴,他限我在明天之前离开这个小城。”

“你会杀了他吗?”

“不。我向她保证过不杀他。他们有两个孩。都在读大学。”

“不过,他们跟他在一起生活很长时间了。他死了能给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又留下了人寿保险金,付学费的钱也有了。”

“查理,别再拿杀人开玩笑了。我已经受够了。”

“那就换个词儿,说‘终结’。我们不说杀人,但说到它总得开开玩笑吧,否则就太丑恶了。”他接着说,“如果这家伙自杀了或发生了事故,你的生活不就轻松多了?我反正也不喜欢他。”

“他不符合我们所说的‘终结’的要求。”

“他有没有用人体伤害威胁到你?”

“可以算吧。”

“那不就得了?他符合‘终结’规定的第五款。”

“也符合《旧约》里的第一诫。”

“你懂了。嗨,你既然必须做一件事,那就去做吧,其实,如果你们来华盛顿居住,你们不会有事的,她会喜欢上首都的。”

“但不会喜欢在那里住上五年,她是个乡下姑娘,查理。”

“我想同她见见面。”

“可以。”基思掐灭了烟蒂。

查理说:“你今天下午要同我一起乘两点一刻的班机回华盛顿,这你知道,是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是毫无办法的,基思。相信我。可我宁愿把你去华盛顿当做给我的一个人情。不是因为你欠我一个情,而是那样一来我可以欠你一个情。”

“这种鬼活不该带进屋里来。”

“你一定得去华盛顿,帮我一个大忙。我不能回去向国防部长报告,说我没法把你弄来见他和总统。如果那样,上帝啊,将来五年我将会被派往冰岛,在那里数五年雷达的光点,而我妻也会跟像你这样的人私奔的。”

“别说了。”基思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他们做事应当依赖我们对政府的忠诚,可现在却更多地依赖我们之间的朋友义气,对吧?”

“如今也只有这一套才行得通。”

“你不觉得受人利用吗?”

“当然觉得。受人利用,工资过低,不受赏识,不被需要。你说得对,危险过去了,而我们……那顺口溜怎么说来着?‘危险过去了,错误纠正了;老兵没用了,战士靠边了。’”

“这就是了。”

“那又怎么样?谁给钱就给谁做事。”他望着基思。“要知道,伙计,我有时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刚赢了一场大赛的橄榄球队队员。现在对方球队回家去了,观众席空了,我们却还在黑暗与虚无打球。”他默默地坐了片刻,基思可以看出查理-阿代尔也在经历着他自己的良知与自尊的小小危机。但对查理这样的人,什么事你都说不准。

查理抬起了头。“接见定在明天上午。”

基思说:“事实上,我计划在星期乘两点一刻的班机去华盛顿。能否把接见定在星期一?”

查理又回到了他那种假装出来的恳切语气,答道:“我的好人,说好你明天上午十一点半在内阁厅与国防部长见面,然后在十一点五十五分准时去椭圆形办公室,同总统握手,向他问候,这两位先生也许会愿意按你的时间表行事,但星期一说不定他们还有别的人要接见呢。”

“如果能早一点通知的话,那么,我作为一个有宪法赋予的全部权利的平民,也许会很感激……”

“基思,别再说了。你和我都不算什么平民百姓,你知道事情就是这样。帕特里克-斯潘斯爵士就碰到过这样的事。”

“谁?”

“苏格兰民谣的人物。我是苏格兰人,这个地方叫斯潘塞城,所以我就碰巧想起了它。”

“想起了什么?”

“那首苏格兰民谣。”他背诵道,“‘国王坐在邓弗林城,喝着血红的美酒。呵,安得天下优秀水手,来驶我的大船一艘?’——这就是总统现在说的话,然后,‘国王右膝旁坐着一位年老的骑士,站起来开始发言’——这就是国防部长,说的是:‘帕特里克-斯潘斯爵士是最好的水手,能征服惊涛骇浪。’他指的就是你。然后,‘国王手书御旨,亲笔签上了王名,派人送给帕特里克-斯潘斯爵士,而爵士在沙滩上步行’。这就应着我来到你这里。接下去,‘爵士读了第一行,高声一笑没在意;爵士念完第二行,眼里注满了泪水’——又应着你了。”

“谢谢你,查理。”

“‘呵,谁做这么恶毒的事,要我在这个季节出海?快一点儿,快一点儿,我的好汉们,我们的船儿上午要启航’——其实是两点一刻,‘哦,我亲爱的主人,别再说了,我怕会爆发一场致命的风暴。’”查理-阿代尔对基思说,“这就是这类事发生的过程,它们自古以来就有的。国王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想起个馊主意,有些拍马奉承的小人就高呼英明,然后就派我来传旨。”他看看表。“所以说,快一点儿,快一点儿,兰德里先生。”

“敢问帕特里克-斯潘斯爵士结局如何?”

“他在风暴淹死了。”查理站起身来。“好吧,你就这样可以上路了。别带枪,但请带套西装。我们别在西楼①把辛辛那图斯表演得太过火了。”

①指白宫的西楼。

“我最晚得明天晚上回来。”

“没问题。嗨,如果你星期同你的女士一起来华盛顿特区,凯瑟琳和我会请你们出去吃晚饭。反正由山姆大叔付账。我真的想见见她。”

“我要谢绝这份工作。”

“错了。你应告诉他们你要用这个周末好好考虑考虑,还得同你的未婚妻商量一下。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复杂?”

“也许你确实应该同——她叫什么来着?”

“安妮。”

“同安妮商量一下。我们带她在华盛顿兜兜风,各处参观一下,好好谈谈。凯瑟琳干这个很在行。”

“安妮只是个朴实的乡下姑娘。我跟你说过,她不习惯这种生活——”

“女人喜欢城市。购物、高档餐厅、购物。你打算住什么旅馆?”

“不知道。”

“那我给你预定四季旅馆。她会喜爱乔治城的。它看起来与斯潘塞城市区很相像。你可以带她去一些你以前经常出没的地方,但别去查德威克酒吧。琳达还在那里晃,我们不想自找难看。我盼望着这个周末。我们走吧。”

“你真是个恶棍。”

“我知道。”

基思把查理留在厨房里,自己上了楼,装好一个旅行袋。

在去机场的路上,基思说:“他们叫我走的时候,你并没有站出来为我说话,查理。”

查理边开车边点了支烟。“我不想这样做。你当时已精疲力竭了,伙计。你自己也想走,这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延长你的痛苦呢?”

“你为什么认为我现在不那么精疲力竭了呢?”

“我说不上来。这不是我的主意。他们认为你还有些剩余的能量。这就像炭灰,明白吗?把炭灰放入炉内,再加热,它还可以燃出点火来。”

“有趣的比喻。那烧完了的炭灰呢?”

“化成一股轻烟,飘走了。”——

第23章

基思指引着查理开车来到托莱多机场,几分钟后他们乘的航班就起飞了。

他们持的是头等舱机票。基思问道:“我在国家机场会受到二十一响礼炮的迎接吗?”

“肯定会。还有红地毯。”

“有铜管乐队吗?”

“全套仪式。白宫差旅办公室对这一套很在行。”

基思戴着耳机,飞行途一直在阅读,这样他就不用听查理-阿代尔唠叨了。

飞机开始向国家机场降落。基思和查理坐在左侧,这是欣赏窗外景色的最佳位置。出于对白宫安全的考虑,政府和军队的航空限令禁止飞机从东面靠近机场。由于波托马克河的弗吉尼亚州一侧有许多高层建筑,再加上马里兰州郊区的噪声限制,从北面、南面和西面接近机场的飞机很难有足够的低空飞行。因此,当飞机从北面接近机场时(正如他们现在这样),就直接飞越波托马克河,此时可以从舷窗里鸟瞰一幅壮丽的全景画。

基思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透过舷窗俯视着这座阳光灿烂的城市。飞机似乎是滑翔着飞过波托马克河的。基思看到了乔治城、水门,然后是草地广场、林肯纪念堂、华盛顿纪念碑和杰弗逊纪念碑,远处是国会大厦。这真是一次美好的飞行,他怎么也看不够,尤其是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以后再回来。

飞机着陆时,基思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在他身上施展了引力,正将他拉向它的怀抱。也许查理-阿代尔在订机票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要了左舷的座位。

他们准时降落在国家机场,没有二十一响礼炮,没有红地毯、也没有铜管乐队,但有一辆政府的林肯轿车和一名司机在等候,将他们送到离白宫仅一个街区的第十街上的海-亚当斯饭店。

阿代尔提出要进房间去同他喝一杯,但基思说:“免了吧。这一天里你对我已经够好的了。”

“别把气出在我头上呀。”

“明天几点钟?”

“我十点半来接你。”

“太早了,接见是定在十一点半。”

“你知道白宫的规矩,早到半小时就算迟到了。迟到一分钟对你的事业可不利。”

“你十一点来吧。”

“我们也许会碰上交通阻塞。汽车也许会出故障……”

“但我们可以走着去。我从这里就能看见白宫。怎么样?”

“我十点三刻来。”

“好吧。带上我的回程机票,否则我哪儿也不跟你去。”

“我一定带来。”

“给我在那头预定一辆车。托莱多、哥伦布或代顿机场都行。”

“可以。那明天见吧。”

基思走进这家修复过的著名老饭店,办理了住房手续,由于是白宫差旅办公室出面预订的房间,饭店里人人都非常殷勤,他知道,这座城市一切都围着权力转,而人们通常以为是围着政治转;其实不是政治,是权力。

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从窗口望着拉斐特广场那头的白宫以及更远一点的国会大厦的巨大圆顶。他只离开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此次回来却感到神经受不了这个城市的疯狂能量。太多的汽车、太多的汽车喇叭声、太多的人、太热、太潮湿,一切都太过分了。

他想过给波特夫妇打电话,但他们的电话有可能被窃听了。况且,也没有什么理由要给他们打电话。他也无须给安妮的姐姐打电话,因为他打算在星期五晚上回到俄亥俄州,午夜前到家,星期早上十点钟之前就去泰莉家。

他也想过给在华盛顿的朋友打电话,但那样做也没什么意思。在这座城市里,政府工作人员的朋友和同僚几乎总是同样一些人。如果住在郊区,你的邻居也许是朋友;但如果像他以前那样住在城里,个人的社交生活无非是事业工作的延伸。他也收到过原来同事们写来的几封信,但基本上说,如果你不干这活儿了,即使还留在这里,你也已经是圈外人了。

他从房间的酒柜里拿了点喝的,向外眺望着这座城市;最近有人把它描述为世界上最后的、唯一的权力之都。他还能住在这里吗?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即使作为一个退休的政府雇员,他也从没想过还要再住在这里。

从多方面来说,他是成千上万个因冷战结束而突然止事业的军职和职人员的典型,与历史上无数不再有用武之地的战士——不管是胜者还是败者——在这一点上也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与查理-阿代尔的顺口溜里说的那些战士或老兵不同,他从没有过被轻视的感觉,而且宁愿受到忽视。

他俯视下面的高峰车流,然后又远望整个城市。他认识的与他处境相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他这样真正回家,而是觉得靠近他们工作了半辈的华盛顿才更自在。而他不同,他想同过去彻底脱钩,他认为自己做到了这一点。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我可以对总统说:‘不!’这是我为之奋斗的权利。总统先生,你对‘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他不禁暗暗笑了。

