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由·得林洛斯
编辑/爱丽丝
做人境界各有不同,能调整的只有自己。毕竟这个世界,总有不及,躲避不过的伤害、逃避不了的战争,总是来不及。
胡老师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
胡老师是我高一时的班主任,那时候我是班上最小的孩子,才十四岁。我入学成绩是班上第二名,周围人说我又聪明又可爱,我以为班主任一定会喜欢我,让我当上班干部。我当时还有点紧张,会要我当班长还是学习委员呢?班长恐怕不行,我个子太小了,而且成绩也不是第一;学习委员也有点压力大,万一成绩下降了,就对不起这个名头了。
不要笑,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只是个精力旺盛的丫头片子,因为入学成绩不错,以为美好的中学生活就从现在开始。
然而并没有,等到班干任命下来,我被任命当了个小组长。
我觉得很没有面子,我可是热情地和胡老师打过招呼的呀,莫非她不喜欢我打招呼的方式,莫非她没仔细看我在成绩榜上的排名?班会上的胡老师面色如常,我发现她有一张年轻的脸,还有很骄傲的眼神。
胡老师全名胡梦瑶,教的是英语。她大学刚刚毕业,我们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她很时髦,穿着漂亮的雪纺裙,每天的高跟鞋都不一样。她长得其实很端正,化点淡妆之后无懈可击,你不能说她是大美女,但是你也挑不出她的毛病。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怎么形容她那副状态:她有点少年老成,急于和自己的青春告别,急于进入职场状态。她不喜欢我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大概是她内心深处一直很抗拒这种类型。我代表的是她讨厌的类型,她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这些当时我是不知道的,我在学校里拼命寻找快乐,努力和周围同学搞好关系,尤其和同桌苏美打得火热。段考的时候,我的成绩掉到了班上第十名,胡老师以“和同桌关系太好”为由,把我们调了开来。
苏美是我高中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我们两个都很着急,就跑去胡老师那里求情。她面无表情地说:“我都在班上宣布了这次的事情,而且换座位的不止你们,因为上课聊天影响成绩的另外那几桌我都调了位置,你想让我收回我已经发布的决定吗?”
这一番话说得无懈可击。我们都觉得很沮丧,但是又舍不得对方,开始哭着求老师,说保证以后不再说小话了,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大概因为调换座位来求老师的只有我们这一对,我和苏美真的是相见恨晚,虽然才处了半个学期,就好像是前世的姐妹一般,我们都不希望分开,所以求情的样子分外可怜。胡老师表示要和我们分别单独谈话,她先是和我谈话,我就是一根筋地要和苏美在一起,我列举了很多友情对成绩的促进作用。胡老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叫我先出去。
然后她又叫苏美进去,苏美心肠软,进去之前我对她小声说:“只要我们两个都坚持,没事的。”
她说“好”。
然后我坐在办公楼的树下祈祷胡老师改变主意。我到现在都记得十四岁那年我为了能和自己的好朋友不分开,能坐在一起而做的祈祷。花开了一树,满眼都是火红的颜色。我闭着眼睛祈祷,心里想着如果苏美出来之前我都不睁开眼睛,我的愿望就能达成。
后来苏美站在我面前,哽咽着说:“我想我们要分开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她,急忙说:“你没有坚持吗?”
