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豺

2015-08-24 16:57雨街
少年文艺(1953) 2015年8期
关键词:后生猎狗老爹

雨街

在西双版纳原始森林里,有一个大曼么傣族寨子,在这个寨子里有一个很有名的猎人,年轻时人们叫他嘎光,后来上了年纪,人们又改称为他嘎光老爹。

上了年纪后,嘎光老爹便很少外出打猎,但他却喜欢听别人讲打猎的趣闻以及看别人打猎的收获。

每天一大早,嘎光老爹便站在寨子口看着年轻的后生们,斜挎着猎枪,领着猎狗,陆陆续续从吊角楼里走下来。他们有的打着呵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只有那猎狗像撒欢似的跑在前面,跑出很远后,见主人还没跟上来,便大声“汪汪”叫着,好像在催促主人快一点。

嘎光老爹见到这样的猎人,便忍不住撇撇嘴,知道这人进山也是白忙活,一天天只见猎物从眼前跑来跑去,就是打不着,哪里还会提起精神。再说那狗,还没进山就兴奋起来,也是缺乏训练,这样的狗不像是配合主人进山打猎,更像是去和猎物捉迷藏。

但嘎光老爹笑笑之后,仍会走上前去,凑到那人跟前,仰起脸来说一声:“打猎去呀!”

那后生每天见嘎光老爹问的都是一个问题,便张开胳膊,伸个懒腰,说:“是呀,打猎去!”

嘎光老爹便不再搭话,身子向旁边一闪,让开路,看那后生一步一步地走出寨子。

傍晚,那后生回来了,肩上扛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嘎光老爹眼神不好,离远了看不清后生肩上扛的是什么,但知道那绝对是一个动物,看样子有四十多公斤重,以至压得后生的腰都弯了下来。

嘎光老爹见后生终于有了收获,便呵呵笑了起来,高声说道:“好呀,好呀,打到了呀!”

那后生也不说话,黑着脸走过来,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说着:“真是怪了,从没见过浑身上下像金子一样颜色的豺,跑在树林里还闪闪发光。唉,没想到这狗追上去竟被这豺给弄死了。我打了好几枪,连那豺的一根毫毛也没碰到,那豺竟然像是飞一样逃走了。”

嘎光老爹心里一惊,难道真有浑身上下金黄一片的豺?自己打了多半辈子猎,以前只听说过有这样的豺,可从没见到过。

嘎光老爹走到后生面前,仔细打量着后生扛在肩上的那条猎狗,见狗身上没有被撕咬过的伤口,便掀起狗尾巴看了一眼,嘎光老爹便明白了,这狗是被豺掏了肠子。

就在嘎光老爹放下狗尾巴的瞬间,他的目光突然像火星一样,一下子明亮起来。他的手又凑了上去,从猎狗尾巴上拿起一根毛发,冲着太阳的方向仔细地瞅着,果然是金子一样的颜色。

此时正是二月,早晨起来还有一阵阵的寒意。但嘎光老爹显然顾不上这些了,经过一番准备,多年不用的枪,上了油,擦得乌黑发亮,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猎狗,饿了几天之后,步履也显得轻快起来。一切准备妥当,便按着后生说的方向进山去了。

嘎光老爹的猎狗是优秀的下司狗,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毛色仍然光亮,全身洁白如玉,加上从小就经过嘎光老爹调教,嘎光老爹吹一声口哨,打一个手势它就明白要做什么。这次出发前,嘎光老爹拿出金毛豺的毛放到它鼻子前嗅了一下。下司狗身上的毛顿时乍了起来,呼吸也马上变得急促。显然它也知道捕豺是一件万分凶险的事。

一进入山里,下司狗便高度紧张起来。它时而低下头,嗅一下地上的气味,时而跑到一个高岗上向四处张望。它那小雷达似的耳朵,在前进时,向后一收,紧紧贴在脑袋上,就像那儿隐藏着的两把锋利的匕首,但一有风吹草动,那耳朵就像突然移了位似的,时而用耳廓对向两边,时而又对准前方。显然,此时已经离金豺的巢穴越来越近。一直没有发出声响的下司狗也退回到嘎光老爹近前,嘴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

