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程(上海)
同一屋檐下的背 叛
□王鹏程(上海)
杨新和杨小荷是兄妹,也是一对恋人。兄妹怎么能成为恋人?杨新和杨小荷都是弃婴,是杨妈收养了他们。如今两人同在一家饭店工作,杨新是大厨,杨小荷是服务员。两人很顾家,平时回家总带些饭店里存下的饭菜回去,因为杨妈家里还收养着喜蛋和四蛋两个孩子。眼瞅着两人进入谈婚论嫁阶段,杨妈却是没有福气,突发脑溢血住院。杨新和杨小荷没日没夜陪在病床边。杨妈清醒的时候,用含糊不清的话说,她放心不下喜蛋和四蛋。喜蛋、四蛋也都是别人丢在杨妈家门口的,喜蛋虽然和杨新同岁,却是个哑巴。他找了份临时的活勉强糊口。四蛋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正是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杨新和杨小荷紧紧拉着杨妈的手,让她放心,他俩一定会照顾好喜蛋和四蛋的。杨妈眼里掉下一滴泪,就这样走了。
杨妈的追悼会很简单,杨妈经济条件不富裕,她是靠着捡破烂才养活家里的四个孩子。所以来参加追悼会的都是些街坊邻居和杨妈的几个亲戚,这些人杨新和杨小荷都是认识的。可是,人群里有一对陌生的夫妻,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这对夫妻五十上下年纪,很是斯文。杨小荷问他们是杨妈的什么人?他们只说是杨妈的朋友,其他不愿多说。杨妈收养弃婴的事情在电视报纸上报道过,时常会有些不认识的好心人主动跑来给杨妈送钱送物。可能这对夫妻也是属于这样的好心人。紧接着杨小荷发现有点不对,夫妻俩的眼睛始终在杨新和喜蛋的身上移动。杨小荷悄悄地对杨新说了这两人不同寻常之处。杨新瞧了瞧他俩,走了过去。杨小荷看见杨新在和他们交谈什么,问他说了些什么?杨新摇了摇头说没事。杨小荷正忙着杨妈的追悼会,也顾不了这么多。
在整理杨妈的遗物时,杨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破旧的樟木箱。杨新打开,里面还有两只小箱子,第一只小箱子是个藤条的,杨新急急打开一看,里面有几块破布,最里层是一只时间很久的红肚兜,上面绣着一只老虎,还有两个“5”字模样的字迹,肚兜周边已有些泛黄。杨小荷瞧着红肚兜眼睛红了,说这可能是我们四个孩子中哪个被遗弃时,随身带来的衣物。杨新说那要好好收藏着。第二个箱子杨新费了好长时间才打开,里面用红布包着什么东西,一层层打开原来是一只瓷瓶,细细一看,这瓷瓶还有个缺口。杨新嘀咕着,这东西最多只能插插花什么的,能值什么钱?杨小荷拿了过来,说她以前听妈说起过,家里最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这个瓷瓶了。杨新一听赶紧捧过瓷瓶,仔细打量着,说我怎么看不出这东西值钱啊。
就在这时,门“哐”地一声被撞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喜蛋。他见着杨新拿着瓷瓶,突然冲上前来就想夺过去,嘴里还“啊啊”说个不清。谁也没想到喜蛋会有这过激动作,瓷瓶差一点给砸在地上。杨新火了,护着瓷瓶一把推开他,大声说你干吗?喜蛋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想夺取瓷瓶。杨新火气上来了,把瓷瓶往杨小荷怀里一放,上前狠狠给了喜蛋一个嘴巴子,喜蛋呜呜哭了两声,扑上来和杨新打在了一起。杨新和喜蛋从小合不来,杨新总是要训斥喜蛋,喜蛋就是不服他管,两人时时会吵起来。杨小荷一见他俩打在一起,也生气了,说杨妈刚死,你们这是吵得哪门子架啊?杨小荷这样一说,兄弟俩倒是停止了打架。杨新气呼呼到一边去了,喜蛋流着泪站在一边还在哭,看见杨小荷旁边的红肚兜,喜蛋指指红肚兜又指指瓷瓶,哇哇地和杨小荷在说什么。杨小荷这会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杨小荷好好保管这些东西。杨小荷拍了拍喜蛋,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喜蛋还是很听她的话的。
杨新的饭店里有个常客,是附近城隍庙古玩店的老板红鼻子,常来他们这儿吃饭。杨新无意间把瓷瓶的事对他说了,红鼻子当晚就跟着杨新去家里看了瓷瓶,看过以后问杨新多少钱肯卖给他,杨新心里没数,也不答话。红鼻子伸出一只手,晃了三下,说我一百五十万买下你这瓷瓶行不行?杨新心中暗惊,问这是个什么货,红鼻子说这是清代康熙年间宫里的青花瓷瓶。杨新想了会说,我和杨小荷商量下再给你答复。
杨新激动地对杨小荷说,我们发财了。以后我们可以用这钱买房开店,家庭和事业的事儿都一下解决了。杨小荷白了他一眼,杨妈刚死,我们不能打这瓷瓶的主意。
