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
2004年,朱棣文被任命为美国能源部下属的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主任,成为首位掌管这个国家实验室的亚裔人士。2009年,朱棣文当选为美国能源部长,成为继赵小兰之后,第二位出任美国内阁首长的华裔。朱棣文曾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我不想成为实验室主任,也不想做领导者或者主席。这可能是我做过的最难的工作,我不确定我还要做多久。”2013年,他正式向奥巴马提出了辞职。
“科学家做官”一直是个备受争议的话题,而作为“华人典范”的朱棣文,在成为国人骄傲的同时,也一直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他是一个成就斐然的物理学家,但未必是一个在政坛里也得心应手的聪明政客。他曾经有着属于科学家的自然之梦,也曾想让政治成为实现梦想的工具和踏板,但最终他还是无奈地发现,对于一个专注科研的人来说,政坛里的纵横博弈,远比克服科研瓶颈要困难得多。
一个笨蛋的平起平坐
在没获得诺贝尔奖之前,朱棣文一直笼罩在家人成功的光环和“阴影”之下,用他的话说,他家里都是成功得可怕的人,而生活在这样一个人才辈出的家庭中,难免会有压力,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笨蛋。
朱棣文的祖父是江苏苏州太仓城厢镇的一位读书人;大姑妈早年曾留学日本;二姑妈早年留学美国,任芝加哥大学化学工程教授,是中国第一代化学家;三姑妈留学美国攻读化学,也是一名化学教授;朱棣文的父亲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工系,1943年留美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1946年获化工博士,先后任美国圣路易、纽约及新泽西的3所大学教授,历任美国和欧洲60多家石油、化学、导弹、核子工程及太空公司的顾问;朱棣文的母亲出生于天津一名门之家,1945年清华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工商管理;朱棣文的外祖父毕业于天津大学,1923年公费留美,回国后投身教育事业,曾任国立贵州农工学院、天津大学校长,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朱棣文的哥哥是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斯坦福大学医学系教授;弟弟21岁就获得了政治学博士学位,后进入哈佛大学法学院深造,是洛杉矶一家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朱棣文父兄辈中至少有12位拥有博士学位或大学教授职位,在这样的家庭中,曾经的朱棣文就是个不够优秀的“另类”。
小时候的朱棣文成绩并不突出,和哥哥比起来堪称平庸。“我哥哥的功课累计平均分刷新了我们高中的最高记录。我以一种效率并不高的方式学习。用我妈妈的看法就是,我太注重细枝末节,而不是把时间以更加合理的方式分配到各门功课中。”
或许是其他孩子都很优秀的缘故,朱棣文的母亲对他的要求反倒没有那么严苛,让他可以相对自由地发展。和很多其他科学家一样,童年的朱棣文不喜欢死记硬背的知识,而是喜欢动手实践。虽然他的小屋没有他偶像费曼小时候的实验室那么“牛掰”,但也到处堆满了他自己动手制作的东西:各种零件组装在一起的古怪机器,检测花园土壤酸碱度的试纸,甚至还有他省出自己午餐费买材料制成的火箭。
喜欢动手的人捣乱闯祸的本事总是一流的,朱棣文甚至比费曼玩得还要过火。有一次他因为做化学实验把家里的饭桌烧着了,因而吓得直哭,结果宽容的母亲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安慰他让他继续玩。结果就是,后来他和哥哥这两个倒霉孩子因为想看消防车救火什么样,就在屋后的花园里放了一把火,火势凶猛到真的把消防车招来了,不过两人也因此被父亲打了屁股。
来自家人的压力和榜样力量,相对宽松的家庭教育,对知识的热爱和母亲培养出的动手能力,这些因素加起来成为了朱棣文成才的重要条件。多年之后,朱棣文还深有感触地回忆道:“好的教育应该是让你自由寻找那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把人脑当成一个容器,往里填东西;好的教育还在于让人批判性地思考.敢于质疑前人。”
可以说,进入大学后,朱棣文的人生才开始发力,偶像费曼的《物理学讲义》成为了引领他走向成功的灯塔。想起这本书对他的影响,他甚至十分激动地说:“费曼把物理学变得异常美丽,他对物理学的爱透过每一页纸表露无遗……他在给出答案时简直就是魔法师……如果不是他的演讲,我肯定会放弃物理。”然而,在拿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物理学博士学位后,他的感想却是:“我是朱家学位最少的,仅拿到一个博士学位。”