她摇了摇头,说:“胡老师说的很多话很有道理,她说我们坐在一起,你从第二名掉到了第十名,我却是从第十二名掉到了第三十名。胡老师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受你的影响更多些,就算我不在乎,我父母知道了也会恨你的。而且你是班上重点保护对象,三年后要争取名牌大学入学资格的,我不能拖累你。”
又是无懈可击的话,但是听了让我们两个都很难受。我抬头看着胡老师,她站在阳台上喝茶,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我至今也无法忘记她那种胜利而蔑视的眼神。
她在用自己大人的优势来打压我,我们在她面前无力反抗。所以,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我和苏美就分开了。也许是后来胡老师说她会拖累我,或者说我影响了她这种话在苏美心里留下了阴影,我和她的感情再也回不到原先了。
那时候我就开始讨厌胡老师了,虽然期考我又考了个第二名,但是我真心不喜欢她。开班会的时候我经常在下面偷偷起哄,但是她冷峻的表情仿佛告诉我,我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举动。
我高中三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同桌能像当初苏美那样和我那么推心置腹了,每一任同桌都和我保持着礼貌的客套。她们似乎在背后都达成了默契,我就是那种会拉低同桌成绩的人,我会影响同桌的成绩,但是我自己的成绩却不会受任何影响。班上每一对同桌都开始彼此之间有了这种戒备,特别是成绩好的,如果其中一个成绩退步而另外一个没有退步,或者是进步了,那么就会被怀疑是不是他影响了同桌。
多年之后我觉得好笑,这种“负能量同桌气场影响”,就像是某种动漫游戏里的设定,就这样被胡老师深深植入每个人的心里。成绩退步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先怪罪自己亲近的人,归因于在社交上浪费的时间多了,真心付出得太多了。我上大学甚至工作之后,也极少和同事、同学有过和苏美那样亲密的友情,我觉得就是胡老师那时候培养出来的归因习惯。
——你看,我现在都学会怪罪她了。
无懈可击的胡老师,除了上课特别认真,下班之后绝对不允许工作打扰到她的生活。她下了班有去健身房的习惯。她和那些下了班依然醉心于学生家长事务的老一辈班主任不一样,如果你打电话到她家,她父亲接电话,永远是回答:“胡老师去健身房了。”“胡老师去和朋友聚会了。”
有些时候我会看她笔直的脊梁和紧实的小腿,她全身上下如此强大,让人难以产生亲近之感。
“胡老师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下课的时候,女生们聚集在走廊说着老师的闲话。
苏美喃喃地说:“应该没有吧,你看她戒指戴在小指上。”
说到这里,突然整栋教学楼都轰动了起来。原来有个花店的派送员,捧着一大束蓝色妖姬走进了我们学校。首先是在离校门口不远处打篮球的男生发现了,然后一群男生紧紧跟在后面,接着那个派送小哥一路上楼,每到一层必然引起水泄不通的围观,直到他走到四楼的老师休息室,他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好奇的学生。
四楼就是我们班所在的楼层,那个小哥站在休息室门口,拿着一张纸片在询问的时候,我们的心都扑通扑通跳了起来:难道是我们年级的老师?
结果是胡老师走出来,笑容满面地接过了那捧蓝色妖姬,整栋楼那密密麻麻趴在走廊围观的学生发出了潮水般的掌声。
这个场面对还是高中生的我们来讲,震动是极大的,太轰轰烈烈了,太招摇过市了。我觉得胡老师在那一刻已经完全打败了我,那是一个成年女性对少女压倒性的胜利,尽管她也许根本不屑把我当成对手:她身强力壮,她永远是正确的,她的出击有力而准确,她也耀眼得被如此追求着。
高一下学期,胡老师更加容光焕发了,她大概答应了那个男人的约会要求,着装更加有女人味起来。我们不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敢追求胡老师这样女性的男人,估计也是相当有自信和资本的吧。胡老师继续对我们班级用她那套方式来管理着,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她后来抓的是班上第一名的男生和班上倒数第五名的女生过于亲密的典型。
第一名的男生和倒数第五名的女生是高一上学期就开始经常待在一起的,虽然如此,但男生保住了第一名的位置,没有掉下来。但是胡老师在下学期就开始使出了撒手锏,她先是把女生找去了谈话,叫她赶紧与第一名的男生保持距离。女生虽然成绩不好,却是一个主意拿得很紧的人,虽然被说得满脸眼泪,但就是不说话。我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谈了什么,只记得有一次我和那个女生刚好分到了同一天值日,女生拿着扫把在教室门口扫地,胡老师进来了,她急忙让到一边。
到了段考,胡老师把男生找进了办公室,把男生的试卷和女生的试卷摆在一起, 悬殊的分数对比强烈。她对那个男生说:“你看看,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之后的对话我们不清楚,因为在旁边八卦的学习委员只是因为送作业而有幸围观了前半段。他不能在办公室逗留太久,慢腾腾地送完了作业只好出来了。他和我们描述这一段的时候都一直在摇头:“顾明远(就是那个男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我看他这次难顶得住了。”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之内,顾明远就和那个女生形同陌路,到了高三都没有再说过话了。
我知道,男生其实是认同了胡老师的理念。
于是他们在胡老师的教育下,变成了一个个精明的人。
没有办法,胡老师太强大了,她年轻貌美,事业爱情顺风顺水,谁能证明她是错的呢。
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我问清楚胡老师将来是要教理科班,然后赶紧选了文科。
文科班的班主任是一位非常和气的语文老师,姓徐,也是大学刚毕业一年,脸上有雀斑,戴着眼镜,烫着细软的短发,看人笑眯眯的。她穿着很朴素,对人要求也不高。她在胡老师面前,虽然是同级的大学毕业生,但是明显逊色了很多。然而我喜欢徐老师,我很高兴看见她当我的班主任,来了文科班之后,我觉得自己变得轻松了许多。
胡老师被调去给理科B 班当班主任,这对于一个新老师来说是很高的待遇了。因为B 班是仅次于A 班的班级,其他剩下的理科班都是属于C 类的。学校为了确保升学率,基本不会让新老师碰A 班和B 班,现在不但让胡老师给B 班教英语,还让她当班主任,这是对她能力的肯定。
肯定不肯定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只要能开开心心待在文科班就好。
当我以为我已经和胡老师没什么关系的时候,我看见胡老师出现在我家的早茶会上,我们家的亲戚习惯隔一段时间就一起去喝粤式早茶。我看见胡老师挽着我小叔的手臂一起出现在我家早茶聚会上。她看见我也相当吃惊,指着我问我小叔:“这是你说过的那个侄女?”