自从瓷瓶事情发生以后,喜蛋总是回避着杨小荷,有几次杨小荷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杨妈门口,正想叫他,他一闪身就跑了。杨小荷感觉喜蛋有事,决定抽个时间找他问个清楚。还没等杨小荷去找喜蛋,喜蛋自个找上来了,他把正要出门的杨小荷堵在门口,哇哇说了半天,杨小荷才弄明白,他是要向她借钱,而且借的数目还不小,开口就是五千。
“要借五千干吗?”杨小荷问他,喜蛋摇头就是不说。杨小荷生气了,“你如果不说清楚,这钱我不借。”
喜蛋看着杨小荷,紧紧咬着嘴唇。拿出一张纸,纸上歪歪斜斜画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画里的男人眼泪横飞,女人一手拉着男人的手在擦眼泪,男人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块手绢一样的东西……
杨小荷看不懂这上面乱七八糟画的是什么,扔在一边说:“就凭这个你来问我借钱,没有。”
喜蛋没有想到杨小荷会拒绝他,他愣了下,一溜烟向外跑去。
在房里听见喜蛋向杨小荷借钱的杨新赶紧出来,见杨小荷扔在一边的那张纸,仔细地瞧着上面的两个人,突然叫起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杨小荷瞧着杨新问。杨新看着杨小荷,急忙又摇头,笑道:“我也没看明白。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得看好那瓷瓶……”杨新的话还没有说完,杨小荷就不高兴了,“你别瞎操心,喜蛋不是那样的人。”
杨新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就在当天傍晚,青花瓷瓶不见了。
杨新下班回家,天已发黑。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从门里出来的是喜蛋。喜蛋见是杨新扭头就走。喜蛋上个月在建筑工地找了份活,也住到工地里面,偶尔回家。杨新发现喜蛋慌里慌张,感觉不对,赶紧到了房里。屋子里一片狼藉。杨新叫过四蛋,问喜蛋是什么时候来的?四蛋说吃中饭时候就来了。杨新惦记着青花瓷瓶,急忙钻到了床底,突然大惊失色,青花瓷瓶不见了。
杨小荷也知道这瓷瓶有价值,急忙赶来,细细一查,不仅青花瓷瓶不见了,连那只红肚兜也不见了,两个小箱子也没了踪影。
“是喜蛋,一定是喜蛋偷了瓷瓶……”杨新骂骂咧咧,杨小荷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喜蛋偷的,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这还叫没有证据啊?我明明是看到他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四蛋也看见了……”杨新气急败坏叫着,“走,我们去他建筑工地查查,我就不信找不到证据。”
杨新拖着杨小荷来到喜蛋工作的建筑工地上,管工地的是个胖老头,见着杨新横了他一眼,说喜蛋一早就让包工头叫到另外一个建筑工地帮忙去了。杨新要去喜蛋住的地方,胖老头又是横向他一眼,杨小荷忙说,我们是喜蛋的家里人来拿点东西。胖老头说不行,自己家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宿舍。杨新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往他手上一塞,胖老头才从墙上摘下一串钥匙,带着他们来到了宿舍。这是间十多人群居的地方,一张张双人床紧紧挨着。喜蛋住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杨小荷心里有些难过。撩起破旧的蚊帐,突然杨新叫了起来,那不是我们要找的小箱子吗?果然,那只装有瓷瓶的小箱子放在枕头里侧,杨新迫不及待拿过,打开一看小箱子,那只青花瓷瓶还真在里面。
杨小荷一时傻了眼。杨新拿着瓷瓶对杨小荷说:“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先把东西带回去,见了喜蛋问个清楚。”杨小荷要见着喜蛋。这么多年了,她知道喜蛋不是个坏孩子,她要问清楚他这样做的目的。
门外的胖老头阴阳怪气地说:“那就报警啊。”
“不不,不能报警。”杨新急着说。见杨小荷瞧着他,他轻声对她说,“这事是我们家的私事,不能张扬出去。我也不明白喜蛋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小荷和杨新四处寻找喜蛋。喜蛋却和他们玩起了捉迷藏,几天不露面。杨小荷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是没有他的影子。那个胖老头和工地上的人都说,自从杨新和杨小荷他们来找过喜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喜蛋。喜蛋真的失踪了?
