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娟
(广东白云学院,广东 广州510450)
朱国伟在《唐代器用赋研究》中指出,近年来,唐赋研究成果呈现“四多”、“四少”两种情况。“四多”的表现是:第一,唐代赋史研究成果较多,如马积高的《赋史》。第二,分体研究相对充分,如尹占华的《律赋论稿》。第三,对唐代文学名家的赋作研究成果丰富,尤其集中在李杜、元白、韩柳等人。第四,研究赋与其它文体关系的成果多。“四少”的表现是:第一,对唐赋题材分类研究成果极少。第二,对唐赋文体批评与体制内研究成果少。第三,对唐代单个赋家的研究成果较少。第四,对唐赋文献整理较少。本文选题即是基于唐赋研究的题材角度来选定的。
关于“西域”的概念,从传统的地理概念来说,中国古代广义的“西域”是指敦煌西北玉门关以西的广阔地域,而狭义的“西域”则指现在的新疆南疆地区,也包括东疆的吐鲁番和哈密。今人对于“西域”一词的典范理解,来自《汉书·西域传》:“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皆在匈奴以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阨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1]这个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新疆,但是,自从中原地区与西方有接触以来,就存在另一个不是地理概念而是文化概念的“西域”,即广义的西域。在中西文化交流频繁的唐代,这种文化意义的西域,不仅进入史学家的视野,也常为辞赋作者所吟诵,本文中提到的“西域”的概念即指文化意义的西域。为了文章叙述方便,本文把内容含有西域文化因子的唐代赋作姑且称之为“西域赋”,文中列出的西域文化因子的依据是以下一些主要文献:(美)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如狮子、孔雀、汗血马等,向达《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如柘枝舞;荣新江《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林梅村《汉唐西域与中国文明》,张锡厚编《敦煌赋汇》;一些地理名词的依据是《山海经·海内西经》、《汉书·西域传》、《史记·大宛列传》、《魏书·西域传》等,如:玉、昆仑山、疏勒、大宛、月支、乌孙等,《文献通考》,如琵琶、箜篌、西戎等,《吕思勉说史》,如胡、氐、羌、匈奴等。
《历代赋汇》即是我国第一部亦是最好的一部搜集历代赋体文学作品最完备的总集。该书由清康熙时陈元龙等奉敕编辑,它以前人成果为基础,通过广搜博采,编为目录四卷;正集一百四十卷,收录叙事记物之作,内容广博,分三十类,计3,134篇;外集二十卷,汇集抒情言志之赋,分八类,计424篇;残文逸句二卷,计177 篇,书成之后,又补遗二十二卷,计370 篇,并附逸句50 篇。全书共收入先秦至明代各类赋作3,928篇,残文逸句227 篇,总计4,155篇。两千年间叙事体物、抒情言志之名篇均囊括于内。1999年11月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历代赋汇》(12 册),共收录了唐代赋作1,449篇,本文以《历代赋汇》为中心,参照《全唐文》,统计出其中包含有西域文化因子的西域赋作共57 篇,具体情况如下:
类别 篇名 作者 包含的西域文化因子 出处 备注都邑类(5 篇)登长城赋 徐彦伯 胡霜、胡卷三十九云中古城赋 吕令问 胡地、胡风 卷三十九云中古城赋 张嵩 胡马 卷三十九新筑峨和城赋 陈讽 氐、羌、戎卷三十九河桥赋 皮日休 昆仑山 卷四十治道类(3 篇)高祖受命造唐赋 顾况 昆仑、月支、胡、戎羌 卷四十二朝献太清宫赋 杜甫 昆仑 卷四十九封西岳赋 杜甫 昆仑 卷四十九祯祥类(3 篇)尧见姑射神人赋 王起 昆仑 卷五十三九日紫气赋 潘炎 昆仑 卷五十三西海双白龙见赋 钱起 西戎 卷五十五武功类(9 篇)善师不阵赋 阙名 胡尘 卷六十四大阅赋 胡瑱 胡地 卷六十四饮至赋 李子卿 西戎、匈奴 卷六十四济河焚舟赋 高适 西戎 卷六十四汉以木女解平城围赋 谢观 匈奴 卷六十四汉武帝勒兵登单于台赋 韦充 匈奴 卷六十四上将辞第赋 张随 匈奴 卷六十四佩刀出飞泉赋 阙名 大宛、疏勒 卷六十四三箭定天山赋 王棨 天山、胡雏、胡兵 卷六十四宫殿类(1 篇)明堂赋 李白 昆山 卷七十二言志类(1 篇)述初赋 梁肃 西域 外集卷二美丽类(1 篇)荡子从军赋 骆宾王 胡兵 外集卷十五
对上表进行统计发现,唐代西域赋的内容丰富,涉及了《历代赋汇》30 个类别中的18 个;创作群体中有多位唐代文学大家。赋作中的西域文化因子多样,赋作直接提到“西域”的共7 处;“昆仑山”18 处,分别以昆山、昆仑山、崑山、崐山的字样出现,其中一处是“昆玉”;“匈奴”6 处;含有“胡”的19处,分别是胡人、胡地、胡马、胡笳、胡雏、胡尘、胡山、胡霜、胡风、胡兵等,几乎涉及了“胡”这个当时的外族生活的全部;“戎”和“西戎”6 处;涉及到的西域地理名词有6 处,分别是“天山”、“天竺”、“敦煌”、“疏勒”、“月支”、“大宛”等;乐器舞蹈有4 处,分别是琵琶、箜篌、柘枝舞等;动物3 种,为孔雀、汗血马、狮子等,此外,还有“氐”、“羌”各1 处。
唐代西域赋的主旨以“雅正”为主。何为“雅正”?《诗大序》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孔疏》:“雅者训为正也。由天子以政教齐正天下,故民述天子之政,还以齐正为名。”唐代西域赋的创作主旨普遍追求雅正,关注政治,颂扬皇恩,暗含教化。细分起来,除了2 篇情感类的赋、4篇乐器舞蹈赋之外,这些赋作主要从两个方面来表现雅正:一类是表现万国来朝,西域献宝的,以此炫耀唐帝国国力的强大;另一类是颂扬唐代帝王的功业德行、威震四方,同时鼓励士人立功。从创作模式来看,表达西域献宝的创作模式一般按三部分展开。首先,“西域”、“昆仑山”、“胡”、“匈奴”等文化因子代表遥远的地方或遥远的民族出现;其次,对题目中涉及的西域物品进行外观、环境、细节、功能的铺排陈述;最后,颂扬大唐盛世,歌颂帝王的功业德行。比如吕颖《西域献径寸珠赋》:
西域遐方,献纯精之天产,申重宝之帝乡。岂不以至诚感而灵必自顺,惟德动而坤珍莫藏。不然,何慕有於中土,而走无胫於外荒。彼珠之灵,积阴之魄,秉金气而坚固,韫河润之耀泽。布指而小大无差,洞物而纤毫不隔。迥夜常满,初月每讓其圆明。爽曙欲凝,高星自掩其孤白。信殊方所秘,亦希代难致。夺夏璜以为美,齐楚璧而积异。将配天光以辅三,助皇明而照四。积石峰峻,敦煌路远。驰辉於晦碛之中,流晶於白日之晚。将为表龙旗而缀弯辂,必将誇池台而耀宫苑。殊不知以万邦为虑者,此献则违;以三德为宝者,此宝则非。价越千金,我当俯念其十产;光含径寸,吾将静照於九围。乃遂沈泉而反朴,俾斯媚川而自辉。且立德者惟俭之本,作贡者亦土之任。剖蚌而献,既不编於夏书;为器成之,尚有干於时禁。苟夺山川之精魄,是亏雨露之恩浸。所以前代有训,不珍异物。誇齐威者再论而皆惭,求苏则者一言而自屈。岂若我全明德,体大道。照耀也不假随侯之珍,贞静也自同罔象之宝。由是化中国而及外夷,如风之偃草。[2]448
开篇即说玉珠来自西域,接着陈述玉珠的外观、材质、制作技术、功能作用,然后加入“苟夺山川之精魄,是亏雨露之恩浸”、“所以前代有训,不珍异物”的议论,最后落到“由是化中国而及外夷,如风之偃草”的颂圣的感慨。值得一提的是,贞观九年,西域进贡狮子,唐太宗命虞世南作了著名的《狮子赋》,结尾更是将赞美天下一统的盛唐气象发挥到了极致,赋中说:“悦声教之遐宣,属光华之在旦。臣载笔以叨幸,得寓目於奇玩。顺文德以呈祥,乃编之於东观。”《镇座石狮子赋》、《白环赋》、《拔河赋》、《吞刀吐火赋》、《西域献吉光裘赋》、《千金裘赋》、《击瓯楼赋》、《求玄珠赋》等篇目莫不如此。这些赋作基本上是按照以上三个顺序写的,夹叙夹议,条理清晰,文意畅达,文辞华美,可谓是西域献宝赋中的佳作。
