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火生+宁启超
[摘要] 后现代主义力图消解现代主体性,而新自然主义与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则把主体性从人引向自然。“自然的主体性”所包含的重大的理论价值在于对近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自然主义消解,在还“自然之魅”的同时,还人以真正的生活世界。这种消解的可能性来自对主体性的存在论追问与重新理解。
[关键词] 自然的主体性;新自然主义;主体性的消解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673-5595(2015)04-0075-06
在后现代的语境中,新自然主义(生态主义)把主体性引入自然,用“自然的主体性”来消解那种颠覆自然的现代主体性哲学。“自然的主体性”的提出是“惊人”的,它把现代哲学的主体性规定转移到非人的自然存在物那里,并且借此来批判现代形而上学造成的人与自然的知识性分离,这对于生态危机的哲学审视非常重要。然而,我们对“自然的主体性”的内涵及其转折性价值的重要性认识不够。①这就是说,“自然的主体性”所蕴含的主体性的际域突破,将给我们展示出理解自然及其存在的新的思维方式。
一、“自然的主体性”:主体性的“惊人”的种际突破
自然的主体性不是人的自然性。“自然的主体性”中的“自然”不是指人的自然属性,而是指向人生存于其中的自然世界。那种把“自然的主体性”理解为“人的初级成长阶段的特性”的认识,仍然滞留于人的主体性,是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返身自顾。在个人主体性的演化进程中,“自然的主体性”是初级发展期的个人主体性的一个发展阶段,是“个人具有浓厚的自然气息的主体性阶段,是由自在的、潜在的阶段逐渐现实化的人的主体性”,此时人的主体性是前意识的、尚未充分发展的,人的主体性实现于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原始的、直接的、混沌的统一状态之中”[1]6869。这实质上是主体的自然性。对自然的主体性的探讨也不是仅仅套用广义与狭义之分就能够把主体性轻易地扩展到“普遍存在的事物”的“能动的、主动的”作用上。[1]12因为,主体性的转移是一个惊人的举措,其中蕴含了人对自然、自身、思维方式等的重大的反思与突破,以及现代的主体性哲学的根本转折。
当代的新自然主义表现为生态主义,它是以生态整体性为出发点来看待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形态,体现在生态伦理学、后现代科学等之中。对生态问题的反思所展开的现代主体性批判是后现代生态伦理学的一个主要论域,人类中心主义则是后现代生态伦理学的集中批判对象。
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或人类中心论,是指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中把人当作自然界的中心和目的,认为自然物的存在价值在于满足人的需要,人类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生态系统的平衡与稳定。在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视野中,人类是自然世界的主体,自然是人类的客体。在现代主体性哲学的逻辑中,主体是主动的、能动的,而客体则是消极无为的、受动的。人与自然的这种主客二分所导致的基本结果就是人们像统治异族那样去统治自然界。在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框架中,每个人都可以而且也应该向着自然界大胆进军,人的主体性在大力改造自然界、提高社会生产效率、增加社会物质财富中得以实现,人们在多大程度上实现自然物的属人化、商品化、财富化成为人的实践主体性的标志。在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框架中,世界被抽象为无限的,人类可以随意地掠夺自然资源来实现社会经济的增长。设定世界的无限性,就会认为只要人有足够的生产能力,就会创造无限的物质财富,这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式的现代生产主义和发展主义的迷梦,以世界无限性为前提的生活是一种物质主义的生活,是物对人的遮蔽和人对物的崇拜。人类对自然的主体性实践还受到现代资本的逐利原则的驱动。人类中心主义的实践主体性与资本的逐利驱动相结合,形成了人征服自然的主体性实践的复合动力。现代社会中,由于资本的超越性扩展,人与世界全部为现代资本所控制,科学技术也为资本服务,成为资本的价值增值的工具,资本的物质性根基规定了主体性形而上学要与之相适应,资本的逐利性原则规定了人类主体性在自然世界的恣意膨胀。
