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曲赋的功用与修辞特点

2015-08-15 00:47邢怒海
绥化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曹雪芹红楼梦诗词

邢怒海

(焦作师专文学院 河南焦作 454000)

《红楼梦》是我国文学史上四大名著之一,写作于所谓的“康乾盛世”,其体裁为传统的章回体长篇小说,该书从日常生活入手,委婉细致地描写了贵族青年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人的爱情悲剧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表现出对禁锢思想的黑暗现实和封建贵族家庭的愤懑、厌恶,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不朽巨作。《红楼梦》书中的诗词曲赋以其高超的艺术手法也成为人们喜爱与研究的对象,本文主要分析这些诗词的艺术特点、功用和修辞艺术。

一、《红楼梦》诗词曲赋的文体与特点

曹雪芹的深沉思想要想恰当、准确地表达出来,就必须借助适宜的表达方式,选择贴切的语句,而这一创作行为在《红楼梦》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诗词曲赋数量众多,而且是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下完成的,从这种角度来说,这些诗词是作家进行文学创作的生动表达。据相关统计,《红楼梦》全书有二百多篇诗词曲赋,从文体上看以诗词为主,约有百首,其中诗歌以五七言绝句和律诗为多,杂有少量歌行、乐府、排律等;其余为曲赋、歌谣、酒令、灯谜、对联等,另外还有文赋类的骈文、赞文、誄文、古文等。可以说是文体毕备,雅俗共聚一堂。观照中国古典小说,汇聚数量如此众多、文体如此齐备、艺术手法如此高超的作品是前所未有的。

要深入分析《红楼梦》诗词曲赋的艺术特点,就必须结合创作中的情景语境对作家和作品人物进行细致地剖析、观照。对影响创作的语境因素进一步剖析的话,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一是主观语境因素,“指包括身份、职业、思想修养、处境、心情等在内的说写者的自身因素,它直接制约着个人的语言特色和语言风格”[1](P161);二是客观语境因素,“指在语言运用过程中的时间、地点、场合、听者(读者)等因素”[1](P161)。从主观语境因素来看,作者与作品已经融为为一体,可以说《红楼梦》是曹雪芹呕心沥血的人生之作,正如作者自己在《红楼梦》第一回中所写:“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因而“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因此,要体会众多诗词的意味与功用,首先应当从主观语境因素也就是曹雪芹的个人身世和经历入手。曹霑(约1715——1763年),字梦阮,号雪芹、芹圃、芹溪,远祖为宋代名将曹彬。曹雪芹的先祖明时移居关外辽东,后为满洲人所俘,纳入正白旗内务府包衣。清王朝建立后,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之妻为康熙帝保姆,因而得到了格外恩宠,曹寅、曹颙和曹頫相继担任江宁织造、苏州织造等官达60余年,成为繁盛荣华的显赫大族。曹家世代享有文名,曹寅好诗词戏曲,又好藏书,喜欢与江南名士交游,曾组织刊刻《全唐诗》。生长在这样的诗书门第,曹雪芹自然擅长诗文绘画,因此《红楼梦》中的诗词数量众多,体裁完备,题材多样,描写细腻,情感真挚,语言精练。后来由于曹家卷入了清宫争储斗争,曹頫遭到雍正帝的打击,以“亏空”等罪名下狱,家道因而败落。这种曾经的奢华富贵生活,造就了曹雪芹豪爽放达的性格和深厚的文化素养,他对《红楼梦》中的大家族的描写自然是得心应手,能够屡屡以诗词来描写贵族荒淫奢靡的生活场景。

这些诗词文赋特别是与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物有关的诗词,其基调多凄婉伤感,这一特点是与作者的人生境况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曹雪芹由富贵公子沦落到宗学差役,这一落差巨大的转折,使少年曹雪芹步入了艰难困苦的境地。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由于幼子染病无钱救治而不幸夭亡,曹雪芹贫病忧愤而逝。据甲戌本脂砚斋甲午泪笔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2]可以说,《红楼梦》诗词里的“一把辛酸泪”来自于书外的真切世界。