找不到喜蛋,杨小荷接连几天没有睡好。杨小荷和杨新、喜蛋都是差不多年纪,杨小荷知道喜蛋其实也很喜欢自己,只是他是个哑巴,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看到她和杨新好上了,他心里一直很难过。他去工地打工,其实也是为了回避他俩。可是他为什么要偷杨妈留下的瓷瓶?
现在看来只有找到喜蛋,才能破解这一切。
那天傍晚,饭店准备夜市,杨小荷正忙个不停,只见一男一女两人走进店来,杨小荷一眼认出来了,就是上次在杨妈追悼会上见过的那对中年夫妇。可是他们怎么会找到饭店来了?对方也认出了杨小荷,杨小荷问他们有什么事,正好这时,杨新从后厨出来,把他们请到饭桌前,聊了起来。从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杨小荷听明白了,他们是在打听杨妈收养孩子的情况。杨小荷正想说什么,杨新在桌下暗暗踢她的脚,中年夫妻也看出了杨新和杨小荷不愿多说什么,讪讪告别。杨小荷瞧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怪怪的,她问杨新刚才为什么要踢她的脚?杨新说有些事情对陌生人不要多说。杨小荷半天没有回味出杨新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杨小荷为找喜蛋发愁的时候,四蛋悄悄对杨小荷说,“我知道喜蛋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知道喜蛋在什么地方。”杨小荷不信地瞧着四蛋。四蛋说:“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带你去。”
“行。”
“得等天黑了我才能带你去。”四蛋看了看四周没人,悄悄伏在杨小荷耳旁说。杨小荷也不明白了,连四蛋都弄得神秘兮兮。
天快要发黑的时候,四蛋带着杨小荷出了弄堂,七转八拐,来到了一片废弃的建筑工地,四蛋指着一幢烂尾楼对杨小荷说喜蛋就在那里。喜蛋怎么会在这地方?见杨小荷信不过自个,四蛋带着她爬上了烂尾楼。一进楼里就黑洞洞什么都看不清了,杨小荷打开手电和四蛋摸索向前,在一个窗户下面果然看见有一人蜷缩在那里。杨小荷有些不敢近前,那人慢慢转过脸来——是喜蛋。喜蛋见是杨小荷眼圈先红了,杨小荷想到喜蛋偷了瓷瓶之事,生气道:“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没脸见人了?”
喜蛋涨红着脸,“呀呀”着几乎是辩解着什么。杨小荷最最见不得的就是做错了事死不承认的那种人。她怒道:“东西都从你的宿舍找出来了,还冤枉你不成……”
眼泪从喜蛋的眼中流下,他痛苦的用力摇了摇头。杨小荷这才看出喜蛋的异样,忙问你怎么了。
喜蛋抬起手,却无力地垂下了。杨小荷一摸他的额头滚烫,她惊呼:“你生病了。”
杨小荷一人是没有办法把喜蛋送到医院的,她赶忙给杨新打了电话,喜蛋见她是给杨新打电话,死死拽住她的手,杨小荷打掉喜蛋的手,训斥道:“不把杨新找来,我怎么弄你到医院。”
喜蛋摇着头,就是不让杨小荷打手机。杨小荷再次打掉他的手,拨通杨新手机。出人意料,喜蛋紧紧拽着杨小荷死也不松手,杨小荷不知喜蛋一个生病的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正想骂他,突然喜蛋做出了一个让人没有想到的动作,他突然解开皮带拉下外裤的拉链,杨小荷的脸一下涨得通红,骂道,“你想干什么……”
还没有等杨小荷骂完,杨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对着喜蛋就是一顿乱打,边打边骂,“你想耍流氓,我打死你打死你……”
一旁的四蛋吓得哇哇大哭,杨小荷一看这打下去要出人命了。想拉开杨新,杨新像疯了一样拉都拉不开,杨小荷只得伏在喜蛋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杨新的拳头,哭着对杨新说:“他就是再有错,也是我们的兄弟。况且他现在还在生病……”
杨新像牛一样喘着粗气,用手指了指喜蛋,拉起杨小荷就走。
杨小荷叫起来,“喜蛋在生病,我们得送他去医院。”
“这种人你还要去管他……走走,我们回家。”杨新不由分说硬拖着杨小荷往外走,任凭杨小荷说什么他都不理。
