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4年7月2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启动“猎狐2014”缉捕在逃境外经济犯罪嫌疑人专项行动。自此,一个在世界范围内缉捕经济犯罪嫌疑人的重要活动迅速展开。全国公安民警迅猛出击,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在短短一百六十余天,创造缉捕六百余名外逃经济犯罪嫌疑人的奇迹。作为缉逃干警和作家,吕铮以自己的亲历和深入采访,写作了很多精彩的缉捕故事和人物。本刊特选其中三篇,以飨读者。
南美洲的暗度陈仓
在猎狐行动办里,林坤有个经典的倒时差方法,那就是无论飞行时间多长,到了目的地也不要马上入睡,而是要熬到入夜困得不行的时候,才按照正常时间入睡。按照这个方法,只需一天,时差便能倒过来。林坤将这个方法教给了许多年轻人,都屡试不爽。想想也不奇怪,作为一个有着20多年警龄的老公安,林坤的肚子里又何止这一点招数。
南美国家哥伦比亚,当地时间十点,林坤和靳伟相隔10多米的距离,在一个别墅区旁漫步。虽然波哥大市的气温在20度左右,但阳光暴晒,靳伟的额头冒出细汗。
别墅区不大,约有几十栋建筑。每个别墅前都有一个院子,院外用金属栅栏围住,私密性较强。林坤停在树荫里,接过靳伟递来的香烟,他冲靳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靳伟点头回应,向左侧的一栋别墅抬了抬下颚。两个人相对无言,用动作交流着。他们已经在这个别墅区前蹲守了整整三个小时。
“林处,咱们下一步怎么办?”靳伟还是忍不住沉默。他今年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他是猎狐缉捕组的队员。
林坤是经侦局的处长,此次来支援行动办的缉捕行动,他总是一副笑模样,仿佛再大的压力都能轻易化解。“再等等吧,静观其变。”林坤言简意赅。
两个男人默默地喷吐着香烟,实则是在默默地思考。就在距离不足五十米的一栋别墅里,正潜伏着外逃境外三年之久的犯罪嫌疑人邹双庆(化名)。如果是在国内,林坤和靳伟早就踹门进屋,将他绳之以法了。但在哥伦比亚,根据当地的法律规定,如果未经审判,即使犯罪嫌疑人有再大的罪行,也不能进屋抓捕。但审判的程序复杂冗长,无法保证迅速行动、及时押解,这就意味着,要想成功缉捕邹双庆,就必须等到他走出别墅院子的时候再动手。人已经锁定,而抓捕却迟迟无法实施,林坤压抑着内心中左突右撞的躁动,默默地注视着与犯罪嫌疑人邹双庆之间相隔的那堵墙。
“钓吧,这么等不是办法。”林坤计上心来,他看了看停在别墅门前的一辆白色宝马轿车,随后又转过头,望着不远处的一辆贴着深膜的尼桑轿车。车里的四个哥伦比亚移民局的警察正在等待。
邹双庆涉嫌的案件重大,他以支付高息为诱饵,非法吸收公众存款2亿余元人民币,被害人达上千人之多。他50多岁的年纪,许多人对他的评价都是面似忠厚但城府极深。在潜逃之后,他还多次向国内的被害人谎称,自己在澳大利亚经营项目、弥补欠款,以扰乱视听、拖延时间、干扰侦查。面对如此狡猾的敌人,单靠一般的招数是很难缉捕成功的。但林坤的招数却不一般,这点靳伟深信不疑。
林坤走出树荫,来到尼桑车前,跟坐在里面的移民警察说了一会儿,便径直走到停在别墅门前的宝马轿车前。移民警察启动了引擎,缓缓朝着林坤的方向驶来,就在驶过宝马车的时候,林坤重重地敲了一下车门。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宝马轿车警报大作。
尼桑轿车停住,两个移民警察走了出来。为首的警察叫艾迪,30多岁,高大威武,深棕色的头发卷卷曲曲,他在宝马车前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歉意。
“喂,这是谁的轿车?”艾迪冲着别墅的方向用西班牙语说。
林坤和靳伟则静静地在一旁的树荫中等待,时刻注视着别墅里的动静。邹双全果然沉稳老道,就算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也不会马上出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世界仿佛静止了,只能听到腕间手表的指针声音。林坤的大脑在飞速转动,他在判断着有三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第一种,邹双全没有听到自己宝马车的报警声,如果是这样,要让移民警察继续做戏,引他出门;第二种,邹双全听到了报警声,但是不敢出门,如果是这样,就只能让移民警察先行离开,在车上留个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放长线钓鱼;第三种是最麻烦的,就是邹的别墅内还有别人,邹让一个与案件无关的人出来解决问题,如果这是这样……
林坤刚想到这里,别墅的大门竟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女人40多岁的样子,肤色白皙,留着短发,身材保持得较好。这是林坤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但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怎么回事?”女人站在门前用西班牙语问。
艾迪迟疑了一下,开始用林坤教的第三种情况的解决方法。
“你的车停的不是地方,不能怪我们。”他反驳道。
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哎,你们撞了我的车,还反咬一口,你们怎么开的车啊,怎么这么说话啊?”女人生气了。
林坤在不远处静观其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在刚才与移民警察的交流中,他特意强调,如果有其他人出来,一定要蛮横到底,以引邹双庆出来帮忙。
“你的车没事,我们走了啊,学会好好停车。”艾迪装作不屑,转身就要上车。
女人气得手足无措,但面对两个陌生的哥伦比亚男人却不敢上前,一时处于两难境界。林坤默默地注视着别墅大门,心里默念,是该出来帮忙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别墅的大门再次打开。
一米八五的身高,50多岁的年纪,身材消瘦,面沉似水。对!就是他!林坤几个小时蹲守的疲惫一扫而光,沉着的他竟也激动起来。
邹双庆并没有急于走过去,而是在伫立在院子里,冲着艾迪问:“你说,我的车怎么停的不是地方了?”
艾迪也认出了他,但考虑到要在院外实施抓捕,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他上下打量着宝马车,语气放缓地笑着回答。“不好意思,其实撞的也不是很厉害。”
见对方态度缓和,女人的气又来了。“什么撞得不厉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的车你们必须赔偿。”她说着就走了过去。邹双庆见状,也随后跟了过去,走出了院门。
成了!林坤来不及多想,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靳伟紧随其后,埋伏在车内的另两个移民警察也跳了下来。
邹双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移民警察扑倒在地。女人吓傻了,手足无措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坤走到女人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中国警察,来遣返邹双庆的。”
女人的表情慢慢暗淡下来,随后又坚毅起来。“你们无权在这里抓捕他,这不是中国,你们没有执法权。”看来她对法律也略知一二。
“是,你说得对。所以抓他的不是中国警察,而是哥伦比亚移民局的警察,他们在这里有执法权。”林坤不动声色地回答,气势压住了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是他什么人?”林坤反问。
“我……”女人欲言又止。“我是他的翻译,姓名你们无权过问。”
“翻译?”林坤皱眉,从女人不自然的表情就能看出,她与邹双庆不可能是简单的雇佣关系。“那好,我可以不问你的姓名,但既然你与邹双庆没有什么关系,就不要阻拦移民局的执法。”林坤语气强硬。
这时,邹双庆已经被移民警察戴上了手铐。
“老邹吗?”靳伟走到他面前问。
“是我啊。”邹双庆表情平静,毫不惊慌。靳伟知道,对手的城府很深。
“我们是公安部的,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抓你吗?”靳伟问。
“嗨,怎么还用你们来啊,打个电话我不就回去了吗……”邹双庆轻描淡写地回答。
“嗨,我们不是怕你孤单嘛,所以过来接你啊……”林坤接过了话茬。“老邹,别的不多说,我们既然来了,就请你好好配合工作,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未来的发展取决于你的态度。”
“嗯,我知道……”邹双庆默默地点头。
大功告成,将近40个小时的漫长航程和连续工作的疲惫一扫而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狐狸再狡猾,也比不过猎手的智慧。兵不厌诈,林坤多年的工作经验再一次成就了成功的缉捕。林坤、靳伟和移民警察押着邹双庆返回到波哥大移民局,与案发地经侦总队派出参与押解的老申和老尹汇合。两位老大哥因为高原反应,到了波哥大便胸闷气短、连续腹泻,看林坤回来,才精神起来。老申打开一包红旗渠香烟分发给战友们,四个老烟枪喷云吐雾,就当作是庆祝。
“各位警官,我家里还有几条黄金叶,你们拿过来抽吧。”邹双庆坐在一旁,讨好地说。
“咦……我们可抽不起那么贵的烟,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老申一张嘴就是家乡口音,听得一旁的靳伟想笑。
“哎,我说,你为什么跑到这么远个地方?”老申问。
“我在波哥大和朋友合作开发了两个金矿,一旦开发成功,国内欠的那些钱就能还上,你们看看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邹双庆说。
“金矿?”老申皱眉。
林坤见状,把话接了过来。“可以,但你先要回国解决那些投资者的问题。”林坤故意把案件淡化,良好的沟通是押解工作的关键,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他此时考虑的已经不再是如何迅速有效地开展缉捕,而是如何在漫长的路途中尽力消减嫌疑人的畏罪心理,成功将其押解回国。
这时,移民警察艾迪走了过来,他用英文对林坤低语:“The suspects friends are here,saying that they are partners of him,they looked impressive background.would you like meet them?(嫌疑人的几个朋友来了,说是他的合作者。看样子来头不小,你们是不是需要与他们见面?)”