作为“一种根本的、自然主义意义上的环境伦理”[2]3,后现代的生态伦理学是确认自然具有主体性的伦理学。动物权利论以辛格的《动物解放论》和雷根的《为动物权利而辩》为代表,反对娱乐性狩猎、食用家禽家畜、用动物做实验等,在动物权利/解放论看来,“凡是拥有感受痛苦能力的存在物都应给予平等的道德考虑,由于动物也拥有感受痛苦的能力,那么对动物也应给予平等的道德考虑”[3]。由于动物具有和人一样的“感受痛苦的能力”,因此就要给予动物与人平等的道德地位,从道德关怀的视角还动物以道德主体性。为动物的权利做出道德辩护在强调把道德关怀推广到动物的身上时,必然逻辑地走向生物中心主义。生物中心主义即生命中心主义,它强调所有的生命都是道德关怀的对象。阿尔贝特·史怀泽提出了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观,认为“敬畏生命不仅适用于精神的生命,而且也适用于自然的生命……人越是敬畏自然的生命,也就越敬畏精神的生命”[4]。这就把主体性的道德关怀从动物身上进一步推广到自然界的一切生命体那里,主体性的际域实现了种际的拓展。生态整体主义强调的是生态系统的整体性存在方式,人与自然界的其他成员是同属共同体,大地伦理学提出“土地伦理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的平等的一员或公民。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5]。根本的、自然主义的环境伦理学把自然事物本身作为道德考虑的对象,这就是“把人类与其他物种看做命运交织在一起的同伴”[2]3,把人与其他物种平等化、同伴化,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界限模糊了,深层生态学认为:“在存在的领域中没有严格的本体论划分。换言之,世界根本不是分为各自独立的主体和客体,人类世界与非人类世界之间实际上也不存在任何分界线,而所有的整体是由它们的关系组成的。”[6]随着人与自然的种际分隔被整体主义的哲学视界所打破,以及道德主体性融入生命共同体,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性形而上学在生态伦理学中遭遇到沉重打击。
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8月
第31卷第4期陶火生,等:“自然的主体性”——现代主体性的新自然主义消解
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对于科学的现代性祛魅的生态批判进一步消解了现代主体性的人学壁垒。在大卫·格里芬看来,现代科学导致了“自然的祛魅”,自然之谜的理性解答“意味着否认自然具有任何主体性、经验和感觉”[7]2。由于近代哲学中主体性的意识性,以及意识的内在性规定,人与自然形成了内在性与外在性、主体性与客体性的二分与对立。因此,大卫·格里芬认为:“由于内在的相关性是主体的必要特征,因而将内在关系归结为各个等级上的个体便是克服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终极二元论的条件之一。”[7]20小约翰·科布则认为,克服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二分所走向的是无物不主体、无物不客体,“万事万物都既是主体,又是客体,人类也不例外”[7]152153。从主客二分到这里的主客不分,可能蕴含着惊人的突破:自然是人类的主体,人类是自然的客体。
那么,作为主体的自然具有什么样的主体性呢?现代主体性专指人的能动性、主动性、积极性、创造性等,而且这种主体性与现代理性密切相关,那么,没有理性的自然如何具有能动性、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呢?这在于对自然本身的理解,下文将详细论述。
二、自然的主体性:主体性形而上学的新自然主义消解
针对现代性形而上学造成的现代问题,后现代主义力图消解现代性的主体性形而上学。在后现代主义哲学中,“不论是作为最高的价值、创造世界的上帝、绝对的本质还是作为理念、绝对精神、意义或交往的关联系统,或者在现代自然科学中作为创造一切、改造一切的主体,都只不过是人的精神创造出来的、用以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的东西而已”[8]31。曼弗雷德·弗兰克说:“自启蒙运动始,人的主体性便被精神科学赋予至高无上的地位。启蒙运动最突出的成就之一就是主体的发现和弘扬。然而,二百多年来的社会状况和人的实践日益表明,所谓的主体性只是形而上学思维的一种虚构而已。事实上真正的主体性并不存在,主体始终处在被统治、被禁锢的状态。”[8]3839主体变成了人的自我欺骗,主体性只不过是人的自我虚构,在后现代主义那里,主体性形而上学所建构起来的主体为中心的精神世界轰然倒塌。
后现代主义对主体性的消解呈现为多元路径:一方面是对作为主体的人的主体性的消解,另一方面是对主体性形而上学语境中对象的客体性的消解。消解对象的客体性与消解人的主体性殊途同归。对象的客体性的消解在两个论域中进行,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作为交往对象的人的客体性的消解凝聚于主体间性、主体际性(intersubjectivity)。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自然对象的客体性的消解凝聚于自然的主体性。因此,“自然的主体性”是后现代哲学消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重要理路,而不是主体性的随意扩展与广用。如果仅仅在词义上扩大主体性的指涉对象和范围,而不在后现代主义消解主体性的语境中来讨论“自然的主体性”,那会使得“自然的主体性”的革命性转折意义大打折扣。