二、《红楼梦》诗词曲赋的功用

《红楼梦》是划时代的巨著,其艺术成就是巨大的,这一点在清代就已经得到人们的认可,“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京都竹枝词》)。至于现代,鲁迅则称赞道:“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红楼梦》的思想内容和语言结构具有无可比拟的艺术价值,纵观全书,从客观语境因素来看,小说中的这些诗词是在组织小说结构、推动情节发展、刻划人物性格等方面的要求之下而产生的,是这部伟大作品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

首先,《红楼梦》诗词曲赋是整部小说不可或缺的有机构成部分,抒情成分浓厚,契合全书的诗境诗情。中国古典小说大多都具有在正文中插入诗词的写法,借以勾勒人物、描写环境,但常常显得突兀、生涩,脱离了全书主线,例如同属名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均带有此等瑕疵。《红楼梦》的诗词曲赋与作品完美地融为一体,这里的诗词不是为了附庸风雅、炫耀才学,而是为了展现人物性格、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才设计的。这些诗词牵连了小说前后情节,起到了牵线搭桥的重要作用,因而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在第三十八回中,贾母与诸贵妇小姐在大观园游玩,最后于藕香榭赏花饮酒吃螃蟹。如果只是单纯的喝酒吃蟹,那就与街市上的酒肆饭馆毫无二致了,大观园中的品蟹宴毕竟与众不同,品尝美食之后要饮菊花茶去除腥臊,还要赋《菊花诗》《咏蟹诗》以显示雅集之风流,如果去除这些菊花诗作的话,恐怕这品蟹宴也就不能称作《红楼》蟹宴了。

其次,《红楼梦》诗词曲赋暗示了众多人物的命运结局,具有谶语的性质和功用。例如《金陵十二钗判词》《红楼梦曲》《咏白海棠诗》《咏菊花诗》等诗词,对书中的主要人物分别进行了细致巧妙的描写,使读者借助诗词这种浓缩的文体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们的身世、命运和结局,在《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其七》中写道:“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词中“三春”指元、迎、探三春,“缁衣”、“青灯古佛”写惜春目睹姐妹败亡后出家为尼;又如第七十回探春填柳絮词《南柯子》:“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词的表面意义是在描写柳絮飘飞,但“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苦难的人生在多舛的命运面前也只能象柔弱无力的柳絮随风飘荡,探春后来远嫁海外,正应验了柳絮词的谶语。除此之外,例如第二十二回中,元春派人到荣府送灯谜,同时还让家人也编写谜语,促成了贾府灯谜会的召开。贾母带头作谜语为:“猴子身轻站树梢”,谜底借意谐音为“荔枝”(立枝)。贾母的话也就预兆着整个贾家的命运,“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在不经意间已悄然浮出了水面。至于其余人等的灯谜也大都暗含谶语,例如惜春谜语:“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墨海,性中自有大光明。”字面满是佛家用语,谜底也是佛教用具,通篇都在暗指惜春出家为尼的人生结局。自《红楼梦》前八十回本问世,后三十回“迷失”以来,通过对隐藏在诗词中的暗语的寻找和解读,产生了大量的《红楼》续书,恐怕这是曹雪芹没有预想到的功用吧。

再次,《红楼梦》诗词曲赋具有刻划人物形象,展现人物身份、文化修养,反映人物内心世界的具体功用。如曹雪芹代林黛玉所拟的《葬花吟》《题帕诗》《代别离》《五美吟》《桃花行》等诗作,其格调清新、意境高雅、词语优美,非常符合林黛玉贵族小姐的出身,充分勾勒出她任情任性、自尊敏感、孤高自赏、多愁善感的独特气质,展现出一个“孤傲”的悲剧形象。林黛玉身体孱弱,又自幼寄人篱下,对命运的不可捉摸多了一份常人难以体察的悲戚,因而看到娇艳的花朵凋谢不免产生同病相怜之感,在众人眼中寻常见惯的花谢花开也就成了黛玉笔下的“红颜老死时”,但凡世人看此无不为之感动落泪。至于黛玉为何写《五美吟》这样的诗作,还是她自己说的贴切:“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