林坤这才反应过来,邹双庆刚才的话不是吹嘘。“No,since we are here in the Immigration Bureau,all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ocedure.(不见了,既然已经到了移民局,咱们就一切按照程序办理。)”林坤回答。“I hope therere no problems.(希望不会有什么阻碍。)”他补充道。
艾迪点了点头,拍了拍林坤的肩膀。“Dont worry,Im here with you.(放心吧,有我在呢。)”他在几个月前,和猎狐缉捕组长文小华联手抓捕了犯罪嫌疑人王志伟,今天又在林坤的指点下,巧施妙计缉捕了邹双庆,他已经被中国警察的智慧折服。在境外工作中,即使不同国家的执法者语言、肤色、种族、习惯都不相同,但只要让心与心良好沟通、达成互信,合作的关系便会密切,工作便会顺畅。
“行,谢了哥们儿。”林坤不禁说了句中国土话,对艾迪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驻哥伦比亚大使馆的参赞也赶到了。参赞姓图,是个40出头的中国南方人,他已经在哥伦比亚工作了三年,一见到林坤就紧紧握手。
“祝贺的话就不多说了,我得到消息,邹双庆在当地有一定的关系。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快将他押解回国,以防夜长梦多。”图参赞开门见山。
林坤看着图参赞的表情,不禁皱眉。“夜长梦多?难道会有什么意外吗?”
“现在还不好说,但据我的信息掌握,和邹双庆同居的一个女人在四处活动,意图阻碍你们对他的押解工作。所以……”图参赞停顿了一下。“当务之急,就是要立即将他遣返回国,我会全力配合,你们也要迅速行动起来。”图参赞的几句话,已经将原本轻松的气氛迅速拉到紧张之中。
邹双庆在看押室里闭目养神,他面相和善,说话信誓旦旦,初看都会认为是典型的老实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城府极深,喜怒哀乐都隐藏在心里,真话假话混淆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林坤在不经意间,与他目光相碰,邹双庆迅速将眼神收敛,归于茫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种不安在林坤心中生出,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我明白了,图参赞,那我们立即订票,乘最近一个航班回国。”林坤回答。
在图参赞走后,林坤改变了主意,他叫来艾迪,要会会邹双庆那些所谓的朋友。
移民局的接待室里坐着两男一女,两个男人都在50岁上下,一个西服革履、身材臃肿,一个带着茶色眼镜、抽着香烟,女人就是刚才和邹双庆在一起的所谓翻译。他们见林坤走了进来,一起站了起来。
“他犯的是什么罪?”西装革履的男人问。
“你是他什么人?”林坤一改往日微笑的表情,冷峻地质问。
“我是他的朋友。”男人回答。
“那你无权过问。”林坤一句话堵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带他走?”另一个男人用手夹着香烟发问。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中国警察,他因为触犯了中国的法律,所以要回国接受调查。”林坤回答。
这两句话回答得干脆利落,让两个男人无言以对。
“你们不能带他走,国内的事情我都知道,是那些人在诬告他,赚钱的时候都笑脸相迎,赔钱了就说老邹犯罪,这是什么道理啊!”女人开始发难。
“是不是犯罪要由法院最终审判,这点你要明白。再说了,老邹一天不回国解释清楚,就一天无法判明事实、理清是非,所以这次让他回国,也是给他辩解的权利。”林坤回答。
“那我不管,你们就是不能带他走,有什么事让国内的人过来说清。”女人胡搅蛮缠起来。
看她这样纠缠,林坤也索性快刀斩乱麻。“我告诉你,下一步我们还会继续开展侦查,如果有人故意使用他在国内利用非法手段获取的资金,会涉嫌共同犯罪,我们也会一并将其遣返回国。我问你,邹双庆居住的那个别墅,是用什么资金购买的?”林坤一语击中要害。
“这……”女人哑口无言,她再愚蠢也该明白林坤话里的意思,更何况那个别墅不但是邹双庆用赃款购买,还挂了她的名字。
“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啦……”西装革履的男人出来圆场。“我们就是想让你们多多关照一下老邹,嗯,这是一点心意。”他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鼓鼓的纸包。
“拿走,拿走。”林坤坚决地将纸包推开,他停顿了一下,以缓解紧张的气氛。“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老邹走到今天这步,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事到如今,躲避始终不是办法,你们也许出国时间久了,对国内的印象还停留了多年以前。我们警察办案,始终会严格遵守法律的,老邹如果没事,谁也不会冤枉他,就算犯罪了,只要能主动交代、积极退赃,也能争取从轻的条件。作为朋友,你们应该积极协助警方处理他的事情,而不是妄加阻拦。”林坤说得有理有据。“还有,这……是对我的侮辱。”林坤指着那个纸包说。
“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一点辛苦费……”男人红着脸回答。
“行了,那就这样,有事回国可以找我们,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工作。”林坤说着转身离开,只留下刚才气势汹汹的三个人,愣在原地。
波哥大的午后依然炎热,邹双庆暂时在移民局看守所关押,在图参赞的大力协助下,今晚10点就可以将其押解回国。这简直是又一次的“闪电行动”。几个人从移民局打车回宾馆取行李,在临近时下车步行,大家都有相同的意愿,就是领略一下波哥大的风土人情、地方风貌。老尹和老申不停抽着烟,仿佛喷云吐雾是这两杆大烟枪的工作动力。靳伟的肚子咕咕直叫,林坤这才想起来,大家到现在还没吃饭。
“走,我请各位吃点当地美食吧。”林坤轻松地说。
“我看算了吧。”靳伟摇头。“上次和我文队长来的时候,就是吃了当地的饭才闹了肚子,我还是回去吃泡面吧。”他一想起汉堡包中半生不熟的大块肉,就觉得胃疼。
“行,那咱们就泡面、火腿肠加榨菜,怎么样?”林坤又说。
“行,够丰盛了,我们还带了一些家乡特产。”老申说到。
“哈哈,那可真是饕餮盛宴了,让您这么一说,我也饿了,但可惜啊,不能喝上两口儿。”林坤笑了起来。
“哈哈,那好办,等任务完成、顺利回国的时候,我请你好好喝两口儿。”老申也笑了。
几个人在波哥大午后的阳光中漫步,途径玻利瓦尔广场的时候,他们在被称为“拉美解放者”的玻利瓦尔雕像前合影。老申和老尹由让靳伟多拍了几张单人照,他们戏言这样回去才好向朋友炫耀。
林坤始终面带微笑神情轻松,但在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不安。这种不安源于刚才与邹双庆对视的那一瞬,他探寻到对手眼中的一种沉着与淡定,仿佛主动权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中。
几个人围坐在林坤房间的茶几前,方便面、火腿肠、榨菜和几包地方特产便成了迟到的丰盛午餐。靳伟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和国内的战友通着微信。两地相隔13个小时的时差,此刻的北京已是深夜两点,猎狐办的郝言、孟晋、彭蓬和杨晨几个小伙子刚刚结束加班,正在一个新疆餐馆聚餐,他们一边吃喝,一边把照片通过微信发给靳伟,名义上是让他参观,实则是勾他馋虫。靳伟心情舒畅,缉捕成功让他志得意满,他通过微信对郝言说,哥伦比亚的汉堡包远胜过新疆的烤串。不料却被杨晨揭穿,上次文小华带队,杨晨和靳伟曾经赴哥执行过缉捕任务,那汉堡包中半生不熟的大肉块,他们都记忆犹新。
“郝老师,回去要再请我吃一顿羊肉串!”靳伟对着手机说,他显然已经中计,被勾出了馋虫。
“行啊,回来咱们啤酒烤串伺候。”郝言耍起“嘴把式”,一点都不含糊。
两个年轻人用流行的社交工具,隔着几万公里的距离打趣儿着。林坤看着靳伟暗笑,心想也真是难为这些小伙子了。靳伟的女儿才刚刚四岁,为了猎狐行动已经整整两个多月没回家探望,而郝言看似轻松,实际上为了不耽误工作,就连父亲在北京住院都默不作声。他想,谁说80后没有责任感,不能担负时代的重任,就冲这些小伙子激情澎湃的热情和游刃有余的能力,未来也一定属于他们。
夜来得如此迅速,高原的巨大温差让温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萧瑟的寒冷。一个小时后,林坤等人在图参赞的带领下,已经站在了波哥大埃尔多拉国际机场的出境口前。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压抑在林坤心中许久的不安似乎有了一些缓解。他看了看手表,即将到达约定的时间。
艾迪果然守时,远远地看着他和其他三个移民警察一起将邹双庆押了过来。
林坤的心顿时放松下来,看来邹的关系并未影响到移民局的工作。