回到家里,杨小荷安不下心来。杨新正好要去饭店值班,吃好饭就回店里了,杨小荷趁着夜色,又来到了那幢烂尾楼。窗户底下喜蛋已经不见踪影,任她再三叫喊就是没人应答。在喜蛋睡过的地方,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借着微弱的手机光一看,是一张歪歪斜斜的图,上面画的两个孩子在抢一个瓶子,一个被打倒在地的孩子在哭,一个打胜的孩子手背在后面在笑……看来这画是喜蛋画的,那想要说明什么,杨小荷实在看不出来。
喜蛋的再次失踪,让杨小荷有了牵挂。她总觉得喜蛋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她一时说不清楚。
杨新最近特别忙,说是他和几个朋友准备开个饭店。杨小荷问他哪里来那么多钱,杨新笑而不答。原本下班时候他总是和杨小荷一起回家,现在总说要去办些事让杨小荷先走。杨小荷多了个心眼,那天下了班,杨小荷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守在饭店对面,她倒要看看杨新到底在做什么。没一会工夫,杨新出来与门口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妇说了些什么,这对中年夫妻就是上次来找他们的那两人,然后他们一起上了出租车。杨小荷也打了车跟在后面,看他们进了一家五星级宾馆。杨小荷心里有了底,也就打道回府。
杨新回来的时候已是很晚,杨小荷问他上哪儿去了,杨新说哪儿也没去,就和几个朋友在谈事。杨小荷说不对吧,你去了一个高级宾馆吧。是有人请你吃饭?还是有人要和你做生意?杨新睁大眼睛瞧着杨小荷说:“你都知道了?”
“什么叫我都知道了?”杨小荷不知杨新说的是什么。杨新顿了下,说:“本来这件事我想等有个眉目了再告诉你,现在既然你已经看出了些什么,我就对你不想隐瞒了。我的亲生父母来找我了。”
“你的亲生父母来找你了?”杨小荷知道杨新和她一样,出生不到一个月就给扔在了杨妈家的门口,怎么突然会冒出个亲生父母?
杨新点了点头,“他们已经找过我几次了。你说我是认了他们好呢,还是不认为好?”
杨小荷一时无言。对他们这些早年被遗弃的孩子来说,既想有亲生父母来相认,又恨亲生父母的出现。
“他们说把我扔在杨妈家门口时,上面放着一只瓷瓶,以这瓷瓶为证,我就是他们扔的孩子……现在他们要见一见瓷瓶,以证实我是不是他们的孩子。”杨新说出瓷瓶二字,杨小荷心里“咯登”一下:又是瓷瓶。
“并且他们还说,只要我认了他们,他们就给我俩办婚事,并出钱给我俩开个饭店……”
杨小荷没有听清楚杨新下面说的是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有点做梦的感觉。
杨小荷抱着瓷瓶,忐忑不安坐在宾馆。杨新领着那对中年夫妇过来,他小心翼翼从杨小荷手里取过瓷瓶,
人生百味放在中年夫妇面前。
中年夫妻俩很是仔细地看着瓷瓶,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说出一句话,差点让杨新和杨小荷昏倒。
“这瓷瓶是假的,不是我们原来的那只青花瓷瓶。”
杨小荷和杨新面面相觑。
戴眼镜的男人说,“这花瓶是我祖上传下来,我把它放在孩子身上,留了纸条说是如果抚养孩子有困难,可以把这变卖些钱应应急……”
杨新满脸通红,结巴着说:“是……是这样,杨妈临死前是留下一只青花瓷瓶,可是,在前几个星期被我们的兄弟喜蛋偷去了,后来我们在他宿舍找到了这只瓷瓶,以为……”
“那赶紧把他找来,一问不就清楚了。”那女子道。
“可是,找不到他啊。”杨新瞧着杨小荷,杨小荷叹息一声,“就是找到也说不清楚,他是个哑巴。”
“那……杨妈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你们再想想……”中年女子启发他们,中年男子紧接着说:“对对,现在科技发达了,要是让做个亲子鉴定,也许就能说明一切了。”
“你们这是在找你们失去的孩子,还是来挖我们的伤疤?”杨新突然站起,“不要以为你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当年想扔就扔,现在想认就认。告诉你们,你们想认我们还不稀罕了。”
触到了最敏感的神经,杨新跳了起来,边说边包起瓷瓶,拉起杨小荷就往外走。
中年夫妇慌了神,那中年男子急忙道:“当年……当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中年女子一把拉住杨新,“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吧,你和我们说的时辰和年龄完全相仿……”