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早早地吃了晚饭,要了一份烤里脊牛排和块菰,外加一瓶塔尔希诺酒。他对自己说,他不怀念这种晚餐,但接着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怀念它,不过,如果他回到斯潘塞城定居,他要买几本好的烹饪书;可以让波特夫妇做蔬菜,他来做肉,而安妮可以学做欧陆风味的糕点。也许这不可能。但那又有什么两样呢?而且,他还不知道何处是自己的归宿。问题在于,这次在华盛顿的短暂逗留更突出了这里与斯潘塞城之间的不同——其实是无须突出的,这些不同本身已够显著的了。

然而,奇怪而不合情理的是,他怀念这座城市。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查理-阿代尔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要把他带来。基思不断提醒自己,他不愿意再住在华盛顿了,但他同样也不能住在斯潘塞城。因此,他要在世界上找到一个立的角落,可以同安妮生活在幸福和安宁之。

他吃了晚饭,走出房间,到楼下请门卫为他叫了辆出租车。他对司机说:“去乔治城。”

出租车在高峰车流后面穿行,经M大街过桥开过了罗克河。M大街是乔治城的主要商业街;他们驶过了几个他以前常去的酒馆,这使他想起了当时有一些聪明漂亮的年轻人站在吧台旁或坐在包厢里,讨论艺术、学和旅行,有时也谈论体育运动。但这些都是餐前的开胃品,接下来的主菜便是讨论政治和权力。

基思给司机指路,车驶过威斯康辛大道上他曾经住过的公寓,然后又驶上几条小街;他的朋友们住在这里,或曾经住在这里。他们的车又经过了几条他认识的女人住的街道。在街上他没有看见一位熟人。他想,这倒也好。

他试图想象安妮也到了这里,意识到她肯定会对这里的世界感到不解,也许还会感到困惑。即使像吩咐饭店的门卫叫一辆出租车这种简单的小事,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当然她学起来会很快,但那也不说明她会喜欢城市生活,即使住在乔治城古雅的小街上也不会喜欢。她会觉得不能适应环境,会完全依赖于他,而这会使她怨恨。如果一个女人心生怨尤——谁知道那会出什么事?

当然,他俩也可以住在郊区,甚至是远郊,他可以每天长途驱车上班。但可以想象,他会在晚上八点给在弗吉尼亚或马里兰家的她打电话,告诉她说要开个会,到午夜才能结束。华盛顿或其他地方的年轻夫妇们过的是这种生活,但他们尚处在生命的奋斗期,而且往往夫妻俩都有自己的事业,其一方并没有在一个有一万五千人口的乡村小城里生活了大半辈。

当然,她能使自己适应,也许不会抱怨,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可这种关系是不平等的;这里是他的世界,有他的工作、他的朋友,而他却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世界、这里的工作或那些朋友与同事。他自己也会难受的。

但也许不一定。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他。他知道自己不想向她炫耀华盛顿的鸡尾酒会、正式宴请、达官贵人以及权势的所谓魅力和喧哗。他对这一切无动于衷,而她也未必会感兴趣。从另一方面说,住上一两年或许还可以,只要是有个尽头的。在这期间,斯潘塞城可能风声已经平息,他再三思忖这个想法,自言自语道:“这样能成吗?”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看他,“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从这里向右拐。”基思读着司机驾驶执照上的名字——武瑞煌。他问司机:“喜欢华盛顿吗?”

司机凭着他的长期经验,以越南人特有的礼貌回答道:“喜欢。是座很好的城市。”

基思心想,这个司机肯定历经苦难,同他许多流落异国的同胞一样,目前生活和工作在美国的首都,而这个国家曾试图帮助他们,到头来却失败了,基思不知道他是怎样受苦的,受了多少苦,但武瑞煌的生活经历一定有一个苦难的故事;这故事说出来肯定会使大多数像他这样的美国人感到羞愧,基思不想知道这个故事,却向司机问道:“你老家在越南什么地方?”

司机显然已经习惯了许多从越南回来的美国老兵问的这个问题,所以他很快回答说:“莫拜。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知道,那里有个很大的空军基地。”

“是,是。那里美国人很多。”

“你常回去吗?”

“不。”

“想回去吗?”

司机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也许吧,也许回去看看。”

“在莫拜有家吗?”

“是的。家里有许多人。”

“越南欢迎你们回去吗?你们可以回到越南去吗?”

“不,现在还不行。将来有一天也许可以。”

这个司机看起来有四十五岁上下。基思想,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在祖国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也许他曾是旧政府的官员,也许是个旧军官,也许与美国人太接近了,或者罪行更大,譬如曾是受人鄙视的旧“国家警察”的一名成员。谁知道呢?他们从来不会告诉你。问题的关键可能是,莫拜有个警长,那个警长手里掌握着一份名单,而这位司机的大名就在这份名单上。那个警长在某种意义上好比是莫拜的克利夫-巴克斯特,只不过基思与巴克斯特之间的问题并非是政治问题或意识形态的问题,而纯粹是个人恩怨。但归根结蒂是一样的——有些人不能回家,因为别人不让他们回家。

基思对司机说:“开回饭店去吧。”

“是吗?不用在什么地方停一下?”

“是的,不用停。”

在海-亚当斯饭店门口,基思给了武瑞煌十美元的小费,并送他一句免费的忠告:“一旦能回去,赶快回越南老家去。别等了。”——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基思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他抄起了话筒。

是查理-阿代尔的声音:“我在楼下,随时恭候大驾。”

基思很想回敬他几句风凉话,但还是忍住了。昨天半夜某个时候,他终于承认这一切都不是查理的过错。他说:“过五分钟就下来。”

基思对着镜拉直领带,并刷了刷他身上穿的深蓝色意大利真丝西装,如果不算他去圣詹姆斯教堂做礼拜时穿运动衫打领带的话,这是自大约两个月之前他的退休聚会以来,他第一次穿上西装。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穿西装的样。“你看起来就像个都市老油,兰德里。”他离开房间,乘电梯下了楼。

查理带着某种审慎同他打招呼,试图判断他的心情,但基思对他说:“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你的过错。”

“英明。我们走吧。”

“机票呢?”

“噢,对了……”查理在上衣口袋里找到了机票,递给基思。“我给你订了美航公司去哥伦布的直达机票。还有一张租车预订单。”

基思检查着机票,看到班机定于七点三十五分从国家机场起飞,到达时间是点零五分。他问:“订不到更早的班机吗?”

“这是第二班直达班机的头等舱机票。”

“我不在乎直达或不直达,或者是不是头等舱,有更早一点到托莱多或代顿的班机吗?”

“代顿?那在哪儿?瞧,这机票是白宫差旅办公室订的。我想没有多少去代顿的班机的,伙计,你该庆幸这是俄亥俄州的哥伦布,而不是佐治亚州的哥伦布。如果还不满意,等一会你自己去找差旅办公室说吧。”

“就这样得了。走吧。”

他们从正门出去,走向等候着的一辆林肯车。天下着雨,司机为他们俩打一把伞,把他们送到汽车上。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里,查理说:“我昨天夜里同国防部长的助手泰德-斯坦斯菲尔德通过电话了,他很高兴你能来。”

“我有选择余地吗?”

“他们说话就是这种腔调。假装谦逊。国防部长会对你说:‘基思,我很高兴你能来,希望我们没有给你造成不便,’”

“那时我可以叫他滚蛋吗?”

“我想不行。他已做好准备欢迎你回来,所以如果他说‘你回来真好’,你就说,‘回到华盛顿真好’,仿佛你没听懂他的话。随后你去跟总统握手。如果他们已经告诉总统说你还在犹豫,他会说:‘上校,我希望你能充分考虑这项任命,希望你能接受它。’然后你说:‘我会的,先生。’这时你的意思是你会充分考虑这个任命,并不表示你会接受它。懂了吗?”

“查理,我本是个含糊其辞的大师、讲空话的专家、用词模棱两可的博士。正因为这个我才不愿意回来。我正在重新学习简单明白的英语。”

“这真令人不安。”

基思接着说:“想必你没有告诉泰德-斯坦斯菲尔德我不愿意就职吧。”

“没有,因为我想让你有点时间考虑一下。你考虑过了吗?”

“考虑过了。”

“结果呢?”

“噢,我昨晚乘出租车在城里兜风,深入地思考了一番。我去了林肯纪念堂,站在这位伟人的塑像前。我问他:‘亚伯,我该怎么办?’林肯真的对我说话了,查理。他说:‘基思,华盛顿不是个好地方。’”

“你指望他会说什么?他是在这里被枪杀的。你该问别人才是。”

“问谁?问黑墙上那阵亡的五万将士吗?你不想听他们对华盛顿的评价吧?”

“不,不想听。”

这辆政府的公车沿着拉斐特广场,从第十七街驶近了白宫西楼的大门。

查理说:“瞧,基思,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负责把你送到这里。”

“他们没叫你向我推销这个工作?”

“没有。他们还以为你听到这个好消息会高兴得跳起来呢。不过,我没那样想。”

“你是对的。”

“所以今天的接见未免会让我有点尴尬。”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谢谢。”

基思望着窗外。白宫西楼正对面的第十七街上坐落着老行政办公大楼,一座有百年历史的花岗石和铸铁的建筑,具有法兰西第二帝国的风格,他以前就在这幢楼里办公。人们要么对它情有独钟,要么对它恨之入骨,基思对它却既爱又恨。它的内部刚装修过,奢华得让人难堪,尤其是楼上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南面的黑人贫民区。

这幢建筑的规模是白宫本身的四倍,陆军部、国务院以及海军部都曾经设在这里,而且尚有余地。如今这幢楼甚至容纳不下白宫的全体职员,只限于高层的白宫办公部门,如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家安全委员会多多少少是总统的咨询部门,是处理交流各个情报部门所获得的情报的场所;这些情报部门有央情报局、国防部情报局(基思曾经为之工作过)、国家安全局(主要进行密码破译)、国务院情报处,以及哥伦比亚特区及其周围为数众多的其他情报机构。

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成员有央情报局局长、国防部长、国务卿、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以及总统任命的类似的其他高层人士。这的确是个精英团体;在冷战年代,国家安全委员会发挥的作用比内阁重要得多,尽管这一点往往无人知晓。

几年前,基思离开了他在五角大楼国防部情报局的工作,受聘于设在老行政办公楼里的国家安全委员会。这份工作同他在国防部情报局任职时去世界各地闯荡相比起来,危险性大大减小了,而且办公地点离他在乔治城的寓所更近一些。他认为自己会喜欢同职人员共事的,可到头来反倒怀念过去的那种危险性。虽然在如此靠近白宫的地方工作对仕途有利,但从其他方面来看,这着棋却走得不那么妙了。

他在国家安全委员会遇到的人有一位奥利弗-诺思上校。基思以前对此人了解不多,但诺思上校出名之日,也是兰德里上校感到彷徨之时,根据各方面的说法,诺思以前曾是个地地道道的好军人。然而,职工作对这位年轻的上校来说如同在传染病房里工作,让他染上了一些坏毛病,基思当时意识到自己身上也在发生这种情况,听以他总是戴着一个面具,后来又离开了这个岗位。

现在他们要他回来,不是回到原来的办公大楼,而显然是要他到白宫去。

他们的汽车开到了第十七街上的岗哨,经过安全检查后,哨兵挥手让他们通过。司机把车停在大门口,他们下了车。

入口有更多的安全人员,但没进行检查,只是有人为他们开了门,在很小的门厅里,有一个人坐在签到桌后面,在接见名单上核对他们的姓名。基思签了名,在“单位与职务”一栏下写上:“职人员,已退休。”时间是十一点零五分。

基思以前也曾到白宫的西楼来过几次,通常是走第十七街下面鲜为人知的地下通道进入白宫的地下室;政治情报室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几个办公室就设在那里。过去有事去见前届政府的国家安全顾问时,他也到过一楼几次。

查理也签了名,坐在桌后负责安排接见的人对他们说:“先生们,请乘电梯下去,然后等在休息室里,有人会叫你们的。”

他们乘一部小电梯到了地下室,另外有一个人来迎接他们,陪他们走进休息室。

所谓休息室,就是地下室里的等候室,新近做了装修,添置了俱乐部式的家具,相当舒适。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有线新闻电视网的节目,墙边放着一只长长的自助餐桌,桌上食品丰富,从咖啡到炸面饼圈,应有尽有。在此等候的人可以随意取用:注意健康的可以选食水果或酸奶,还有人们喜欢的大多数小吃食品,除了酒和氰化物。

休息室里已有十来个男女,没有一个是基思认识的,但大家都向新来者偷偷地瞥上一眼,试图把他们的面孔同当今华盛顿政坛上的风云人物对上号。

查理和基思在一个茶几旁找到两把椅,坐了下来。查理问道:“你要来点咖啡还是什么?”

