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洲
琳达坐在轮椅上,无助地盯着画板上空白的画布,纵使脑海中影像旋转翻腾,色彩汹涌澎湃,想把这一切都倾泻到画布上,她还是无能为力。
“纵然她有惊人的天赋,但她的作品总是散发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点不改变,她将永远成不了大师。”琳达气得满脸通红,将报纸撕成碎片。达·芬奇俱乐部——艺术界的门萨,不仅再一次将她拒之门外,还通过媒体对她作出了尖锐的评价。
“他们就不是居高临下?这些所谓的大师,不会不知道我有多么受欢迎吧!他们这是出于嫉妒和感受到了威胁。” 琳达激动地自言自语起来。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车一头扎进了前面急刹车的货车车尾。而她的下肢瘫痪,双手更是粉碎性骨折,从此再也使不上劲了。
再试一次!琳达艰难地抓起画笔,蘸上水彩,奋力将画笔按上去,笔头的毛开始变形,画布的阻力排山倒海而来,画笔悄然坠地。
“虽然只有一个点,好歹也是一幅画了。”琳达收回那双毫无血色、不停颤抖的手,自嘲道。
对面的医生翻了下面前的病历本后,抬起头道:“没什么问题,你们的女儿既不是色盲也没什么病变,她是一位四色视者。”医生接着解释,“人能看到色彩归功于眼球中的视锥细胞,这些细胞能够吸收不同长度的波长,然后将信息发射给大脑,经过大脑的处理产生对色彩的感觉。一般来说,人眼球中只有三种视锥细胞,能分辨红绿蓝三种波长,看到大约一百万种颜色,而四色视者则会多一种视锥细胞,能感受到更广的色觉范围,看到近亿种颜色。简单来说,你们的女儿是个‘色觉超人,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会像万花筒一样缤纷。”
父母面容缓和下来,笑容慢慢展开,五彩斑斓。
叮叮叮……琳达睁开双眼,被电话铃带回现实。她调整轮椅的倾斜度,使自己坐起来,并接通电话。
“请问画家李女士在吗?”传来浑厚的男中音。
“我是琳达·李,有什么事吗?”琳达答道。
“李女士您好,我是斯坦福大学的布雷博士。我的团队正在从事利用脑电波进行图像成像的研究。了解到您是一位拥有四色视者的画家,相信您图像方面的脑电波将会更为强烈和完整,是我们试验和数据观测的完美对象,希望您能够考虑一下加入我们的项目。同时,对于您的不幸遭遇我深表遗憾,也许我们能够帮您重新绘画。”
“我同意。”琳达脱口而出。
第二天,布雷博士带她参观和熟悉了科研基地,并介绍了整个项目的研究原理,以及进展情况。“虽然我们的项目还是处于起步阶段,但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具体的计划,资金也很充沛。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您正是我们的东风。对了,您对脑电波了解吗?”
琳达摇摇头。
“那我给您简单介绍一下。人的大脑是由数以亿计的神经元交错构成的。神经元相互作用时,脑电波模式就表现为思维状态,比如计算数学时的专注等情绪状态。人的大脑平均每天产生7万个想法。而每次神经活动都会产生轻微的放电,放出的电通过脑电波技术,可以测量得到。单个神经元产生的放电是很难从头皮外测量到的,但是许多神经元共同放电产生的电波就可以……”
琳达听得很认真。这一天之后的时间里她完成了体检,第二天便开始投入到试验研究工作中。得益于她理想的脑电波数据,整个项目突飞猛进。两年后,传感器已经可以凭她的脑电波在电脑上精确地显示出她脑海中的图像,然后通过机械画笔描绘出来,她又能绘画了。
这天,布雷博士到这两年专门留给琳达的休息室找她,一进门便被一副挂在墙上的巨画吸引。一望无垠的田野里麦浪此起彼伏,在阳光的照耀下卷起金色的波涛翻滚着。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漆黑的长发,却在她手中一捧雪亮洁白的蒲公英的衬托下露出几分艳丽。女孩粉扑扑的脸蛋鼓着,卯足了劲去吹蒲公英,即便是这一动作也没能掩盖住她的笑容。
“觉得怎么样?”琳达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实在是美得难以形容,我甚至能够感受到迎面的清风和扑鼻的麦香,阳光的温暖和孩子的喜悦。”博士依旧看着那幅画,意犹未尽。
“很久没有创作了,画的时候感觉一下子都涌了上来。虽然借助了机器,这依旧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打算将它寄去达·芬奇俱乐部申请入会。”琳达微笑着说。
“提到这个,我有些不解。尽管那是艺术界顶级的俱乐部,但您曾多次被它拒绝,您的执着也近乎偏执了。”布雷博士认真地看着她。
“它是我父母去世前创立的。”她冷静了下来,“我只想证明,我能够达到他们的大师标准。我的父亲是水墨画大师,母亲则精通油画。在发现我是四色视者后,他们并非全力栽培我,而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创立俱乐部上,他们坚信艺术是大众的,他们总让我分享自己的感受,因为别人无法看见。为此我总会在创作中改变一些色彩和技巧去贴近观众。然而这次我没有犹豫和妥协,只是肆意地感受着色彩的美妙。”说到这,她有点儿兴奋了。
“很高兴能给您带来这么好的创作感受,但我恐怕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博士话语间透着犹豫。
“是要公开这项技术了吧?”琳达又转为平静。
“看来已经有人和您说过了。”
“我猜的。虽然不是科学家,但我明白像这样成熟的项目是该面对公众了。这项技术可以帮助人们实现思维打字和意念输入,聋哑人也能够开口说话,与医学领域的合作还将实现全功能假肢。我知道你在担心,怕影响我的申请。”琳达停顿了一下。“但我的画的确就是这样的。”
一个月后,达·芬奇俱乐部寄回了琳达的画,还附有一封信。
“我被接受了。”她颤颤巍巍地将信举起,读给刚进门的布雷博士听,“亲爱的女儿,很抱歉没能在你最需要我们的时候多陪伴你。就在你色觉检查的那天,我们也被测出患有绝症。我们用为数不多的剩余生命建立了俱乐部,希望它伴随着你今后漫长的人生,能够历练你,指引你,这是我们无法做到的。分享不是改变自己去迁就别人,而是坚持自己去相信别人,你现在是真正的大师了,我们为你骄傲。爱你的父母。”
“他们创立俱乐部就是为了我。”琳达露出一抹微笑,像极了她画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