小叔疼爱地抚摸着我的头:“是啊,我就这一个宝贝侄女,辈分差得大,其实年纪只相差十二岁而已,我大她一轮。”
是的,胡老师的男朋友就是他,让人大张旗鼓地送蓝色妖姬到学校的是我小叔。他们两个交往了半年,终于要见家长了。小叔非常骄傲地对家里人介绍说这位胡小姐的父亲是报社总编,她自己也是名校毕业,现在是重点高中的老师。亲戚很好奇,问到底是哪所学校,一听之下有人叫起来:“这不是小柳的学校吗?”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我。
我尴尬地笑笑,大家问我在学校是不是认识胡老师,我笑得更尴尬。
小叔懂事,说老师学生在这里见面够尴尬了,你们何必为难她们两个,大家才知趣地罢休了。之后家人陆陆续续都和胡老师打过招呼,询问一些细节。胡老师娇羞异常,靠在小叔旁边细声细气地应对。问到她是否喜欢做家务,她也害羞地说就是喜欢在家没事弄个菜,整理整理房间什么的。我的亲戚们很满意,纷纷夸胡老师长得标致,出身书香门第,又有教养。我在旁边闷声吃着水晶虾饺。
后来小叔提前告退,带着胡老师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饭桌上出现冷场。大家都不说话,都看着大伯。
我爸这边,大伯是开厂的,二姑是名律师,老三,也就是我爸,做的是外贸。小叔开的公司,爷爷最疼他,又怕他没有哥哥姐姐的本事,把大部分财产都给了他。爸爸他们对此没有意见,小叔生得明眸皓齿,从小就是漂亮的小男孩,年纪又比大家小太多,大家都当他是家里最珍贵的孩子。小叔从小读书就很厉害,不怎么用心就能考出相当不错的成绩。他大学毕业出来,进了事业单位,可惜他干了两年就嫌气闷,辞职出来了。家里人又不放心,给钱给他开公司。他脑子灵光,开了个文化传媒公司倒是经营得风生水起。然后大家又开始头疼他的婚事。小叔从来不缺女朋友,大家都怕他在外面结交不正经的女人被诓了钱,这回带了个老师回来,不知道该不该放心。
“至少职业还可以……”我爸开口了。
“这个女的看起来很会控制人,我倒不太喜欢。”二姑抓了把瓜子,细细嗑了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胡老师也有被人们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时候,无懈可击的她,在我家亲戚这边顿时显得破绽百出。大伯、二姑都是比她更加强大的人,前一秒还笑眯眯满脸关爱,她一走大家都露出了怀疑并且挑剔的面孔。
“报社总编的女儿?”二姑又开始说了,“我听说过那个姓胡的总编,早退下来了,早年和老婆离婚,为了个女人,弄得差点身败名裂,真是……
我爸爸又忍不住看着我,想挖料:“这胡老师,你真的不熟?”
大伯喝了口茶:“我刚听说那姑娘是教高二,就是小柳在的年级,就算没教过,怎么可能不认识?如果是好老师,她一走,小柳肯定夸上了,如果是不熟悉,小柳肯定说不熟悉,你看她一直涨红了脸不作声,可见这人在学生眼里是个什么角色!”