嘎光老爹听到下司狗的警告声,也不把挎在肩上的猎枪摘下来,而是弯下腰,用手拍了拍下司狗的脑袋,下司狗顿时安静下来。

对遍体金黄的豺,嘎光老爹可舍不得用枪,否则,皮子就会受损,卖不上好价钱。所以他想为这条金豺留个全尸。

只见他解开随身携带的背包,背包里有一双厚厚的棉布手套,戴好后,又把背包内用芭蕉叶包着的一串串用鸡血浸泡过的鸡肉块抻出来。这鸡肉块一块块用长长的细麻绳拴在一起,那样子就像古人结绳记事的物件。

下司狗抬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嘎光老爹,也许它在猜想,嘎光老爹接下来要干什么。

可别小看这些肉块,在每一块骨头中都用铁管塞进了经过提纯的马钱子,然后用肉泥堵住洞口,使金豺嗅不到其气味。只要金豺吞进去一块,便必死无疑。

嘎光老爹小心翼翼地掏出这些肉块,沿着金豺走过的山路把那肉丢进草丛里,然后倒退几步,把长长的绳子拴在一棵树上,长吁一口气,便转身带着下司狗下山去了。一边走,嘎光老爹还把手放在脖子上,对着下司狗做出一个用刀抹杀的手势。下司狗见状,便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嘴里发出“嗯儿嗯儿”的叫声,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下毒,我怎么会吃?你小瞧我!”

狗通人性呀,嘎光老爹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做得过分,便尴尬笑几声,说:“我知道你是好狗,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狗,不过我也是担心你才说的!”

下司狗仿佛听懂了嘎光老爹的话,下垂的尾巴马上翘到脊背上,像一朵花似的摇摆起来,身体向嘎光老爹的腿上一倾,便依偎在嘎光老爹的腿上。

嘎光老爹腿脚已大不如从前,回到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但嘎光老爹也不说掌灯,也不说做饭,而是坐在院子里,点上水烟“咕噜咕噜”地吸起来,下司狗蹲在嘎光老爹对面,怔怔地望着。

嘎光老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有淡淡的烟雾袅袅地从嘎光老爹的头上飘荡,就像浮在夜色里一条透明的丝巾在随风飘舞。

别看嘎光老爹一生捕过的猎物无数,但捕金豺还是第一次。他曾听说,以前的部族首领的坐椅上曾经有过一条金豺皮,其价值胜过黄金。

不过,谁也没见过部族首领座椅上那条金豺皮,至于是如何捕到那条金豺的,更是没人说起过。所以嘎光老爹担心,他这个办法会没有效果。

在狠吸一口烟之后,嘎光老爹像打定了主意,自言自语道:“兽就是兽,难道它还会比人聪明!”

嘎光老爹躺在竹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煎熬了一夜,天不亮,嘎光老爹便带上下司狗急匆匆地进山了。

嘎光老爹来到他丢肉的地点,一看,肉没了,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说:“我就说嘛,兽就是兽,难道还会比人聪明!”

嘎光老爹很兴奋,弯着腰跑到拴绳子的树边,三下两下解开绳子。他这是要收网了。

嘎光老爹一只胳膊一伸,另一只手就把那绳子向胳膊上缠去。他满以为,金豺在吃肉时,连绳子一块吞进肚子里,还没等它吐出绳子,便毒性发作,倒在了某个地方,它就像一根绳上拴的蚂蚱,看它还往哪里跑。

嘎光老爹不停地往胳膊上缠着绳子,绳子始终松松的,一点也吃不上劲。嘎光老爹的心渐渐凉了下来,果然等把绳子收起来,发现那肉不仅没动,上面还撒了一层土。

显然,这条金豺不仅发现了肉,还用土把它埋了起来。

“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嘎光老爹恨恨地骂了一句,知道再在山上呆下去也没什么用,便气呼呼地招呼一声下司狗下山去了。

“我就不信治不住你!”接下来的日子,嘎光老爹除了说这句话,就是捣鼓他的狩猎工具。其间,他挖过陷阱,下过套子,结果都被这条从没见过面的金豺破坏掉了。

“丢脸呀!”打了一辈子猎,最后让一条豺给耍了,嘎光老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在乡亲面前丢了大脸,在别人面前也像是矮了半截似的,竟因此病倒了。

嘎光老爹躺在床上,想,豺不是群居的吗,这条豺怎么总是独自生活呢?

嘎光老爹躺在床上,想,难道这条豺和其他的豺不一样,就因为它长了一身金色毛发?

想来想去,嘎光老爹也没想明白,就在他要迷迷糊糊入睡之际,一个想法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下了毒的鸡肉块这豺自己不吃就算了,为什么它要埋起来,难道它是条母豺,难道它已经下崽了,担心幼崽误食?