“不要。谢谢你,老板。”

查理笑了,表示意识到了情势的变化。他说:“嗨,如果你接受这份工作,你的顶头上司将是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不是我。”

“我还以为我将会担任国家安全顾问呢。”

“不,你将直接为他工作。”

“我什么时候能当总统?”

“基思,我有点担心今天的接见了。你不能少胡说八道吗?”

“可以。你多提醒我一点。这很管用。”

“我想抽支烟,这里却禁止吸烟。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了?”

基思环顾这个房问。尽管装饰豪华,它依然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气氛与世界上其他的等候室没有什么两样,这幢大楼的央空调的管如同它的肠道,发出嗡嗡的声音,随着季节的不同,喷吐着冷气或暖气。他已有两个月没听到大都市的大楼里这种嗡嗡声了,现在他注意到了这种噪音,觉得自己很不喜欢。

更确切地说,这房间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超现实的感觉,仿佛末日就要来临。这里的男男女女就像被关在别国的地牢里;地牢里的人如果出现在当日的处决名单上就会被枪毙,而这里的每个人也同样在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基思曾有机会参观莫斯科前克格勃总部卢比扬卡的地下监狱,现在这个地下监狱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个旅游景点,接待像他这样的前苏维埃国家的敌人。一间间的监房不见了,代之以办公室。不过,基思还可以想象自己侍在原来的监房里,听到受尽折磨的男女犯人的惨叫声;有人在高声报著名字,走廊的尽头传来处决枪声的回响,导游告诉他,犯人就是在走到走廊尽头时,被弹击后脑勺而倒下的。

当然,白宫西楼的等候室有所不同——这里有酸奶,电视上播放着国际新闻,但等待政府叫你名字的感觉是一样的。他们为什么叫你的名字,这倒无关紧要;问题是,你不得不等待你的名字被叫到。

此时此刻,基思下了决心:他再也不想等待政府叫他的名字了。二十五年前他们曾叫过他的名字,而他响应了这种召唤。他们昨天又叫了他的名字,他又答应了召唤。今天他们又要叫他名字了,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最后一次答应召唤了。

门开了,一位负责安排接见的人说:“兰德里上校,阿代尔先生,请你们随我来。”

他们站起身,随着这位年轻人进了电梯,上升到了门厅,又跟他走到楼东端的内阁厅。这人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厅里,另一个人走上前来迎接他们,基思认出他是泰德-斯坦斯菲尔德。查理说道:“泰德,你还记得基思吧?”

“我当然记得。”他们握了握手,斯坦斯菲尔德说,“很高兴你能来。”

“很高兴被邀请。”

“来,请坐吧。”他指了指内阁开会用的长长的黑色木桌旁的两把椅。

基思知道,内阁不开会时,内阁厅常被用来举行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会议,其实,这是个用得极为频繁的会议室,各式人等为了故弄玄虚或者虚张声势而使用它。基思-兰德里上校以前也许对它留下过较深的印象,但从来没感到被唬住。现在,他的感觉是有点无聊和烦躁。

他望着斯坦斯菲尔德。这人四十岁上下,修饰讲究,风度翩翩,总是兴高采烈,大多是自得的高兴。

斯坦斯菲尔德告诉他们说:“部长要晚一点到。”他又对基思说道,“你的老上级沃特金斯先生也将参加今天的接见,还有国家安全顾问的现任助手钱德勒先生。”

“雅德辛斯基先生也会来吗?”基思问道。他直呼国家安全顾问的名字,尽管在华盛顿的官方交谈是用职务来称呼最高层人士的,譬如“总统”、“国防部长”等等,好像这些人从凡人变成了神仙,如同在说:“战争之神一会儿也将参加我们的接见。”话又说回来,层次最低的也是用职务来称呼的,譬如“门卫”。

泰德-斯坦斯菲尔德答道:“安全顾问会设法来的。”

“他们都要晚一会儿到吗?”

“嗯,我想是的。要我给你拿点喝的吗?”

“不,谢谢。”

三人边等边闲聊起来,但不接触任何正题,免得等会儿有人说:“先生,在你到达之前兰德里先生和我讨论了这个问题,他告诉我……”等等之类的话。

斯坦斯菲尔德问:“你过去的这段短暂退休过得好吗?”

基思没去纠正他话的“过去”两字,以免搞糟查理导演的这出假戏,于是他答道:“过得很好。”

“你做些什么事呢?”

“我回到老家,看望了我原来的女朋友。”

斯坦斯菲尔德笑了。“是吗?又勾起了旧情?”

“是的,我们重叙了旧情。”

“哦,那倒十分有趣,基思。你有什么计划吗?”

“有的。实际上,我明天将带她来华盛顿。”

“那太好了。你今天为什么不带她来呢?”

“因为她丈夫明天才不在家。”

斯坦斯菲尔德的傻笑一下收住了,同时基思感到查理在踢他的脚。基思对泰德-斯坦斯菲尔德说:“查理说这不会有问题的。”

“这个……我想这……”

查理插话道:“那位女士正在离婚。”

“噢。”

基思不再多说了。

门开了,身穿便装的沃特金斯将军走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人,也穿着便装,基思认出那是钱德勒上校,虽然他们以前很少有机会交谈。

查理同泰德-斯坦斯菲尔德起立相迎,尽管他们作为职人员是无须如此的,基思拿不准他是否也该起立,但还是站了起来。他们握了手。沃特金斯将军说:“你气色很好,基思。这阵的休息对你很有好处。做好准备重新上马了?”

“那次摔下马摔得好惨,将军。”

“那更有理由重新爬上那匹马了。”

基思知道沃特金斯会这么说,但他自己本不该给沃特金斯做这种空洞回答的机会,基思不知道在谈正事前对方还会想出多少这样躲躲闪闪、空洞无物的回答。

泰德-斯坦斯菲尔德对基思说:“你大概还记得迪克-钱德勒吧。你将接替他的工作。钱德勒上校要去五角大楼担任更高、更重要的职务了。”

兰德里上校和钱德勒上校握了握手。基思心想,这位老兄看到自己的接替者显得大松了一口气;或许这只是基思的想象。

基思知道大多数军人都不喜欢在白宫任职,但在和平时期你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又不影响前程是很难的。在战争年代要简单些:你可以志愿到前线去,为国捐躯。

沃特金斯将军、钱德勒上校、兰德里上校、阿代尔先生、斯坦斯菲尔德先生都站着,等待国防部长的即将到来。基思意识到,此时交谈是很困难的。在白宫西楼,闲聊不能历时太长,而谈论前苏联形势恶化这样的大题目又充满着陷阱,因为你说的任何话都可能被当做是官方观点,以后有人可以引用来攻击你,泰德-斯坦斯菲尔德打破了难熬的沉默,谈起他刚读到的一则新的行政指令;此令澄清了先前的一则指令,是有关谁该向谁做汇报这样的麻烦事。

基思给电视机换了个频道,但电视里的背景声音在他脑海里描绘出了一张情报界的组织机构图。他曾供职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首脑是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称为国家安全顾问,他的姓名叫爱德华-雅德辛斯基。他们现在给兰德里上校的职位是雅德辛斯基先生的助手,或许是军事助理或联络官,与国防部长有某种关系;此刻他们都在等候的就是国防部长。

基思记起,这张组织机构图上有着很规则的方形或长形的标签,这些标签都由弯弯曲曲的线条相连着,而这些线条从不会交叉,犹如核潜艇的电图,然而,电图必须遵循科学规律工作,而情报界的机构则不同。它并不遵循任何已知的科学规律、上帝的意志或自然规律,只遵循人的法律,而人的法律受到领导人的心血来潮和议会辩论的影响。

除了这一点,基思找不出他原来的上司沃特金斯将军今天也要到场的真正原因,因为沃特金斯在机构图的最右侧,在第十七街的对面,而基思现在却处在心位置,与总统本人之间也仅隔着几个人。基思猜想,把沃特金斯将军叫来,也许暗示着对当初辞退兰德里上校的某种悔过。当然,那时沃特金斯也是接到命令才那样做的,可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两个月以后总统会点名叫兰德里上校复出,可怜的沃特金斯将军。

沃特金斯当然没必要为当初辞退兰德里上校而道歉,但他必须在重新聘用兰德里上校时露面。他必须微笑,或至少让人以为他是在微笑。沃特金斯自然是不明不白地挨了一闷棍,他有权感到十分气恼,可他决不会吭一声的。

基思沉思着:任何地区、任何时候,权力心的定义就是疯和疯疯癫癫行为的大本营——克里姆林宫、拜占庭宫、紫禁城、罗马皇帝别墅、希特勒元首府,不管它叫什么名字,也不管它外表看上去是什么样,内部总是令人窒息、漆黑一团,培养人们渐渐发疯,并日益危险地脱离现实。基思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冲出门去,同时高喊要病友们快逃离疯人院。

沃特金斯将军说:“基思,你又露出以前那种让我感到讨厌的微笑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笑,先生,也从不知道我的微笑让你讨厌。”

“那种微笑总是预示着你要说一些尖刻的话了。现在有什么尖刻的话要说吗?”

