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丰碑耸立

2015-07-22 13:24文德芳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5年7期
关键词:阳泉太行山纪念碑

文德芳

采访手记

苑桂生老人的故事我多年前就采访过。

故事看似简单:13年前,太行山千山万壑间,朦胧的晨光中、夕阳的余晖里,墓碑畔、陵园里,跋涉着山西省阳泉市公安局退休干警苑桂生老人的身影。他揣着太行山各县县志、地图,背着沉重的照相器械,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间探访、寻找、聚焦。太行山间,有的山势陡峭、险峻,有的山高沟深、崖陡林密,苑桂生老人翻山越岭,不惧艰险地寻找。他寻找什么呢?他寻找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将满腔热血洒向八百里太行的诸多英魂;他的镜头不停地聚焦,聚焦什么呢?他聚焦的是那一座座耸立于太行山间,为纪念抗日战争修建的烈士纪念碑,战役、战斗纪念碑,著名抗日英烈、抗日志士纪念碑,重大惨案纪念碑。他历经数年,风雨兼程!他攀了一峰又一峰,走了一程又一程……

故事又不简单:他搜集抗战史料5800多万字,足迹踏遍晋、冀、豫三省65个县市,行程2万余公里,寻访散落在太行山各个角落里的抗战纪念碑1000余座,一万多个无名烈士墓,拍摄照片5689幅,自费6万多元……这一连串惊人的数字,诞生在一位退休老人的身上。他忧虑诸多烈士丰碑坍塌在盛世喧嚣里,他纠结太行精神被遗忘在歌舞升平中……他四处奔走,足迹遍布太行山的沟壑重岭,许多地方回响着他呼喊的声音,他要让千余座太行山的抗日烈士丰碑不再沉默;他也要让某些善忘的人们,重新忆起那个热血沸腾、慷慨悲壮的年代;他更要让无数人陷入沉思——我们究竟应该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那些本应该巍然屹立的烈士墓碑?

故事更不简单:他在寻访拍摄中发现不少地方碑石损坏严重,陵园、遗迹得不到应有的保护,他向曾经的“抗日模范县”——平山县的县政府写公开信,呼吁建立县级烈士陵园,供后人瞻仰、缅怀、告慰、祭奠那些为拯救民族危亡而喋血沙场,以身殉国的英烈。他向新华社、国务院法制办写信,向当地报社撰文呼吁和平年代需要有“感恩之心”,期望《国家公祭制度尽快出台》,期望将每年的清明节前一日或者国庆节前一日,订为国家公祭日,献上后人对英烈衷心的崇敬和感恩。

2014年8月31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次会议做出关于设立烈士纪念日的决定,将9月30日设立为烈士纪念日。当我从中央电视台一套看到这一新闻播报时,骤然间想到了苑桂生老人,很想再去看看他,但诸事繁忙,一直未能成行。

2015年1月13日下午,我将汽车停在苑老所居住楼外的街道旁,从暖意融融的车里钻出来,我浑身一激灵,冷!好冷!雾霾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连太阳露脸的一丝缝隙也没有,干冷干冷的风刮得人手脸生痛。街头冻得人站不住脚,我脚步匆匆地钻过苑老所在家属楼的门洞,来到苑老家的楼下,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山路迢迢”的寓意

我冒昧造访,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正是已经70多岁的苑桂生老人,他一开门见是我,径直将我往书房里引。“苑老师,您身体还好吗?”多年不见,我见苑老比以前清瘦了,从门厅往书房走的时候,我边走边问候老人家。他哈哈一笑:“好,好着呢!这不,正在画画,快画完了。”话音一落,我已经跨进了他的书房。可不是,书桌上的画墨迹未干,他的手里还提着毛笔。我定睛欣赏,水墨的干、湿、浓、淡间正演绎着太行山的险峻,黑、白、灰、红的色调中却不失温暖情调,整幅画在点、线、皱、擦之中实现了巍峨太行山与人间烟火的整体浑然。

我说:“苑老师,您给我讲讲这幅画的构思吧。”

“这幅画是在那幅画的基础上重新画的,画完那一幅,感觉不满意。”苑桂生老人抬头将目光落在书房北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山水画上。果然,那也是一幅太行山水画,悬崖峭壁之间,是弯弯曲曲的山路伸向远方,路深处是一位挑着担子的汉子的背影……我注意到苑老在画上的题字“山路迢迢……”(以下楷体字为苑老讲述,下同。)

当全国人大常委会作出设立烈士纪念日的决定,我在中央电视台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的那个喜悦呀,着实难以言表,一激动我便在书房铺纸作画。断断续续地画下来,就成了现在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啥?你问寓意呀。其实,画画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去想这些。真要问我寓意的话,我想就是:先辈的生命和生活都已经远去,唯有留着先辈足迹的山路,遥遥迢迢,还刻着他们的艰辛和牺牲,仍然在向我们诉说着难以忘怀的过去。从这条路上我就想到我们的先辈,在太行山区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那是伟大的太行精神,也是伟大的中华民族精神!

说起这幅画,说起国家烈士纪念日,苑老目光落到书桌上尚未完工的画上陷入了回忆之中——

除毛泽东以外的中共所有高级将领,几乎都在太行山一带进行过抗日斗争。单凭这一点,我认为就可以看出太行山在整个中国抗日战争史中的地位。在数年的探访中,我了解到无数太行山军民共同抗日的故事。抗战初期,聂荣臻率领3000人来到太行山区,创立晋察冀根据地;刘伯承、邓小平率领129师9000人创立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到抗战胜利的时候,已经发展成62万大军,扩充的力量几乎全部来自太行山区人民……我所在的阳泉,作为军事要地娘子关所在地、百团大战的主战场之一,无数抗日志士的鲜血洒在这片土地上,墓碑上承载的动人事迹令我感动。随着我了解的深入,太行山各地碑石承载的动人事迹难以计数,我的内心从感动到震撼,太行山真不愧为英雄山。

然而,我在寻访中发现许多烈士墓管理保护不善,特别是散落在荒山野岭中的无名烈士墓,荒草丛生、无人问津,让人看了非常心酸。在河北省易县狼牙山下的北娄山村,有一片柏树林,埋葬着1153名烈士,只有小小的坟头,而附近埋葬封建帝王的清西陵却金碧辉煌。同样,也是在它附近的东旮旯村,有一片1540名烈士的墓地,只有个别墓前有碑,其余都是小小的土堆坟茔。

冯小刚导演的电影《集结号》里有一名台词,我至今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每一个牺牲都是永垂不朽的”。我说不出这么精辟的话,我的话虽然简单,但我认为也是这么个理儿。普通人的生命也是命啊,他们的贡献,他们的牺牲,我们的后代子孙更应该记住。从2002年开始,四、五年下来,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流泪了。

我每到一座墓碑前,都会在墓畔或墓旁与他们说话,说话最多的就是那些无名烈士的墓碑,最令我落泪的,也还是那些无名烈士的墓碑。到河北省沙河县刘家岗无名烈士纪念碑的时候,我真是坐在岗子上哭了好半天。

刘家岗埋葬着一个营的烈士,每一块石头下面,都躺着一个八路军烈士,因为战斗中所有人都牺牲了,回来收尸的当地百姓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姓名、来自于何方,甚至具体在哪个营也不清楚。他们只能凭借烈士们身上穿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物件,判断有一个是营长,有一个是小号兵。而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找出仅有的一张凉席,给看似营长的那位烈士裹上,其余的就只能用黄土匆匆掩埋了。我当时寻访到那里,了解到这个情况,心中特别感伤,他们为国家牺牲了那么多,甚至生命,到头来就只有一堆黄土,什么都没有留下呀,什么都没有!连名字都没有呀!