“肯定是这样!”嘎光老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猛拍了一下大腿,病也好像一下子好了。

嘎光老爹再也躺不下去了,披上衣服就走出了家门。街上的人不多,但也有几个后生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嘎光老爹凑过去一听,才知道,在他生病的这些天,寨子里的猎人一天也没停止对这条金豺的捕捉,也像嘎光老爹一样,又是下毒,又下是套子。一无所获不说,还有几条猎狗不是让这条金豺抓瞎了眼睛,就是被掏了肠子,猎人们一个个都恨透了这条金豺,要知道,猎狗可是猎人的宝贝呀,就这么让它伸出爪子像钩子似的一抓,一条猎狗就算报废了。

不能再等了,看着猎人们一个个挖空心思地欲把这条金豺弄到手,嘎光老爹回家把狗一拴,带上猎枪,趁夜进山了。

夜晚的山林很静,除了偶尔有夜鸟啼叫着从夜空中飞过,还有时断时续野兽的叫声。

嘎光老爹悄悄摸到金豺出没的附近,爬到一棵又粗又高的大树上,身体往树桠上一倚,闭上眼休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嘎光老爹从树桠上直起身子,向四下望去,就见那条金豺像是在阳光中跳动的精灵似的,嘴里叼着一条山鼠,身体跳跃着,从一个山坡上向下跑来。跑到一片浓密草丛前,那豺把叼在嘴里的山鼠丢到地上,嘴里“嗯儿嗯儿”叫了几声,顿时有两个肉乎乎的幼崽从草丛里跑出来,围着那只死山鼠争抢起来。

嘎光老爹多亏是坐在树上,不然金豺的洞穴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可不会被轻易发现。

嘎光老爹暗暗得意,因为他想到了这豺已经有幼崽。他便打定了一个主意,捉它的幼崽,以幼崽做诱饵,就不信它不上钩。

接下来,嘎光老爹就等母豺离开了。

一条母豺喂养两只小豺,看来这条豺也够辛苦的。果然没过多久,这条母豺又匆匆离开了。嘎光老爹也不怠慢,从树上滑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洞穴前,学着母豺的声音,叫了几声。洞穴里小豺还没有经验,还以为豺妈妈又送来了食物,拥挤着从洞里跑出来。等它们看到一个人蹲在洞口上方,再想逃回洞里,洞口被堵上了,加上脚力还不够,没跑几步便一一被嘎光老爹捉进袋子里。

嘎光老爹一生中从没像现在这样跑过,那样子既像跌跌撞撞,又像是连滚带爬。因为失去幼崽的金豺会像疯了一样循着气味追过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嘎光老爹像布条似的,一条条地撕碎。

等逃到家,嘎光老爹仍惊魂未定。他“咣当”一声关上院门,身体向后一靠,胸脯仍剧烈起伏着。

下司狗也许是见到嘎光老爹安全回来了,很兴奋,也许是嗅到了嘎光老爹袋子里有豺的味道,仿佛忘记了自己还被铁链子拴着,“呼”一下从地上窜过来。毕竟铁链子长度有限,随着下司狗猛地跃起,那链子也到了尽头,下司狗的脖子猛地被拽了回去,身体在调转方向的同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躺在那儿“嗷嗷”叫着。

嘎光老爹像是提着一袋宝贝似的,绕开下司狗,走进房门,找了个竹笼把两只肉乎的小豺放进去,然后踩着凳子,把它们悬挂在房梁上,才走出屋门,把下司狗解开。谁知下司狗竟像脱缰的野马,一个跃起就窜进屋子里,扑向悬挂在屋梁上的竹笼。

竹笼吊得很高,本来扒着竹笼边沿向下张望的两只幼豺,在下司狗的恫吓下,像两只肉团似的缩进竹笼里,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嘎光老爹追进来,踢了下司狗一脚。下司狗后腿向旁边一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它怨恨地瞪了嘎光老爹一眼,嘴里“呜呜”着逃出了屋门,一直逃到墙根,身子贴着墙根来回跑着。

嘎光老爹关上屋门,便在窗前挖起坑来。开始,嘎光老爹是站在坑外往下挖,没过多久,身体便站进坑里挖,那个坑,一直挖到三米多深,他才撑着坑壁,从坑里爬出来。

再看这坑,上小,下大,只要那金豺跌进去,绝对逃不出来。

挖好坑,嘎光老爹又找来几根细树枝把坑口封住,最后覆上一层土,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这里有个陷阱。