另一类颂圣和士人立功边境的赋作,主要有徐彦伯《登长城赋》、吕令问《云中古城赋》、张嵩《云中古城赋》、陈讽《新筑峨和城赋》、皮日休《河桥赋》、顾况《高祖受命造唐赋》、杜甫《封西岳赋》、王起《尧见姑射神人赋》、李子卿《饮至赋》、钱起《西海双白龙见赋》、李白《明堂赋》等等,这类作品的创作模式一般是:首先,简单介绍战争背景,表明师出有因,常有“匈奴”、“西戎”、“胡”等字眼;其次说明西域的环境与地理风物,这部分经常出现“胡地”、“胡霜”、“胡雏”、“胡风”等;再次描写战争的惨烈场面,刀光剑影,生动传神;最后写赢得胜利,威震边关,歌颂浩荡的皇恩。比如骆宾王《荡子从军赋》:
胡兵十万起妖氛,汉骑三千埽阵云。隐隐地中鸣战鼓,迢迢天上出将军。边沙远杂风尘气,塞草长萎霜露文。荡子苦辛十年行,迴首关山万里情。远天横剑气,边地聚笳声。铁骑朝恒警,铜焦夜不鸣。抗左贤而列阵,屯右校以疏营。沧波积冻连蒲海,白雪凝寒遍柳城。若乃地分玄徼,路指青波。边城暖气由来少,关塞寒云本自多。严风凛凛将军树,苦雾苍苍太史河。既拔距而从军,亦扬麾而挑战。征斾陵沙漠,戎衣犯霜霰。楼船一举争沸腾,烽火四连相隐见。戈文耿耿悬落星,马足骎骎拥飞电。终取后而先鸣,岂论功而后殿?征夫行乐践榆溪,娼妇衔怨守空闺。蘼芜旧曲终难赠,芍药新诗岂易题?池前怯对鸳鸯伴,庭际羞看桃李蹊。花有情而独笑,鸟无事而恒啼。见空陌之草积,知闇牖之尘栖。荡子别来年月久,贱妾空闺更难守。凤凰楼上罢吹箫,鹦鹉杯中宁劝酒。闻道书来一雁飞,此时缄怨下鸣机。裁鸳帖夜被,熏麝染春衣。屏风宛转莲花帐,窗月玲珑翡翠帷。箇日新妆始复罢,袛应含笑待君归。[2]783
开头“胡兵十万起妖氛,汉骑三千埽阵云”说明战争的背景,“隐隐地中鸣战鼓,迢迢天上出将军”写出师边关,“边沙远杂风尘气,塞草长萎霜露文”浓缩边关地理风貌,“铁骑朝恒警,铜焦夜不鸣。抗左贤而列阵,屯右校以疏营”、“楼船一举争沸腾,烽火四连相隐见”描写战争的场面,“戈终取后而先鸣,岂论功而后殿”写赢得战争,“箇日新妆始复罢,袛应含笑待君归”歌颂士人维护统一的壮志。钱起《西海双白龙见赋》的结尾写道:“昔轩以负图为景福,舜以入坛为神变;殊旨同归,千载一见。是以天祚明德,幽赞祯祥……夫如是,则在宥之理足徵,无疆之休可待;洋洋歌颂,日闻於四海者也。”颂圣意味更为强烈。
另外的两篇舞蹈赋,沈亚之《柘枝舞赋》、卢肇《湖南观双柘枝舞赋》则是按照唐代舞蹈赋一贯的创作模式来写,即观舞的原因——舞蹈开始前的准备、仪式、场面——舞蹈的表演过程——观者的感受——颂美盛世。两篇音乐赋也是唐代音乐赋的传统模式,即由歌颂皇室重文教引出乐器(琵琶、箜篌)——叙述乐器的制作材料、形状——描述乐器发出的声音——音乐效果。
总之,唐代国力强盛,经济发达,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形成了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唐代赋家受时代的影响,创作了数量可观的西域赋,这些赋作拓展了赋的题材,丰富了赋的表现手法,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文化意义和史料价值,有待学界进一步的研究。
[1](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3871.
[2](清)陈元龙.历代赋汇[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