“Thanks,Eddie。(谢谢了,艾迪)”林坤与其握手。
“Kind of what,Im just doing my job.(客气什么,我只是公事公办)”艾迪客气道。
“Welcome to China.Fall is the best season in Beijing.(有时间欢迎到中国来,北京的秋天是最好的季节)”林坤说。
“Sure,Ill be there.(有机会一定来)”艾迪也笑着说。
“也感谢您了,这次行动的成功,离不开您在当地打下的扎实基础。”林坤也握紧图参赞的双手。
“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图参赞说话是典型的南方口音,让林坤不由得想起烟雨蒙蒙的江南风貌。
其实林坤说的并不是客套,执行境外工作的队员都知道,国外的工作是否顺畅、缉捕和押解工作是否得力,除了要靠国内强大的后台支持外,还要依仗驻外使领馆在当地的扎实工作。之所以此次林坤一行能如此迅速地将邹双庆缉捕归案,是与大使馆的有力配合分不开的。
“行了,飞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起飞了,您请回吧,跟着我们跑了一天了,辛苦了。”林坤说道。
“没事,我等你们离境再走。”图参赞认真地回答。
在办理完交接手续后,波哥大的移民警察正式将邹双庆移交给中国警方。艾迪与林坤紧紧握手,代表的是两国警方之间的通力协作。
在办完出境手续后,林坤对图参赞和艾迪等人挥手告别,哥伦比亚之行即将画上句号。众人缓缓走向登机口,回想着此行迅速的抓捕和顺利的工作,心中愉悦轻松。却不料在到达登机口之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在32号登机口前,几位Z航空公司的人员拦住了去路。
“Sorry,you are not allowed to board.(对不起,你们不能登机。)”一个人用英文说道。
“Why? Why not?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登机?)”林坤大惑不解。
“Because the tickets are over booking,and the passengers are filled in the airplane,you have to take the next one.(机票超售了,现在飞机内的乘客已经坐满,你们只能乘坐下一个航班)”对方说。
“Nonsense? Overbooking is none of our business, its your fault.(这是什么道理?超售机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是你们的问题!)”靳伟急了,提高声音说。
“Sorry,we cant help it.(对不起,我们也没有办法。)”对方无奈地摊开双手。
这是什么道理!Z航空公司超售机票,竟然要乘客为此买单。再说,此刻林坤和靳伟还押解着嫌疑人,下一个航班距现在多长时间、是否还有机票、嫌疑人在何处羁押,这一系列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林坤感到脑海里“嗡”的一声。
“Ask your superior to be here to give us an explanation, please.(请把你们的上级叫来解释。)”林坤压抑住怒火,一字一句地对Z航空工作人员说。
“Ok,but its no use.(好的,但就是我们的上级来,结果也是一样。)”他不负责任地回答。
这要是在国内,几个人早就发火了,但在境外工作,一切可能引发冲突的不理智举动,都要尽量避免。林坤深深地呼了几口气,以平息内心里的怒气,冷静地判断和抉择才是此时要做的。他的那种不安终于得到了应验,他不知是不是该怪罪自己的敏感。
“靳伟,你马上给图参赞打电话,请他立即过来协助。老尹、老申,带邹双庆到座位上等待,我去和机场人员协调。”林坤忙中不乱,井井有条地安排起应对的工作。他又拿起手机,拨通了移民警察艾迪的电话,向他通报了情况。
“Ill talk to your superior,Call him!(我要立即见到你们的上级,联系他!)”面对原地不动的工作人员,林坤还是忍不住发了火。
工作人员点头应付,拿着手中的对讲机用西班牙语说着什么。
林坤眼看着机舱门关闭,飞机起飞,在长达三十分钟的时间里,那个所谓的上级始终也没有露面。
林坤愤怒了,对几个工作人员拍了桌子。“(Why?wheres you superior?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的上级呢?)”
而他们却还是老样子,摊开双手无奈地摇头。“Sorry,I dont know where he is now.(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林坤知道再和这帮人扯也没有用,就招呼其他人押着邹双庆,向出境口走去。
这时,图参赞从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我也问过他们了,Z航空公司答复说是超售了机票,没有办法解决,我已经找到了Z航空公司的高层,他们承诺会为你们安排其他的航班。”图参赞说。
“其他的航班?”林坤皱眉。“现在嫌疑人已经到了我们手里,随时可能出现突发情况,更何况在境外我们没有执法权,图参赞,请你立即向大使馆的领导汇报,看看能否尽快帮我们订好回国的机票。”林坤加快语速,他是真急了。
“嗯,我已经向使馆的领导汇报了,但是……”图参赞停顿了一下,摇摇头。“经过查询,今晚离境的两个航班都没有票了。但是你放心,这家航空公司已经做出了承诺,会安排最近的一个航班,时间不超过明天的这个时候。”
“哎……”林坤叹了口气,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心情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忧虑还是怀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但他还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如此巧合,单单他们五个人无法登机。难道是……他不想再去推测,起码此时去推测是毫无意义的,他现在要做的,是立即将邹双庆押解到安全的地点,防止任何意外的发生。
“图参赞,那就麻烦您要大力协调了。”林坤不想多说,其实彼此都心照不宣,邹双庆在波哥大有着一定的关系和势力,现在出现这种情况,看似意外,谁能保证有没有其他的情况。
在陌生的国度工作,有太多看不到的敌人暗藏,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可能发生。林坤再次拨打着移民警察艾迪的电话,催促他尽快赶回机场。他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腾起来,这种感觉,是任何在国内办案的警察都无法体会的。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缉捕工作中,有时最可怕的就是在平静表面下暗流涌动。
半个小时后,艾迪终于赶回了机场。在他的协调下,邹双庆暂时被押解到设置在机场内的一处移民局办公点内。
办公点只有里外两间屋子,外面是个100多平方米的大厅,四周用砖砌着一圈石台,石台上面有几个简易的垫子,可以让人坐靠。里面是一个小房间,大约有10平方米左右,这是遣返对象的临时关押点,但房门并没有锁,也就是说并不能限制邹双庆的行动和自由。虽然哥伦比亚移民警察提供了看押地点,但因为嫌疑人已经移交完毕,所以移民警察再无控制邹的权力,从现在开始到成功登机,看押他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国警方的肩上。
林坤给邹双庆倒了一杯热水,房间里很冷,水杯中的热气袅袅腾腾,向上空飘散着。
“不好意思,今夜你要在这里度过了。”林坤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注视着邹双庆的表情。
邹双庆面沉似水,丝毫不给林坤探寻的机会。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既来之则安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在哪里都一样。”
“嗯,也不能这样说。”林坤缓和着语气。“先吃点东西吧,夜很漫长,我们都要尽力应对。”他回身把艾迪拿给自己的汉堡包和薯条送到了邹双庆面前。
邹双庆迟疑了一下,直视着林坤的双眼,不再隐藏锋芒,装作内敛。他缓缓拿起汉堡包,大嚼起来,又拿起几根薯条,囫囵地吞到嘴里。林坤看在眼里,默默地思量着,对面这个人到底在当地有多大的能量。
“你当了多少年警察了?”邹双庆不客气地问。
“20年了,怎么了?”林坤反问。
“没什么,就是好奇。”邹双庆边吃边说。“你什么级别,一个月多少工资?”他又问。
“我是处级干部,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收入吧。”林坤直爽地回答。“你呢?”
