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背娘

李宪民

在市医院住了十天十夜，娘终于出院了。

我结完账，一路小跑着回到病房。娘见我回来，努力在床上支起虚弱的身子。我趋前递上住院清单，一米多长，一万两千块钱，娘瞅了半天，叹了口气，没说话。

算上年初在峰峰医院住院花的四千块，大半年的退休金成了泡影，怎能不令娘心疼？

我搀着娘，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在医院门口招了一辆计程车，我扶娘贴窗坐下，一路上，娘一句话不说，只是贪婪地望着窗外。

很快，车到了我住的小区。娘惊讶地说：“这么一轱辘远，就十块钱？”我笑着付钱，算是回答她的疑问。娘不依不饶地追说：“从峰峰医院到邯郸才七块五，那可是四十五公里呢！”

来到我住的楼下，娘执意要自己爬楼，轻微脑血栓初愈，娘步履蹒跚地刚攀上几级，额头已渗出大滴的汗珠。

我在一旁注视着娘苍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颤巍巍的样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娘，我背你上楼吧。”

活到四十岁，还从来没背过娘，这可是人生头一遭啊。娘略显迟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我弯腰在娘面前蹲下，娘伸出双臂，绕过我的肩头，轻轻地伏上我的背脊，手上裸露的青筋好像蚯蚓在爬。

我小心翼翼地背起娘，起身、迈步、上楼。原以为会很吃力，没想到，娘轻飘飘的，还没有一袋面粉沉。

“曾记当年骑竹马，转身便是白头翁”。娘已七十四岁了，想到我的娘已是风中之烛，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过去娘含辛茹苦哺育我们的一幕幕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娘一共生了我们兄妹三个，哪个不是娘背了四五年？这样算来，娘竟有十五年在背孩子。尤其是我，儿时体弱多病，一放到炕上就哭闹，一趴上娘的背就安静下来，直到五岁，娘还背着我。据爹说，那时的我在娘背上一趴就是一个下午，像膏药一样扯都扯不下来。

娘就这样背过春，背过夏，背着我们一个个长大、成家、生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娘又毅然地背起第三代，眼见孙女、外孙从娘的背上稳稳地站到地面。随着我们读书、结婚、买房，她不得不为此东挪西借，又欠下一身的债。

我背着娘，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脑子里好像装了架放映机，一会儿正转，一会儿倒转。一步，一阶，一层……仅八十多斤的娘轻飘飘的，却“压”得我鼻子阵阵发酸。

“累不？老二！”正值我回想的当儿，娘的发问把我从过去拉回到现实，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说：“不累。”

谁知，她略带愧意地说：“当初要不是困难，也不会买六楼，让你们住着不方便。”当时六楼是顶层，楼价最便宜。

蓦地，我的心就像被针尖戳了一下，隐隐作痛，我哽咽地安慰娘：“顶楼很好，阳光充足，通风也好，还能锻炼身体。”

娘接着说了一句：“累你爬了七十二级台阶。”

刹那间，我错愕无语。

【原载2014年5月8日《现代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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