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慢专递

李志伟

如今，各种各样的快递公司犹如春天的花朵，开遍城市的大街小巷。特快专递既快速又便宜，大大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可是，在这一片“快递潮”中，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开了一家“慢递公司”。

慢递公司门面不大，如同一家小卖部。蓝灰色的铁框玻璃门上方，悬挂一个红底白字的标牌，上写四个大字：“特慢专递”。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颇为自豪地标注：“全球仅此一家”。

走进门去，一个简易的柜台将房间分隔为两部分。柜台内部堆放着慢递信封和包装工具，柜台上摆着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柜台外面靠墙立着一个多层货架，货架旁边摆着一台电子秤。正对大门的墙上，是飘逸的毛笔行书：“享受慢时光”。

店主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一副老式金属边框眼镜。他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品茶，一边阅读一本厚厚的纸质小说。他与店名相符，处在一种慢节奏的生活当中。

“慢递店”开张好几天，生意清淡门可罗雀。是啊，如今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谁喜欢慢下来啊？人们经过店门时，都会发表议论：“特慢专递？如果邮寄食品，到达时，食品已经发霉了吧？”“对呀，邮寄时装，到达时，时装已经过时了吧？”“我看呀，这店不会有生意的，过两天就得倒闭。”

议论声传到店主耳中，他不为所动，还是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

俗话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这一天，第一位顾客终于上门了。

这是一位十二岁左右的男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他走进小房间，心情忐忑地问：“叔叔，请问我能寄快……不，慢递吗？”

“当然可以，这里就是全球仅此一家的慢递公司啊。”眼镜叔叔放下书本，“小同学，你想寄什么？”

“寄一张贺卡，给我的老师。”

“需要什么时候送到呢？”

“现在是3月，”男孩扳起手指头，“我希望在六个月后，也就是9月10日教师节的时候，贺卡能准时送到老师手中。”

“才六个月啊，对本公司来说，这速度可‘快了点。”眼镜叔叔打趣说，“好吧，第一单生意，我接了！”

“邮费贵吗？”男孩担心地问。

“我得承认，比普通快递贵一元钱。”眼镜叔叔说，“不过你知道，时间也算成本，所以……”

“才贵一元钱啊，真便宜！”

男孩接过蓝色慢递单，趴在柜台上一笔一画认真填写。填写完毕，眼镜叔叔将贺卡塞进信封，然后贴上慢递单，将回执交给男孩。

“好了。”眼镜叔叔说，“你的老师一定会按时收到的，放心吧。”

现在让时间跨越半年，来到9月10日，教师节。这一天，王老师的手机收到许多短信，都是家长发来祝贺教师节的。有的家长特别热情，特意跑到办公室，给王老师送来水果篮。

“这可不行！”王老师瞧瞧办公室里的同事，连忙道，“学校有规定不能收礼，请您拿回去！”

还有家长把王老师约出校门，神秘兮兮地递上消费卡。

“你的好意我领了。”王老师将消费卡推回去，“可你这是让我犯错，我会丢掉饭碗的！”

返回学校，一个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您好，我是慢递公司的。”那个男人说，“有一位小同学半年前寄了一张贺卡，收件人是王老师，请问在不在？”

“在，”王老师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在慢递单上签字，“寄贺卡为什么用慢递？真是奇怪。”

“那么，慢件已送达。”慢递员接过慢递单，“告辞。”

王老师坐回座位，好奇地撕开信封。一张漂亮的贺卡掉出来，散发出淡淡的幽香。王老师阅读贺卡——

敬爱的王老师，您好！

当您看到这张贺卡，我已经从小学毕业，升入初中了。小学六年我都没有给您寄过贺卡，因为怕您以为我拍马屁。这六年来积累的感激之情，凝聚为一句话：您是我最敬爱的老师，祝福您一生平安！

您永远的学生 赵小刚 写于半年前

“赵小刚？”王老师眼前浮现出一个男生的形象：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总是默不作声。他成绩中等长相普通，是一个非常容易被忽略的存在。可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男生，却在毕业后——不，甚至在毕业之前，就提前写好教师节贺卡，寄给敬爱的老师！想到这里，王老师的眼睛湿润了……

现在让时间返回半年前，男孩赵小刚寄出贺卡的第二天。这天，慢递公司来了第二位顾客。他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手里拎着一打尼龙绳捆绑的白酒。

“先生你好。”眼镜男人说，“需要帮助吗？”