“我?”邹双庆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面包渣。“干好了一个月上千万的收入,干不好血本无归身陷囹圄,就像现在一样。”他回答。“我和你啊,根本不是一路的人。”他补充道。
“呵呵,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说的你我吧。”林坤迎接他的挑衅。
“哼……呵呵……”邹双庆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次带不走你?”林坤抬起头,坐直身体问道。
“我不知道,人命天定,一切都会发生变化。”邹双庆摇着头回答。“但我想,你们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将我带走。”他也抬起头,直视林坤的眼睛。在这一刻,林坤什么都明白了。
“好,那咱们就走着瞧,希望在不久之后,你会吃到合乎口味的中国饭菜。”林坤笑着说。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交谈,看似平常,却是暗中的较量与试探。在清冷的夜里,两个对手隔着一杯热水的哈气,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对抗周旋,相互搜索着想要的信息。
已过凌晨,波哥大的气温骤降到了3、4度,仿佛将众人拉到了冰窖之中。老尹和老申已经抽完了整整两包红旗渠,第三包已经打开,开始点燃。靳伟打开行李箱拿出了所有T恤和夏装,都套在自己身上却还在发抖。夜安静之极,除了门外移民局警察的鼾声之外,整个世界似乎再无声响。
第二天的清晨,一宿没睡的林坤安顿好看押工作,带着靳伟再次前往大使馆,找到图参赞。
“这件事没有看上去的简单。”林坤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的,我也感觉到了。”图参赞点头。“但经过使馆的领导协调,波哥大移民局的领导已经联系了Z航空公司,Z航空公司保证,今晚让你们第一个登机,确保押解工作的顺利进行。”
“今晚?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故吧?”林坤疑问到。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图参赞直来直去。“但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去尝试。能协调的关系都协调了,Z航空公司也做出了保证,我想,今晚应该问题不大。”
“好的,您说的这些我都懂。”林坤点头。“但我觉得……邹双庆在波哥大的关系,确实不简单,还有可能对押解工作造成影响。”
“是,所以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你们更要谨慎行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图参赞叮嘱道。
晚上八点,林坤等人在押解邹双庆登机的时候,果然又遇到了情况。Z航空公司的一个安全主管拦在了登机口前,他用不流利的英文说着:“If you escord the suspect on boarding, you are requested to report in advance of 48 hours.(你们要是押解犯人,必须要提前48个小时进行申报,不然无法登机。)”
林坤看着面前的安全主管,心中再无疑惑。是的,如果说昨天无法登机,可能是因为超售机票出现的问题,那今天的状况就无法解释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Z航空公司在故意刁难。
“Ok,show me the requirement document.(好的,那请你出示一下押解犯人,必须要提前48小时申报的文件给我们看。)”林坤一语击中了要害。
安全主管摇头,说自己手上暂时找不到这个文件。
林坤转头看着在一旁配合押解的移民警察艾迪,苦笑了一下。
这下轮到艾迪发火了,大概此刻他也感到是受到了愚弄。艾迪每周都会协助各国的警察办理移民遣返,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个文件。他大声地与安全主管争吵着,要求他立即撤销这荒唐的理由,不要阻碍移民警察的遣返工作。而安全主管却依然和昨晚的机场人员一个模样,既不发火也不争辩,就是站在原地阻拦登机,消耗时间。
“走吧,大概他也做不了放我们登机的主。”林坤摇着头,转身将邹双庆押走,邹双庆不屑地笑着,似乎胸有成竹。
飞机起飞,又一个24小时被浪费,当再次回到移民局办公点的时候,林坤等四个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眼,反而是邹双庆一头倒在房间里呼呼大睡。林坤知道,现在停留在波哥大,每多一小时都存在不确定性的危险,战友们几天来高度紧张,几乎到达了临界点,万一看押松懈让邹双庆趁机逃走,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Z航空公司两次以不同理由拒绝登机,已经不再是偶然事件,可以预见,这两天邹双庆的关系一定在紧锣密鼓地活动运作,试图阻止我方押解其回国。
通过电话和图参赞沟通,林坤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通过线索反映,邹双庆的女友很可能通过关系买通了Z航空公司的高层,以阻拦遣返的正常进行。更令人担忧的是,邹双庆的另一个合作者已经找到了当地的移民局疏通关系,一旦移民局高层动摇了遣返决定,后果将进一步恶化。事不宜迟,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林坤在黑暗中默默思索着,眼神望着窗外深不可测的黑暗。他知道,在境外工作中,任何一个突发事件应对不好,都可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此刻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用智慧去战胜面前的困难。经侦警察的工作,本就是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进行智慧的较量,林坤看着身边沉睡的邹双庆,慢慢地计上心来。
第二天清晨,按照林坤的计划,图参赞和移民警察艾迪兵分两路,一路是由图参赞带领靳伟,继续找Z航空公司死磕,让该公司今晚必须预留五张机票,确保顺利返程;另一路则由艾迪带领老申,去移民局面见高层领导,要求其全力协调Z航空公司的出票事宜。
使馆的领导再次致电给移民总局领导,称如果今晚再不能顺利成行,将通过外交渠道向当地政府请求支持。移民总局领导也坐不住了,多次责令Z航空公司道歉,弥补过错。该航空公司的领导亲自致电给林坤表示歉意,说昨天的安全主管由于业务不熟,给中方造成了麻烦,今晚一定预留五张机票,确保顺利返程。
林坤的回答也很强硬,说如果今晚再不能如约成行,就要通过法律的手段要求Z航空公司赔偿。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给予对方最大压力的同时,将全部的暗藏的火力都吸引到今晚的这次航班上来。谁都没有想到,林坤已经通过远在国内的行动办,预定好了今晚八点整的另一家航空公司“S航空”的机票。他要做的,是三十六计的一个经典招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晚上七点,四个人押着邹双庆再次走到机场大厅,但与前两天不同的是,五个人并不同行,而是一前一后隔着很远的距离。林坤和老申押着邹双庆在前面走,靳伟和老尹在远处跟着,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这五个人是一个团体。
他们并未在Z航空公司的服务窗口取票,而是不慌不忙地分散坐在休闲区等待,靳伟和老申甚至聊起闲天来。这种状况反而让邹双庆警觉起来。
“林警官,再不去取票,是不是就晚了?”他不禁问道。
“嗨,没事,反正移民总局已经协调Z航空公司了,他们今天不会再拒绝我们登机了。”林坤胸有成竹地回答。
邹双庆在心中暗笑林坤的轻敌,他知道只要耗过今晚,明天自己就有可能获得自由。自己在波哥大的关系网已经活动了几天,相信在几股势力的运作下,律师明天就将到移民局正式递交材料。但怎能料到,这只是林坤的“按兵不动”。
“行了,咱们该走了。”林坤看了看手表,雷厉风行地站起身来。
邹双庆脸上露出不屑,由靳伟和老申押着,向出境口走去。
他们根本没有到原定的Z航空公司窗口取票,而是早在今天下午就提前取得了S航空公司的机票。在林坤的巧妙安排下,为了避免Z航空公司在机场的耳目获得他们的登机信息,图参赞让使馆的工作人员持林坤等四人的护照以及邹双庆的回国证明,到机场的S航空公司办理了乘机手续。S航空公司回国的航班,比Z航空公司的航班整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林坤特意耗到即将起飞的半小时的时间开始登机,就是为了规避可能出现的阻碍和干扰,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正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安检很顺利,五个人前后分开,按照既定方法走到了Z航空公司的32登机口附近。这下,反而让邹双庆觉得不踏实了。
“林警官,咱们怎么进来的这么早啊?”他不禁疑问。
“嗨,早到早登机,省得一会匆忙。”林坤轻描淡写地回答。
邹双庆将信将疑,但也无权选择,只得早早地坐在32号登机口前等待。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半,距离Z航空公司登机还有长达两个小时。邹双庆这几天也折腾累了,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不料这时,林坤突然站了起来。
“走,登机了!”林坤对众人说。
四个人配合默契,迅速将邹双庆从长椅上拽起,快步向着32号登机口的另一端走去。
“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邹双庆更加迷惑了。
“带你去哪里?呵呵。”靳伟笑了起来。“带你回国。”
几分钟后,几个人押解邹双庆来到了45号登机口,S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非常配合,验票之后便示意他们登机。
这一下,邹双庆全都明白了。他看着林坤,无奈地频频摇头,之后灰心丧气地被靳伟和老申押进了飞机。
航班于哥伦比亚时间晚八点准时起飞,林坤接到的最后两个电话,一个是Z航空公司打来了,询问为什么还没有取票,一个则是图参赞打来的,祝他们一路平安。