1997年,朱棣文因“发明了用激光冷却和俘获原子的方法”而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他也成为了继1957年的杨振宁、李政道,1976年的丁肇中和1986年的李远哲之后,第五位获诺贝尔奖的华裔科学家。在他将这个足以让其他家庭庆祝一整年的喜讯告诉自己母亲的时候,老人家只是非常淡定地说:“这挺好。可是,亲爱的儿子,你打算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不过,至少对于朱棣文本人来说,他总算可以在全是牛人的朱家“抬起头来”了,就像他自己所说:“获奖后,终于有了和家里其他人平起平坐的机会了。”
所谓的诺贝尔奖
离开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后,朱棣文进入了具有学术圣地美誉的贝尔实验室任研究员,贝尔实验室的9年时间,是他学术生涯的重要阶段。期间,他还被任命为贝尔实验室量子电子学部的负责人,与同事一起开始了激光冷却实验和俘获原子的一系列实验,发明了著名的“激光镊子”。他精湛的实验技巧被同行誉为“一种技术上的杂技表演”。
在结束了“各方面几乎完美”的贝尔实验室生活后,朱棣文被聘为斯坦福大学物理和应用物理学教授,并开始了原子冷却技术的研究。虽然朱棣文进入这一领域相对较晚,但由于他头脑中始终具有极明晰的物理图景,对物理过程机制具有极强的领悟力,加上高超的实验技巧,他反而后来居上,成就卓著。从1987年到1992年间,他因在斯坦福大学实验室制造出了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减慢了原子运动速度,而被誉为“能抓住原子”的人。也就是凭借着这项工作,朱棣文获得了诺贝尔奖。
只不过,似乎朱棣文获得了诺贝尔奖这件事仅仅只是让外人激动了一番(甚至还有人问朱棣文的弟弟:“你父母是用什么样的食物喂养出了你们这些天才呢?”),而他母亲甚至他本人却都很快冷静了下来。事实似乎也证明,诺贝尔奖给他带来的名和利,最终只会让他与自己的科研初衷越走越远。甚至有人说,朱棣文所有快乐的回忆都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前,在这之后,或许更多的是诺奖之名带来的压力,也或许是某种难以明说的无奈。毕竟,并不是每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都能够做到像费曼一样“游戏”一生。
在第一时间被通知获得了诺奖的消息后,朱棣文还很难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直到问询和祝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时,他才确信了这是真的。第二天,记者蜂拥而至,他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当有人问他怎么处理奖金时,他坦言说只得到100万美元中的1/3,除去要缴纳的税款,真正到手的只有十几万美元。他要用这些钱还一些家庭贷款,给孩子们的教育投点资,至于他自己,只想买一辆山地自行车,如此而已。他更感兴趣的是赶快回到实验室做他喜欢的实验。
在他人眼中,朱棣文就是个实验狂人,每周至少工作70小时以上。他很少休节假日,碰到实验攻坚阶段,甚至连床都搬进实验室。用他太太的话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科学问题,永不停止,甚至连给儿子洗澡的时候,也是入神地想着课题,挥动着毛巾在孩子身上没完没了地擦来擦去。但朱棣文乐在其中:“在实验室里工作是人生一大享受!”
然而,在获得了诺贝尔奖之后,他就不得不与自己的兴趣和享受“保持距离”,教学、研究、管理,还有各种演讲的邀请,四面八方的事情都在耗费着他的精力,占据着他的研究时间。他太太曾经坦言,获得诺贝尔奖后,因为没有充足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朱棣文有点“苦闷”。
诺奖似乎就像个围城,没得到的人心心念念,拼了命地汲汲营营,而对于得到的人来说,在个人的情绪起伏和舆论炒作的浪潮全都淡去之后,奖项也就真的只是变成了一个摆设。不说舆论只有三分钟热度,就算获得者见人就说我是诺奖得主,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正如朱棣文所说:“即使你获得了诺贝尔奖,你也很难去做你想做的科学研究。如果你说,我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我想做一些研究,我需要一些资金,他们可能会‘噗哧笑出来。”
当然,各说各话,或许“我不在乎奖项、只在乎研究”这种论调不过是得到以后的人在“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或许,能得诺奖的那些人,也真的就是对奖项本身不那么在乎的人。很难说朱棣文该被归为哪一类,但事实证明,诺奖对他来说并不等同于传说中的“终身成就奖”,他还想做更多的事,从某些方面来说,诺奖这个头衔也真的能帮得上忙。