大家恍然大悟,深表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大伯又补充:“我看她样子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小柳啊,你先回避一下吧,我们大人谈点正事。”
我乖乖地和各位亲戚打了招呼,灰溜溜地背着背包走了。
周一开学的时候,我在学校看见胡老师,她看我的眼神略有探究。我知道她想问我家人对她的看法到底怎么样,但是我急忙低头转身就走了。放学之后她叫住了我,叫我和她一起吃午饭,我如坐针毡。她先是点了各式精致小菜,然后开始幽幽说起自己家里的往事。大概就是自己父亲出轨,母亲受气,在她高中三年最关键的时候,她是如何熬过去的。她说自己当时如何迅速长大,如何坚强,如何在大学里咬紧牙关扛住父亲不给生活费的窘迫,如何大学毕业之后和父亲和解,然后进入学校谋得一席教职。她说她对爱情几乎已经绝望,在大学从未接受过男生的追求,直到遇见了我小叔。
我其实一个字都不想听,我一点都不习惯全副武装的胡老师在我面前卸下装备的样子,她说完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我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她说这些事情她对我小叔都没有提过,希望我不要告诉我小叔。
我几乎是忍着胃疼吃完那顿饭,然后逃也似的回到了学校。下午看见徐老师我才觉得胃疼缓解,徐老师讲解的是课本里的一篇说明文,她说她去过那个地方。几乎每一篇课文里提到过的地名,徐老师都去过,这一点让我们特别惊奇。她说她大学时当家教攒下来的钱全部都用到这上面去了。我看着她满脸细小的雀斑,还有那件朴素的衬衣,配着她细眉细眼的脸,说不出地舒服。但是同学们私下说,徐老师一看就是没谈过恋爱的人,连女人味都没出来。
我不喜欢她们这样说徐老师,我说徐老师毕业的大学牌子很大,比胡老师的还要大。
“又有什么用?她们都是一起毕业出来的,胡老师明显混得比她好。”苏美轻轻叹气。
胡老师熟悉社会规则,知道通往目标的最短、最有利的路径,可是徐老师呢,她根本一无所知。
后来小叔有几次开车来学校门口接胡老师下班,准备带她去玩。小叔就是特别喜欢这种浮夸的东西,但是他长得一表人才,嘴巴又甜,世人便轻易原谅了他的轻佻和浮夸。可能是因为大事未定,胡老师让他停在学校校门外面的转角处。大家都不知道这位贵公子等的人是谁,胡老师会特别戴了墨镜、裹了头巾从学校里跑出来,然后让小叔赶紧开车走。每次放学铃声响的时候,只要看见她很着急地下课,然后往外赶,我就知道小叔一定在外面等她。她要趁着大家都没走出校门的时候,提前离开。我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娇羞和喜悦的神情,这种神情我以前在那个学习倒数第五名的女生脸上也见过。
到了高二下学期开始的时候,小叔突然叫我出去吃饭,然后问我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脸上有雀斑的老师。
“烫着小卷发,不化妆,教语文的。”小叔问我。
“徐老师?”我找出校运会时的合影给他看,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着说:“没错,就是她。”
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问小叔怎么会认识她。小叔吃了一口鳗鱼烧,回想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我很少看见的那种自然流露的微笑:“那天无聊,在你们学校附近想买杯奶茶。奶茶店自制奶茶的名字奇怪,我念错了,她站在后面就忍不住纠正我。”他说的那家奶茶店我知道,老板自创了很多口味,就爱起生僻的怪名,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概念奶茶店。
小叔笑着说:“我说上面有一半的奶茶名字我叫不出来,她就很认真地在那里教我读完所有的名字。”
这符合徐老师的风格,她纠正拼音不遗余力,而且非常有耐性,我能想到她当时教小叔读音绝对不是那种好为人师的表情,她就是单纯受不了别人读错音而已。
“实在是太有趣啦,她有男朋友了没有?”小叔问我。
我觉得很尴尬,我说:“你不是有胡老师了吗?”
“她?她和我吵架好多天啦,都过去啦。”小叔摆摆手。
小叔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一副好脾气,其实最受不了姑娘的傲娇脾气,他从来不会主动去求对方别生气,超过一个星期不联系,基本他就是默认分手了。我说你既然默认分手为什么还来我们学校门口附近晃悠,他说只是刚好路过而已,然后遇见了那位有趣的会纠正读音的姑娘。我着急地说徐老师可不像胡老师,她可受不了你这样的花花公子,你不要乱打她的主意。
我一时语塞,没敢再说下去。小叔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道:“你爸爸他们那几个人啊,老是担心我不会找女孩子,其实我又不是傻瓜,接触一段时间后,对方是什么人,难道我不知道?呵呵。”
我不知道这句“呵呵”到底有几个意思,低头猛吃,不敢接话。小叔摸摸我的头,说我小小年纪心事多,心里想什么都不敢说出来。他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胡梦瑶在学校挺厉害的吧。她那点小心思,其实我刚开始还是可以当成聪明容忍的,但有些时候真是过了。”
“她不是对你挺顺从的吗?”我问。
小叔伸出一根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要当你小叔的终身伴侣,光是‘顺从’和‘聪明’可是不够的哦。”
“那还要什么?”我问他。
他伸了个懒腰,说:“以前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觉得就应该还有‘善良’吧。”
过了两周,徐老师不知道为什么被撤掉了班主任的职务,然后送去省城进修了。
据说这次是给新老师进修的机会,本来是很有希望去的胡老师,把名额让给了徐老师。徐老师本来没有兴趣,但是学校领导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去了。她很舍不得我们,临走前就说到时候给我们带礼物回来,还会给我们写信。
小叔后来打我电话问我为什么徐老师不在学校了,我如实相告,他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匆忙挂上了电话。
那段时间胡老师很憔悴,脸色铁青,有几次看见我欲言又止,我都远远躲开了。小叔后来把公司开到了省城,急急忙忙带了一笔资金到省城开拓市场去了。
学校门口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叔的车。家庭早茶会的时候,小叔缺席过几次,大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二姑忍不住问我:“你小叔还去你们学校守过那胡老师吗?”我摇摇头,她便满意地笑了:“我就知道。”
“二姑,你怎么知道他们分手了?”我问她。
二姑笑了:“我们不让他们在一起,自然有不让他们在一起的方法。”
“你别吓唬小孩子。”大伯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又问我,“你们学校是不是还有个徐老师啊?”