夜幕中的波哥大美轮美奂,到飞机腾空的那一瞬间,林坤紧绷了数日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望着窗外陌生国度的夜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连续工作的72个小时啊,他和战友们的睡眠加起来也不过10个小时。这突破万难的战斗力,除了方便面、火腿肠、榨菜的供给之外,更多是对祖国人民的忠诚和维护法律的决心。林坤的行李箱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过,从执行任务到现在,甚至连一次澡都没洗过。他和战友们都臭了,浑身上下弥散着一种烟味、潮味和馊味的混合气味,弄得周边的旅客纷纷掩鼻。林坤想表示歉意,但又觉得无法改正,只得装作无辜,学着像Z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一样,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靳伟要换过林坤,让他稍作休息,却被林坤拒绝。林坤再次重复着自己倒时差的方法,那就是“无论飞行时间多长,到了目的地也不要马上入睡,而是要熬到入夜困得不行的时候,才按照正常时间入睡,按照这个方法,只需一天,时差便能倒过来。”
靳伟知道,林坤只不过是拿这个作为借口,让其他人能多睡一会。这几天的连续战斗,已经让林坤的面色由红润变得土灰,人也整整瘦了一圈。但他拧不过林坤,只得和老申先行休息,在几个小时后再换过林坤和老尹。
回程的旅途总是轻松迅速,近40个小时一晃而过。在下飞机的时候,小靳打开手机,播放起一首他最喜爱的老歌。歌的名字很应景,叫作《友情岁月》。
歌中唱到: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
曾共度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不相信会绝望,不感觉到踌躇,
在美梦里竞争,每日拼命进取;
奔波的风雨里,不羁的醒与醉,
所有故事像已发生漂泊岁月里,
风吹过已静下,将心意再还谁,
让眼泪已带走夜憔悴……
老申掏出了最后几支红旗渠,分给大家每人一支,当然,没有邹双庆的份。四个又脏又臭的中国爷们,迎着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走下飞机,他们表情疲惫,目光却炯炯有神,鲜花、掌声和闪光灯接连不断,此刻他们就是最美的英雄。
境外猎狐,拼的是迅速,是信念,是坚持,是智慧。林坤接过萧然送来的鲜花,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这趟活儿,有点儿累……”
激情尼日利亚
漆黑的夜幕深不见底,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能将所有光亮吸收。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不绝于耳,一个中国男子疯狂地在拉各斯的黑暗中狂奔。面前的道路崎岖不平,他几次险些摔倒,但仍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亡命疾行,后面几个持枪的黑人警察紧追不舍。
“STOP!”一个黑人警察大声喊叫,对天鸣枪。
枪声如一道闪电,劈裂静谧的夜空。
中国男子却丝毫没有犹豫,他越跑越快,眼看着跑到一处墙边,用尽全力纵身一跳,用手扒住了墙头。
“STOP!STOP!”后面的警察继续大喊,一边跑一边抬起了手枪。
男子没有停住动作,他用力撑臂、猛地翻身,一下跃过了墙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黑暗再次蒙住世界,所有的喧嚣被寂静吞噬。这尼日利亚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夜里,一场抓捕彻底失败。
暴雨中的阿布贾
数月后的阿布贾,暴雨倾盆,泥泞的土路被滂沱的雨柱砸得坑坑洼洼,街头泥水泛滥。从高空俯视,尼日利亚大地丘陵起伏、河水蜿蜒,一派非洲的狂野风貌。其中一片新月形的建筑群,就是阿布贾。阿布贾是尼日利亚的首都,地处尼日利亚的中心地带,人口稀少、空气新鲜。1979年之前,由于尼日利亚原首都拉各斯人口过于稠密、城市无法扩展,当时的穆罕默德政府宣布迁都至阿布贾。
7名猎狐缉捕组的成员,在暴雨中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国土。此行由戴涛带队。他今年37岁,中等身材、相貌端正,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说起话来缜密严谨。他是毕业于公安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在工作中善于发挥成员所长、形成合力,因势利导开展工作,是个难得的“将才”。其他6名成员分别来自山东和安徽,分为两个组。其中安徽组由程丰支队长带队,来阿布贾执行押解穆中兴的任务;而山东组3位同志,则是要和戴涛一起,赴尼日利亚的另一个城市拉各斯,执行缉捕重大犯罪嫌疑人张青山。
戴涛让其他同志先在宾馆里倒时差,自己和程丰马不停蹄,一起前往使馆商谈遣返嫌疑人穆中兴的相关事宜。
尼日利亚属热带季风气候,每年5月至10月是雨季,天气像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脸变得极快,车还没行到一半,暴雨滂沱便停了,转为烈日骄阳。阿布贾虽然是尼日利亚的首都,但城市环境却不敢恭维,街头拥堵异常,交通秩序混乱,最繁华的街道也仅为双向四车道,城市基础建设已显滞后。在这个200万人口的城市里,随处可见头顶货物的小贩,他们穿着拖鞋,左顾右盼地穿梭在车流里,不时敲打临车的玻璃推销商品。街边的建筑大都是土黄色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而天空却湛蓝高远,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絮,平和安详。在渺小的人类面前,大自然永远是一副平静温和的姿态。
这里与中国有着7个小时的时差。戴涛和程丰舟车劳顿,却顾不得困倦,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拥堵,才来到距离不过十公里外的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大使馆是一栋白色的建筑,门前竖立着一块提示牌,上面用英文写着:“Sensitive time, Do not shake hands or hug please”,意思是“敏感时期,请勿握手或拥抱”。戴涛看着路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心想如果不是这块牌子的提示,真的想象不到这里竟是埃博拉疫区。
根据世卫组织的埃博拉疫情通报,2014年8月,包括尼日利亚在内的非洲四国,累计出现埃博拉病毒确诊、疑似和可能感染的病例1711例,死亡932人。其中,自7月25日尼日利亚出现首例埃博拉跨境传播病例以来,该国已出现9例疑似感染病例,死亡1人。埃博拉病毒像个看不见身影的魔鬼,就潜伏在看似平和的周围。面对如此的危机,戴涛心事重重。
大使馆的参赞非常热心,不但在前期工作中给予了极大的支持,而且见面后也嘘寒问暖。但戴涛和程丰见到参赞却只是微笑,都没有握手的举动。反而是参赞主动与他们握手拥抱。
“没事,都是自己人。”参赞拍了拍戴涛的臂膀说。他50多岁的样子,身材微胖、满脸笑容,听口音家乡应该在中国的南方。
戴涛的心一下就暖了。在隐形的恐怖之中,祖国的后盾让人充满力量。
“听说你们刚下飞机就过来了,怎么样,时差倒过来了吗?”参赞问候道。
“呵呵,我们早在国内就已经倒过了时差。”戴涛开了句玩笑。“这是安徽经侦的程丰支队长,他负责此次穆中兴的押解工作。”他介绍道。
程丰40多岁,谈吐儒雅,他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在全国经侦系统中,既是个经验丰富的“捕头”,也是个公安理论研究的专家。在他的努力之下,安徽境外追逃工作层层推进,在众多省市中名列前茅。
“能如此迅速地将穆中兴抓捕,还要归功于使馆的有利协调。”程丰说的不是客套,在境外缉捕工作中,我国警察在他国无法直接抓捕,能否顺利擒获逃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使馆的协调工作是否得力。
“说什么客气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参赞笑着回答。
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穆中兴,今年42岁,两年前因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件事发,逃往尼日利亚。不料此次猎狐行动刚开始不久,他便在阿布贾的公寓里被移民局警察抓获了。
“穆中兴遣返回国的手续,我会派专人协助你们办理。他在被抓获后态度较好,也有回国赎罪的意愿,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我想这个不是太大问题。但是……”参赞话锋一转。“对于你们要赴拉各斯缉捕的犯罪嫌疑人张青山,就另当别论了,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嗯,对于缉捕张青山的困难,我们也早有准备。”戴涛点头。“我听说在几个月前,他就曾逃脱尼日利亚CID(刑事警察)的追捕。”
“是啊,他的那次逃脱还不是因为国内的案件,而是因为在拉各斯被人举报绑架妇女。”参赞说。
“什么?绑架妇女?”程丰皱起眉来。
“是,绑架了四名当地妇女。但在那次抓捕中,尼日利亚的CID虽然使用了枪械,却还是被他逃跑了。”参赞回答。
“嗯,据我们在国内的了解,这个家伙一米九的身高,年轻时练过长跑,身体素质很好,被朋友们称为‘大老张。而且在案发之后,他也表现得十分狡猾,如果不是山东警方缜密侦查,几乎漏掉了这条大鱼。”戴涛补充道。
“到了尼日利亚,除了执行工作任务,你们对疾病的防护也要高度重视。现在已经出现了埃博拉死亡的病例,感染的数字也有上升的趋势。”参赞强调着。
“嗯……关于防病的问题,我们做得确实不到位。现在我们的一个缉捕队员,已经出现了高热的反应。”戴涛表情凝重。
“什么?高热?”参赞惊讶着。“出现了什么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热的?”
