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美
富家千金与贫穷小子的老套爱情故事其实并不怎么感人,如果有个“患难跨国恋”的梗或许能让人有点兴趣,再加上这场跨国恋的主人公来自两个正在交战的敌对国,或许也能让这段传奇的爱情故事有点纠结而悲壮的色彩。
故事的主人公是来自中国的著名数学家苏步青和来自日本的松本米子。他们打破了横在爱情中间的重重阻碍,相扶相携走过了60年患难与共的时光,让后人知道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正内涵,也让人懂得了奉献才是维系感情的坚强纽带。他们故事中的关键词或许不是传奇和浪漫,而应该是牺牲,是陪伴。
门不当户不对
苏步青的童年没有太多传奇的色彩,也算不上神童,除了从班级的倒数第一考到了正数第一外,似乎再没什么值得让人“晾奇”的特别之事。
苏步青出身贫寒,从小就要做放牛、割草、犁田等农活。由于家中清贫,他最初的读书识字都是在常常停课的私塾中进行的,更多的时候,他是骑在牛背上看《三国演义》。后来父亲看他实在太过调皮,不惜倾尽家产送他去了学校。然而,父母这样的付出也没能改掉年幼的苏步青调皮贪玩的习惯,他不仅经常迟到旷课、被老师罚“立墙角”,甚至连续几个学期都是最后一名,直到小学五年级遇到恩师陈玉峰之后,他才开始努力学习。
“要救国,就要振兴科学;发展实业,就要学好数学。”数学老师杨霁朝的一席话让原本觉得数学“太简单”、对数学不怎么感兴趣的苏步青开始重视起数学的学习,在杨老师的培养下,苏步青的数学水平有了长足的进展。
在校长洪彦远的资助下,苏步青顺利完成了中学的学业,于1919年秋登上了开赴日本的海轮,并开始了与他人生中的女主人公飘洋越海的缘分。到了日本后,一句日语也不懂的苏步青开始疯狂补习,缠着房东大娘每天给他讲故事,3个月后,他不仅顺利过了日语关,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日本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电机系。1924年,连续四年蝉联桂冠的苏步青完成了在高等工业学校的学习,并同样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著名的仙台东北帝国大学数学系,他也成了帝国大学中唯一的一名中国留学生。在这里,他结识了松本米子,并开始了他们的爱情故事。
松本米子是帝国大学松本教授的女儿,相貌出众、才华横溢,弹得一手好古筝,插花、书法、茶道也样样精通。她不但经常出现在学校的舞台上,还时常被邀请到校外演出,可以说是帝国大学的名人,追求她的人更是“可以从仙台一直排到东京”。
苏步青与米子的初识是经朋友的介绍,两人一见如故,更是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从古筝曲到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从中国的书法、茶经到日本的书道、茶道、花道,在不断的交往中,两人互生情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米子的母亲对这位憨厚沉稳的年轻人很是青睐,但米子的父亲却因为苏步青的国籍和出身对他们的婚姻持反对意见。在米子的坚持下,二人最终还是于1928年喜结连理,结束了数年的爱情长跑。
由于害怕亲戚嘲笑,米子最初并没有说出苏步青的国籍,直到苏步青获得了理学博士学位,日本报纸都报道了这个中国留学生的成就时,她的亲戚们才知道苏步青的身份,并对他赞赏有加,岳丈更是希望苏步青能留在日本工作,同时,帝国大学也向他发出了聘书。究竟该何去何从,成为了这对新婚夫妻的第一道难关。
干里相随
在决定结婚之时,苏步青就对米子坦言自己“一朝学成即归去”的志愿,他还与好友陈建功相约,回国后要在故乡建设一流的数学系。但随着与米子的成婚以及女儿的出世,加上想到回国后米子要面临的种种困难,苏步青变得犹豫起来。当他向妻子征求意见时,米子却说:“不论你到哪里,我都跟你去。”在苏步青表明了自己想要回国的愿望后,米子更是诚恳地说:“那我也到中国去。你爱中国,我也爱中国。”
就这样,苏步青与米子不顾其他人的反对,毅然踏上了归国的路程。帝国大学甚至表示为苏步青保留半年的职位,如果他回国后遇到困难,可以随时回来就职。苏步青回国的消息一传到国内,厦门大学、北京大学等高校的聘书就纷至沓来,燕京大学甚至以月薪240美元的高薪酬聘请苏步青任教,但他早已决定了去处,要回到在故乡的浙江大学。1931年初秋,二人乘轮船回到了国内,当他们刚刚抵达后不久,就听到了“九·一八事变”的消息,而米子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呀!”
生活条件优越的米子来到政局动荡、条件艰苦的中国后,需要克服的困难和适应的地方不是一点半点,除了饮食、生活习惯和文化上的差异,更艰苦的是生活条件。特别是抗日战争爆发后,时局愈发混乱,苏步青一家人不得不住在破庙里,每天的食物只有山芋蘸盐巴。来到中国后,米子放弃了自己在音乐和书法上的爱好,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繁重的家务中。
抗战期间,曾经有日本驻杭州领事馆的官员找到苏步青的家中,想要请米子到领事馆品尝日本饭菜时,米子也是直截了当地回绝说:“很遗憾,我已过惯了中国人的生活,吃惯了中国人的饭菜,尤其是中国的皮蛋,还有绍兴的腐乳。”
“七·七事变”爆发后,米子收到了父亲病故的噩耗,但由于担心战局恶化,一旦回日本后便再无法与丈夫团聚,米子最终也没能回去给父亲送终。米子的母亲一人含辛茹苦、操持家务,后来熬瞎了双眼,于1947年不幸离世。直到1979年,米子才得以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看一看。
与子偕老
1953年,松本米子正式要求加入中国国籍,她也成为了新中国批准的第一批入籍的外国人,并从此改名为苏松本。文革期间,苏步青受到严重迫害,她忍受着巨大痛苦,一面安慰丈夫,一面克服生活上的各种困难。正如苏步青所说:“她为了我,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了。”
晚年的米子喜欢一个人去四川路购物,还时常与营业员交流,说“阿拉上海人”。空闲的时候,她会拿出从日本带来的古筝,对着苏步青“这头牛”弹上两曲。1986年,在被病痛折磨许久之后,松本米子因多发性骨髓瘤离世。
苏步青说:“没有我妻,便没有我的人生。”夫人亡故后,他把夫人的照片时刻带在身边,意味深长地说:“我深深地体味着‘活在心中这句话。就似我的妻子仍和我一起在庭园里散步,一起在讲坛上讲课,一起出席会议。”
“人去瑶池竟渺然,空斋长夜思绵绵。一生难得相依侣,百岁原无永聚筵。灯影忆曾摇白屋,泪珠沾不到黄泉。明朝应摘露中蕊,插向慈祥遗像前。”苏步青的这首《枕上感赋》,寄托了他对逝去妻子的深深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