“是这样的。”大学生说，“我爸爸喜欢喝酒，可他工资不高，喝的都是廉价酒，对身体不好。我想给他寄几瓶绝顶好酒，让他美美地品尝一番。”

眼镜男人瞟了一眼白酒：“可是，你拎的也是廉价酒。”

“这就是我找‘特慢专递的原因。”大学生答道，“白酒经过几十年的化学作用，会慢慢变成醇厚的香酯，成为顶级美酒。我要将这十二瓶白酒，寄给我的老父亲;时间，是他八十寿辰之日。”

“嘿，越来越有意思了。”眼镜男人面露微笑，“几十年的慢递有挑战，这生意我接了，请填单。”

大学生填完蓝色慢递单，颇有些担心地问：“长达几十年的慢递，价格会不会……”

“当然会贵一些。”眼镜男人道，“与普通快递相比，每超重一斤，贵一元钱。”

“才一元钱啊！”大学生松了一口气，“谢谢您，希望您能准时送达。”

“放心吧，‘全球仅此一家不是随便说的。”

让我们随着时间，向前跨越漫长的几十年，抵达大学生父亲的八十大寿之日。这一天，儿子、媳妇、孙子，还有老伴和亲戚朋友们欢聚一堂，喜庆的气氛像酒香一样四处洋溢。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您好，我是慢递公司的。”慢递员说，“请问华老先生在吗？您的儿子从几十年前给您寄来白酒，一共十二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人的儿子身上。只见他愣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儿。

“嘿，我想起来了！”他说，“几十年前，我真给老爸寄过白酒，当时我还是大学生。回到宿舍，室友们都笑话我上当了，不仅浪费了邮费，还把十二瓶白酒孝敬给慢递公司的店主——几十年后，慢递公司早就不存在了吧！没想到，你还真给送来了。”

“那是当然，这关乎本公司的信誉。”慢递员说，“慢递几十年的白酒，请签收。”

八十高龄的华老先生签收之后，当众打开瓶盖。虽说是廉价白酒，但历经几十年陈放，一股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弥漫整个房间。那股夹带着孝心的特殊芬芳，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啊！

让我们骑上时间之驹，返回几十年前，大学生慢递白酒的第二天。这一天，慢递公司来了第三位顾客，可能也是最重要的顾客。这是一个女孩，梳着齐肩的马尾辫，皮肤像雪一样苍白。她一进门就怯生生地问：“叔叔，请问我能寄慢递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慢递公司啊。”眼镜叔叔将手中的书放下，“小姑娘，你要寄什么呢？”

“我……我想寄自己。”

“什么，寄自己？这还是头回听说。”眼镜叔叔惊讶地说，“那么，你要把自己寄给谁呢？”

“我也不知道应该寄给谁。”

“咦，越来越稀奇了。”眼镜叔叔推了推眼镜，“那么，想寄多长时间呢？”

“我也不知道要寄多长时间。”

“这……”眼镜叔叔双手一摊，“既不知道收件人也不知道时长，这让我怎么寄呀？”

“叔叔，情况是这样的。”女孩开始述说，“医生说，我得了白血病，这是一种绝症。但是，现在的医学治不好，不代表以后的医学也不行啊。我想请您把我寄到未来，那个时代已经解决了白血病的治疗问题。但是，究竟多少年之后人类才攻克白血病，究竟是谁第一个攻克白血病，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我既不知道邮寄的时间长度，也不知道收件人应该是谁。”

“这倒有意思了。”眼镜叔叔的眼中，射出接受挑战的眼光，“没有收件人，也没有时间长度——好的，我接受了，请填单！”

“叔叔。”女孩一边填写，一边担心地问，“如果是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后，您能保证送达吗？”

“放心吧！”眼镜叔叔充满自信地说，“哪怕已经到了时间的尽头，慢递公司也能送达！”

若想经历千百年而不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冷冻。女孩被冰冻在密闭容器中，失去意识。其间，时光如流水一般不疾不徐地流淌，不知流过多少个世纪，多少的岁月。这一天，女孩终于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她坐起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你醒啦？”那人抬起打瞌睡的头颅，“我是慢递公司的，您的慢递已经送达。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攻克白血病，经过手术，你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全部被清除，你已经是一个健康的女孩了。”

“真的？”女孩惊喜地说，“我的病好了，我的病终于好啦！我要告诉爸爸妈妈这个喜讯，他们在哪里？”