“如果这瓷瓶对不上,你们就可以再次遗弃我吗?”杨新瞧着中年夫妻,泪无声流下,“说实话,我这么些年受的苦,你们是无法理解的。我们早已对你们失望了,你们再想弥补,我也不一定会接受。有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
“当年我们也是不得已。你父亲是个有家室的人,我一个大姑娘怎么养活你?万不得已,我和你父亲把你放在了杨妈屋前……”中年女子紧紧拽着杨新,“孩子啊,这次找到你,我们不会再让你走……”
“瓷瓶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找到你就行。”中年男子也是泪湿衣襟,弄得一旁的杨小荷也哭出声来。
杨新找到了亲生父母,而且过几天,他们要亲自来接杨新回家。杨小荷为他高兴,杨新却是满面愁容。杨小荷忙问怎么了,杨新支支吾吾说,这对中年夫妇,现在居住在美国,想把他带到国外去发展。杨小荷一听说这是好事啊。
杨新说:“我走了,就怕见不到你啊。”
“不是,不是说……如果你认了他们,我们就先结婚,然后他们再给你开个饭店……”杨小荷记起杨新先前对她是这样说的。
杨新摇了摇头,说:“情况有变。我还没有把你我的恋爱告诉他们,所以现在只能是我一人先住进他们家,等有机会了,我再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也许一下把情况都说出来,他们一时接受不了。”
杨小荷有些不高兴,他们恋爱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为何要这样藏着掖着。杨新看出了杨小荷的不快,搂住她的肩膀,说:“相信我会处理好这事,也很快会让他们给我们举办一个规模浩大的婚礼。”
就这样,杨新辞去了饭店的活,独自住到了他亲生父母那里。杨新一走,杨小荷心里总有些空空落落。奇怪的是,作为证据的瓷瓶杨新却是留在了家里,杨小荷不明白杨新和他的亲生父母怎么会不要这贵重的东西了呢?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杨小荷会拿出这瓷瓶瞧着发呆。她想起了那个给瓷瓶做鉴定的红鼻子。第二天一早,她带着瓷瓶去找红鼻子,红鼻子看了半天说,这货已经调包了。根本不是原来的那只青花瓷瓶。
调包了?
杨小荷理了个思路说:“也就是说,先前给你鉴定的那只瓷瓶是真的,现在手里这只瓷瓶是假的?”
红鼻子肯定地点点头,“是的。”
“是不是你弄错了?”杨小荷还是不放心地追问。红鼻子生气了,“这行我做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杨小荷觉得这只瓷瓶也许从喜蛋那里拿回来已经调包了?那么真是喜蛋干的?如果不是喜蛋干的那只能是杨新了。杨新要凭着这只瓷瓶去认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几乎不可能去做这事。杨小荷现在急切想要找到喜蛋。
喜蛋没有找到,第二天红鼻子倒是找来了。他说他有个朋友以一百八十万的价收购了那只瓷瓶。杨小荷说不可能!红鼻子说他在朋友那里都看见这货了,这个赝品的瓷瓶也是先前从他朋友那买来的,红鼻子还特别强调“先前”两字。
杨小荷忙问:“是谁出手的?”
“我知道了会告诉你。可是我的朋友和人有约定,不能说出卖家。”红鼻子摊开双手,高深莫测地一笑。
杨小荷凭着直感,她感觉到这瓷瓶后面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她现在理不出个头绪。她打电话给杨新,想把这个情况告诉他,可是杨新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
杨小荷想起了上次杨新和那对中年夫妇见面的那家五星级酒店。她直接打车过去,正好下车时,突然,酒店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竟然是喜蛋。他伸长着脖子在酒店门口张望着,保安过来要把他撵走,他吱吱呀呀和保安吵上了,硬是要往里闯,和保安有了肢体冲突。杨小荷一见这情况赶紧上前,喜蛋一见她来了,扭头就要跑,杨小荷生气地一把抓住他,骂道:“做了亏心事,还想逃是不是?”