“刚下飞机的时候,他只是感到浑身发冷,但到了宾馆以后,就出现了发热的症状。我们是向您求助来了。”戴涛说。
尼日利亚现在的平均气温在30度,发冷和高热已经是最直接的警告。
“哎呀,这可一定要引起重视。”参赞站了起来。“这样,你们先回去,务必把患病者与其他人隔离开,我马上找一个可靠的医生前去诊断。不要慌乱,但也事不宜迟。”
几个人站起身来,握手告别。
致命的高热
阿布贾的午后寂静安谧,微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树木摇曳伸展,仿佛在轻舞。古兰经的诵读声从远方徐徐传来,世界顿时庄严肃穆起来,这里的信徒们,每天要做四次礼拜。
孙鹏裹着厚厚的毛毯,额头冒出细汗,透过窗户,望着远方气势磅礴的大清真寺,怅然若失。大清真寺是阿布贾的标志性建筑,四根巨大的尖顶石柱,环绕在金色的半圆穹顶周围,远远望着,也让人肃然起敬。此刻孙鹏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今年35岁,是来自山东某地经侦支队的副大队长,一米八五的身高、魁梧的体态,都显示着他曾经五年的特警经历。按照缉捕组长戴涛的要求,山东经侦派遣了最精干的力量,孙鹏作为缉捕专家参与行动。猎狐行动办的领导曾经说过,面对“博士”逃犯,需要用“博士”警察去缉捕。戴涛延伸了领导的精神,对待身高一米九、有运动员经历的“大老张”,就要用身高一米八五、有特警经历的孙鹏。
却不料,孙鹏一下飞机就出现了高热反应,而且症状越发严重。在尼日利亚发高烧,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这里埃博拉病毒肆虐,一旦染病,后果十分严重,甚至会危及生命。孙鹏深深叹气,他不是怕死,干特警执行任务的时候,枪林弹雨也没见眨过眼,当警察就意味着付出,为了职责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孙鹏怕的是自己的病会影响到整体行动,拖了缉捕组的后腿。经过戴涛等人的反复研究,决定暂时不送孙鹏到当地医院治疗。在尼日利亚,除了埃博拉疫情之外,艾滋病的感染率也居高不下,为了安全起见,戴涛和程丰才到使馆求助。
孙鹏思绪万千,心中虽充满力量却束手无策,真有些英雄气短之感。他感到眼前模糊、头脑发沉,取出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上面的数字已经飙升到了39.5度。
这时,钱松推门走进了房间。
“哎,兄弟,戴口罩!”孙鹏下意识地捂住嘴,向后退着说。
钱松今年29岁,是山东借调至公安部猎狐行动办工作的民警,他外形俊朗,被行动办的女同事们称为中国版的“李敏镐”,但他可不是金玉其外有名无实。钱松来行动办之前,是省里出色的业务骨干,不但熟练掌握外语,还擅长信息比对,能从庞杂的事物中去伪存真、找到规律、为我所用,是个情报高手。
“不用,没事。我又给你拿了几瓶矿泉水。”钱松大大咧咧地说。
“什么没事!水放下,人快走!”孙鹏厉声道,冲钱松猛地挥手。他身边放着一堆空矿泉水瓶,为了尽快缓解症状,他一上午已经喝了不下十多瓶水。
钱松无奈。“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啊。”他担忧地说。
“没事,你给我的药都顶上了,估计是这几天的行程有点累,我休息休息就好。”孙鹏还硬撑着。
钱松无奈地退出房间。孙鹏无力地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这时,房门又被打开了,程丰支队长走进了房间。
“小孙,身体好些了吗?”程丰关心地问。
“没事,休息一晚就能好。”孙鹏脸色惨白,努力微笑。
“这是我从餐馆给你买的中餐。没办法……说是中餐,也就是些炒饭,没有什么粥啊汤的。你多少吃点,补充补充体力。你别起来了,好好躺着,一会大使馆找的医生会来给你诊治,别担心,一切会好。”程丰说着就放下了两个快餐盒。
“嗯……”孙鹏点头,刻意与程丰保持着距离,待他离去才走过去打开餐盒。那是两份炒饭和蔬菜,孙鹏感到饭菜的温暖从手里一直传递到心中,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但特警的口号是流血流汗不流泪,他咬住嘴唇,稳住了情绪。
大使的问候
下午四点,经过使馆派遣的医生抽血化验,最后诊断孙鹏所患的疾病不是埃博拉,而是急性疟疾,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医生给孙鹏开了消除疟原虫的药物,叮嘱道:“疟疾发病,一般是通过蚊虫的叮咬,这种病的症状一般分为发冷寒战期和发热期,表现为忽冷忽热。在服药后你要注意卧床休息和水分的补给,在寒战期要注意保暖,汗后要及时用毛巾擦干,如出现突发症状要及时联系我。使馆的领导再三强调,一定要给你最好的诊治。”
“嗯,谢谢医生了,我这个病大约几天能好?”孙鹏问。
“最少也要一周时间。这个病不能急,如果不注意保养,会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医生回答。
“别着急,等身体养好了再工作也不迟。”戴涛在一旁安慰道。“哎……你要真是得了埃博拉,我可真没法和你的领导和家人交代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戴涛等人已经在使馆人员的协助下,顺利办完了遣返穆中兴回国的手续,但面对患病的孙鹏,他的心却处于了两难。一边是押解穆中兴回国和赴拉各斯缉捕张青山的任务,一边是患病在床的战友。面对职责和友情的选择,戴涛少有的这样犹豫不决。
看戴涛欲言又止的表情,反而是孙鹏先开了口。“戴哥,你们先走吧,等我病好了再去追你们。”他努力把身体的痛苦隐藏,故作轻松地说。
“这……”戴涛难以开口,但心中却也万般无奈。境外缉捕的机会稍纵即逝,“大老张”这个狡猾的狐狸刚刚露出尾巴,如果不能及时赶赴缉捕,那胜利也许就会失之交臂。作为警察,贻误战机就是渎职,就是犯罪。
戴涛默默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了孙鹏的手。“兄弟,那我们就先赴前线,我留下钱松来照顾你,等你病好了,再去拉各斯找我们。”他考虑到孙鹏不熟练掌握外语,决定把钱松留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孙鹏摇头。“‘大老张的案件复杂,缉捕工作困难重重,本来我就掉队了,怎么还能让钱松再留下。戴哥,您听我的,你们三个先去,等我好些了一定随后赶上,千万,千万别再为了我……”他说着疟疾的症状又发,浑身寒战起来。
戴涛赶忙倒来一杯热水,端给孙鹏。
孙鹏接过水,却没有马上喝。“戴哥,你就听我这一次,我一个人留下绝对没有问题。在这之前都是我服从你的命令,这次请你也要接受我的意见。”他脸色苍白,但语气决绝。
戴涛看着孙鹏,表情复杂,他思索了良久才说:“那好吧,我们会请使馆人员代为照顾你,有什么突发情况要立即告诉我,千万别出现什么问题。”
“放心吧。”孙鹏这才舒展开表情。
晚饭后,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携夫人在参赞的陪同下也来到缉捕组的驻地,探望患病的孙鹏。作为一名基层警察,孙鹏从未受到过如此的礼遇。他裹着厚厚的衣服,从床上爬起,对大使恭恭敬敬地行礼。
“好些了吗?”大使50多岁,说话带有浙江口音。
“您都来看我了,病早就好了一半了。”孙鹏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是啊,在陌生的国度,祖国就是我们最大的后盾。没有日益强大的祖国的影响力,我们又怎能在他国拥有话语权,得到良好的配合。孙鹏感受着领导和战友们给予的炽热的温暖,也许是心理作用,此时他的病状真的已经好了许多。
大使夫人给孙鹏带来了自己腌制的鸡蛋和咸菜,让他能在饮食中尝到家乡的味道。孙鹏万分感动,又手足无措,一个高大威猛的昔日特警竟像个孩子。
大使在探望孙鹏的同时又告诉戴涛,他已经亲自致电尼日利亚的相关部门,要求尽快配合将穆中兴转交工作组遣返回国。在缉捕组离开阿布贾期间,会有使馆人员专门负责孙鹏的饮食。
大使的一席话,极大地鼓舞了缉捕组的全体成员,大家斗志昂扬、信心满满,有强大祖国的坚强支持,一切困难又算得了什么。戴涛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送大使离开驻地的时候,缉捕组的成员们庄严地敬礼。在困难面前,有些人会选择躲闪逃避,有些人却会选择众志成城,不退缩、不畏惧,迎难而上。猎狐缉捕组的成员们都善于将困难这个横亘在前的绊脚石,换个位置成为上升的基石,再大的阻碍也会攻克,再密布的荆棘也会踏平,这就是中国警察的精神。
硬汉的眼泪
次日清晨,程丰敲打着孙鹏的房门,他提着两大袋的方便面和食品,准备给孙鹏做不时之需。但敲了许久,也不见开门,他担心起来,生怕孙鹏出现什么问题。就在这时,孙鹏从他身后慢跑过来。
为了缓解病状,孙鹏给自己做了详细的恢复计划。他不会让自己掉队,更不允许让自己变得虚弱。他查阅了治疗疟疾的自愈方法,利用在酒店楼道慢跑的方式,达到发汗的目的。见到程丰的时候,他已大汗淋漓。
“医生说过了,让你不要过多出汗,注意补充水分。”程丰皱眉说。
“程支,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孙鹏的状态果然比昨天好了许多。“钱松那小子昨晚已经给我送了两箱矿泉水,就冲着兄弟们的温暖,我也会尽快复原。”孙鹏说得坚定。