我每一次寻访到这样的墓碑,心里那个翻腾的滋味特别难受,往往在无名烈士墓碑前坐上半天,有时与他们说说话,有时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那一排排无名烈士的墓碑排列在一起,上面啥记载也没有,几乎都是一样的写着“无名烈士之墓。”这种望不见尽头的重复,让我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如果那仅有的重复“无名烈士之墓”的字迹也因为日月风化或是损坏变得模糊不清,或者已经找不到了,我更会忍不住流泪。

苑老与我交谈时,反复地说:“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现在却只剩下黄土了,连只字片语也没有,我兴冲冲地寻访过去,却什么也了解不到了……”

更有甚者对烈士们那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就真是不可原谅了。苑老说着,给我讲起了他寻访到的那些本不应该无名的烈士墓。

2008年清明节,我备上花圈、果品等祭奠用品,前往山西省榆社县烈士墓祭奠。榆社县是抗战名县,我在之前的寻访中了解到50多个村子里,有200多处埋过烈士,刘伯承、邓小平等诸多中共领导人都在这里战斗过。然而当我来到一处烈士墓前,现状却令我感到非常愤慨。

300人的墓地里,却只有5个人被集体立了一块碑,留下了名字。当地百姓说,以前每位烈士的墓前都竖过一块小木条,木条上面有名字。可是日子久了,字迹模糊了,再加上墓地迁址,好多木条根本就找不着了。只有这五个人墓前立了木条,因为比较大,所以姓名还能辨认,才能最后为他们立了这块石碑。但就连这块石碑,碑身上的字迹现在已经开始脱落。

我在清明节清早就从阳泉出发,专程来到这里,原本就是想多给烈士们敬献几个花圈的,可是到头来,我买的花圈都没有地方去献,你说可悲不可悲?原野上只有呼啸而过的冰冷的北风,连能给烈士们献花圈的遗迹也找不到了。那些本已被镌刻入碑的名字在不经意间被遗落,存留在人们记忆中的那些英雄故事又会如何?

2006年11月,我前往山西省黎城县寻找一块王士杰烈士的墓碑,一路探问过来,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有人很笃定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记错名字了?”但最后,我发现烈士纪念碑就在离村子不到一华里的地方。王士杰是当地的一名武装干部,1941年11月1日,在日寇对当地的扫荡中,掩护乡亲们转移时不幸牺牲。他们连生命都牺牲了,可如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根本就不记得他们了。这是什么样的遗忘?看着这些我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一座墓碑,一棵松柏,便是英雄们的全部,甚至有的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孩儿立志守边关,若不成名誓不休,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青山埋忠骨,然而有千千万万英雄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在河北省南宫市的革命烈士公墓里,埋葬着600多名抗日救国征战沙场的无名英烈。苑桂生老人读着冀南革命烈士公墓碑记的时候,他触景伤情眼睛里夹着热辣辣的东西。站在墓碑前,已听不到了他们的呼吸,看不到了他们的容颜,多少枪声,多少呐喊,多少跋涉,多少鲜血,曾经在这里经过血与火的拼杀,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经过慷慨赴死的悲壮。苑桂生老人的热泪里有震撼,有激荡,有感动!他说:“如果现在的某些当权者们能从先烈们的苦难史、牺牲志中对今天有所珍惜和思索,那么,我寻访英烈们所付出的千辛万苦是非常值得的。”

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工具车、小轿车川流不息……不难看出这是一座现代而繁华的城镇。然而,在这个城镇,英烈的墓碑却被时尚的风刮得灰头土脸,被世俗的雨浇得面目疮痍。河南博爱县县委委员刘甫成在抗日烽火的岁月里,天当被子、地当床,带领太行人民一面抗日,一面生产。他的纪念碑在繁华中却是如此的衰败,如此的局促,如此的寒碜。

刘甫成,是一名为博爱县的党组织发展建设及抗日斗争的开辟和壮大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抗日英烈。在斗争险恶的时候,像他们这些党的干部连回家睡个安稳觉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睡的是青纱帐,住的是荒山野岭中的山洞,风餐露宿,心里想的是如何让更多的人民在抗战中得到安全?如何在日本鬼子的侵略中组织生产?他们一方面要对付敌人,一方面要开展群众工作……为了民众的安宁,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然而,刘甫成烈士的纪念碑在博爱县柏山镇的街边上,这里的冷清与城市的繁华反差太大,这里的脏乱与整洁的街道对比太鲜明。碑上油污斑斑,来来往往从墓碑畔经过的人,无论是学生还是青年,无论是上班一族还是退休的老人,脚步匆匆,没有哪一种肃穆的目光会在这里稍做停留,而与墓碑毗邻的小摊前却人影憧憧……

刘甫成烈士的纪念碑在喧嚣中受到如此的“礼待”,英烈何以得到安宁?英烈得不到应有的崇敬,民族的脊梁从何而来?苑桂生老人一遍又一遍不无惋惜和遗憾地追问着!烈士的墓碑已经颓然在现实的繁华中了,颓废的何止是一座墓碑?而在太行山,在苑桂生老人寻访到的英烈被遗忘在尘世烦嚣中的还有很多很多。

榆社县河峪村纪念碑几乎倒塌、河北阜平华北第二大惨案纪念地平阳惨案纪念馆几近荒芜,河北武安市建于1939年冀察游击司令部所建抗日阵亡烈士陵园也几近颓废……

英烈们为国捐躯,留给后人缅怀的载体只有墓碑,墓碑也是一种精神的象征。然而,在有的地方却早已被人遗忘,令人何其的痛心?更痛心的是从县志、地方志中了解到某村有烈士墓碑,寻访到那个村里探问的时候,老人摇头,中年人不知,孩子们更是不懂得,村民对历史这样的淡漠甚至无所知晓,那是一种对历史什么样的遗忘?一个民族无论什么时代,没有英雄情结是可悲的,更可悲的是我们太行山在抗战时期涌现了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却被人们遗忘在岁月的烟尘里!