“将军,我想借此机会……”

查理-阿代尔打断了他,“基思,也许你是想等下次有机会再谈你的想法吧。”

基思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可以把他对沃特金斯的看法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但恰在这个当口,门开了,国防部长缓步走了进来。部长个头矮小,秃顶,戴着眼镜,与你猜想的这个地球上最强大的军事机器的首领的样截然不同,而他谦和的外表下藏着的也并不是坚强的个性——在他虚弱的躯体里看不出战神的影。他看上去像个懦夫,实际上他的确是个懦夫。

泰德-斯坦斯菲尔德向大家介绍了国防部长。部长微笑着,同每个人握了手,对基思说:“很高兴你能来。”

“很高兴到这里来。”

斯坦斯菲尔德在长桌的一头拉出一把椅,部长坐下了。斯坦斯菲尔德让沃特金斯将军和钱德勒上校坐在部长的右侧,让基思和查理坐在对面。他本人仍站着,说道:“部长先生,各位先生,我还有个约会,恕我失陪。”说完他走了。

部长看着基思说:“哦,兰德里上校,你可能在纳闷为什么在你退休后再把你叫来。我来告诉你。你以前在几次情报汇报会上给总统留下了很好的、难忘的印象。几天前他点名要你。”部长嘿嘿一笑,然后补充道,“有人告诉他你退休了,他说你看起来还不到退休的年龄。所以你今天到了这里。”他朝基思微笑着。

基思思索着几种回答,包括背诵查理的苏格兰民谣。最终,他抓住时机把话直截了当地说了个清楚:“我是奉命退役的,先生。我没有办法。”他的目光没有投向沃特金斯将军,因为那样做会显得气量太小,他补充说,“不过我服役已达二十五年之久。我对目前的境况很满意。”

部长似乎没在意这些,答道:“哦,你的名字已经上了将官的擢升名单,总统很快将审核这份名单。”

基思还在努力让部长注意他的想法:“先生,我在退出政府工作的同时也退出了军队,我已不再是现役人员了,所以我想,这次擢升是作为不担任实际职务的后备军官。”

部长有他自己的进程,他继续说:“你将要担任的职务是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的军事助理兼顾问。等一会儿由钱德勒上校向你介绍你的职责。”部长又补充道,“你的办公室在西楼。”

基思暗想,他说“西楼”的时候犹如在说“在上帝的右边”。现在他们身居权位,而接近权力本身就是一种权力,离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仅几步之遥——毫不夸张地说,你甚至会在走廊上与总统撞个满怀,这个办公室是国家和园际重大事变的心脏部位。基思心想,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你的朋友或家人绝不可能顺路来看望你,同你喝上一杯咖啡,或请你出去共进午餐。基思问道:“我的办公室在二楼还是在地下室?”

钱德勒上校回答说:“在地下室。”

“那里能看得见天空吗?我的意思是,房间里有没有个小窗户?”

钱德勒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答道:“办公室在里头。外面是你秘书的办公室。”

“可以养花种草吗?”

查理-阿代尔强挤出一丝微笑,对大家解释说:“兰德里上校过去的两个月是在他家的农场里度过的,他变得热爱大自然了。”

“太让人高兴了!”国防部长说道,他问基思,“上校,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他半个屁股已离开了椅,眼睛正看着手表,因此基思答道:“没有了,先生。”

部长站起身,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很好,先生们,我还有个约会,所以先走一步了。”他看着基思说,“沃特金斯将军的所失正是白宫的所得,祝你好运。”他离开了。

沃特金斯将军乘国防部长离开之机,对基思说:“我很惊奇你竟然决定回华盛顿来。我还以为你已厌倦这一切了呢。”

“我确实厌倦了。”

将军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又说:“也许一个新的工作会使你增添新的活力。”

基思答道:“也许当我肩章上的星同你一样的时候,先生,我们俩可以来一次体育比赛,看谁的劲儿足。”

沃特金斯看来对这种说法感到不快,但因为意识到了权力结构的微妙变化,也就不计较了,他说道:“好啦,先生们,你们不再需要我了,我也要去赴另外一个约会,再见。”他看着基思说,“政治并不是你的强项,上校。”

“多谢。”

沃特金斯走了,只剩基思、查理-阿代尔和钱德勒上校站在内阁厅里。他们多少属于同一级别,所以不等别人邀请就坐下了。基思找了个与他们隔开几个位的椅坐下。

钱德勒谈着工作,基思的脑又开了小差。这次所谓的“接见”完全是一出舞台戏,国防部长象征性地出一下场。这也是一种仪式——如果基思还把自己看做一名军人的话,国防部长就是他的最高上司,其他人也很好地完成了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查理-阿代尔扮演犹大;沃特金斯将军扮演替罪羊;钱德勒上校扮演急于摆脱那份倒霉差事的彼拉多①;泰德-斯坦斯菲尔德扮演的则是报幕人的角色。基思知道自己应扮的角色,但他的台词念得不好。

①彼拉多:罗马犹太巡抚,曾主持对耶稣的审判,并下令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

基思的思想又转到了安妮身上。如果她在这里,他不知道她对这一切会怎么想。正如他对查理说的,她是个单纯的乡下姑娘,但她并不笨;事实上,她在学和大学的学习成绩都比他好。他们俩都是在西部民粹主义传统长大的。如果她也在这个房间里,他丝毫不怀疑,她会发觉这里的浮华、礼仪和严格的等级制度有点让人厌恶,她会比他更快地看穿这里毫无意义的一切。

在他早年服役时,世界比现在要危险,不过,在他看来,那时的政府要单纯些、宽厚些。那时的官员帮助政府打败了轴心国,是富于献身精神的公仆,而不是只会围着政府食槽转的猪猡;他们有目的感和使命感。而现在,即使像他这样的越战一代的军人也在退休或被迫离开,他不喜欢新掌权的年轻官员。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钱德勒上校描述着这份工作的职责,从正面去描述它,忘了提到每天十二小时的工作、下班带回家做的事,以及那些时区、假日、安息日与华盛顿截然不同的国家发生的危机。

基思打断了钱德勒,问道:“你喜欢这项工作吗?”

“喜欢?”他思索片刻,回答说,“白宫里的工作很累人,但很值得。”

“累人的工作怎么会是值得的呢?”

“嗯……可以是的,也许我该说,我意识到我是在为国家做事,而不是为自己做事。”

“可你是为国家做正事吗?”

“我相信我做的是正事。是正事。你知道,这一切都还没完。还有许多坏人存在。”

“对,但也许新的好人能对付新的坏人。”

“我们有经验。”

“我们的经验是对老的坏人而言的。我们也许可以理解新的现实,但总是以老的方式去思维。”他看着钱德勒上校,问道,“你建议我接受这份工作吗?”

钱德勒清了清嗓,看着阿代尔。阿代尔做了个手势,仿佛在说:“回答他。”

钱德勒上校思索片刻,然后答道:“拿我来说吧,我为我的履历有这段工作经历而高兴,但即使是我最恨的敌人,我也不希望他过我这两年过的日。”

“谢谢。”

门开了,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爱德华-雅德辛斯基大步走了进来。大家都起立,雅德辛斯基同每个人都握了手。他对基思说:“尽管是临时通知,你还是来了,我很高兴。”

“谢谢你,先生,我也很高兴。”

“我还有一个约会,但我想与你聊一会儿,我看过你的档案,印象很深。你经历丰富,从步兵排长直至退役前的职务。我正在寻找像你这样会对我直率坦诚的人。钱德勒上校会保证这一点。我喜欢军人,因为军人具有我想要的长处。”

“是,先生。”基思寻思,那是因为军人没有政治野心,他们服从命令,而且很容易把他们调走而不必开除。像教士或牧师一样,军官有一种天职,这种天职在理论上超越了他的事业或个人生活。行政部门往往觉得其职员有几名军人很有用:他们是身着便衣的契约仆役。

雅德辛斯基继续说道:“你的老同事们对你评价不错,上校。对吗,查理?”

查理-阿代尔表示赞同。“兰德里上校以前是我部门的宝贵财富,他受到整个情报界的普遍尊敬。”

基思对这位有可能成为他上司的安全顾问说:“我与沃特金斯将军的关系总是处不好,阿代尔先生也总是为我操心。”

查理皱了皱眉,雅德辛斯基却笑了,“你算不上是个外交家,对吧?那次在政治情报室里你质问国务卿我们是否有外交政策,当时我也在场。”他咯咯笑着。“我喜欢那样的勇气。我会支持你的,上校。我直接为总统工作,而你直接为我工作。”

基思心想,他也许真的喜欢雅德辛斯基,五年前也许会喜欢在他手下工作的。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基思说道:“尽管我与阿代尔先生有时意见相左,但我认为他知识极其渊博,非常胜任他的工作,而且干起来全心全意。”基思很得意自己接上这几句,但雅德辛斯基显然并不在意。雅德辛斯基说:“钱德勒上校比我更能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他伸出手,基思握住了。雅德辛斯基又说:“欢迎你入伙,上校。”他边与基思握手,边看手表。“我还有一个约会。”握着的手还没松开,他就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噢,我想利用这个周末考虑……”

“那当然。下周一开始很好。钱德勒上校会带你去你的办公室。”

查理说:“兰德里上校住在俄亥俄州,先生。”

“那是个了不起的州。再见了,先生们。”他转身离开了。

基思看看手表拿腔拿调地说:“我还有一个约会。再见了,先生们。”

查理勉强笑笑,说道:“你与总统有个约会。”

钱德勒上校补充说:“你们等在等候室里,到时候有人会叫你们。”他咧嘴一笑,对基思说,“我可没有别的约会。我不再待在这里了。”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如果你到楼下走走,会找到我原来那间办公室的。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下了,你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我。现在办公室都是你的了。”说完他走了,基思虽然没听见骂“混蛋”的声音,但这两个字却在空回荡。

基思对查理说:“查理,我想我们没法回斯潘塞城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们向门口走去,基思说:“他们如果在下星期一发现钱德勒上校原来的办公室空着,一定会吃惊的。”

“利用这个周末好好考虑一下吧。雅德辛斯基是本届政府里的一个好人。试一下嘛,你会失去什么呢?”

“我的灵魂。”

他们走到门厅,又乘小电梯回到地下室,查理问:“你想去你的办公室看看吗?”

“不。”

他们进了等候室等着。查理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差使也结束了。谢谢捧场。”

基思没吱声。他低头看报。

查理突然大笑起来,说道:“那么,你能回到俄亥俄州,把东西装进行李箱,再回到华盛顿,租一套公寓,置好家具,星期一上午就去上班吗?”

基思抬起头来望望,却没说话。

查理说:“我猜他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哥伦比亚特区,但我确实告诉过他……他也许没在听。”

基思翻过一页报纸。

“我可以跟他们说清楚的,你可以有几个星期的时间。”

基思看了看表。

查理继续说道:“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里的工作确实压力很大。”

基思把报纸重新折叠一下,读着都市栏一篇关于高峰时间交通阻塞的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查理说:“说你在白宫工作……你的那位女朋友会不会因此很激动,为你感到骄傲呢?”

基思眼也没抬地答道:“不会。”

“别告诉我这工作一点诱惑力也没有。”

基思放下报纸。“查理,政府会换届,在白宫里工作也像骑在野马上一样不保险,难持久。我不想挑剔或妄下结论,但我是在被强迫担任这份工作,而我并不喜欢,如果我说是因为个人原因谢绝这份工作,这总可以吧?”

“可以。”

一位安排约见的秘书进来说:“兰德里上校,总统现在要见你。”

“祝你好运。”查理说。

基思站起来,等候室里的人都看着他跟那位秘书走出去。

他们乘电梯上去,顺着走廊走到椭圆形办公室。站在门口的一位特工人员说:“请稍等几分钟。”

安排约见的秘书提醒他该注意的礼仪,并告诉他不要踩着织在地毯上的“国玺”。基思问道:“那我是不是要跳过去?”

