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时,我们的第一任数学老师是个古板无趣的老学究,号称是学校所有民办教师中学问最高的一个。这个50多岁的女人齐耳短发,除了会算题,听说还会说俄语,那个卷起舌头最难发的音,她都能说得相当标准。我们没听过,因为她在我们这帮坏小子面前总是很严肃,绝不会说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老学究上课有个习惯,进门先在黑板的右上角浓墨重彩地写上四个大字——触及皮肤,然后把随身携带的“镇班利器”端端正正地挂在字的旁边。所谓的“镇班利器”,是从竹扫帚里抽出两条细细的竹枝,用红绳缠成自制的教鞭,打在身上,酥麻酥麻地疼。字是用彩色粉笔书写,颜色每日一换,今天红,明日绿,后天蓝,让人看了眼花缭乱,再加上那个利器的威慑,数学课上我们总是两股战战,唯恐教鞭触及我们的细皮嫩肉。
尽管如此,我们班的数学成绩却是一塌糊涂,这让家长们无法容忍。家长们向校长强烈要求换掉老学究。老学究在巨大的压力下,只好与我们挥泪告别了。
第二任数学老师走马上任那天,我们都大吃了一惊。我们断定校长手里肯定没兵了,居然派来了一个比老学究年龄更大的糟老头。这个矮胖的糟老头似乎永远也睡不醒,半眯着眼慢慢踱上讲台,半截皮带失去了控制,张牙舞爪地在腰间晃悠。
糟老头走上讲台,清清嗓子说:“从今天开始,由我来教你们数学。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王,就是三横一竖那个王,至于名字叫什么,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们了,你们总不能当面喊我的名讳吧?不礼貌!再说了,我也不能告诉你们,如果让你们这帮坏蛋知道了,还不得在背后王艺德、王艺德地乱喊?”
我们“哄”的一声笑了,笑声慢慢淡下去,我听见后排坐着的杨建朋捏着嗓子说了一句:“糊涂蛋!”笑声再次热烈了起来。
王艺德继续说:“以后,同学们就喊我数学王吧,这样就能和其他的王老师有所区别,大家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们齐声回答。排山倒海的声音把我们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的一群“老恹”竟然能发出如此大的声音?
“好,大家齐声再喊一遍。”数学王说。
我们果然以更大的声音喊了一遍。数学王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好,下面我们开始上课。”
慢慢地,我们发现数学王不但是个糊涂蛋,眼神也不怎么好。那天上课,数学王讲完一个例题,开始提问。数学王低下头,仔细地在讲台桌上贴着的座次表上查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请赵春虎同学说一说。”
教室里瞬间笑成一片。尽管我叫赵春亮,不叫赵春虎,但我还是赶紧站了起来,因为班里压根儿就没人叫赵春虎。有同学向数学王大声更正:“数学王,是赵春亮。”
数学王再次低下头,认真核对了一番,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对不起,是赵春虎,我看错了,不好意思,那么请赵春虎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
教室里再次笑得东倒西歪,我从此被数学王改了名。在以后两年里,其他课上,我叫赵春亮,到了数学王的课上,我就成了赵春虎。
再后来,我们发现,数学王不仅眼神不好,听力竟然也很差。我的同桌刘林山上课喜欢吃零食。说是零食,其实就是煮熟了晒干的小红薯。那时候大家的家里都很穷,小红薯尾巴舍不得扔,大人们就把它煮熟了,然后晒干放起来当零嘴儿吃。那东西劲道,不好咬,只能泡在嘴里慢慢嘬,等软化了才能吃。那天数学王讲勾股定理,刘林山在下面有滋有味地嘬小红薯尾巴。突然,数学王说:“下面,请刘林山同学给大家说一下什么是勾股定理。”
刘林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嘴里的小红薯尾巴没能及时处理掉,依旧鼓着腮,噘着嘴,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当时我想,刘林山这下糗大了。谁知,等刘林山嘴巴动了一阵子,数学王竟然赞许地说:“很好,这位同学回答得很准确,就是声音有点小。”刘林山在大家的笑声中红着脸坐下,从此竟然改掉了上课吃东西的坏毛病。
上数学王的课总是很快乐,我们永远不用担心出错,因为数学王也经常出错。在黑板上算题,数学王能将黑板写得满满当当,到最后,却发现答案算错了。不过,在我们配合数学王一起检查的过程中,数学王很快就能发现错在了哪一个步骤上,然后,数学王就会意味深长地谆谆教导我们:“注意看,这样算就是错误的,让我们再来算一次,好不好?”因此,上数学课,我们都很认真听。没办法,我们得时刻盯着数学王,尽量让他少出错。
一个学期下来,这个眼神不好、听力差、经常算错数的糊涂蛋数学王竟带领我们班夺得了数学成绩全校第一名。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