在作为后现代主义之一(或深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新自然主义看来,自然实现其主体性是一场自然的返魅运动。自然的返魅是由人来实现的,一棵树不能站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动物的权利要由人来代理申诉,人能够祛魅自然,人也能够返魅自然。对自然的返魅必须破除自然的客体化意识,把自然作为存在的呈现者,使其复归主体性。“自然的主体性”力图消解被客体化的、作为人的征服和掠夺对象的自然。在自然界的生命共同体中,人与对象不再是单向度的主客关系,人对自然的态度不是掠夺、征服、占有、统治、控制,而是对话、交流、伙伴、共生、协调发展、保护、建设。在“自然的主体性”世界中,人不再是自然的唯一目的和最终尺度,自然以其自在的目的和规律呈现存在;自然不再是使用价值的集散地,而是有其内在价值;人作为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参与自然界的生活,人与其他物种处于平等的存在地位。自然的主体性凸显的是自然界在人类发展和社会历史中的地位,这也是人在自然界中的重新定位。在生命权力平等的生态世界中,对自然的道德关怀应该是社会发展和人类生存的基本维度,一旦主体性跃出人的内在世界而进入到(不同于人的)自然世界,随着价值原则的种际扩展形成的价值范畴的人学基点的隐去,自然的存在及其价值将被重估。
自然的返魅需要返魅的科学。如果说“自然的祛魅”意味着“否认自然具有任何主体性、经验和感觉”,那么“自然的返魅”并非意味着自然的神灵重现,而是以现代生态学为科学基础,对自然的整体主义考察。生态范式科学观是对现代机械论的科学观的根本变革,为当代人类的生态生存提供了新的学科基础。现代科学是祛魅的科学,理性主义把科学的迷魅简单化为知识的堆集,科学的美与魅被理性祛除。后现代科学的生态范式转换,意味着科学由祛魅自然向着返魅自然的“复归”,这一“复归”也意味着人与自然的整体性、有机性统一。在生态学范式的科学观中,现代科学范式导致了科学本身的祛魅,而在后现代的有机论中,“科学和世界都开始返魅”[7]43。现代哲学的二元论和还原论、机械论的思维方式、事实与价值的分离、主体与客体的对立,深刻地影响了现代科学及其运用。而新自然主义生态学则要求确认自然的自在运行,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整体主义、有机论方法、超越人类中心、反对控制和掠夺自然,打破禁忌、多元化认同、强调非暴力、追求生态和谐成为新自然主义的认识方法和价值追求。
把主体性还归自然,自然的主体性的道德评判会造成传统伦理学的种际革命,传统伦理学处于社会共同体之中,对人的主体性存在可以有道德评判,也可以从人的主体性存在提出社会的道德评判标准,建构社会的道德架构。伦理学的种际革命是把道德关怀推进到人与自然的关系领域。新自然主义伦理学深追自然的内在价值,恢复生命和自然的主体性。自然的内在价值的获得方式则是简居山野、贴近和体悟自然,希望人能够像山一样思考,直到走向荒野,深层生态学从宽域的“生态自我”来实现人与自然的认同,把平等的范围扩大到整个生物圈,提倡生态中心主义的平等,以超越理性的直觉来感受自然的内在价值。在新自然主义那里,多元理论形态建基于共同的世界观基础,这就是后现代的生态哲学世界观。无论它们之间的分歧如何,这样的共识是存在的: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与自然相互作用;人是生态系统中的一员,生命和自然的存在有其自在的独立性。自然不是人的价值的实现,而是有着内在价值。人在生态世界中生存,自然世界影响着人类的生存状况。作为当代科学的生态学范式基础的后现代生态主义世界观提供给人们一种广泛的、整体的世界图景,这个物质性的自然世界不只是人类认识的对象和现代知识的来源,它还是人类的现实的生存世界,人类在这个世界中用自己的生存方式与自然存在者共同呈现存在。
自然不是存在者意味的自然物,而是存在的世界性涌现,世界的真实存在本身是前理性的,它要在人的生存建构中才能得到理会。正如当代哲学家海德格尔对范畴论性质的存在论的批评所认为的:“从存在论的范畴的意义来了解,自然是可能处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者的存在之极限状况。此在只有在它的在世的一定样式中才能揭示这种意义上的作为自然的存在者。这一认识具有某种使世界异世界化的性质。自然作为在世界之内照面的某些特定存在者的诸此在结构在范畴上的总和,绝不能使世界之为世界得到理解。”[9]77从范畴论性质的存在论来看待自然,自然成为人类的知识来源,但是,这一认识的性质是“使世界异世界化的”,自然的真正的人的存在却被遗忘,“人们尽可以无视自然作为上手事物所具有的那种存在方式,而仅仅就它纯粹的现成状态来揭示它、规定它,然而在这种自然揭示面前,那个‘澎湃争涌的自然,那个向我们袭来、又作为景象摄获我们的自然,却始终深藏不露”[9]83。为我们所熟知的自然却“深藏不露”,我们获得了解释自然迷魅的自然科学和客观真理,自然却远离我们而去,我们描画了自然,同时也遮蔽了自然。自然知识所遮蔽的自然,才是那种生存论性质的自然,是作为人的生存世界的自然。
自然何以具有主体性,不仅需要从生存论、存在论的根基来重新理解自然,也需要从存在论根基处彻底破除现代主体性哲学所形成的认识洞穴。
三、自然的主体性:“主体性”的存在论根基
主体性(subjectivity)是主体的根本属性。“主体”(subject)这个词,从词源学的角度看,来自拉丁文的“subjectum”,意即“在前面的东西”,作为基础的东西。笛卡尔首次把“主体”(自我)作为专属于人的哲学范畴从一般的实体范围中标列出来,在笛卡尔看来,所谓“主体”就是指自我、灵魂或心灵。当笛卡尔宣布“我思故我在”时,也就宣告了西方主体性时代的来临,宣告了神学时代之后人学时代的到来。