“不,先生,从左边绕过去。总统的助手从右边绕过去,然后你们继续朝总统的写字台走去,总统时间不多,不请你们坐,而是从写字台后走出来几步,同你打招呼。请说得简短些。”

“我是否该告诉他大选时我投了他的票?”

秘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约见表,似乎想证实一下这个家伙是否真是名单上的那个人。

门开了,一位年轻的女助手请他进去。他们一同穿越这个椭圆形办公室,踩在品蓝色的地毯上,绕过间的“国玺”,向总统的办公桌走去。办公桌就在朝南的窗下面。基思注意到外面仍在下着雨。

总统从办公桌后走过来同他打招呼,微笑着伸出手。基思握住了他的手。总统说:“很高兴又见到你,上校。”

“谢谢你,总统先生。”

“我们这儿的人都很想念你。”

“是,先生。”

“你都安排好了吗?”

“还没有,先生。”

“雅德辛斯基先生会把一切安排好的。他是个严厉的上司,但很公正。”

“是,先生。”

“现在时世艰难,上校。我们重视有你那样经历的、像你那样诚实的人。”

“谢谢你,总统先生。”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这是总统、将军和其他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的传统问话。很早以前,也许在基思尚未出生的时代,这是个真正的问题。而如今,每个人都那么忙,这只是个修辞性的问句而已,对它的回答永远是:“没有了,先生。”可基思问道:“为什么是我?”

总统似乎一时愣住了,女助手在一边清着嗓。总统说道:“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特意点名要我,先生?”

“噢,这个呀。嗯,你以你丰富的知识和深刻的见解给我留下了印象,我记住了你。很高兴你能来。”他伸出手说,“欢迎你到白宫来,上校。”

基思同总统握握手,说道:“谢谢你接见我,先生。”

女助手在基思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于是他们俩一同转过身,穿过椭圆形办公室,绕过地上的“国玺”,在走近门口时一个人给他们开了门。

基思走到过道上时,不见了助手,安排约见的人说:“谢谢你来白宫,上校。阿代尔先生在门厅等你。”

基思走到门厅,阿代尔站在那里。基思看出他有点焦急。阿代尔问道:“怎么样?”

“如果把绕过‘国玺’的时间也算上的话,一共十七秒钟。”

有人送他们出了白宫,他们的司机打着把雨伞向他们奔过来。在走向汽车时,阿代尔问:“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他认为你已经接受这份工作了吗?”

“他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好好想想。”

“很好。我已经订了午餐。”

他们上了车,阿代尔对司机说:“去里茨-卡尔顿饭店。”

他们离开了白宫。汽车驶在被雨水冲打的街道上,正值午饭时间,交通十分拥挤。阿代尔说:“你表现了恰到好处的克制和含蓄。他们不喜欢太迫切或太自信的人。”

“查理,这不是招工面试,而是征召通知。”

“管它是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接受这份工作吗?”

“巴不得呢。”

“你应该花点时间估价一下自己的生活,朋友。”

“我没有个人生活。我是联邦政府雇员。”

“你真让我担心。”

“你才让我担心呢,你在恋爱吗?”

“那是两码事。我不想回华盛顿。”

“即使没有安妮-巴克斯特?”

“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

他们静静地坐在车里,基思透过车窗望着外面不断闪过的街景。他承认他在这个城市里曾有过愉快的日,但华盛顿官场的僵化结构和严格的等级制度是这个城市自相矛盾的现象之一,这不符合他的民主意识。

他供职过的每届政府刚上任时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有自己的眼光、能量、乐观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但不到一年,墨守成规的官僚作风重又显示其令人窒息的影响;大约一年以后,新一届政府开始悲观、孤立起来,因内部矛盾和冲突而变得四分五裂。坐镇椭圆形办公室的那位大人物迅速变老,同时国家这艘大船也开始慢吞吞地行驶,沉不下去却也无法操纵,不知道前方目标在何处。

基思-兰德里途跳下了这艘大船,更精确地说是被抛出了船外,被浪涛冲到了斯潘塞城的海滩上。海滩上站着一位女士,给予了他亲切的关怀,而如今那船上的伙伴们又招手叫他登船。只要他愿意,这位女士也可以随他上船,但他不愿让她看到这艘流光溢彩的白色大船的真面目,也不愿把船上的同伴介绍给她,怕她会怀疑他到底是何许人。大船不会等待他太久,而岛上的酋长——那位女士的丈夫已经命令他离开这座岛屿。他对查理说:“有时人会陷入这样一种处境:即使你想找一条便捷的出路,却并不存在这样的出路。”

“对,但你,基思,总是特别有本事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

基思笑笑,答道:“你是说我是故意这样做的?”

“有证据好像在说明这一点,而且你总是独自行事。甚至当别人让你陷入严峻的处境时,你总有办法使它变得更严峻些,当人们主动要帮你跳出困境时,你却拒绝他们的帮助。”

“真是这样吗?”

“是的。”

“也许这是我自力更生的小农经济的出身在作怪。”

“也许吧。也许你就是个自相矛盾、固执、坏脾气的家伙。”

“有这种可能性。当我需要你再给我做精神分析时,可以不时打电话给你吗?”

“你从来不主动给人打电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过去我们共事时我这人难相处吗?”

“别净说些惊人的话。”他接着说,“我巴不得马上让你回来呢。”

“为什么?”

“你从不让人失望。从来没有。我猜,你现在就处在那种不想让人失望的境地。不过,你忠诚的对象变了。”

“是啊……在从华盛顿回斯潘塞城的路上我改变了。”

“设法拣近路走。唷,说着话,我们已经到了。”——

第25章

他们进入里茨-卡尔顿饭店,走进里面的赛马俱乐部,侍者领班热情地招呼阿代尔先生,当他把他们领到远处一张靠墙的双人桌前,其余的顾客都朝他们望望。

基思知道,这是华盛顿达官贵人用餐的几家饭店之一,开业三十多年来,生意一直兴隆,杰姬-肯尼迪①是首批顾客之一。

①杰姬-肯尼迪:美国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夫人,杰姬是杰奎琳的昵称。

在基思的记忆里,这是个男人们光顾的俱乐部式的场所。然而,女人们似乎也喜欢这儿的食物及男士的关注。尽管华盛顿最早实行男女平等的用工制度,提倡得人心的、没有性别歧视的语言和法律,但它实际上仍是个男性化的城市。诚然,这里有些妇女拥有权力,但这个城市对待女性的态度与其公开宣扬的还有一段距离。基思知道,一方面,年轻漂亮的女性在数量上大大超过她们的男同胞;另一方面,权力好比壮阳剂,只有男人才拥有它,那些从内地来到华盛顿的政府部门担任秘书或助理之类的妇女,通常是那种喜欢享受这种权力所带来的荣耀的女人,换句话说,那些在华盛顿政府机关工作的妇女是件摆设,她们喜欢受人恭维,喜欢时时被请出来亮相,当然,谁都否认这一点,但在华盛顿,这却是事实。

说实在的,情况已有了些改变。然而,除了极少数有钱有势的华盛顿官员的遗孀,并没有多少妇女在赛马俱乐部里一起用餐。

基思过去不常来这儿,但每次来他都注意到,这里是个没有党派纷争、不谈论政治的世外桃源。芭芭拉-布什①和南茜-里根②,同黑人民权领袖弗农-乔丹、杰西-杰克逊一样,很可能也坐在靠角落的桌旁。这里同样也是明星们趋之若鹜的地方;今天下午,基思就发现麦克-华莱士和乔治-威尔坐在各自的桌旁。这里的人们似乎很注意谁和谁在一起用餐。基思问查理:“有什么重要人物和我们一起用餐吗?我们要让这里的人失望了。”

①芭芭拉-布什:美国第41任总统乔治-布什的夫人。

②南茜-里根:美国第40任总统罗纳德-里根的夫人。

查理点燃了一支烟。“几个星期以后,你可能身穿一套将军制服再来这儿。”

“在这座城市,将军好比一角的硬币,随处可见;上校好比勤杂工。我是决不会穿制服的。”

“不错。但你可以让你的秘书在电话说:‘这是白宫,我要为兰德里将军预订个座位。’”

“嗨,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好吧,那么想想看——三十年的军龄,再加上提升,你的退休金差不多要翻一番,你的生活可以过得很舒适。当你退休时,你看上去仍然会很年轻。”

“那你图什么,查理?”

“我希望你再次回到我身边。”

“我不会回到你身边。我要到街对面去。”

“我希望在白宫能有个朋友。”

“啊。这才是你的动机所在。”

“我也在考虑你的最大利益。”

“我们俩都在考虑。”他补充道,“我明白这点。”

招待来了,基思要了双份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查理要了他通常喝的伏特加酒放柠檬片。

查理说:“我已为你在四季旅馆订了明天的房问。我估摸你愿意住在乔治城。”

“一切费用谁来付?”

“白宫。”

“包括明晚和我女朋友在一起的费用?”

“总之,如果你明天搭乘两点十五分的班机飞离托莱多,五点前就能到达华盛顿的旅馆。我在那时打电话给你,然后我们在乔治城共进晚餐。”

“很好。”

“星期一,我们好好游览一下这个城市。星期二之前你和她商量一下,做出决定。”

“换句话说,星期一早上我就不用上班了。”

“工作的事,交给我处理。我们为你包个房间,直到你做出决定。这件事会得到批准的。”

“谢谢。”

基思仔细看着菜单。

查理说:“提升后,你就能在乔治城买套房了。”

“难说。”

“想想看,现在一个准将的年薪是多少?大概八万五千美元吧?”

“差不多。我会认真考虑这事的。”

“可你的倾向如何呢?”

“向前,我想研究一下这菜单。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酒来了,查理提议干杯。“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所有干我们这行的人干杯。”

“干杯。”

招待拿走了他们的点菜单。

查理问道:“昨晚和你的那位女士通过话了吗?”

“她和她的丈夫住在一起。”

“噢,对了。”他咯咯笑了,说道,“你这样说的时候,泰德惊讶得假牙都几乎掉出来了。太有趣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他又补充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喜欢。”

他们回忆着过去的时光,谈到冷战后的世界,猜测着未来。菜上来了,他们吃着。基思确实很高兴。他喜欢查理-阿代尔,喜欢谈论实际问题,喜欢杯的苏格兰威土忌,喜欢盘里的牛排。他不能想象再次生活在这里,却可以想象重操旧业,离开这个国家去某个也许能发挥自己作用的地方,但他不知道那将会是个什么地方。然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已经爬得太高而下不来了。如果你对总统说“不”,你就别想要其他工作,即使他能弄到一份海外工作,这对安妮却不公平。她有两个孩在俄亥俄州的大学里读书,在斯潘塞县有个家。他必须从普通人的责任和义务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对查理说:“为什么我们还得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呢?”

查理毫不犹豫地答道:“因为我们还有几百万的政府工作人员、无数的办公机构以及国会拨款的成亿美元。这和理想主义无关,而和办公机构众多有关。如果我们退出世界舞台的话,华盛顿就会变成个鬼城,赛马俱乐部也会关门。”

“这可真是一种嘲讽。国家的内务照常进行,而国家心脏却在日趋衰败。”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并非如此。你想不想在内政部或卫生福利部找份工作?”