三、《红楼梦》诗词曲赋的修辞特点

诗文作品的修辞是诗人在一定的语境下根据表达的需要而选择的适宜的语言形式,方式比较繁多,如起兴、用典、比喻、夸张、比拟、排比、反语、双关、对偶等。在《红楼梦》中,曹雪芹也运用了多种修辞方式,创作了具有高度艺术性的诗词曲赋。

曹雪芹出身“诗礼簪缨之家”,自幼饱读诗书,涉猎广博,因而在创作《红楼》诗词的时候,非常重视典故的运用。古人作诗文,多喜欢用典,即引用前代故事或诗文名句来传情达意,以达到典雅、含蓄的修辞效果。按照引用的方式的不同,用典可以分为明引和暗引,《红楼梦》诗词的用典主要以暗引为主,不点明出处,化用前人诗句与自己的创作融为一体。

考察《红楼梦》诗词化用典故的来源,一是源自于上古神话和历代传说。在开篇第一回《女娲石偈语》:“无材可去补苍天”中,“补苍天”一事出自《淮南子·览冥训》,讲述的是女娲炼五彩石补天的神话故事。另外,史湘云曾咏白海棠作诗云:“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霜娥是神话人物,专司霜雪,倩女则典出唐传奇《离魂记》。二是引用古代典籍故事、语句。在《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其一》“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中,“停机德”“咏絮才”分别出自《后汉书·列女传》和《世说新语》,诗中用以喻指宝钗和黛玉两人。贾宝玉在题大观园诸景联语时说:“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前后两句分别典出《诗经》中的《葛覃》和《泮水》篇。三是化用前人的诗句。在第五回《终身误》“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中,化自于明人高启《梅花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第二十二回黛玉曾做诗谜说:“朝罢谁携两袖烟”,此句化自于杜甫《和贾至早朝大明宫》里的“朝罢香烟携满袖”一句。四是引用佛道宗教用语。第一回贾雨村在葫芦庙曾作五言律诗:“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三生”本是佛教词语,意指前世、现世、未来,当时已经成为民间俗语,多指婚姻;在第五十回,宝钗黛三人作诗谜,宝玉写道:“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黛玉写道:“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分别化用道家关于“驾鹤西游”“蓬莱三山”之事。这些典故的应用,往往使读者产生联想,从而领会到其中隐含的意义。

《红楼梦》诗词中多双关之语,所谓双关指利用语音或语义使一个词语同时关联两种事物的修辞手法。第五回《终身误》“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中,“林”表面意义为树林,内里双关林黛玉;《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其九》:“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巧”字表面为“恰巧”,实指“巧姐”,都属于利用音同或音近的谐音双关。

对仗工整是《红楼梦》诗词的一个特点,除了那些联对之外,通灵宝玉之铭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和宝钗的金锁铭文“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对仗也显得极为严谨工整,“莫失莫忘”与“不离不弃”结构相同,都是否定副词加动词结构,“仙寿恒昌”和“芳龄永继”为主谓结构,且词性相当。

利用谐音进行修辞也是《红楼梦》诗词的特点,第四回《护官符》:“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中,“雪”谐音借作“薛”,暗指薛家。还有一类属于拆字析字,第五回“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凡鸟”是“凤”的析字,暗指王熙凤,至于“一从二令三人木”,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盖‘二令’,‘冷’也;‘人木’,‘休’也。”[3](P150)暗寓王氏的人生际遇。文字经过意义推演,也可具有修辞意义。宝玉神游上镜,见到《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写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霁”意为雨过天晴,“彩云”意为云彩,两词合起来可推导出“晴雯”之名。《又副册》还写道:“自从两地生孤木”,“两地”为两“土”,再加一个孤“木”,合起来是“桂”字,暗指夏金桂。

《红楼梦》是我国古代文学中的辉煌巨著,书中诗词修辞方式主要有用典、谐音、双关、对仗等,其思想性、艺术性乃至格调都具有强大的艺术魅力,如果我们从语境角度来看,这源自作者独特复杂的人生经历和深厚的文化素养,深入探索这些诗词的功用和修辞方式,对于研究这部巨著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1]黄伯荣等.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邓遂夫校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3]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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