“呃……”慢递员顿了一下说，“抱歉，现在是35世纪，你的父母早就……”

“什么？”女孩失望地捂住脸，泪水沿着指缝溢出来，“医生不是说，一二十年后人类就能攻克癌症吗？为什么过去了一千多年？我在这个时代一个亲人都没有，叔叔，请你将我送回21世纪，我要与爸爸妈妈团聚！”

“这……”慢递员为难地说，“这属于‘时光专递，本公司尚未开展此项业务。”

“可是，你不就是慢递公司的眼镜叔叔吗？为什么历经千年，你一点都没变？”

“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慢递员说，“我是当年店主的后代，只是长得跟他比较相像而已。”

闻听此言，女孩绝望地恸哭起来。她弯下腰去，用被子捂住脸，背部剧烈地抽动。

“我没有学校，没有住房，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女孩的声音哽咽颤抖，“在这个时代我是多余的，病治好了有什么意义？叔叔，谢谢你坚持千年，将我送达这个时代。但是……但是我错了，我没想到会这么久，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呜呜呜……”

女孩再也说不下去，被悲伤的洪水淹没。

慢递员呆呆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女孩的肩膀上。

“我就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他说，“唉，终究还是暴露了，我送你回去。”

女孩惊诧地抬起泪眼：“什么，你能送我回去？”

“当然。”眼镜男人眨眨眼睛，“你没看错，我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慢递店主。”

眼镜男人右手牵起女孩柔弱的小手，左手掏出手机一样的仪器，按下一个按钮。

“慢递已送达，”他说，“返回出发时间。”

嗖，四周的景物：白色的病房，监控的仪器，以及窗外的红花绿树，像被狂风吹散的尘沙一般，急速地后退。女孩紧紧抓住眼镜男人的大手，他们像两只风筝，在倒流的时光之景中飘荡飞翔。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物凝固静止，不再后退。女孩和眼镜男人手牵着手，降落在慢递店中。

“现在是一千多年前。”眼镜男人举起手，指向墙上的电子日历钟，“准确地说，是你被冰冻的第二天。”

“冰冻的我，是不是被存放在医院？”女孩询问，“我想去看看‘她。”

“看不到了。”眼镜男人说，“‘她已经被我送走了。”

“送走？”女孩不解，“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眼镜男人说，“其实‘特慢专递并不是大家理解的那样：我先将货物储存，等时间到了，再进行派发——不，不是的，实际上在收货当天我就已经发货！我利用手中的时光传送器，直接携带货物抵达目的时间，将货物送给收件人。男孩慢递半年的贺卡、大学生慢递几十年的白酒——时间能让白酒香醇，还有你慢递千年的自己，我都使用了这种方法。”

“等一等，让我仔细想想。”女孩努力思考着，“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等待，而是在收到男孩贺卡的当天，就穿越时空，将贺卡送往半年后？”

眼镜男人微笑点头：“你开始明白了。”

“但是白酒怎么解释？”女孩问道，“你穿越时空送去的白酒，并没有真正经过几十年，不可能变得香醇。”

“为了达到香醇的目的，这个慢递是分两步进行的。”眼镜男人解释，“首先，我将白酒埋藏于地下;然后，我跨越几十年，将白酒挖出来。这样一来，我只用了几分钟，而白酒却历经了几十年，自然香醇。”

“明白了。”女孩点头，“可是，我的慢递单既没有写收件人也没有写运送时长，你怎么知道应该送到哪个时代，又应该送往哪家医院呢？”

“这个嘛，其实我跑了两趟。”眼镜男人说，“我先穿越到时间的尽头，用当时的网络查询到人类什么年代攻克了白血病，以及是由哪家医院首先攻克的;然后我返回21世纪，按照资料将你送往35世纪，送到那家著名的医院。”

“原来如此。”女孩深感震撼，“想不到看似简单的‘特慢专递，却拥有如此复杂的过程！”

“正是。”眼镜男人说，“这可是‘特慢专递的秘密，请务必替我保密哦！”

“嗯，一定！”

女孩走出慢递公司，慢慢地朝家里走去。暖暖的夕阳照耀着她，将她涂抹成一个充满生机的小红人。这时，又一位顾客与女孩擦身而过，走进了慢递公司。

“慢递公司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红火。”女孩心想，“因为所谓‘特慢专递，其实是世界上最快的专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