“不想。”

“就是嘛,即使他们给我更多的钱,在卫生福利部里安排我一个更高的职位,我也不会接受的。这种出风头的工作必须跟外国人打交道,要么帮助他们,要么得罪他们。”查理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你还记得和平经费吗?解雇了你,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经费。我们想用那笔钱重建美国,实际上并没有做到。我们仍然试图统治世界,我们想统治世界。”

“世界没我们照样运转。”

“也许吧。”他看着基思,问道,“如果苏联人仍是个威胁,你会回来吗?”

“如果他们仍是个威胁,我就不会被解雇了。”

“直截了当地回答。”

“是的,我会的。”

查理点点头,“你看,基思,你私下里不高兴,因为冷战结束了……”

“不是的。”

“听我说,你的一生献给了跟邪恶的魔鬼做斗争的事业,许多人都和你有同样的使命感。你是你那个时代的产物,你是美国小城镇的产物。对你来说,那是一场圣战。你站在上帝和天使一边。你曾经就是天使。现在撒旦和他的军队被打败了,我们攻占了地狱,解救了被困的灵魂,然后……是什么?什么?什么也没有了。你的国家不再需要你来保卫它,使它免受邪恶力量的侵犯了。当魔鬼还存在,当白宫在苏联的导弹图上处于零点的位置时,你倒是高兴的。你过去每天早晨在华盛顿醒来,感到自己战斗在前线,正在保护那些弱小的、受到惊吓的人,你过去该看到自己每天早晨是大踏步地走进办公室;当我通知你去海外执行任务时,你的眼闪着光芒。”查理捻灭香烟,说道,“在最后的几年里,你看起来像个杀死最后一条恶龙的骑士,情绪低落地坐在那儿,不肯去杀死地窖里的老鼠,因为这样做有失你男汉的体面。你是为大决战而生、而长的。现在,战争结束了。那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却是一次窝囊的胜利。没有人再去关心它一丁点了。找找其他让你激动的事吧。”

基思沉默了片刻,答道:“你说的都有道理,纵使我不想听。”

“我并不在说你不知道的事。嗨,我们应该组织一个帮困团体,由政府出资,就起名为‘没有任务的人’。”

基思笑了。“真正的男汉是不会加入这种帮困团体的。他们要自己解决困难。”

“我太太可不同意这种说法。”查理想了一会儿,补充道,“有时候,我真认为我们的确需要冷战后的心理咨询,就像那些参加过越战的人。我们的荣耀在哪儿?”

基思说:“我想提醒你注意一下草地广场上的冷战战士纪念碑。”

“可是草地广场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冷战战士纪念碑。”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提醒你的原因。”

“有道理。”查理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道,“这真个人失望,不过,我们得面对现实。嗨,你知道,骑士们在战斗间歇干些什么?他们向女人大献殷勤,使罗曼蒂克理想化。坠入情网、殷勤体贴、追求女人并非不像真正的男汉。”

“这我知道。”

“她让你激动吗?”

“是的。”

“那就大胆上吧。”

基思望了查理一会儿,然后问:“那么工作的事呢?”

“不提它了。你已经除掉了恶龙,别去杀死地窖里的老鼠了。他们会记住你的功劳。”

“谢谢你,查理。”

他们又喝了一杯酒,基思问道:“像你这样的大人物给别人办护照要多长时间?”

查理搅动着他的第四或第五杯伏特加,回答说:“噢,如果顺利的话,几小时内就可办妥,到时候我会请国务院的一个朋友帮忙的。是为你的女朋友?”

“没错。”

“你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也许去欧洲。”

“如果你要去任何需要签证的地方,请告诉我。我可以把所有的手续在一天内办完。”

“谢谢。”

他们要了咖啡、白兰地和甜点心。此时已接近下午三点钟,但餐厅里还有半数的桌占满了人。基思心想,在这个国家里不知有多少桩生意是在这样的午餐、鸡尾酒会和晚宴成交的,这真令人吃惊。他希望在座的其他人都比他和查理清醒得多。

查理用汤匙搅动着白兰地,说道:“我本来也想以同样的理由提出辞呈的,可我有妻室,孩在读大学,还有被抵押的财产;而且,我已经养成了去高级餐馆用餐的习惯。不过,最终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战士都得走,让国内的那些书呆进入国家安全委员会任职,去执行针对吸毒成性的东欧移民制定的产前护理计划。”

“那总比办公机构空无一人要好得多。”

“不错。”查理喝完杯的白兰地,又要了一杯。

他们吃完了饭,基思说:“我叫辆出租车回海-亚当斯饭店。”

“别叫了,就坐我的车去吧,叫司机五点钟回这儿来接我。我还想喝酒。你能自己叫辆出租车去机场吗?”

“当然。”基思站起身来。“我明天去看望你和凯瑟琳,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有时候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查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希望能见到安妮。”他又补充说,“四季旅馆还得去。装装样敷衍上面一下,别感到有心理压力。到本星期三或星期四写封动听的辞职信给雅德辛斯基,然后你就离开这儿到欧洲去。”

“就按这个计划办。”

他们握手之后,基思就离开了,外面的雨下得正大,门卫撑着雨伞走了出来,在饭店的拐角处找到了司机和车。司机打开车门,用大到连门卫都所得见的声音对基思说:“要回白宫吗,先生?”

“不,总统要在海-亚当斯饭店接见我。”

“好的,先生。”

基思上了车,汽车驶离了赛马俱乐部。他想,这个城市真是疯了。“疯了。”

“什么,先生?”

“阿代尔先生让你五点钟回去接他。”

“是,先生。”

基思背靠着座椅,注视着汽车挡风玻璃外的雨刷。毫无疑问,查理正试图激起他的逆反心理,查理关于恶龙和老鼠的比方是如此具有说服力,以至于基思坚信自己所做的决定是不错的,“对。”

这座城市就像个世界上最富于魅力的荡妇引诱了他,每次基思看到她、抚摸她、闻到她的体香时,就会感到兴奋不已,在她的面前,基思不由自主地脱下制服,跟她**,被她耗得一无所剩,而他却喜欢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也同别的男人**,这更加激起了基思的**,基思知道,她已经烂到了骨里,没有心肝,冷酷无情。然而,她美丽又聪明,衣着华丽,浓妆艳抹,对着他微笑。基思在**上爱她,但在灵魂深处却恨她——

第26章

傍晚点,基思在海-亚当斯饭店结完账,提着旅行包来到大门口。

“要出租车吗,先生?”

“请叫一辆。”

基思和门卫在遮篷下等车。门卫说:“这下雨天连出租车都很少。”

“看得出来。”

“是到机场吗?”

“对。”

“杰克正在通过弗吉尼亚海滩,所有的航班都推迟了。”

“你说什么?”

“‘杰克飓风’呀。它正沿海岸刮来。我们虽然侥幸避过,但会遭遇一夜的狂风和暴雨。先生,你查过你的航班了吗?”

“没有。”

“是国家机场的航班,还是杜勒斯机场的?”

“国家机场的。”

门卫摇了摇头。“那要耽误很长时间的。如果可能的话,你不妨去杜勒斯机场试试。”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下,门卫打开车门。基思钻进汽车,问司机:“国家机场情况怎样?”

“关闭了。”

“那杜勒斯机场呢?”

“还开着。”

“去杜勒斯机场。”

走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通常情况下只需四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这次却花了一个多小时。内地的天气看来也好不到哪儿。他们到达机场时,基思看不到一架飞机在降落或起飞。

司机说道:“看来情况不妙,长官,要回去吗?”

“不。”

司机耸耸肩,继续将车开进机场。

基思说:“到美航公司。”

他们来到美航登机处,基思注意到人们正排着队等候出租车。他走进候机楼,扫了一眼显示屏。几乎每一架航班都被推迟或是取消了。

他又来到几家航空公司的售票处,试图找到一个航班能在离斯潘塞城几百英里范围内的任何城市降落,但希望渺茫。

七点三十分,杜勒斯机场正式宣布关闭。何时开放,另行通知。

人群稀少起来,基思发现人们正陆续离开候机楼。另一些人则安顿下来,静静等候。

基思走进候机楼大厅里的一个酒吧,这里挤满了被困在机场的旅客。基思要了一杯啤酒,和其他几个男人站在一起,看着高挂在酒吧墙上的电视,杰克飓风已在马里兰州的海洋城登陆,并在那儿停留,一百英里范围内将受其影响。人们一致认为,到明天早上飞机才能起飞。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在基思的一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没能赶上飞机了。他知道,抱怨和生气都是无济于事的。在别的时间和别的地方,这种情况有时曾经万分危急,甚至危及生命,这一次也很重要。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五分。第二天上午十点,基思在西俄亥俄州有个约会。他思考着几种选择。到哥伦布的空距离为三百英里,飞行不到两个小时,比到托莱多时间稍长些,比到代顿或印第安那州的韦恩堡时间更长,无论怎样,如果他能在凌晨五点左右登上随便哪趟航班的话,他就能租一辆车在上午十点赶到斯潘塞城;不过,如果途在他的农场停一下,他就要晚几个小时才能赴约。但他可以在路上某个地方打公用电话给安妮的姐姐泰莉,告诉她自己被耽搁了。

然而,恶劣的天气可能造成第二天早晨机场上飞机成堆,拥挤不堪。到他真正能飞离杜勒斯机场时,时间要晚得多了。况且,他也没有在杜勒斯机场订票。

基思离开酒吧,来到大厅里的租车柜台前,但那儿已排起了长队。基思排进阿维斯航空公司柜台前的长队里,后来终于轮到他了。柜台后面的年轻人问基思:“要订房间吗,先生?”

“不,但我需要辆车。随便什么车都行。”

“对不起,我们这儿根本没有车,而且今晚也不会有任何车来。”

基思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他问道:“你自己的车怎么样?我要去俄亥俄州,路上大约十个小时。我给你一千块钱,你可以睡在后座上。”

年轻人笑了。“听起来挺诱人,不过……”

“好好想想。再向周围人打听一下,我在大厅的酒吧里等你。”

“我会去打听的。”

基思回到酒吧,又要了一杯啤酒。人们渐渐放弃了机场会很快重新开放的希望。航空公司把这些持票的旅客送到附近的旅馆,酒吧里顿时空了一半。

晚上十点钟,阿维斯公司的年轻人走进酒吧,找到了基思。他说:“我替你打听过了,没人愿意提供车。”他又补充道,“我给本地区其他汽车公司打过电话,但一无所获,也许到处都一样。你可以去美铁客运公司试试。”

“谢谢。”基思给他二十美元,但年轻人不肯接受。基思回到座位上,继续喝他的啤酒,在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绿背的美钞能够收买一个国家的首相以及他的座车。而在美国,人们虽仍在谈论金钱,但金钱并没有那样大的魅力。大多数人恪尽职守,拒绝收买,拒收贿赂,有时甚至连小费也不收。尽管如此,他还得想出一个解决从甲地到乙地这个问题的奇招。

基思又寻思了片刻。根据他这些年来学到的经验,有许多方法可以离开一个城市。可是,当机场因天气、炮火或是叛乱等原因而关闭时,那就会给公路和海上交通造成压力。

基思又想到打电话给泰莉,向她解释这个情况,但那样做尚为时过早,等于承认自己被打败——或者更糟,承认自己缺乏想像力。“好好想想。”他思索着。“有了。”

基思离开酒吧,走到公用电话前。那儿也排着长队,他只得耐心地等候。

晚上十点半,他总算等到一部电话机,拨通了查理-阿代尔家的电话,却只听到了答录机的声音,他对答录机说:“查理,我被困在机场了。外面有飓风,可能你没注意到,派辆车来接我回旅馆。通过机场广播找我。我正在杜勒斯机场,不在国家机场。”

基思坐在候机厅读着报纸,以便听到广播呼叫他的名字。他知道阿代尔会收到他的留言的,因为在他们这个行当,无论你在哪儿都可以通过遥控查知电话答录机上的内容,至少每小时一次。自由世界依赖于它,或者说曾经依赖于它。

十点五十五分,机场的广播里通知兰德里先生接电话。基思早就看好了一部离他最近的电话机,于是拎起了话筒。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兰德里先生吗?我是斯图尔特,今天早上开车送你的司机,我接到了阿代尔先生的电话,让我……”

“你人在哪儿?”

