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刚
车到村口,我便下车。双脚踏上故乡的土地,身舒爽,心激动,步却缓。因为,我欲慢步丈量乡愁的距离,播洒乡愁的因子,感受乡愁的质地。故乡在靠近,乡愁也一点点放慢,熨帖、温暖,在心头慢慢释放、浸润。
老土路,石板街,不知载过几代乡亲,历过多少风雨,才轮到我辈踏过。慢步,漫步。儿时曾经欢快的脚步,如今已沉重;一步步将异乡的愁苦踩碎,换回快乐的自己扑进故乡的怀抱。看看路边的老屋、新芽,街头的老人、孩童,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慢下来,捡一枚石子,采一朵小花,摸一把野草,站在树荫下乘凉,坐在小河边休憩,到处都是故事,任乡愁慢慢泛滥。
那株老柿树,几十年,似未长高分毫,也未衰老丁点。就那样默默地在山间开花、谢花,结果、落果,看旁边的小树慢慢拔高。树下,田里劳作的乡亲,不疾不缓,不紧不慢,似一个节奏,耕作着时光。累了,便坐在地头吧嗒吧嗒抽支烟,一口口吐掉疲惫。发会儿呆、聊会儿天、闭会儿眼,悠然自得地等待庄稼在时令里慢慢成长、丰收。柿树伴着乡亲,乡亲依着土地,一年又一年。
乡间小路,农人“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田园般的生活,在村里方可寻见。下地干活、干罢回家,脚步总是悠然。乡里乡亲,边走边聊,相互打趣,和睦融洽。就连拉着小车,亦如在散步。与乡亲攀谈,语速总也快不起来。他们会翻出陈年往事讲上许久,年轻人却当作新闻听得津津有味。农闲,乡亲们坐在墙根儿下棋、晒太阳,直到日头西斜;坐在庭院里纳凉、扯闲篇,直到月过中天;总有大把时间,去慢慢浪费、慢慢享受。
村里,越原始的生活,越触动情愫。那口老井,依然山泉喷涌。快速放桶入井,慢慢提桶出井;一根扁担,两桶清泉,挑回家中。一路吱吜吱吜的声响,如一首老歌滋润心田。石碾、石磨仍在转动,碾谷、碾豆、碾玉米;磨面、磨糁、磨豆腐。一头毛驴蒙上双眼,慢慢转圈;一位农妇手握笤帚,慢慢清扫,如一幅写意画淳朴亲切。那排土坯房,墙皮慢慢剥落,窗棂慢慢弯曲,虽无人居住,却触人心弦;似乎随时门会打开,主人进进出出;随时炊烟升起,飘出阵阵饭香。
放羊的老人,鞭子一挥,并无太大声响;羊群亦不理不顾,在山坡慢慢啃食,吃饱后移下山来。有时上路,挡住车辆行人,老人不管、路人不恼,只待羊群慢慢走过,留下点点羊粪、丝丝膻气。牛儿,在河边慢慢吃草、喝水,久久也不挪动;或干脆卧入草丛,呆萌着双眼慢慢反刍,偶尔甩尾驱赶蚊蝇。鸡生蛋,长长地咯咯嗒,炫耀一番;鹅仰脖,高傲地嘎嘎嘎,方步慢行。一条黑狗,一只黄猫,守着老人慢熬岁月。家畜,是村里一员,慢慢繁衍生息,与村人相伴日月。
与家人围坐,慢享一顿家宴,自是温馨、惬意、安闲。一锅南瓜粥,掺着蚕豆、玉米糁,炉上慢熬,味道才会喷香;猪骨鸡肉,用山泉水、山调料,小火慢炖,味道才会纯正。一盘泡菜,用家种的白菜、萝卜,在坛中慢慢发酵,才会酸爽可口;几枚咸蛋,用地道的土鸡蛋,在罐中慢慢腌制,才会蛋黄流油。剁肉、拌馅、和面,家人一起动手包饺子,包进浓浓的思念和亲情。美味在舌尖慢慢跳动,乡愁也便在舌尖慢慢品咂,融入血脉。临行,父亲打开尘封的酒坛,灌一瓶老酒让我带上,说想家了就喝上一杯,那是家的味道。
每回故乡,身心都会慢下来。一棵树,一块石,一口井,一颗星……我都会慢慢清点;一碗粥,一盘菜,一个馍,一杯酒……我都会慢慢品尝。回乡,慢慢卸下乡愁;离乡,慢慢装满乡愁;异乡,慢慢积淀乡愁。只要心系故乡,便会乡愁满满、乡愁慢慢、乡愁漫漫。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