“那你也要量力而为。这些东西给你,早日康复!”程丰也坚定地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个人身上,让孙鹏有些恍惚。他看着面前热情洋溢的战友,甚至有些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在何处,仿佛置身在自己的经侦支队之中。
在大使馆的有力协调下,尼日利亚移民部门在特警的护卫下,将嫌疑人穆中兴押解至机场等待移交。戴涛接到消息,通知缉捕组的成员们立即动身。在大家离开宾馆的时候,孙鹏不顾劝阻,一直送到了门外。
兄弟们顾不得许多,一起将孙鹏拥抱在中间。坚强的硬汉再也忍不住情绪,激动地泪流满面。
“好兄弟,保重身体,好好休息,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戴涛拍着孙鹏的肩膀说。
“放心吧,孙哥,‘大老张藏匿的地址我们已经掌握了,到了拉各斯准保手到擒来。”钱松也说。
“兄弟啊,我就不陪你了,一会和戴组长到了机场,我们也要分别,他们继续到拉各斯执行缉捕任务,我们则要押解嫌疑人回国。这几日的相聚感慨颇多啊,等回国之后,大家一定多聚多联系!任务总会执行完毕,但友谊天长地久。”程丰说着。
“对,友谊天长地久。”大家一起重复着。
孙鹏默默地点头,这个憨厚的山东汉子,再次露出坚毅的表情。“等着我。”他说。
在走上出租车的时候,大家都回头望着孙鹏,向他挥手道别。孙鹏迎着阳光,努力撑起虚弱的身体,郑重地敬礼。大家也都转身立正,郑重地回礼。
两组人马奔赴阿布贾机场,在使馆人员的协助下,尼日利亚警方正式将嫌疑人穆中兴移交给缉捕组,在程丰支队长的带领下,该犯被押上遣返回国的航班。戴涛送走了安徽组,身边只剩下了两名队员,他们在机场等候了一个小时之后,踏上了前往拉各斯的航班,更艰巨的任务在等待着他们。
前路未知,拉各斯之行到底是风和日丽还是疾风骤雨,谁也无法预料。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几个小时之后,张青山案件会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令缉捕组的所有成员都措手不及。
混乱的拉各斯
尼日利亚最大的城市拉各斯,距首都阿布贾近1000公里。2个小时的飞行稍纵即逝,在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概貌。一片连一片的铁皮房和低矮建筑组成了这座“一望无际”的城市,只有远方的港口有一片蔚蓝,阳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闪烁着金子般灿烂的光芒。
拉各斯幅员辽阔,由6个岛屿组成。岛屿之间由高架铁桥连为一体,市区以拉各斯岛为中心,北面是咸水湖,南面是著名的拉各斯港口。这里曾是尼日利亚的旧都,但因为人口爆炸、城市拥堵,所以在1979年当时的政府决定迁都至阿布贾。
戴涛等人下了飞机,拥挤在行李传送带前等待。拉各斯国际机场非常小,规模近似于国内中等城市的火车站。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大家才取到行李,当走到海关口的时候,几个身着白衣的安检人员拦住了去路,他们拿着电子体温计给每个入关的人测量体温。大家都心知肚明,拉各斯是埃博拉的重灾区,但是在这一路上,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词,此刻在大家心中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地将狐狸猎到。
但为了预防埃博拉的感染,大家还是做好了防护措施。钱松嘴上戴着口罩,手上拴着防蚊环,推着行李车走在最前头。却不料两个尼日利亚人不屑地笑着,凑过来用英文挑衅地说:“If you are afraid of Ebola, go back to china! We are not scared by it。(你们要是害怕埃博拉,就滚回中国去,我们不怕埃博拉。)”
别看钱松长得像个白面书生,但骨子里可是一条铮铮的山东汉子。他一点没发怵,一把扯掉自己的口罩,凝眉怒视地质问道:“What are you saying? (你们说什么?)”
两个黑人见状,又凑近了几步,刚想做出什么举动,就被戴涛拦了回去。他一言不发地将钱松挡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黑人。两个黑人看着无趣,又奚落了几句,就转头离开了。戴涛回头看了看钱松,笑着摇了摇头。
在机场外,驻拉各斯总领馆的参赞已经等候了多时,大家握手问好,稍作寒暄,便驱车直奔使馆。
与到达阿布贾的暴雨倾盆不同,拉各斯的天气万里无云,风和日丽。使馆的车膜贴得很深,从车窗向外看去,天空的颜色变成了迷幻的深蓝。据参赞介绍,拉各斯贫富差距极大,富人可以在私人游艇上寻欢作乐,而穷人却只能在路旁用几块木板和油毡组成的“家”中度日。贫穷造成了治安混乱,街头的抢劫案件频发,特别是在拉各斯的中国人,时常遭到敲诈勒索。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才将车膜贴深,以加强车内的私密性。而沿途看到的那些手持AK47的武装警察,也并不是什么友善的朋友,一旦被他们拦住盘查,往往要付出几百至上千奈拉作为“礼尚往来”才能放行。
从机场到拉各斯市中心,要经过一座有着70年历史的跨海大桥,这座大桥长达近12公里,汽车以正常行驶的速度通过也需要10多分钟,它代表着这个城市曾经的辉煌。戴涛望着窗外和天空融为一体的蔚蓝海面,近处有许多单帆小船在海面作业,远处可以看到远洋油轮在天际缓缓航行,此刻仿佛是在天堂中行驶。
参赞不到40岁的年纪,举手投足严谨精干。“在这里还有几个注意事项,首先就是不能拍照,在路上、酒店里或公共场所都不可以,这里有个形象的比喻,‘举起手机就相当于举起了手枪;再有就是要做好防护措施,毕竟现在埃博拉疫情还比较严重;最后就是不能单独在外行动,以防人身安全受到侵害。现在拉各斯的人口已经达到1500万人,是个超大型的城市,你们在这里执行任务,我们总领馆会全程配合,请你们放心。”参赞事无巨细,给大家吃了定心丸。
“嗯,我们来的时候领导已经强调了纪律,不多看、不多说,与案件无关的事情不参与。您放心吧。”戴涛回答。
“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到总领馆了。”参赞说。
这和钱松预测的一模一样。他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上的谷歌地图,拉各斯的城市情况已经了然于胸。
亡命的罪犯
在总领馆的会议室里,戴涛汇报了此行要执行的缉捕任务。犯罪嫌疑人叫张青山,51岁,山东人,外号“大老张”。2005年底,该人伙同另外两人注册成立公司,虚构开发房地产项目的事实,伪造政府公文,以每四个月利息28%的高额回报为诱饵,骗取了100余名受害者的共计3300万元集资款。案发后,另两名案犯分别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12年。而狡猾的“大老张”却人间蒸发,于2006年7月潜逃至境外。
在“大老张”潜逃的8年来,办案单位始终未放弃追捕,多方查找线索,报请检察院批准对其逮捕。经报请公安部协调国际刑警组织,对其发出了“红色通报”进行全球通缉。从猎狐行动开始,“大老张”再次被列为重点追逃犯罪嫌疑人。面对如此狡猾的狐狸,猎狐缉捕组广泛开展信息比对、网上侦查,钱松便是主要成员之一。经过长达数日的资源整合、信息碰撞,“大老张”逃匿的蛛丝马迹渐渐浮出了水面,该人潜伏在尼日利亚拉各斯的可能性极大。于是,猎狐行动办立即通知山东警方,在最短的时间内抽调精干力量组成联合缉捕组,前往尼日利亚“猎狐”。
“嗯,根据你们提出的协查要求,我们要求尼日利亚警方协助我方调查张青山的情况。经过调查,该人很有可能仍潜伏在拉各斯。几个月前,他曾因绑架了四名当地妇女被控告,但在拉各斯警方缉捕他的时候,他甩开缉捕人员逃跑了。根据这条线索,我们要求当地警方提供张青山的相关情况,继续开展抓捕。根据情况反映,张青山在拉各斯当地开了一个饭店,还有一个居住地址。”参赞介绍着情况。
“既然张青山涉嫌绑架妇女,那为什么拉各斯警方没有继续对其缉捕?”戴涛不解地问。
“哎……”参赞摇头。“这种情况就不好说了,尼日利亚虽然法制健全,但执行力却远远不够,张青山虽然触犯了法律,应该被缉捕,但当地警方的部分人,哎,一言难尽啊……”参赞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大致明白了意思。
“他为什么要绑架妇女呢?是贩卖人口还是有其他目的?”很少开口说话的薛金永问道。他今年34岁,身材不高、相貌平常,是山东某地经侦的副大队长,来经侦工作之前,曾有多年治安工作的经验,与高大威猛的孙鹏和睿智帅气的钱松相比,他显得平凡普通。
“为什么绑架妇女?这点我们还不得而知。”参赞摇头。
“嗯……”薛金永轻轻点头。“他开的饭店在什么地段?是繁华地段还是僻静郊区?”他又问。
“根据我们的调查,张青山经营饭店的位置,在维多利亚岛上,应该算是个富人区。”参赞回答。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薛金永提问完毕。
“钱松,你有什么问题?”戴涛看着钱松问。
钱松停下操作手中的笔记本,抬起头说:“根据我们的信息汇集,维多利亚岛因各国的使领馆众多,聚居着各国侨民,是尼日利亚所谓的富人区。我想请教一下,在拉各斯,如果以防治埃博拉病毒的名义,可不可以进入到居民的家中进行访问。”他的问题已经到了入户摸排的阶段。