河北平山县阎庄晋察冀边区四分区五团烈士墓群纪念碑,这里曾是223名抗战殉国的八路军指战员的公墓,现在已经成为个人承包的果园,四周是沉默的山梁,眼前是密密匝匝的果树缠绕,纪念碑已经严重损坏、惨不忍睹。烈士纪念碑的顶上长出了一棵树,树高四五米,树冠纷披,树根的扩张已将砖砌的碑体撑裂,其状令人不忍注目。223名抗日英烈用生命换来的葬身之地,223名英烈安息的圣地,成了个人致富的依托,纪念碑头顶的那棵树冠纷披的树,就见证了这块圣灵之地被人遗忘的漫漫岁月。一地的断墙砖石,一地的荒草荆棘。残破的碑石在果园中,被高大的果树遮蔽,被一层又一层的荆棘密密包围,让人感到了利欲的无情和岁月的苍凉。

苑桂生老人说,站在破损不堪的烈士墓碑前,依然能感觉到英烈们英气逼人的豪壮,依然能领略到他们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刚烈与强健。

血洒荒原,猛志常在。

然而,谁又能想象,英烈们在果园荆棘中被挤压在如此局促狭小的空间里,这是些什么样的生命呀,戎马生涯,纵横驰骋,翻越太行山,将生命的豪情与战士的赤诚抛洒到莽莽太行,毅然决然,前仆后继……

我寻访到的,还有许多不忍目睹的碑石,倒的倒,毁的毁。

山西省武乡县尚元村,是以抗日英烈王尚元命名的村庄。王尚元烈士的纪念碑原来在村小学院内,不知什么原因,被迁到一个破旧的院落一角,荒草将纪念碑淹没,它的旁边就是村党员活动室,烈士碑倒在地上,竟然没有人去扶起。河北省平山县大宋峪惨案纪念碑歪斜在一户人家的墙外,基座断裂,碑身破损……

我还发现,太行革命老区65个县中,竟然有9个县没有烈士陵园。“狼牙山五壮士”的诞生地河北省易县,抗战期间有300名优秀干部牺牲和1万多名群众惨遭杀戮的河北小唐县,有7万名民兵群众投身抗日战场的河北省平山县,都没有县烈士陵园。

在如今物质繁华中,一个又一个墓地荒败,一座又一座纪念碑断裂残损,风儿喘息着掠过一个个墓冢,掀起一层层山野特有的雾霭岚烟,仿佛英烈们在诉说!在繁华如烟、杂乱喧嚣的和平世界里,这里却悄无声息,没有问候,没有致意!

还有的墓碑,倒在了草丛里,碑上的字迹已经斑驳,只有虫鸣相伴、山风抚慰,夜晚与星星对话,白天和太阳相望,没有人去探寻它们!没有谁的脚步会走近它们,它们被逝去的岁月一层层地深埋,一年年地淡忘。那倒塌的何止是一座座墓碑?那是英魂在人们心中的渐渐坍塌,是一种中国精神、一种时代价值的坍塌!

因此,我焦心、着急,奔走、呼吁,甚至呐喊。2008年4月8日,我给国务院法制办、新华社等单位写信,我在信中针对《抢救红色资源保护烈士陵墓》提出了五点建议。

其一、可在全国县和县级区市填补没有烈士陵园的空白,让其成为开展国防教育的场所。有条件的县可在烈士墓相对集中的地方建立烈士陵园,贫困县不用大兴土木,只要在烈士墓前立个小石碑,标明烈士的简况,让后人有地方缅怀追思即可。

其二、建议军史办、党史办和民政部门尽快对无名烈士墓进行调查寻访,确认烈士的身份和事迹。

其三、建议对荒山野岭的烈士孤墓进行集中安葬,实施抢救性保护。

其四、建议对烈士的英雄事迹进行搜集整理。烈士的英雄事迹是生动形象的国防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教材,特别是本地的烈士对当地群众具有更强烈的亲和力和感召力。

其五、建议国家确立“革命烈士公祭日”,把对先烈的祭奠缅怀制度化。建立革命烈士公祭制度,不仅是表达国家和人民对烈士的认可和褒奖,而且能为弘扬爱国主义精神提供制度保障。例如:可将清明节前一天定为“革命烈士公祭日”,先缅怀先烈,再祭奠亲人;或将“国庆节”前一天定为“革命烈士公祭日”,在喜迎国庆的氛围中,首先不忘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献身的仁人志士,激励全国人民为民族的复兴、国家的强盛不懈奋斗。

苑桂生老人随书信还附寄了他拍摄的相关照片,图文并茂地将他在太行山中寻访到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说明。2008年5月20日、21日他的建议先后得到了国家和军队有关领导同志的批示,已经引起了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他的一些建议被采纳,有些还在付诸落实。

共同的记忆

“感谢你,我看到了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你为我们这一代人做了一件大好事!让我们的心灵受到了洗礼!你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骄傲!”2009年1月16日,来自海南省三亚的武文威女士,在电话里说了很多感动的话,她也是一位退休人员,是老军工的后代,童年也和苑桂生老人的童年一样,经历过抗日战争时期,她对太行烽火岁月中牺牲的英烈也在内心里有一份崇敬之情。她头天晚上看了中央电视台的《军事纪实之寻找老墓碑》后,次日就查到了苑桂生老人的电话,之后还和苑老有过许多次的电话交流。

是的。每一代人都有属于他们共同的记忆。

苑桂生老人说:“既然烈士们不能说话了,我来替他们说。”2005年,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苑桂生老人将寻访到的资料和拍摄的照片进行整理,从5000多幅照片中挑选出140幅,将每一幅都制作成16英寸的大幅黑白照片,配上数万字的图片说明,在阳泉美术馆举办了《太行丰碑》大型专题摄影展览。整个展览分成四个部分:《众志成城》展现了太行山人民为抗战所做出的贡献与牺牲;《烽火太行》展现了八路军以及太行山的地方武装、民兵自卫队在著名战斗、战役中的辉煌战绩;《浩气千秋》展现了为国捐躯烈士们的悲壮事迹;《血证如山》展现了日寇对太行山抗日军民血腥杀戮的罪行。

展览持续了六天,涌入展厅的人络绎不绝,有的三番五次地携亲结友前来,有的带着孩子前来,有的学校组织学生前来。在留言簿上写满了他们观看展览的肺腑之言以及对《太行丰碑》的真切感怀。“丰碑无数载英名,烈士浩气永驻心,吾辈奋发强国日,笑慰泉下捐躯人。”这满含深情与激昂的诗句是观者的心声。