内圣外王的难酬美梦
或许在政治家看来,知识分子心中的梦想永远太过天真。但历史又往往证明,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的,不是政治家的心机和手段,反而是某些看似天真的设想与蓝图。那些因为利益关系而夭折了的设想,到最后终究会成为大势所趋。但愿这些所谓的历史规律,也同样适用于朱棣文的绿色梦想。
和曾经的美国副总统阿尔·戈尔一样,朱棣文也是在防止气候变暖工作上败下阵来的“政客”之一。唯一不同的是,前者是一个政治家,想通过调查数据来说服议员,最后被指毫无专业性、漏洞百出;而后者是一个科学家,想通过科学研究来说服议员,最后被指学究作风、呆板而又不切实际。
无论诺贝尔奖给朱棣文带来多少所谓的烦恼,但不可否认,它同时也带来了资本。在“抓住了原子”之后,朱棣文又将目光投向了能源与环保。抱着“科学是社会抵抗气候转变所致灾难的最佳防御”的主张,他开始进行生化燃料和新一代太阳能蓄电池的研究。
掌管劳伦斯·伯克利实验室后,朱棣文领导和主持了一个名为“太阳神”的计划,他期望通过生物自身的某种特性,将各种纤维直接转化为能源,以帮助人类彻底摆脱化石能源,这就是他的绿色梦想。在他的推动下,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与其他研究机构联手创建了能源生物科学研究所和联合生物能源研究所,分别由英国石油公司和美国能源部提供赞助。朱棣文还大力提倡政府引进措施,减少排放温室气体。他曾在美国清洁能源会议上呼吁:“气温改变5℃将引发大范围争夺水和可耕地的资源战争,大量人口将流离失所。我们不是在谈论1万人,也不是在谈论1000万人。我们在谈论数以亿计将被洪水永远淹没的人。”
朱棣文的这一系列工作引起了奥巴马的注意,加上他华裔诺贝尔奖得主的特殊身份,让他成为了奥巴马眼中执掌美国能源部的最佳人选。正如《纽约时报》评论所说:朱棣文在科学研究与管理领域的履历“毫无瑕疵”,而他的亚裔背景也有助新内阁呈现多元面孔。
一方面是在积极倡导寻找新能源、期望政府重视气候变暖问题的朱棣文,另一方面是承诺上台后会积极推动能源改革并正视气候暖化问题的奥巴马,二者相遇,不谋而合,朱棣文就这样再次成为了新闻头条里的主人公。奥巴马政府也期望着他能给能源政策带来科技活力,但可惜这项工作远没有想得那么轻松和乐观。
尽管能源是人类所面临的最关键问题,但是,美国联邦政府在能源研究上的开支比上世纪80年代下跌了一半。朱棣文不得不从一个科学家变成一个政治家,到处游说那些可能根本不能理解他计划的议员们。奥巴马政府就新能源和环保问题向国会施加的压力,远比他在大选中承诺的要疲软许多。为了推动工作进展,朱棣文发出大笔刺激经费来推动清洁能源研究,然而获得5亿3500万元贷款担保的Solyndra太阳能板厂商却在2011年宣告破产,这引来了共和党人的批评,他们认为朱棣文呆板的学究作风,使他很难让人们对再生能源和替代燃料产生信心,甚至希望他引咎辞职。
在辞去能源部长一职之后,朱棣文坦言他学到的一个教训就是,优良的沟通对推动新科技至为重要。“利用科技降低较清洁能源的成本,只是任务的一部分。除了制造更好的捕鼠器,你还得让大家知道它的好处。”
无论何种原因,朱棣文的梦想终究没有实现。所谓的既能“内圣”又能“外王”的至高境界,也不过只是一种美丽的人生追求。在辞去能源部长15个月后,美国众议院的预算制定者们已经扼杀了对朱棣文来说最具象征意义的重塑能源部(DOE)科学研究的项目。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用朱棣文的话说:“我想回到结合物理学、生物学和生物医学的领域,那是很令人兴奋的新领域。”
另一种“水泊粱山”
或许对于朱棣文来说,远离“王朝”的实验室就是属于他的“水泊梁山”,醉心研究才更适合他这个“书呆子”。“除了妻子外,每个好的科学家都有一个‘情人——科学研究……我喜欢数学和物理,我的快乐在于把整个世界变成物理公式。”
虽然和善于纵横捭阖的政客比起来,朱棣文显得有些书呆子气,不过这也只能说这位教授有着自己独特的“活泼”风格。比如他经常跑到实验室把自己刚听到的笑话讲给学生听,或者做鬼脸、模仿鸭嘴兽逗愁眉苦脸的学生开心,再或者露一手他擅长的各种中国菜、法国菜、泰国菜、意大利菜、墨西哥菜……在他看来,所有的男人都应该以能做饭为骄傲,他甚至觉得儿童也应该学会下厨,不为别的,就因为用冰箱里的剩余材料想办法做出美味晚餐这种锻炼,对以后搞科学实验极为有利。
虽然从政坛回归到了科研领域,但朱棣文对新能源的研究和推动工作依1日没有停歇,并积极为中美在清洁能源方面的合作贡献力量。作为一名华人,他也很愿意为促进中美两国科技交流做出努力。虽然不会中文,但朱棣文的身上还是保留了很多中国传统,比如祭祖的传统,他还特意在江苏太仓创建了朱棣文小学。“我是在美国出生长大,当然我是美国人,但是在血缘上我是中国人,所以有若干基本价值观,我是中国的。按照科学术语的说法,我身上百分之百的基因是中国的。”朱棣文说,小时候没有好好听父母的话学好中文,是他人生中的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