“我就在这儿,杜勒斯机场。我在美航登机处外面与你会面。”

“过五分钟我就到。”放下电话,基思迅速向美航登机处大门走去。他看到斯图尔特——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灰白的男人,正站在那辆林肯车旁。基思走过去,斯图尔特把基思的行李放在汽车尾部的行李箱里。基思上了车,坐在前排乘客座位上。斯图尔特问道:“先生,是不是坐在后座上更舒服点?”

“不用了。”

斯图尔特上了车,驶离路缘,将汽车开下坡道。

基思说:“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先生。”

“成家了吗,斯图尔特?”

“是的,先生。”

“你太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吗?”

斯图尔特大声笑了。“不是,先生。”汽车顺着机场出口处的路牌所示,在雨慢慢地向前行驶。

基思问道:“阿代尔先生要你做什么?”

“把你送到四季旅馆,先生。他们已为你保留了房问。虽然天气不好,旅馆到处客满,可阿代尔先生还是为你搞到一间房问。”

“他真了不起。”

“阿代尔先生一听到国家机场关闭的消息,就派我赶到那儿接你。我曾在那儿通过广播寻你。”

“我对此深表感谢。”

“稍后,我在家里接到阿代尔先生的电话,说你已去了杜勒斯机场,我就赶到这儿来了。”

“现代通讯真是个奇迹。人人可以保持联系。”

“是的,先生,我有一个寻呼机、一部汽车电话,车上还有个无线电报话器。”

“阿代尔先生说过他是从哪儿打的电话吗?”

“没有,先生。可我得给他的电话答录机留言,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你了。”

“这事我来做。”基思拿起汽车电话,拨通了阿代尔的号码,对着答录机说,“我现在在车上,查理,谢谢,明天晚上我设法去你那儿。但我得先回趟俄亥俄州。你就打这个电话给我。”基思留了号码,又说道,“以后再聊。”他挂断电话,又问斯图尔特,“你去过俄亥俄州吗?”

“没有,先生。”

“又叫七树州。”

“对,先生。”斯图尔特瞥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当车开到与机场相连的高速公路上时,基思说:“走28号国道,向北。在返回华盛顿之前,我们得途停一下。”

“好的,先生。”斯图尔特把车开上了28号国道。

基思看看仪表板上的时钟。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分。他透过车上的挡风玻璃向外望去。“这讨厌的鬼天气。”

“是的,先生。”

“我猜这飓风正在朝我们过来。”

“整个星期电台里一直这么说。今天早上,他们说飓风将袭击弗吉尼亚海滩,而后是东海岸,我们要遭遇整夜的狂风和暴雨。他们说的不错。”

“他们当然对啦。嗨,当你开到7号国道时,向西行。”

“好的。”行了几英里以后,斯图尔特问,“向西行多远,兰德里先生?”

“噢,大概……让我想想……大概五百英里吧。”

“什么,先生?”

“斯图尔特,你终于有机会见到大俄亥俄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很简单,我得去趟俄亥俄州。但是现在没有航班飞离华盛顿,我们得开车去俄亥俄州。”

斯图尔特看了基思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车上的无线电报话器和电话上,说道:“阿代尔先生没有叫我……他说是去……”

“阿代尔先生对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不过,当我和他通上话,他就会了解的。”

斯图尔特沉默了。基思知道,这么多年来斯图尔特作为一名政府的司机,已学会了服从上司的命令,不管这命令对他来说是多么麻烦,或者多么不可思议。然而,基思觉得应该对他说几句。基思说:“你可以打电话给你太太解释一下。”

“好的,先生。也许我应该先向阿代尔先生说明一下。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权……”

“斯图尔特,我今天早上刚同美国总统、国防部长交谈过。你愿意我打电话给他们的任何一位以获得批准吗?”

“不,先生。”

“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对阿代尔先生说的。你注意道路,我给你太太拨电话。号码是什么?”

斯图尔特给了他号码,基思拨了号。由于天气的缘故,他拨了几次才拨通。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基思说:“喂,你是……”

基思望望斯图尔特,斯图尔特说:“我姓阿克尔。”

“阿克尔太太,我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兰德里将军。恐怕我得让你丈夫晚上加点班……好的,夫人,我叫他听电话。”基思将话筒递给斯图尔特,他毫无热情地接了过来。

斯图尔特先是足足听了一分钟,然后对妻说道:“不,我不知道会有多晚……”

基思说:“如果保险一点的话,估计要到明晚这个时候。”

“好的,亲爱的,我……”

基思望着车窗外面的滂沱大雨。

斯图尔特对妻说道:“我过些时候再打电话给你。”说完他挂了电话,嘴里嘟囔着什么。

基思问:“一切都安排妥了?”

“是的,先生。”

“这是7号国道。我们沿着这条道开,到了81号州际公路向北开。”

“是,先生。”

“开慢点。等坏天气过去后,我们再加速,把时间补回来。”

“好的,先生。不过我不能超速行驶。这是规定。”

“这规定不错。这是漫长的一天吧?”

“是的,先生。”

“后面我来开。”

“这是不允许的,将军。”

“上校。有时我自称将军,那是在女士们面前。”

听了这话,斯图尔特第一次笑了。

他们沿着7号国道慢慢地向西行驶。电话响了,基思拿起了电话。“喂,查理。”

“你还在车里吗?”

“不,我在车外跟着跑呢。”

“斯图尔特找你还算顺利吧?”

“是的。我现在就在车里,也就是说,在车里跟你通话。”

“现在你早该在四季旅馆了。你在哪儿?”

“还在车上。”

“那该死的车在哪儿?”

“在7号国道上。”

“为什么?杜勒斯机场的公路出了什么问题?”

“据我所知,一切正常。”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基思听到电话里隐隐传来音乐声及谈话声。查理问道:“你要到哪儿去,基思?”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的天!喂,你不能劫持政府的车和司机……”

“为什么不?我曾劫持过别国政府的车和司机,为什么就不能劫持我们自己的?”

查理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斯图尔特和你在一起吗?”

“他在。我们跟他妻打好招呼了,你去跟上司打招呼。我设法明天晚上赶回来。好好享受你的晚会或是晚宴什么的。谢谢,再见……”

“等一等。听着,你就不能打电话给你的那位女士,告诉她你明天才能飞离华盛顿吗?”

“不行,我明天一早和她有约会。”

“那就叫她早上飞到这儿来。”

“不,我俩要一起私奔。”

“你不通情理,基思。”

“我不通情理?你把我骗到华盛顿来,而你早就知道飓风的事。”

“不,我不知道。不过,那时据说飓风刮到海上去了。为什么她就不能飞……”

“查理,你见过她的丈夫。他是个恶棍。安妮逃出虎口的时候希望我在她身边。况且,我还得回家拿东西。行吗?”

“好吧,跟一个色迷心窍的人争辩简直是白费口舌,你来得及赴约吗?”

基思看看仪表板上的时钟,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十分。他对查理说:“就说到这儿吧。”

“祝你好运,伙计,告诉斯图尔特,说我欠他一次情。明天打电话给我。”

“好的。”基思挂断了电话,告诉斯图尔特说,“阿代尔先生说他欠你一次大人情。”

“他已欠我多次了。”

“我也欠你。”

又开了半小时,他们来到81号州际公路,往北行驶。基思说:“留心一下路线,你得一个人回来。”

“是,先生。”

基思背靠着座椅:“哦,你觉得金莺队今年战绩如何?”

“不怎么样。他们进入联赛的唯一方法就是买下球赛票。”

“你一直观看大学的橄榄球赛吧?”

“当然喽。”

“俄亥俄队看来又出手不凡。”

“自然不凡。”

他们一边行驶一边谈着球赛。当汽车离开飓风活动区域时,雨渐渐小了起来,斯图尔特同意在进入马里兰州境内后每小时超速十英里。

到黑格斯敦,基思让斯图尔特走70号州际公路,向西行。这条路不错,现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车辆,但是它蜿蜒曲折,横穿阿巴拉契山脉。斯图尔特在城里是个大胆的司机,此时却变得胆小起来。

基思叫他在一个休息站停了下来。斯图尔特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却发现基思已坐在驾驶座上。“先生,你无权开这辆车。”

“紧急情况除外,我看到你在方向盘后面直打瞌睡。到后座上去躺会儿吧,斯图尔特,否则的话,我就把你丢在这儿。”

“是,先生。”斯图尔特进了后车门,躺在宽宽的座椅里。

基思继续开车。不到一刻钟,他就听到后座上传来了呼噜声。基思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收听由西弗吉尼亚州惠灵城某个电台播放的乡村音乐。里面正在放一首滑稽的离婚男的歌,歌唱道:“她得到了金矿,而我只得到废矿道。”这首歌使基思从前面几首哀伤的靡靡之音解脱出来。

到了匹兹堡南面,基思在70号州际公路上停车加油。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分。基思知道,到哥伦布的路程大约还要五个多小时,在二级道路和乡村道路上再开两个小时到斯潘塞城,然后再开大约一个小时就到查塔姆县了。尽管基思不能准点赶到查塔姆县赴约,也不能搭乘两点十五分的飞机飞离托莱多,但他应该尽量用变通的方法按计划去做。

早上七点,离哥伦布还有几小时的路程,基思试着拨打查塔姆县的信息台,查询泰莉的电话号码。不走运的是,他无法用车上的电话与之联系,他将汽车在一个休息站停下,走到投币电话亭前。斯图尔特也醒了,下了车,伸了伸懒腰。

基思要通了地区接线员,询问查塔姆县泰莉-英格拉姆家的电话。话筒里传来了他要的电话号码的录音。于是,基思用自己的信用卡拨通了泰莉家的电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喂?”

“是泰莉吗?”

“是的。”

“我是基思-兰德里。”

“哟,我的上帝!哦……”

“你那儿一切都好吗?”

“都好。你在哪儿?你来吗?现在几点了?”

“泰莉,听着。我正在路上,在哥伦布的东面,我要晚点到。我最早也要在……下午的某个时辰才能到你那儿,懂吗?我得先回趟家。你明白吗?”

“明白了……安妮十点钟到这儿。我该对她说些什么?”