年近古稀的李桂林老人久久地凝视着惨案纪念碑照片泣泪交加,他们的泪为英烈而泣,他们的泪为被日军屠杀的先人而涌。“人们追思先人都有个地方,而我想为爷爷、父亲等亲人上坟都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们被日本鬼子杀害,尸骨无存,我们祭奠长辈连个坟头都找不到。”苑桂生老人说,在摄影展现场,这位老人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起亲人惨遭日本鬼子屠杀的悲惨往事老泪纵横。“百团大战”期间,八路军捣毁了石太线,日本鬼子认为破坏铁路是铁路工人里应外合所为,所以抓了不少铁路工人并杀害,其中就有这位老人的爷爷、父亲、大伯、叔父等亲人。更可恶的是日本鬼子在杀害李桂林老人的亲人后,通知家属拿钱赎回尸体。家中的顶梁柱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哪里去拿钱?至今都不知亲人的尸骨在何方?现在连祭奠亲人、寄托哀思的地方都找不到,心中痛恨交加,常常难以入睡。他在愤慨之余,又感怀先烈们,因为有了他们不屈不挠地捍卫祖国、保护家园,才赶走了日本鬼子,才有了今天幸福康宁的生活!他在留言簿中写道:“日本法西斯在中华大地制造的惨案一桩又一桩,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史,如果可以通过国际法庭向日本政府讨个说法,我一定要站出来作证,为我的先人们打官司,为当年受害的中国人讨回公道!”

望着这位老人泣泪交加的悲痛,苑桂生老人说:“我家也深受日本鬼子的害。所以,我感恩为祖国的安宁奋勇牺牲的那些英烈们。”苑桂生老人说到自己的童年,说到阳泉,有诗曰:

平地开青莲,初观曰漾泉;

钟灵移宝地,毓秀育仁贤。

一线贯三市,百团灭日顽;

中共第一城,岂可不溯源。

阳泉虽然是一个新兴的城市,却是建立在古老的历史之上的。阳泉,古名为“漾泉”。据说漾是取义为平地出泉水,或泉水丰沛。在那以干旱为特征的黄土高原,平地漾水不仅是一种奇观,而且也成为人们生活的源泉,“漾泉”便由此而得名。1907年正太铁路开通,并经过此地,设立了火车站,取名“阳泉站”,阳泉因此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小镇,名“阳泉镇”。狮脑山下、桃河岸边的阳泉从此成为交通枢纽、声名远播的重镇。煤、铁、硫、磺等工业随之兴起,至1936年形成了一个有三万余人的集镇。苑桂生老人的父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从河北邢台,经太原、寿阳辗转到阳泉定居下来的。

我家居住在德胜街,就是现在的火车站广场附近。父亲十四、五岁随老乡到太原,进了鞋铺当学徒三年,三年之后,父亲学到了做鞋的全套手艺,掌柜原本留他在铺子里工作。可是,父亲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他信心满满地从长治、寿阳一路闯荡,最终落脚到了阳泉,和一位在太原鞋铺的同事一起,在阳泉开了一家鞋店。自己既是掌柜,又当伙计,我父亲做的鞋,每一双鞋底用的材料都是厚厚的牛皮,鞋帮材料用的是布料。我父亲和他的同事齐心协力,一起经营下来,凭着货真价实的口碑,鞋店生意较好,我们一家人过着还算不错的光景。

哪知,好景不长,日本的铁蹄踏入太行后,阳泉沦陷,牛皮成了禁用物资,所有牛皮都让日本人收光了,日本人用牛皮做了皮带、枪套等。没有牛皮,父亲的鞋店就倒闭了。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六个妹妹,一家人生活无着。后来,父亲在火车站附近摆了个烟摊,养活这么多张嘴,日子实在难以为继,就把我的二妹妹送给了人,后来我的母亲回忆起这件事那个哭呀,但凡有一点儿办法活命,都不会把亲生骨肉送给人。

日本人进入阳泉后,平民百姓雪上加霜的日子还在后面。我的叔叔从邢台来阳泉投奔我的父亲,也做点儿小本买卖糊口,被日本人抓到了宪兵队,就在现在的阳泉天桥下面老印刷厂那一带,叔叔被关押在日本宪兵队,被日本人严刑拷打,我的父亲倾家荡产四处凑钱,才将叔叔从日本人手里赎了回来。我出生于1942年,好多情况都记不清楚,大多是听父母亲讲的。听说那时候在阳泉的东营盘、西营盘都是日本人经常杀人的地方,那个日子呀,真不是人过的,熬煎、恐怖,饥寒交迫、胆战心惊。

1947年阳泉解放以后,阳泉成为共产党亲手创建的城市,并建立了自己的学校。1949年,我得以上了阳泉的上站小学,在共产党的创建下,我有了学习的机会,小学毕业后考入阳泉一中上初中,初中毕业考入山西艺术学院美术系中专科。后来工作、结婚,辗转调动了几个单位,工作越来越好,当然光景也是越过越好,妻贤女孝,温暖融融。直到2003年,我从阳泉市公安局退休。

说起那时候日本人对中国百姓的祸害,谈到那个恐怖时期阳泉人民生活的动荡、艰辛,苑桂生老人说面对今天的幸福生活,他特别感恩。他感恩国家,感恩共产党,感恩为今天的和平幸福付出牺牲的英烈。

到我退休的时候,我就感到生活分外幸福,国泰民安,人们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我确确实实自小是受到毛泽东思想的教育,那时候的教育是诸如你今天的生活是怎么来的?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那时候还没有“感恩”这两个字,这是后来才提出来的,但这两个字说得非常贴切,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那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

因此,我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太行山寻访那些英烈们,寻访他们当初是怎么样在烽火岁月中保家卫国的。通过查资料、走访,深入了解那段历史,寻找、拍摄烈士墓碑、抗战遗迹,那是我一生中最感动、最铭心、最难忘的岁月。

现在的人为什么要进行感恩教育?就是因为缺乏感恩之心。总觉得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往小处说,最起码你应该感恩你的父母。往大处说,就是感恩你的国家,国家保证了你安稳的生活和生命安全。我走完太行山65个县市,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有的官员只懂得享受,坐在高楼大厦的办公楼里,冬天有暖气,夏天吹空调,出门坐的是几十万的轿车。他们的县委大楼下面就是当年的抗日战场,牺牲了那么多的烈士,我就不相信他们坐在烈士的尸骨上面,而这么多烈士的尸骨却没有人管,连个墓碑也没有,他们却看不到;我就不相信,他们县里就拿不出一点儿钱来,为烈士们修个墓、立个碑。吃一餐饭几千块钱,能修多少个烈士墓碑了?关键是没有这种感恩之心,没有这种爱国主义情怀和思想意识,所以,我对他们这样的行为非常有看法。