主体性是现代性的一个核心范畴,主体性形而上学为现代(modern)社会的发展曾经作出杰出的贡献,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现代问题,尤其是自然的客体化导致的自然的沉沦与颠覆。现代社会的发展需要充分利用人的主体性力量来创造大量的物质财富,主体性借助工业生产——“尽管以异化的形式”——的实现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生产力、资金和人口,满足了人的物质需要,创造了日益发达的工业文明。同时,自然界的客体化意味着作为对象的自然界在人的主体性实践中被异化,自然的异化就是自然的对象性的丧失。由于人是“对象性存在物”,自然对象的异化源自于人的生存异化,而生存世界的颠覆将导致人自身的覆灭。
然而,海德格尔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存在论革命,为“主体”奠定了新的存在论根基,从而,为“自然的主体性”提供了新的可能。
在对真理的探讨中,海德格尔认为真理是一种去蔽之道,去蔽就是把世界敞开在存在面前,达到无蔽的澄明状态。而无蔽状态不能建立在现代主体性之上,他说:“任何一种把无蔽状态之本质建立在‘理性、‘精神、‘思维、‘逻各斯(Logos)、某种‘主体性之上并且加以论证的尝试,向来都不可能拯救无蔽状态的本质。”[10]274这意味着海德格尔对现代主体性的否定,事实世界的澄明和去蔽只有离开传统的意识性、主体性形而上学才能拯救无蔽状态的真理和认识的本质。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之所以不可能拯救无蔽的真理,就在于主体性本身的存在者性质。海德格尔探讨了现代主体性的本质,认为现代主体是意识性的实体存在者,他指出:“黑格尔说,有了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ego cogito),哲学才首次找到了坚固的基地,在那里哲学才能有家园之感。如果说随着作为突出的基底(subjectum)的我思自我,绝对基础(fundamentum absolutum)就被达到了,那么这就是说:主体乃是被转移到意识中的根据,即真实在场者,就是在传统语言中十分含糊地被叫做‘实体的那个东西。”[11]主体的存在者性质根基于传统的存在论以存在者代替和遮蔽存在。在海德格尔看来,以(无论是意识性的还是实体性的)存在者为对象的形而上学是对存在的遗忘和遮蔽,把存在及其意义弄得晦暗不明。
遗忘存在的存在者哲学把人与世界二元化,设定了主客体的哲学认识论前提,以主客模式呈现出来的存在者被固执地当做理解存在的主导样式,这使得存在论长期处于晦暗之中。在海德格尔看来,主客体关系是一个不祥的哲学前提,“认识世界——或谈起和谈论世界——于是就充当了在世的主要模式,即使在世并不是如此这般被设想的。但是因为这种存在的结构在存在论上一直无由通达,又被人们在存在者状态上经验为一个存在物(世界)和另一个存在物(灵魂)之间的‘关系,又因为人们为了找到存在论的立足点,总是固执地把存在物当作世内存在者,以此理解存在,所以,人们试图把世界和灵魂之间的关系设想成这两个存在物本身以及它们的存在意义的根基——也就是说,把它设想成现成在手边的在……这样一来,(这种理解)就成为认识论或‘知识形而上学问题的出发点,因为还有什么比一个‘主体关系到一个‘客体或者一个‘客体关系到一个‘主体更加显而易见呢?所以非要把这种‘主客体关系设为前提不可。可是,尽管这个前提就其事实性而言是不容指摘的,它还是而且恰恰因此是个不祥的前提,假如人们听凭它的存在论上的必要性尤其是它的存在论意义留在晦暗之中的话”[12]78。传统形而上学的认识论通过设定“主体”与“客体”的关系把人与世界关系的认识变得简单了,人与世界的关联定格为主体与客体之间以主体为中心的外在关系。
其实,海德格尔认为主体不代表人,也与“我”无关。通过词源学的考察,海德格尔说:“我们应该搞清楚,subjectum一词是希腊文hypokeimenon的迻译。这个词的意思是‘呈现者,它是根基性的东西,可以把万事万物聚集在它上面。主体概念的这种形而上学含义和‘人并无必然的联系,和‘我更是不搭界。”[12]8主体的本意是“呈现者”,这一把存在呈现出来的呈现者,可以是作为此在的人,也可以是作为世界的自然,主体性则是存在者呈现存在的方式和特征。因此,把主体性从人转移到自然,最重要的是对主体性的内涵进行根本变革。不改变主体性的基本内涵,仅仅拓展其外延,此时的主体性变革仍然是现代性的,并不彻底。如果不从根源上解构和重构“主体”和“主体性”、破除“主体-客体”的思维方式,主体性的内涵规定就无法革新。不从存在论基础上来理解人与世界的存在方式和关联性质,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解构就会是无根的浮见。只有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的主体性”——其中的“主体”不是专指作为理性存在者的人或者自我,而是呈现存在的全部存在者——才能获得合法性。