喜蛋不理,还是继续跑,没走几步,突然跌倒在地。杨小荷一把抓住他。
“走,跟我回家,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杨小荷拉着喜蛋就往回走,喜蛋突然拉住杨小荷,哇哇地说着什么,还是要往酒店里闯。喜蛋虽然没学会手语,可从中杨小荷判断出来,他是想到酒店里面去找人。他要找谁?喜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包,包里是那只放在小箱子里的红肚兜,一看到红肚兜,杨小荷火气上来了,这几乎证明了就是喜蛋偷了瓷瓶和红肚兜。杨小荷挥手打向喜蛋,边打边骂,“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偷东西!你偷了瓷瓶去卖了是不是?你让杨新差一点认不上他的亲生父母,你害人,你害人啊……”
喜蛋用手挡住杨小荷打来的手,发疯地叫着,拼命抖动着手里的红肚兜,杨小荷冷静下来了。可是,她实在不明白喜蛋到底要做什么,他情绪激动地指着红肚兜,然后又指向酒店,最后指着自己的心窝,大声地哭着。
正在气头上的杨小荷,指着他说:“你还好意思哭!做了这么多不要脸的事,用哭就能解决的吗?今天你不把瓷瓶的事给我说清楚,不把这得来的钱用到哪里去了告诉我,我不放过你……”
喜蛋见他和杨小荷说不明白,转身想离去。杨小荷伸手一把拉住他的皮带,不让他跑,可能是用力过猛,皮带一拉紧,突然喜蛋脸色苍白,嘴里吐出白沫,人向后倒去……
杨小荷一惊,喜蛋昏倒在地……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问杨小荷是喜蛋什么人?杨小荷说我是他姐姐。医生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问她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杨小荷忙问怎么了?医生把刚从急救室推出来的喜蛋推到她面前,让她解开喜蛋的裤带。杨小荷不解地瞧着医生,慢慢解开,一道刺目的刀疤横亘在喜蛋的右腰上。医生告诉杨小荷,喜蛋的一侧肾脏已经被人摘去……杨小荷一阵眩晕,赶紧抓住喜蛋的推车。杨小荷突然想起,那天在烂尾楼,喜蛋向她拉下裤子,他是想让她看看身上的刀疤,他是要告诉她,他所受的伤害……
喜蛋这时已经醒来,人很虚弱,他慢慢伸出手,他的手里紧紧拽着的竟还是那只红肚兜。
警察来了。警察告诉杨小荷,这是他们侦查的一起贩卖人体器官的案件,喜蛋是受害人。
杨小荷一把抱住了喜蛋,哭了,“喜蛋,姐没有照顾好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喜蛋让护士拿来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瓷瓶和四个蛋蛋。杨小荷瞧着说:“你是说,四蛋知道瓷瓶的下落,你要我去问四蛋?”
喜蛋点了点头,又把红肚兜放在杨小荷手上,指指自己的心窝……杨小荷这会儿还没有真正明白喜蛋的用意。
回到家里,杨小荷就把四蛋叫到跟前,“四蛋,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谁拿了瓷瓶?”
四蛋害怕地瞧着杨小荷,摇了摇头。
“好,你不说,以后我不管你了。”杨小荷生气了,四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新哥不让我说,说了就要打死我。”
“杨新?”杨小荷一愣,“你说吧,是新哥不让你对我说实话的?”
“瓷瓶是……是新哥先拿的,后来是喜蛋来拿的,他们两人都拿了瓷瓶……”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四蛋的表述让杨小荷更加犯糊涂了,明明只有一只瓷瓶怎么会是两个人都拿了呢?