苑桂生老人说这些话时,一脸的严肃,言语间还难掩心中的愤怒。他说:“我要以一己之力,宣传抗日英烈……”

多年来,苑桂生老人多次走进军营、学校、企业、社区、农村进行巡展、座谈和报告,用生动、直观、翔实的史料和图片进行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宣传教育,受众达几十万人。

太行山区的人们,渐渐熟知了这位执意要用脚踏遍太行的老人。尤其是各地党史办、民政局的同志,更是从一开始的惊讶,转变成了之后的敬意。苑桂生老人至今还记得刚开始寻访时,有些地方党史办的同志被他惊到的情景。

那时候我连介绍信都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更是一概没有。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直愣愣地掏出我那本警察工作证,跟党史办的同志说,我过去是人民警察,现在退休了,想探访一下当地的抗日烈士纪念碑,希望你们能给我提供些资料。当地的有些同志听完都呆了,直感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不在家好好歇着,出来折腾这个干啥。但如今再去,各地的同志都会主动为我提供帮助,不但资料齐备,还会陪我参观当地的烈士陵园。

最让我欣喜的,是阳泉“拥军热”的再度兴起。2007年初,阳泉建市60周年,某集团军演习途经阳泉,上万市民自发夹道慰问,有送红枣的,有送茶叶的,还有送当地其他特产的。当年参加过百团大战的老战士们感动得热泪盈眶,直说“太行老区的拥军传统又回来了!”

苑桂生老人也许还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与他这些年的奔走不息有关,但他相信,他这些年的努力,太行山这些承载英灵的碑石,应该已经在很多人的心湖里荡起了涟漪。然而,苑桂生老人所希望的并不仅仅是人们了解当年太行山烈士们的牺牲,他更希望抗日英烈们前仆后继的牺牲凝成的太行精神品质,能在当代人们的身上继续熠熠生辉。

2008年6月26日,苑桂生老人作为山西省阳泉市130多万人的代表,举起奥运火炬。“130多万人里面只有12个人能够传递火炬!”他将手持火炬奔跑的短暂时刻,视为自己人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之一。

激动的心情尚未平复,他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另一段传递的路程。2008年7月3日,他带上祥云火炬和《太行丰碑》画册,坐上了前往四川绵阳运送救灾物资的大卡车。炎炎夏日、高温难耐,他坐汽车从山西到四川,卡车内没有空调,没有床铺,对于一位60多岁的老人而言,是一项很难完成的任务。一来一去,在路上就用了7天时间,苑桂生老人屡屡热得喘不过气来,浑身骨头被颠得像要散架,脚肿得跟发面馒头那样一按一个深深的坑,但他仍然咬着牙齿坚持。他说他想让正在为灾区服务的阳泉人民感受到奥运的气息,也更想通过自己的《太行丰碑》画册,给正在为灾区服务的阳泉人提个醒:“在巴蜀大地,别给太行精神丢脸呀!”

四上阳曲山

2006年11月1日,太行山区的天气日渐寒冷了,阳曲山上的积雪在阳光下反射着明晃晃的光,时年64岁的苑桂生老人在山脚下仰望着,视线与思绪都是好一阵游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前来拜访这座太行山脉的第二高峰了。位于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境内的阳曲山,海拔2058米,因为山势险峻,被当地人称为“鬼山”。苑桂生老人不畏山高路险,一次又一次地攀越此山,他从阳泉来到阳曲山的目的,是寻找抗日战争时期将满腔热血洒在阳曲山巅的诸多英魂。

许多年前,苑桂生老人还是山西省阳泉市公安局的一名交警,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路过和顺。在这里他听到了一个与狼牙山五壮士同样悲壮的故事。

1943年侵华日军对和顺县进行大“扫荡”。那年初夏时节,阳曲山上正是山花盛开、树木葱茏的时候。5月6日,日寇“扫荡”的铁蹄踏来。那日凌晨,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八路军129师的一个排在阳曲山顶坚守了整整一天,打退了敌人的无数次进攻,弹尽粮绝之后,山上连砸人的石头都用光了,排长和仅存的战士怀抱枪支跳下悬崖,除一名女战士被灌木架住得以幸存外,其余5名壮士均以身殉国,而日军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死伤300余人。

听到这个故事后,苑桂生老人很想去当年烈士战斗过的地方看看,在他们的墓碑前鞠几个躬,表达心中那份敬意。然而,在询问烈士墓碑在哪里时,却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这在苑老的心中成为一个多年的心结。

2002年,我退休了,终于可以自己支配时间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几位勇敢跳下悬崖深渊的烈士。每当想起他们的浴血奋战、壮烈牺牲的情景,我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静。

2003年,我第一次决定去阳曲山,尽管有了地图,但标记阳曲山的线路只是一个大概位置,顺着荆棘丛生的山路,我一路打听,来到和顺县七里滩村。村里人介绍说,村支书王怀庆或许会知道墓碑的事情。于是,我敲开了村支书的门。村支书告诉我说:“1943年5月,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两百多名八路军指战员壮烈牺牲,长眠于此。”而我几次听说的几位战士跳崖壮烈牺牲的事,就发生在这次阳曲山战斗之中。

“今天我来是想去北台梁,把那里的烈士墓碑拍摄下来,那个墓碑现在还有没有?”苑桂生老人问。

“有是有,路不好走。”支书王怀庆答。

然而,听了苑桂生老人的来意后,村支书并不愿意让苑老去拍摄墓碑。因为这里距离北台梁还有几十里路,而这段山路十分难走,他很担心苑桂生老人上山会有危险。苑桂生老人却再三请求,他的执着终于打动了村支书。

“谁熟悉那个路?”苑桂生老人问。

“放羊的知道。”村支书说。

“那你帮我找找那个人,让他给我带带路。”苑桂生老人又说。

支书说:“好!”

羊倌找来了。

支书说:“你给他带带路,上北台梁。”

苑桂生老人看了看羊倌说:“你对那个路熟悉吗?”

羊倌说:“熟悉,那山我经常上。”

苑桂生老人对村支书说:“那就让他带我们上山吧。”

村支书说:“行!”

苑桂生老人说:“那我们走吧。”

有了羊倌当向导,苑桂生老人舒了一口气。为了拍摄到最佳的效果,苑桂生老人必须要赶到5点之前找到烈士墓碑。由于山路陡峭,他们紧赶慢赶,也没能赶过太阳的脚步。刚刚来到阳曲山脚下,太阳早已落下山去,天黑下来了,他们只好在北台梁村的村民家借宿一晚。

朴实热情的北台梁村民让苑桂生老人和他们同睡一张炕,对于身高1.8米的苑老来说,被子显然有些窄小,但一想到很快就能找到烈士墓碑了,他一夜睡得很香。

次日一早,他和羊倌便启程了。

“阳曲山我来了!”兴奋的苑桂生老人一边走,一边朝着阳曲山大声呼喊。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唤醒这里的英灵,唤醒那段沉睡的历史。

然而,就在苑桂生老人还沉浸在兴奋中时,羊倌不经意的话令他心生愁云,忐忑不安起来。

“我是放羊的时候,在那个地方看见过碑。”羊倌说。

苑桂生老人说:“那你放羊是啥时候?”

