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丹
在研究中心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意外地看到小崔的画:一只战斗状态的黑公鸡,面对一只蟋蟀,题字写着“有得一拼”。我在那画前琢磨,小崔有时真是蛮拼的!他太较真了,他的失眠、他的纠结,恐怕都和较真有关——为节目、为话语空间、为公众利益、为他所坚持的原则。
他用心制作的节目没有通过,他会一天一天缠着审片人,一点一点地磨,直到播出,《实话实说》最有反思意味的节目《老师,对不起》就经历了这样的较真过程。他办的培训乡村教师的公益项目,出现了官员冒充教师的事,他一追到底,毫不留情,直到公布真相,退回善款。为了说不清的“转基因”,小崔非要说清楚,他和方舟子吵,和农大校长辩,在互联网上播放他的调研纪录片,在政协会上用提案表达要求。他做娱乐节目的时候,我以为他这回不太较真了,后来知道,他在问:“当我们在制造笑料的时候,是不是传递了一些不正確的信息和声音?”当电视一片热闹的时候,他说:“我想象的电视不是一个农贸市场,我想象的电视是跟哲学有关的这么一个地方,它是传递思想的,它甚至是产生思想的。”
如今,小崔用另一种方式传递思想。在宽大的房间里,小崔用书画营造出一种气氛,他指着书画作品旁边的古色古香的椅子说:“将来,学生可以在这里自习。”这是不是太奢侈了?我想。
可以在书画之间熏陶,可以坐在百年前的椅子上看书,可以在文物旁边上网,可以用志愿服务的时间换取学习空间——崔老师敢想,他要的是这样的学习方式。他将和研究生面对口述历史的海量资讯,研究中心将是开放的,校内外的人们可以分享这无价之宝。
崔老师会是一个不一样的老师。
我曾想,退休后,我或许可以加入口述历史团队吧?到茫茫人海中去采录口述历史,走近有意思的人,倾听有意义的往事。比如我去采访老知青,在年龄上经历上不是很有优势吗?而小崔说:我们采录时有规定,只能听,不能追问。有一位研究生的论文写的就是《口述历史》与新闻采访的不同。哦,那我可能不适合,因为提问、追问都成职业习惯了。
尽管如此,我仍对口述历史保持浓厚兴趣。比如,我想知道离我很近的历史细节:我家乡哈尔滨南岗区的喇嘛台——圣尼古拉教堂在“文革”中是怎么消失的?后来修建的四个“念念不忘塔”是谁建议的?工农兵学员的出现有什么细节?工农兵学员有怎样的个人经历?我老爸也有他想知道的历史,公审“四人帮”时,他是特别检察厅王洪文的公诉人,后来,与“四人帮”有着各种关系的人有着怎样的经历?他们的人生有了哪些改变?期待口述历史告诉我们更多。以后再回母校校园,我有了新去处。
如果国人谈起小崔,大家都会像谈起自己的熟人,不用多说;如果老外问我,小崔是什么人,我怎么说呢?
他是个电视节目主持人,最好的作品是《实话实说》和《电影传奇》。
他是个公益人,从乡村教师培训到山里孩子脚上的鞋、碗里的菜,他都关注。
他是个斗士,常常直面纠结麻烦冲将过去,那不是他的个人利益,而他不管不顾,有得一拼。
他是一个无党派、有责任的政协委员。
他是一个教师。
他是一个知识分子。
他是一个认真、较真的人。
不管怎样,他还是小崔。
他还是电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