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福森
早上,太阳刚出来,就像一个被泼了油的大火球,在天空中燃烧,向大地散发着灼灼热浪。
一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地里的庄稼干旱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庄稼地上裂开的口子能把手掌插进去。
老孙头踩着曲曲折折的田间小路,像踩着浮云。他仰头望了望天上那轮红红的火球,心情焦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孙头那几亩水稻花生玉米的叶子焉了,卷了,枯了,窒息一般,一片片叶子喘着粗气。
远处,老焉儿那台抽水机突突突的声音像一首歌,悦耳动听。
老孙头赶紧走过去。
老焉儿坐在河边一棵小杨树底下,吧嗒嗒地抽着旱烟。从河里抽上来的水在他脚边的水渠哇啦啦地流过,流进地里。水流到哪儿,哪儿的庄稼就张开嘴,一个劲儿的吸。那些焉了卷了的叶子,转眼,就伸展开来,绿油油的,惹人喜爱。
全村就老焉儿有一台抽水机,大功率,大水管,干旱时,从远处的河里抽水上来浇地,浇完自己的,再浇别人的,一亩收费30块。
老孙头算了一下,浇完这几亩地,要近两百块。
看着奄奄一息的庄稼,再贵,也得浇。
“老焉儿,浇地啊!”老孙头老远就打招呼。老孙头递过一支烟,老焉儿接了,也不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夹在耳朵上,好一阵才答:“是,浇地。”
老孙头问:“多少钱浇一亩?”
“还是往年一个价,30块。”
老孙头挠挠头发:“那就浇吧。”
老焉儿不吱声。老孙头坐在田头的一块石头上,等着浇地。老焉儿浇完了一家,又浇另一家,直到下午,也没有轮到老孙头浇。
有两个人后来叫浇地的,老焉儿也浇了。老孙头一直被冷落着。他等着等着,等到太阳偏西时,终于明白了:不是轮不到他,而是老焉儿不想给他浇。
老孙头想起来了,去年,老焉儿的一头母猪跑进老孙头田里拱花生苗,被老孙头的儿子一顿棍子赶跑,赶得急,母猪跑时,跌进水沟里,母猪流产了。老孙头骂了儿子一顿,向老焉儿道了歉,赔了钱,可老焉儿心里的疙瘩一直未解,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第二天,老孙头自己到河里挑水浇地。那河流距离庄稼地有好几里路远,一次来回要很长一段时间,水挑回来了,一勺水淋下去,地里嘶一下,又淋一勺,又嘶一下,地上乏起一股泥尘,水就没了。
老孙头叹一口气,抬头看看那火球,眼一花,脚一软,一下子跌落田沟里了。爬起来时,人没啥大事,就是脚崴了,再也不能挑水了。
老孙头一拐一拐地回家,他老婆勃然大怒:“好你个老焉儿,我就不信你以后不求人!”
真让老孙头老婆说中了。第二晚上,老焉儿就来他们家借钱。
老焉儿老婆吃了晚饭,正刷着碗,突然,肚子痛起来。最初,微痛,慢慢地,越来越痛,最后,痛得在地上打滚,呼天抢地。
老焉儿儿子不在家,老焉儿赶紧推出摩托车,送老婆去医院。刚出门口,突然想起,口袋里没钱,回去翻箱倒柜,也没几个钱。老焉儿的老娘去年大病,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老焉儿到邻居家去借钱,一家一家地借。可是老焉儿平时人缘很不好,一条村都走遍了,也没借到几个钱。
人命关天,老焉儿只能硬着头皮去老孙头家。一听老焉儿要借钱,老孙头老婆一阵冷笑:“我以为你老焉儿一辈子不用求人啊……”老孙头瞪了一眼老婆,她打住了。老孙头虽木讷,却能镇住老婆。老孙头转头问老焉儿:“要多少?”他嗫嚅着说:“五百够了。”
老孙头回屋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他:“这是五千。”老焉儿傻了眼,手抖着不肯接,眼里泪花闪烁:“哪要那么多?”“拿着吧,这点钱到了医院就不是钱了。远亲不如近邻,客气啥?不够,捎个话回来。”
老焉儿连夜送老婆去了医院。
第二天早上,老孙头吩咐老婆:“有空你去医院看看老焉儿老婆,问问是啥病?”他老婆想说什么,被老孙头瞪了一眼,住了口。
中午,老孙头老婆回来,说:“是胃穿孔。医生说,再晚一点就大问题了。”老孙头说:“哦。”
过几日,老焉儿老婆好了,两口子从医院回来。老焉儿接着到河边给人抽水浇地,灌溉庄稼。
老孙头的脚好了点。这几日太阳依然那样毒,白晃晃的瘆人。他心想那庄稼成什么样了?
老孙头挑着水桶到了自己的田里时,却发现,庄稼地已经被浇过了,浇得特别透,特别饱,那些水稻花生玉米正一个劲儿吸呢。
风吹过来,碧绿的庄稼叶子沙啦啦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