“五年前了!”羊倌回答。

“哦!”苑桂生老人情绪随之低沉下来。

羊倌说,为了保护植被,这里很多年前就不让放羊了。墓碑是否会被茂密的树丛遮盖而找不到?时隔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羊倌是否还记得当年上山的路?一个个疑问不停地在苑桂生老人的脑海中翻滚又翻滚。

上山的路陡峭难攀,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湿滑难行,深的甚至可以没过膝盖,苑桂生老人与羊倌你拉我拽、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向山上攀爬,两个小时的攀爬几乎耗尽了苑桂生老人的所有力气。

他们不得不坐下来喝水,苑桂生老人又补充了一些饼干。

“还有多远?”

“五里。”

一问一答间,苑桂生老人加快了脚步,渐渐地路面变得慢慢清晰起来,苑桂生老人的心里更加急切。

“哎呀,总算到了!”苑桂生老人一阵惊喜。

苑桂生老人半跪在墓碑前,用手拂去墓碑上厚厚的树叶,用手绢沾上矿泉水擦拭碑身,碑文随即显现了出来。他认真地抄写着碑文,抄写完毕,用相机定格、拍摄下墓碑。

一座墓碑,一棵松柏,便是这些英烈的全部。210名烈士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苑桂生老人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以告慰那些长眠于此的英灵。随后苑桂生老人又从包里拿出三支烟点上放在墓碑前,他想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烈士的怀念和感恩之情。

面对这些烈士碑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承诺,我一定要以己之力,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他们付出的牺牲世人不能忘,世人也不应该忘记。

抄写碑文的时候,我注意到在墓碑旁边的山坡上,布满了一块块排列整齐的大石头,我便问羊倌,这些大石头与这座墓碑有什么联系吗?羊倌说每一块石头下面是一个抗日烈士,村子里当时处于抗战困难时期,集全村之力凑了凑,凑了几块木板,将几块木板搭起来就是棺材,非常简陋。其他的战士,就是发动群众支援的席子,大石头下就是席子裹了就地掩埋的烈士。

听着羊倌的回忆,我心中心酸、沉痛。我再看记载他们的碑文,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碑文中,没有对跳崖的那几个烈士的记载,这么重要的事件,为什么碑文上没有记载呢?

正当苑桂生老人疑惑的时候,羊倌给他提供了一个线索,附近村子里有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时常给村子里的孩子们讲一些抗战故事。虽然苑老不能从羊倌的线索中确定这位老人所讲的抗战故事,是不是老人的亲身经历,但苑桂生老人还是决定要去走访这位老人。

“当时在那个村打仗没有?”

“打了,山上都站满了日本人。”

一问一答间,苑桂生老人又问:“跳崖的是谁们?”

“杨秀峰的老婆——刘玉英。”

那位老人89岁,他所讲跳崖的刘玉英,是当时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的夫人,也是弹尽粮绝后宁死不屈,与另外几位战士一起跳崖的八路军女战士。那么,60多年过去了,老人还记得这些战士的名字吗?

杜道周、黄天祥、曾仁文、刘玉英……在老人的回忆里,清晰地说出了当年跳崖的六位战士的名字,仿佛这悲壮的一幕就发生在昨天。老人说,当地村民为了纪念这5位英雄,在他们牺牲的阳曲山顶峰曾经专门为他们建了一块烈士墓碑。跳崖的是六位战士,怎么只为其中的五位战士立碑呢?

老人说:“牺牲的只有五位战士,刘玉英跳下悬崖后没有受伤。”

由于当时情况危急,刘玉英骑着一头骡子一起跳入悬崖,被山上的树枝挂在了半空中,昏迷后的她被当地百姓解救了出来。刘玉英救下来以后,就和我们家人在一起了。后来苑桂生老人得知,面前这位经常给村子里孩子们讲说抗战故事的老人,就是八路军战士李富云。1942年入伍,这场战斗打响的时候,他还是刚参军不久的新兵,是他护送刘玉英回到了部队。

听完老人所讲的这段曲折的故事,苑桂生老人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这座纪念五人跳崖的墓碑。

老人说:有呢!

苑桂生老人问:那在什么地方?

老人说:问问我的儿子。

苑桂生老人问:儿子知道?

老人说:他去过,见过!

苑桂生老人问:那个碑在什么地方?

老人说:就在阳曲山的山巅背后。

老人的儿子李海文决定带苑桂生老人一起去寻找墓碑。然而,阳曲山顶峰悬崖陡峭,路途危险,攀爬中稍有不慎,就会落崖身亡。听苑桂生老人讲到此,我急切地问,后来呢?后来顺利地找到那座墓碑了吗?

上山的沟里很多地方只容得下一个脚掌,有六十多米高的深沟,而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只能靠手指死死抠住石缝才不会掉下去。我手脚并用,终于爬过了一道道石崖,到达了山顶。就在几间残破的石屋前,李海文停下了脚步,这里就是他记忆中立碑的地方了。然而,我心里惦记许多年,苦苦寻找多次的纪念碑并没有在眼前出现。我心怀期望,不停地拨弄杂草,翻动乱石,几乎寻遍了周围所有的角落。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或许是因为乱石嶙峋,或许是因为林深树密,这座墓碑始终都没有找到,这成为我心中的一个遗憾。我心里虽然说不出的难受,但我想将来肯定会有人树起这块碑的。

或许是我的寻访感染了人们,几年后,我的愿望终于变成了现实。当我第四次来到阳曲山巅时,峰顶巍然耸立着一块黑色的大理石纪念碑,在蓝天青山的映衬下分外庄严。我支起三脚架,拍摄下了这座我惦念已久的纪念碑,镜头聚焦的一瞬间,我流泪了,仿佛在我眼前矗立的不是一块冰冷的碑石,而是我寻找许久的无数张鲜活的面孔。那是无数英烈的灵魂,是精神的丰碑。