以生存论存在论为根基来理会的自然、作为人的生存建构的世界的自然有其来源。海德格尔通过对自然的本质和概念的考察后认为,“natura出于nasci,后者意为诞生、来源于,……;natura就是:让……从自身中起源”,“从此,自然(Natur)这个名称就成了那个基本词语,它指称着历史性的西方人与存在者的本质性关联,即西方人与他所不是的和他本身所是的那个存在者的本质性关联”[10]275。自然不是实体性存在者的堆积,而是人生活于其中的生存世界。人生活于其中的自然世界是前概念的、前理性的,与此在共同展现存在及其意义,自然的主体性在于前理性地展现存在。
人与自然都是存在的呈现者,因此,就都具有主体性。人通过此在的生存呈现此在,人的生存方式既包括理性方式,也包括非理性的、前理性的方式,因此,人的主体性既包括理性的意识,也包括非理性、前理性和意志、激起以及生命存在。自然世界通过其世界性来呈现存在,自然世界的世界性就是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整体,这是一个充满迷魅的生态系统。
把主体性引入自然,承认自然作为主体具有主体性,这是新自然主义(后现代生态世界观)的重大理论突破,不仅打破了主体性的“主体”规定、消解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而且破解了传统主客二分的认识论框架,体现了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超越。这一突破的非凡意义在于:它是后现代主义消解现代主体性的新自然主义路径。
从主体性的存在论分析来看,在新自然主义那里,“自然的主体性”的提出是为了约束人的主体性的恶性膨胀。抬高自然并不是要贬低人——就好像把人当作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并不能把人简单化为与其他物种一样的生命体,这会否认整个人类发展——而是把自然置放在与人平等的高位。承认自然的主体性存在不是构造出主体性的自然知识,而是把自然的主体性融入人的主体性之中,重建人的生态主体性,以人与自然的存在论性质为域架构人的“生态自我”。只有这样,面对着与自然一样的存在地位,人才能真正地遵循自然、敬畏生命,承认自然的内在价值,与自然进行平等的交流,欣赏自然之美,融会于自然。承认自然的主体性存在,人才能以生态和谐为目标,调整自己的实践方式、价值观念以及推动社会发展方式的生态化转向。
注释:
① 谢光前《自然主体性的复归》,载于《南昌大学学报》1995年第1期;卢风《自然的主体性与人的主体性》,载于《湖南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2期;卢风《论自然的主体性与自然的价值》,载于《武汉科技大学学报》2001年第4期;肖显静《论主体性的重构与“人—自然”新关系的建立》, 载于《南京林业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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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海德格尔.路标[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11] 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M].陈小文,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75.
[12] 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M].郜元宝,译.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夏畅兰]
The Subjectivity of Nature: Neonaturalist Destruction to Modern Subjectivity
TAO Huosheng1, NING Qichao2
(1.School of Marxism,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116, China;
2.School of Mechanical & Automotive Engineering, Fuj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Fuzhou, Fujian 350118, China)
Abstract: Although the postmodernists have tried to destructed modern subjectivity, neonaturalist and constructive postmodernists guide subjectivity from man to nature. The subjectivity of nature includes important theoretical value of naturalist destruction to modern subjective metaphysics which returns real living world to man when giving enchantment back to nature.
Key words: subjectivity of nature; neonaturalism; destruction of subje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