“新哥先拿他不让说……”四蛋的话让杨小荷突然悟到了什么。她拍了拍四蛋,“好,这事你对谁也别说,包括新哥,你也别对他说你对我说了这些。”
四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今天好好在家,我要去医院陪喜蛋。好吗?”杨小荷让四蛋睡到床上,然后去医院了。
骑上车杨小荷耳边直回响着四蛋的话。夜色中阵阵迷雾袭来,杨小荷一个不留神,她的自行车差点撞上行人,还好只是车倒在地上,人倒地没事。在捡包的时候,包里的那个红肚兜掉了出来,杨小荷突然明白了喜蛋指着红肚兜的事,她骑车向酒店赶去……
四蛋失踪了。警察告诉杨小荷,四蛋失踪是给摘取喜蛋肾脏的同一个团伙所为。现在他们已经把四蛋贩卖到了外地,警察已经追踪过去。
发生了这么多事,杨小荷不得不打电话把杨新叫回来。
杨新赶回老屋,他现在是个忙人。他的亲生父母正在给他办理出国事宜,他现在哪有时间回来。
杨小荷说声抱歉,说:“有些事情必须和你说清楚,不然你一出国,有些话就永远没有机会对你说了。”
杨新有些不耐烦,说有事说事。
“先说说,你把那个卖了一百八十万瓷瓶的钱放到哪儿了?”杨小荷奇怪,自己是那么镇静。杨新睁大双眼,愣愣地看了眼杨小荷,“你这话什么意思?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我来给你说。”杨小荷瞧着杨新:“当你得知这只瓷瓶的价格后,就起了歹心,偷偷地把瓷瓶偷了出来,然后把一个假的放在里面,演了一出喜蛋偷瓷瓶的好戏。”
“瓷瓶是喜蛋偷的,是我亲自撞见的,你也是跟着我去他宿舍那里搜出来的,怎么算到我头上了。”杨新冷笑。
“是的,这一切当时我都蒙在鼓里。还真以为是喜蛋所为。可是这一切都让四蛋看见了。”
杨小荷话音没落,杨新哈哈大笑,“一个小孩子的话你也会信?我告诉你是喜蛋拿的。”
“喜蛋已经让人摘去了肾脏,而把他推给犯罪团伙的正是那个让他背上黑锅的人。喜蛋他有时间和力气去做这么肮脏的事情吗?”杨小荷愤怒嚷道。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杨新,是和她一起长大,曾经想托付终身的人吗?
杨新几乎是一愣,慢慢坐下,“杨小荷,你是不是因为我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要出国了,你怕失去我,精神混乱,就胡乱猜疑才编出了这么一出。我保证我出去之后就和你,不不,现在我就可以和你把结婚证领了……”
“哼哼。你也真是高估自己了,我情愿一生不嫁,也不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杨小荷打开门,只见那对中年夫妻扶着喜蛋走了进来。
杨新一时傻了眼。
“看不明白了是吗?我告诉你,先前你把瓷瓶卖出去的时候,你现在所认的亲生父母还没有找来。当你得知这对有钱夫妇找的是他们亲生儿子时,你想把瓷瓶赎回,对方已经不肯,你只能用假的瓷瓶替代真的,还色厉内荏地指责当年他们的行为,拒绝做亲子鉴定。结果你忘记了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那只红肚兜。”杨小荷从中年夫妇那里拿过红肚兜,“红肚兜的龙是你和喜蛋的属相,那两个5,是代表喜蛋的生日,他是五月五日生的,杨妈在世时一直对喜蛋说,这是他父母留下的。所以,当我真正领会喜蛋拿着红肚兜要去酒店时,要找到你的所谓亲生父母,把红肚兜给他们一看,他们就知道你和喜蛋中间一个是他们真正的儿子,一个是冒牌货。”
“那怎么证明喜蛋是真的?”杨新不屑。杨小荷从喜蛋身上拿出一张DNA证明,“看看,这DNA鉴定结果,证明喜蛋是他们真正的儿子。”
“不不,这不可能。”
“杨新,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你不惜对喜蛋下此毒手……”杨小荷气愤地冲向杨新。杨新哈哈大笑,“杨小荷,现在谁不想过好日子?!你坏了我好事,你个傻女人。我答应过你,以后我会带着你出去的……”
“杨新,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没有悔过之心?”杨小荷说话的声音已经发抖。杨新满不在乎地说:“我做什么了?你说的这一切要有证据,证据在哪儿?”
两名警察带着四蛋进来。警察指着喜蛋和四蛋,“他们就是证据。你把喜蛋和四蛋都贩卖给了犯罪团伙,我们早就盯上了这个团伙,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杨新被警察带走了,喜蛋也让他的亲生父母接走了。望着空落落的家,杨小荷欲哭无泪,紧紧抱住四蛋,到底是什么让杨新迷失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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