陪他一起吃苦

“四上阳曲山”并不是苑桂生老人《太行丰碑》拍摄中最难的一次经历。在他寻访太行山抗战纪念碑的数年岁月中,这不过是波光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真正体现他一路艰辛的,是另外一些宠大的数字——从2002年到2006年的四年时间,他自费出资6万余元,搜集抗战史料5800多万字,足迹踏遍晋、冀、豫三省65个县市,行程2万多公里,寻访散落在太行山沟沟壑壑的抗战纪念碑1000多座,无名烈士墓10000多个,拍摄照片5689幅。从平型关到狼牙山,从击毙日军“名将之花”的雁宿崖到左权将军殉国的十字岭;从七亘伏击战到黄崖洞保卫战,从长乐急袭战到神头岭、长生口伏击战;从寻访国际友人白求恩、柯棣华的墓碑到各地方抗日干部和新闻记者的殉国纪念碑,都洒下了苑桂生老人寻访的汗水与艰辛。

杂树从山脚往上延伸,树干倾斜交错,树叶对应着树叶;石阶从下往上转了一个又一个弯……苑桂生老人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步又一步地向山顶攀登,烈日当空,汗水滴答答地掉在石阶上,他气喘吁吁,肩上的照相器械越来越沉,他正在河北井陉挂云山的山道上往山巅进发。

他赶到山脚下已是中午11点,带的干粮没有了,村子里找不到饭店。中午的太阳无休无止地烤着,苑桂生老人带着一瓶水饿着肚子攀山,他要到挂云山山顶探访吕秀兰等英烈们殉国的地方。

苑桂生老人在翻阅大量的抗战史、地方志过程中,吕秀兰等英烈的爱国情怀令他震撼!她们作为放下锄头抗日的农民们,能做出如此壮举,她们跳崖的时间比“狼牙山五壮士”还要早,但她们的故事却鲜为人知,他要用镜头将她们的爱国情怀广泛宣扬!

1940年秋,“百团大战”告捷,井陉战场八路军主力在完成破袭正太铁路任务后,奉命转移,敌人尾追不舍,井陉、平定、获鹿游击大队三中队负责牵制敌人,掩护正规部队顺利撤退,1940年9月5日傍晚,县一区妇救会主任兼武装部长吕秀兰率领区基干队及全村抗日先锋队、儿童团抗敌,部分群众也赶到配合战斗。1940年9月6日晚,3000多日军兵分五路围攻挂云山,炮击主峰,数次进攻,均遭失败。午后,敌人调来飞机侦察,西路佯攻,东路袭击,我军民依山筑垒,英勇抵抗,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激战中,中队长李鸿山中弹牺牲,战士李芳芳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众多军民壮烈牺牲,最后只剩下吕秀兰、李书祥、康三查、刘责子、康英英五人弹尽粮绝,吕秀兰等将机枪藏在山上庙门头的匾后,摔碎枪支,纵身跳崖,以身殉国。吕秀兰是一位年轻的农村妇女,他们不过是刚刚放下锄头拿起枪的农民,面对凶残的敌人,他们是英勇无畏的战士;面临绝境的时候,他们又是视死如归的勇士……

身患糖尿病的苑桂生老人饿着肚子攀山,为的是要抢时间、抢光线,清晰多角度地拍好吕秀兰等英烈跳崖的纪念碑,让革命故事更直观、更具体地呈现出来。

他在山巅忘情地拍着纪念碑,他的老伴荆义萍在山下等得焦急难耐,想上山去看看,腿痛复发而无法上山。只好待在山下一次又一次地看表,一遍又一遍地祝愿老伴安全下山;一等再等、望眼欲穿都不见老伴下山的身影,荆义萍焦急恼火、揪心动气,在心里默默骂道:花钱找罪受,待他下山来一定要好好骂骂他!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还不见老伴下山的身影,荆义萍心中的抱怨渐渐小了,心中只有难耐的担心。5个多小时以后,当她看到老伴一瘸一拐,拄着树枝从山上走下来,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她心疼的泪水顿时冲刷掉了心中所有的怨气。苑桂生老人说,在山上拍摄的时候完全忘记了累,待拍好下山的时候,双腿颤抖得比上山时还厉害,哪一步走不好就会有摔下山崖的危险。荆义萍说:“冒着这样的危险拍摄,玩命儿,你歇歇吧。”他却说:“与英烈们比起来,我流点汗、吃些苦、受点累,算得了什么!”每每听到老伴儿这样说的时候,荆义萍心里有再多的怨言和恼火也被他的话噎得不吱声了,只是默默地照顾他的生活,支持着他的探寻与拍摄。在长达4年的拍摄过程中,苑桂生老人也感受到了亲人、家人默默给予的力量!

苑桂生老人说,人生做出一个选择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为这个选择付出的努力过程,却是辛酸苦辣都充斥其间。

在拍摄探访《太行丰碑》的过程中,我感到最无奈的就是自己的行为不被人理解,曾经遭受过各种异样的目光,甚至有熟人、朋友、亲戚也劝阻道:“现在人们都在想办法挣钱、攒钱买房子、购车子,你倒好,出去辛辛苦苦不但挣不了钱,还要消费,牵一发动全身,出去一抬腿就得家人跟着动,出门拍摄需要花钱,睡觉需要花钱,找老乡带路需要花钱,喝杯水也需要花钱,你这是吃亏不讨好啊!”

但是,我认为:社会是多元的,人活一世,什么样的人生才是精彩的?那些先烈们为了保家卫国,血洒太行,他们的人生精不精彩?追求物质浮华固然是现实社会的大流,但是,我要将自己平凡的生命用于寻找那些老墓碑。我早年毕业于山西艺术学院美术系,钟情书画、懂得摄影,我会将自己的艺术才华运用于《太行丰碑》的拍摄中,我不介意别人说三道四,而是蓄积力量默默地完成自己多年的夙愿。对于别人投来复杂而异样的目光,我曾经在阳泉电台文艺部工作的老伴儿荆义萍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虽然在当今社会中,有钱没钱一直是很多人萦绕心中挥之不去的症结,但是,财富、事业、亲人、健康、爱情如同人的五个手指,哪一项都不可缺少,这不仅仅是一种平衡,更是一种现代科学的配合。所以,老伴只求和我在平凡的生活中,度过平凡的人生。对于平凡的理解,她只想生活无忧,一家人健健康康,其实对她来说这已然是奢望,因为我患有糖尿病多年。在多年的相依相伴中,她懂得我的倔强,她拦不住我的时候,就与我一道吃苦,算是默默地支持我,身体力行去照顾我,我真的是把老伴拖下水了,也跟着我一起吃苦受累。在两万多公里的跋山涉水中,除了我的妹夫、亲戚抽时间相陪外,就是老伴相伴左右,照顾我的生活,给我查资料、抄写史料了。

有时候山路崎岖不平,狂风拖着尾巴在山梁上撵过,车颠簸难行,视线模糊,荆义萍为了安全,总想阻挡苑老打消探访,对于拍摄来说,少一座碑影响不了什么,但苑桂生老人总认为既然拍摄一次,就要全面而不留遗憾,哪怕是残损的碑也要还原样于世人面前。所以每次都是苑桂生老人的执着和坚持令荆义萍妥协了,继续陪他在沟壑纵横的山间攀越。