下司狗贴着墙根渐渐地安静下来,到最后,它像是明白了嘎光老爹要干什么,也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低着头走过来,还伸出爪子,在嘎光老爹覆在洞口的土上踩下了几个爪印。

入夜,那条金豺果然循着气味找上门来。而嘎光老爹把枪管从窗棂里伸出来,直直地指向院子。

也是万有一失,嘎光老爹忘记把下司狗关起来了,那条金豺一跳入院子,下司狗便和金豺厮咬在一起。

金豺虽然凶猛,但体重却要比下司狗轻近二十公斤,身高也要相差二十多厘米。在动物世界,同是猛兽,往往体重身高就是王道。

只见下司狗一个前扑,它那粗大的爪子就将金豺扑倒在地,而金豺则就势在地上一滚,马上变成了四脚朝天的样子。

金豺“嗷嗷”嗥叫着,虽然它在下司狗的身下,但它的脑袋使劲向上挺着,大张着满是獠牙的嘴因愤怒已经变形,而它的一只爪子则向钩子一样蜷起来,随时准备给下司狗致命一击。

嘎光老爹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显然发现,下司狗虽然将金豺按在地上,但却丝毫没占到优势,只要下司狗狂吠的大嘴咬向金豺的咽喉,金豺那铁钩子似的爪子便会闪电一般捣向下司狗眼睛,瞬间就会把下司狗的眼珠从眼窝里掏出来。

开枪吧,可下司狗在上面,根本没法打到躺在下面的金豺的身体,嘎光老爹不停地移动枪口,只要金豺从下司狗身下逃出来,便毫不犹豫地给它致命一枪。

吊在竹笼里的两只小豺听到外面激烈的厮咬声,知道自己妈妈来救它们了,也变得狂躁起来。它们用后腿站在竹笼里,前腿扒在竹笼的边沿上,“吱吱”叫着,就想爬出来。而竹笼在它们的挣扎下,也像秋千似的剧烈地摇摆起来。

下司狗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它也知道再低下头去有危险,便用一只爪子去捣金豺的肚皮,想用爪子的力量将金豺的肚子撕开一条口子。

就在下司狗抬起前腿欲向金豺的肚皮刺去之时,金豺趁下司狗压在身上的力量减轻之际,四肢猛地向上一蹬,就把下司狗踹到了一边。金豺的身体向下一缩,贴着地面就向前面窜去。

嘎光老爹不再犹豫,枪口稍微向上抬了一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就向后扣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吊在房梁上的竹笼已经在空中越荡越高,当竹笼荡向嘎光老爹这一方时,两只小豺后腿用力一蹬,身体便像两大块沉甸甸的肉块,重重地撞到嘎光老爹的身上。

枪响了,夜空也仿佛被子弹击穿了似的,整个寨子的上空都回响着子弹出膛时的脆响。

两只小豺虽然只有几个月大,但它们却像疯了似的一次次扑向嘎光老爹胳膊。嘎光老爹知道这些小豺牙齿还不够锋利,面对着扑上来的两只小豺,他一甩手,就把用爪子紧紧抱着他胳膊的小豺甩到了一边。就是这样,他的胳膊还是被两只小豺的牙齿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嘎光老爹的眼睛仍专注地盯着窗外,只见下司狗像是受到重击似的,向前奔跑的身体一下子从空中立了起来,而向前猛窜的金豺却猛地返回身来,身体向上一蹿,后爪在下司狗的脑袋上用力一蹬,身体便越过院墙逃走了,而下司狗则像被抽掉了筋一样,“嗵”的一声落到地上,躺在那儿不动了。

“我的狗呀!”嘎光老爹光着脚跳下床,晃荡着身体扑出去,“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下司狗“呜呜”地哭起来,而两只小豺也趁机逃出屋门,蹬着小腿从院门下面的缝隙里钻出去。

嘎光老爹满脸是泪,眼睁睁地看着两条小豺逃出院门,那神情木木的,嘴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豺说:“走吧,走得远远的,那里就没人再想害你们!”

两只小豺也逃走了,院子里冷清下来。

“我的下司狗呀!”嘎光老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紧紧抱着下司狗的脖子,“呜呜”地大哭起来,那哭声像夜风,吹得院子里那几棵大树上的树叶不停地“哗啦哗啦”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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