“是啊,她是我班主任,她人很好的,被调去省城进修了。”我赶紧说,怕他们用讨论胡老师的口气说徐老师。
“哦。”大伯倒是没往下说。
“徐雪那姑娘我也打听过,小康家庭出来的孩子,人不错,心思单纯,知书达理。她这次被调去省城,还不是胡梦瑶背后搞的鬼?”二姑掩口笑,“这倒是激发了小左去省城发展的动力,你知道他现在加班加到多晚吗……”
接下来他们谈的都是小叔最近的生意了。我闷头吃着蒸排骨,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到底进行过什么样的洗牌。
接着我听B班的人传出来消息说,班上的一大部分人开始造反了。他们指责说胡老师搞歧视,要告到年级主任那里去,换班主任。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就是有个外教做的英语讲座,每个班都可以派几个人过去听。很多班的规矩都是想去的人报名,然后抽签,但是胡老师觉得有些同学去听了也是浪费,就直接点了几个英语学得好的优等生名字去了。B班的学生和我们原来那个班可不一样,他们成绩仅次于A班。胡老师哪里料到还有小孩这么难缠,加上这段时间她也失去了有高富帅追求的光环,气场弱了许多。据说她在班会上流着眼泪和大家道歉,然后敞开心扉说了自己少年时候的往事,父亲出轨、母亲伤心离家,她一个人孤独成长。B班的学生毕竟也是半大的孩子,看她说得声泪俱下,班长上去递了纸巾,这次风波才算压了下去。
后来在走廊看见胡老师,觉得她已经不太像以前骄傲的天鹅一般了,她在学生的口中渐渐被塑造成一个外表骄傲、内心有伤的女人。尤其是到了高三,徐老师回到了学校,接送她的人变成了我小叔,这下胡老师这样的形象更加被加深了。
小叔再也不开车来学校,也不会让人大张旗鼓地送玫瑰花了,他出差到各地会收集当地的城市地图寄给徐老师。徐老师依然坚持着原本的素雅,和小叔不近不远地处着,但从未见她出席过我家的早茶会。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八卦,说徐老师抢了胡老师的男朋友,瞬间风言风语,徐老师脸上笑容少了许多,但是依然抿紧了嘴唇。我很怀念当初在课堂上对着我们笑着说她去过什么地方的那个徐老师,可是那种笑容估计以后不会再有了吧。
大家都在不由自主地成长着。高三的学习越来越紧张了,苏美每天抱着课本死读书,成绩却和我越拉越远,她干脆和我就不说话了。而顾明远分班之后被分去了A班,一直在年级前十名内,他的前途大概不可限量吧。而那个倒数五名的女生,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原谅我一直没有写出她的名字,因为多年后我真的不记得她的名字和她的脸。也许胡老师是对的,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到了某一个阶段会分道扬镳。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胡老师在高中三年教过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强者为王,弱者退出”,做人不要轻易展示自己的伤口,否则苍蝇会蜂拥而至。
高考结束之后,家里人给我办了家宴,小叔带了徐老师过来参加。徐老师对我温柔地笑着,说我考得不错。我爸爸握住她的手,说她帮我们家教育好了两个人,是有功之臣。二姑在旁边抿着嘴笑,小声问大伯准备好红包没有。红包有两份,一份是给我的,一份是给徐老师的。我有点恍惚,我看着依旧素面朝天站在小叔旁边的徐老师。
做人境界各有不同,能调整的只有自己。毕竟这个世界,总有不及,躲避不过的伤害、逃避不了的战争,总是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