一次,苑老从县志中了解到一个地方有抗战纪念碑,但按着地图开车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是不见墓碑的影子,太行山盘山公路九曲八弯,山下是深渊悬崖,汽车像蜗牛在一线天似的山道上艰难地爬行,荆义萍往车窗外望一眼,立时胆战心惊,她要为丈夫的生命安全负责,她要阻止丈夫继续前行。而苑桂生老人却聚精会神地驾着车在山上翻爬不停,根本不顾及荆义萍的劝阻。荆义萍急了,便开始央求老伴:“不要再往山上走了,况且还不知道碑究竟存不存在,现在已经下午,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远,万一天黑了还下不了山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那有多危险啊!”苑桂生老人不吱声,继续开车前行。

荆义萍急了,停车!停车!!呐喊一声比一声强硬。苑桂生老人没有办法,只好停车。荆义萍下了车立在公路一旁,急得一声不吭,她坚决不走了!而苑桂生老人也下了车,他不是劝荆义萍,而是蹲在一边翻阅随身带的地图、资料,琢磨碑的确切位置和行走线路,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老夫妻俩仍然在山路上僵持着!荆义萍看着丈夫的认真劲儿,恼火之余又欣赏他骨子里的坚韧劲儿。她想自己来这山里做啥来了?不就是陪丈夫探访太行山各种纪念碑吗?陪伴在丈夫身边为了什么?不就是他一上太行山自己就担心吗?为了他的安全,她才和他形影不离的,如果自己不去了,那在这半山坡上,她能安心等待吗?正在荆义萍沉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村里的行人路过,苑桂生老人急步跑上去打问,在得知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以后,他上车就发动汽车,当车轮开始滚动的时候,荆义萍只好一屁股坐上了汽车……

开始下山的时候,确实如荆义萍所料,四面是黑黝黝的山,月亮无影无踪,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在无际的夜空。山里静极了,车轮声沿着山崖传出去,不知跌入沟崖的哪儿又反弹回来,仿佛紧跟在他们的身后,或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扭转头去望,山里又一片空寂,除了婆娑的树影和浓重的山影,其余什么都似乎无形无物,或见形而无声,他们有些恐惧,那恐惧不是来自于某个传说故事,而是来自于万籁俱寂的山里和山中不熟悉路的夜晚,太行山的山脉峰岭慢慢向后退去,但他们却迷了路。荆义萍说:“在这种时候,老伴坚信太行山的英烈们是能看到他的真诚的。”因为他一直深信只要自己尽力,脚下一定会有路通向新的路,同时也会找到新的方向!每每遇到这样那样困难的时候,苑桂生老人总能够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滋长,一种来自英烈们的力量!

“可不是,有的墓碑在断砖残石中掩埋着,有的被煤堆遮盖着,凡是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还得花钱雇人把煤搬开,到老乡家借脸盆、抹布,打来清水,把墓碑擦洗干净。”荆义萍说起来时不无感慨。“我们来看您来了……”老两口常常是一边擦洗墓碑一边与英烈们对话,当看到经过几番努力,渐渐清晰呈现在面前的墓碑已经残损断裂的时候,老两口又禁不住泪流满面……

采访后记

2014年11月上旬,我在山西省作家协会影视文学评论高研班学习,给我们讲课的其中一位老师,是资深的评论家。他在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当讲到文艺作品的正能量时,便谈到了“热爱祖国”这一话题。

他谈到了去年国庆节,去参加朋友儿子婚宴的一次亲身经历。婚礼上,朋友让他讲几句祝福新人的话。他说:“我不是以宣传口的领导,也不是以作家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发言。”在发言的最后,他作为长辈送给新人三句祝福的话,要他们婚后做到三爱——爱祖国、爱父母、爱对方!

他发言以后,有的朋友说:“你怎么说爱祖国?”面对朋友疑问不解的目光,他感到愕然,怎么?现在说“爱祖国”这三个字,难道成了另类?是我成了另类,还是你们成了另类?他感到奇怪!

之后,这位老师又在新浪博客中看到,一个青年说“爱祖国”,遭到许多人的围观、嘲讽,甚至谩骂!“爱祖国”这个作为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作为中华民族的基本品德,怎么今天说“爱祖国”却会遭到嘲笑、讽刺呢?他说:不是“爱祖国”本身有什么问题,是国人的价值取向出了问题。

爱祖国,是感恩之心的一种体现。感恩,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德,是一种高尚的道德感情,是一种人类共通的普世价值。西方有感恩节,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讲天恩祖德,讲知恩图报。儿女尽孝,是为了回报父母的养育深恩,“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向被视为人际关系的重要准则。而无论中外,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都是遭人唾骂的恶行恶德。苑桂生老人因为知恩图报,因为感恩祖国,他探寻的是太行山抗日英魂,寻找的是像太行山一样宏伟的民族精神,寻找的是一种源远流长的中国精神,寻找的是中国长盛不衰、永远奋进的伟大精神。

今天,面对老人的奔走,面对老人的呼喊,我又想到老师当时讲课时的话语——“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祖国都不懂得去爱,那么,这个人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如果一个民族,连爱自己祖国的人都没有,那么,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可言?”这也是在那堂课上,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说过的朴实而最震撼人的话。

“我是你的,我的祖国!都是你的,我的这心、这灵魂;假如我不爱你,我的祖国,我能爱哪一个人?”著名诗人裴多菲的这段话语,恐怕最能表达充盈在苑桂生老人头脑、血液和骨子里的爱国主义情怀,最能表达那些太行英烈们为祖国安宁而前仆后继的爱国情怀。墓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默的符号。然而,鲜血铸就的革命烈士纪念碑,或许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沉默的力量,它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丰碑,它应该耸立,耸立在繁华盛世,让我们,我们的后代子孙踮足仰望!苑桂生,一位退休老人,他用自己的足迹和呼喊,让太行山的墓碑不再沉默,让太行精神继续熠熠生辉。由此,我不禁感慨:在太行山,苑桂生老人踏下的每一个脚印,也在他数年的坚持里,凝结成了另一座太行丰碑。

昨天太行山的战马嘶鸣,昨天的喊杀震天,都已经化作了和风春雨,浸润、沐浴着掩埋了无数忠骨的巍巍太行、神州大地。今天,热爱祖国已载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65周年前夕,2014年9月30日,是我国第一个“革命烈士纪念日”。鲜花敬献英灵,伟业告慰先烈。俯仰之间,目光聚集,情怀激荡,皆是我们共同的敬意。

责任编辑/周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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