基思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并非普伦蒂斯家的每个成员都那么尖刻。“就照我刚才说的告诉她。”

“噢,好吧。基思,我为你们俩感到激动。你不知道这些年来她有多么不开心。这真太棒了,就像在做梦,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基思听了一会儿,然后打断了她。“泰莉,千万别打电话给她。听着,我想她的电话也许被窃听了。你的电话可能会转到警察局去,懂吗?”

“懂了……但她十点钟就要到了……”

“很好。那就当面告诉她,留她吃饭,我会尽快赶去的。我们俩将搭乘稍晚一点的航班。行吗?”

“行,我告诉她。你什么时候到……”

“大约下午一点钟。我不再打电话了。就叫她等着我。”

“我迫不及待地想再次见到你。”

“我也是。谢谢你,泰莉。谢谢你这些年来为我们传递消息。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吗?”

“你此刻在哪儿?”

“俄亥俄州的哥伦布附近。我是从华盛顿开车来的。天气不好,我不能乘飞机回来。等安妮来了,告诉她我正在路上,说我向她道歉。还有,告诉她别打电话到我家。我的电话也可能被窃听了。”

“你的电话?”

“是的,我的电话。被她丈夫窃听了。”

“他是个畜牲。我恨他。”

“你说得对。”基思又聊了一会儿,然后说,“再见。”他挂断电话,回到车上。斯图尔特正坐在前排的乘客座位上,基思问他:“要打电话回家吗?就用我的信用卡吧。”

“不了,谢谢。我到俄亥俄州再打。”

“我们已经在俄亥俄州了。”

“噢……那我待会儿再打。现在太早了。”

基思发动汽车,上了路。汽车沿着哥伦布北面的环形高速公路行驶,而后上了23号国道,向西北开去。

天气晴朗而凉爽,空飘着朵朵白云,周末的早上车辆不多,大都是野营车、游艺车,也许是去湖边,或是去密执安。

斯图尔特似乎迷上了乡村的景色,“啊,这儿全是农场。那是什么东西?是玉米吗?”

“是玉米。”

“这些玉米是给谁吃的?我大概每月吃一次玉米。你们这儿玉米吃得很多吗?”

基思没有给他解释饲料玉米和甜玉米的区别:饲料玉米是喂牛的,甜玉米则是人吃的。他只是说:“我们每天吃三次玉米。”

斯图尔特现在头脑完全清醒了,正津津有味地观赏着窗外的景致。他不停地指着谷仓啦、牛啦、猪啦给基思看。

他们一路上过得挺愉快,却没有尽兴。当汽车驶进斯潘塞县时,已将近午十一点了。

基思放慢车速,轻松地驶完这最后的十五英里路程。路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县警察或市警察,当然那些警察也认不出这辆车来。基思不愿在这最后的关头惹出麻烦来。

基思将汽车驶上自家门前的车道,从信箱里拿出几封邮件,一面把车开到家门口,一面草草翻看邮件,大部分是“垃圾邮件”,但也有一张斯潘塞城交通法庭因他多次违章停车而发来的传票。基思已记不得什么时候接到过罚款单,然而,基思意识到,如果他不能在规定时间即星期一去法庭接受讯问的话,警察就会在任何时候将他抓走。不过,在此之前,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斯图尔特问道:“你住在这儿?”

“是的。”基思把车停在前门廊附近,下了车。斯图尔特也从车里走了出来,四处观望。基思从汽车行李箱取出旅行包,对斯图尔特说:“进来洗洗吧。”

他们穿过前门进了房间,基思领斯图尔特上楼。“浴室在那边,我在楼下等你。冰箱里的东西请随便吃。”

基思走进自己的房间,将装有衣服的旅行包扔在床上,然后把早已整理好的手提箱从衣柜里拿出来。他的旅行包里塞满了卫生纸、内衣等用来过夜的物品。二十年来基思常常来不及准备就出发,早已养成了习惯。他己将重要件放进公箱,又将护照装进身上的茄克衫口袋里。

浴室现在空了,基思冲洗了一下,然后拎着他的东西下了楼。

斯图尔特正坐在厨房里,喝着一大杯桔汁。基思将瓶里剩下的桔汁倒进一只杯里,喝了起来。基思说:“斯图尔特,没什么给你做早餐的。真抱歉。”

“噢,这就不错了。”斯图尔特环视了一下四周,“这真是座老房。”

“大约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你能找到回华盛顿的路吗?”

“我想能。”

基思从钱夹里拿出四百美元,说道:“这是汽油、食品和过路卡的费用。回去的路上可以在农场的摊前停一下,买点新鲜东西回去。阿克尔太太会喜欢的。”

“谢谢你,上校。我过得很愉快。”

“我早知道你会。希望什么时候能再次合作。”

“我可以用你家的电话吗,先生?”

“不行,我家的电话被人装上了窃听器。现在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儿。你在路上打吧。”

斯图尔特对这类事接触了太久,他没有表示惊奇,也没有提任何问题。基思领着他向门边走去,斯图尔特拎着手提箱跟到门廊边。基思指给他去23号国道的方向,对他说:“这个县的警察态度粗暴。多保重。”

“好的,先生。希望在华盛顿能再次见到你。”

“这可说不准。”他们握了握手,斯图尔特离开了。

基思在脑海里核对了一遍计划清单,然后关好前门,锁上,提着行李,回到雪佛兰车上。

在汽车的前排座位上,基思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你早该在星期五之前离开这里,但我看见你的车仍停在这儿。我在下星期一前后再过来,看看你是否已经走掉。

这张字条没有署名,措辞也并不表明这是一封恐吓信。况且,基思也不打算去检察院起诉。他要么杀了巴克斯特,要么让他活着。选择完全取决于巴克斯特本人。

基思纳闷为什么巴克斯特要等到星期一,而后意识到巴克斯特周末要去打猎或是钓鱼,而明天又是安息日,就连警长巴克斯特也需要过上平静、闲适的一天。这没关系,星期一前基思会离开这里的。事实上,今天晚上,当克利夫-巴克斯特回到家发现他的妻不在时,他可能会猜出几分来,并意识到基思-兰德里确实走了,巴克斯特太太也走了。基思不知道安妮是否给她丈夫留了字条。

基思上了雪佛兰车,打开汽车的点火开关,但没有声音,汽车纹丝不动。他下了车,掀起引擎罩,里面的蓄电池不见了,在放蓄电池的地方有张字条,上面写道:“滚你的蛋。”

基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正在给他和安妮的约会制造障碍。总的说来,从查理-阿代尔驱车到他家算起,这几天就没顺当过。白宫的事是个麻烦,杰克飓风也是。现在蓄电池又给偷走了。“好吧,兰德里。你面临着交通工具的新问题。”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向谷仓走去。停在园里的拖拉机上有一个十二伏的蓄电池,有足够的能量来启动雪佛兰车了。

基思拉开拖拉机的门,坐了进去,他打算将拖拉机开到雪佛兰车旁,让它充会儿电,然后将拖拉机的蓄电池放进他的汽车里。基思按了一下拖拉机上的启动按钮,车没有动,却听到“咔哒”一声响。基思看了看挡风玻璃下面的仪表板,发现车头灯的开关已被人打开了,电池已经用完。“克利夫,你让我不得安宁。”

基思从拖拉机上下来,目光越过公路,向詹金斯的农舍望去。他可以从他们那里借个蓄电池,但发现詹金斯家的两辆车,一辆小汽车和一辆轻便小货车,都已开走,他也可以暂借他们的拖拉机蓄电池用,跟他们打不打招呼都行。但这地方的人们不会这么做。

基思回到房里,试着拨通詹金斯家的电话,但正如他所料,没有人在家。而马勒农场要顺这条路走大约半英里才能到。“妈的。”

基思查阅了电话号码簿,然后给在高速公路上的一个汽车修理站打电话。服务站的人说,过半小时他们才能带着新电池到达他的农场。那人补充说:“可能是那些混蛋小偷了你的蓄电池。你应该打电话报警。”

“我会的。”基思告诉他们来农场的路线,然后挂了电话。“或许我该打电话到巴克斯特车行,因为我的蓄电池就在那儿。”

他考虑打电话给泰莉。安妮此刻正在那儿等着他,克利夫-巴克斯特可能也已经出了城。可是,万一他的电话通到警察局怎么办?不管他和泰莉通话时如何谨慎,无论谁来接电话,这个电话都会像警钟一样在警察局响起。他的本能和他的谍报经验都告诉他:“不要打那个电话。”

基思利用这段时间刮胡、淋浴、换上便装,同时尽量把这些不祥之兆抛开,溶进一种快乐里。真正的爱情之路从来就是不平坦的。“今天晚上,在华盛顿跟阿代尔夫妇共进晚餐,星期天或许在国家教堂,星期一由查理陪同逛华盛顿,接下来递交一份辞职信,拿到护照,最迟不过星期三就可飞往罗马了。”这计划听起来不错。“那蓄电池到底在哪里?因为缺少一个铁钉,国王就被困在邓弗林城了。”基思此时的处境倒和那国王有点相似。

在基思打电话后大约四十分钟,一辆小卡车驶上了他家门前的车道。不到十分钟,基思就换上了新的蓄电池。他当着维修人员的面发动了雪佛兰车,似乎一切正常。

基思把车开出车道,不出几分钟就顺着通往查塔姆县的笔直乡村公路向南行驶,现在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他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到达泰莉家。

一辆蓝白相间的斯潘塞县治安官的专用汽车跟在他的后面。此刻,基思不能不格外留神,车上只有驾车者一人。基思暗想,如果治安官想挡道的话,他就把这家伙捆个结结实实,扔进他自己汽车的行李箱里。

到斯潘塞县的南端,基思驶上一条东向的高速公路。如果治安官对他走乡村小路到查塔姆县产生疑问的话,那就给他一个印象:他是往东开的,要去哥伦布。

县治安官的专车一直跟着,但当他们接近道森县的边界时,专车掉转头开走了。基思继续向前开,大约又过了十分钟,他将汽车转向南面,再向西,朝着查塔姆县驶去。基思怀疑,斯潘塞县治安官已通过无线电通知道森县的同行追踪雪佛兰车,但基思没有发现任何尾巴。乡警察局小,不如县警察局大。与他过去常常驾车从西德边境出发,穿越东德去西柏林相比,这事易如反掌。但当你要避开警察,无论他们是美国内地的乡村警察,还是东德的巡警,在这种游戏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不到十五分钟,基思就驶出了道森县的边界,进入查塔姆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个县的什么地方,但有公路网的参照,容易认路,因为公路网的方向几乎和罗盘的方向一致。

最终,基思发现自己上了6号县级公路,于是继续向西开。按着区级道路标志,他顺着从大到小的顺序数着交叉路口,直至找到第三街。泰莉的家就在这条街上,安妮正在那里等着他。基思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拐弯,他在心里抛了个硬币,决定向左拐。基思慢慢地开着车,找寻着那座用红砖砌成的维多利亚式的房,忽然发现它在正前方的路右边,他想,他的第感觉的确引导他准确无误地找到这里,他笑着回忆起查理打趣的话,说他是靠性器官的指引,尽管基思认为靠的是心灵的指引。不过,此时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基思放慢车速,驶上铺着砾石的私家车道。他首先注意到车道上只有一辆车,是辆小卡车。接下来使他感到困惑的是:房的边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迎接他;尽管和安妮长得相像,可她不是安妮——

(待续,请继续阅读下期《当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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