“这个是绝对不可以的。”参赞摇头。“尼日利亚是英美法系的国家,对公民的隐私权保护得很好,不要说入户访问,就是抓捕犯罪嫌疑人,也必须在户外进行抓捕,不经法官的允许,是不能入户的。”
“嗯,那我没有问题了。”钱松点头。
戴涛看了看身旁的两员大将,心中却仍觉得发空。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抓捕能手孙鹏,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这次的组合是他精心挑选而成的,别小看这外表普通的孙鹏、钱松、薛金永,他们可是经侦系统各怀绝技的“加里森敢死队”成员。但此时孙鹏染病,无奈缺席,也为缉捕任务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听说你们的一个队员生病了?”参赞正好问道这个问题。
“是啊,那是我们的一个抓捕能手。”戴涛无奈地摇头。“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工作,请您放心。”
“那就好。”参赞点头。“为了你们能顺利开展此次的缉捕任务,总领事特意致电给拉各斯二大区的移民局长,他们将专门派遣移民警察,配合咱们对其执行抓捕。放心,我们就是你们的后盾。”参赞的话铮铮作响。
信息专家钱松
配合抓捕工作的两个移民警察都是拉各斯当地人。一个叫金斯利,30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健谈好聊;一个叫戴维,40出头,比金斯利稍矮,内敛沉默。两个人都穿着便服,驾车带戴涛等人前往维多利亚岛。金斯利的英语说得很好,交流起来无障碍。
“When did you come to Lagos?(你们什么时间来的拉各斯?)”金斯利边驾车边问。
“We arrived here this morning。(今天上午到的)”戴涛回答。
“What? So you didnt had a break before get working?(什么,那也没有休息一下就开始干活了?)”金斯利又问。
“Its OK for us, hoping that we didnt cause too much trouble for you。(我们没事,就是辛苦你们了)”戴涛客气道。
汽车在拥堵的路上停停走走,在某些路段几乎停滞。傍晚的拉各斯街头熙熙攘攘,大批的小贩头顶着商品,穿梭在车流中叫卖。金斯利为了缓和气氛,以身说法地讲述着自己对中国的看法,他说在多年前,曾经认为尼日利亚是世界上的第三大国。第一是美国,第二是英国,而第三就是尼日利亚。但自从2008年在电视上看到了中国举办奥运会的转播之后,才知道原来尼日利亚是世界第四大国,中国也应该排在尼日利亚的前面,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戴涛知道金斯利是在说着笑话,也笑了起来。但金斯利的话却一点没错,自己每次到国外执行任务,总能很强烈地感觉到祖国日益强大的国际影响力。自己作为一名中国警察,在国外也越来越受到尊重。
维多利亚岛区在拉各斯中心岛的东侧,广袤的海滩和醉人的风景,让这里成为度假的圣地。路旁的街灯忽明忽暗地闪烁,远方不时传来的轮渡轰鸣的声音,岸边成排的棕榈树在海风中轻轻摇曳,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非洲少女在舞蹈。如果不是任务压身,戴涛真想放下一切,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一天,什么都不想。但抓捕的机会稍纵即逝,时不我待,他来不及欣赏美景,便匆匆让金斯利驾车赶赴 “大老张”的居住地。
根据张青山绑架案件的情况记载,他就居住在维多利亚岛区的某个高档别墅区内。这是个别墅区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是典型的富人区。金斯利驾车围着别墅区缓慢行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而钱松则操作起笔记本电脑,在谷歌地图上标明了位置,同时从地图中查明,这个小区有四个进出车的出入口,大约有100余栋别墅。
戴涛和薛金永下车到别墅区入口处试探,被手持AK47的黑人保安阻拦。他们说要进去找一个朋友,黑人保安却不放行,必须让他们出示门卡或者由居住者电话通知、以验证身份。戴涛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和薛金永离开入口。经过金斯利向当地的朋友求证,这个别墅区的管理非常严格,想进入居住区需要经过两道岗的验证,想混进去难度很大。
戴涛站在墙外,看着这个像铁桶一样水泼不进的别墅区,心中在默默还原着几个月前,拉各斯警方对“大老张”抓捕失利的原因。根据案件记录记载,拉各斯警方是在“大老张”别墅外对其实施的抓捕,但由于“大老张”身体素质较好,年轻时还练过长跑,所以在逃窜中甩掉了抓捕他的警察,翻墙逃进了别墅区。戴涛看着面前的高墙,仿佛这里就是“大老张”侥幸逃脱的位置。在下午的时候,参赞之所以对“大老张”绑架案的欲言又止,实际上是暗示那次绑架案,已经被“大老张”花钱摆平了,具体是找的拉各斯警方的什么关系,他们也不得而知。但据此分析,这个对手不但生性狡猾,而且在当地拥有一定的关系。几个月前的抓捕已经惊动了他,现在就算能混入小区,实施抓捕也堪比登天。
根据钱松的地图比对,能确定“大老张”居住的别墅就在别墅区的一个拐角处,戴涛和薛金永站在远处的高地向那里眺望,模糊地看到那栋别墅似乎亮着灯光。
“就算我们能混到那栋别墅前,也无法让移民警察进入别墅内进行抓捕。”戴涛做着判断。
“是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几个人在摄像头林立的小区内蹲守,也毫无条件。我看这个计划有些行不通。”薛金永说。
“嗯,是啊。再转转吧。”戴涛叹了口气。
金斯利驾车,又慢慢地围着别墅区转了两圈,经过综合分析,大家都觉得在“大老张”的居住地实施抓捕,难度很大。于是准备启用第二个计划,到他经营的饭店开展工作。
诡异的饭店
这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按常理说,该是饭店经营最红火的时候。根据线索反映,“大老张”开的饭店叫“金湖餐厅”,位置离别墅区距离不远,地址是维多利亚某街26号。在尼日利亚时间八点一刻左右,众人驱车赶到了这个地址,但不料在这里转了几圈,都没有发现饭店的标志。
“金湖餐厅”,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所有人的心中都出现了大大的问号。难道是情报出现了失误吗?还是这个饭店已经关停?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无法找到答案。
“钱松,查查有没有这个地址。”戴涛命令道。
钱松立即操作起电脑,不一会儿便抬起头。“查了,没有。”
“没有……”戴涛皱眉。
“会不会是私人会所?”薛金永在一旁猜测。
“有这种可能。”钱松点头。
“既然通过名称找不到,那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下车。”戴涛命令道。
三个人走到车外,在金斯利和戴维的配合下,根据附近建筑的编号,查询起“26号”的位置。但许多建筑要么是未悬挂门牌,要么就是门牌破损,找了半天也没有查到目标。远处的波涛拍岸,海风渐大,谁也不能确定这次在异国他乡的摸排是否能进展顺利。就在这时,眼尖的薛金永发现了线索。
他站在一栋高墙旁,向黑暗中指着。“找到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激动。
戴涛和钱松走过去,发现在漆黑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已经破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Golden lake 50 meters away(金湖餐厅 50米)”
众人抬头观望,就在50米外,正有一栋二层的灰色建筑。从外面向里望去,建筑的一层漆黑一片,二层挂着厚厚的窗帘,但透过窗帘的间隙,仍能看到里面的灯光。
“就是这。”戴涛点着头说。
灰色建筑的门前停着不少汽车,在门前还有一个持枪的黑人保镖站岗。但令人费解的是,这里不但没有悬挂任何与饭店有关的招牌或标识,反而大门紧闭,毫无开门迎客的架势。在此前的计划中,戴涛曾设想在摸到“大老张”开的饭店之后,直接进去用餐,在用餐的过程中可以熟悉地形,查找犯罪嫌疑人,这样一举多得。
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之前的计划全部落空,整个饭店是封闭的,大门紧锁,单说门前黑人保镖的那一关也不好过,贸然前去调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大老张”有成功出逃的先例,此次要是再让他逃跑,那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但从二层窗帘内不时闪动的人影分析,里面确实有不少人在活动。这是怎么回事?到底该怎么办?戴涛和钱松默默潜伏在车里,都感到问题的棘手
这时,薛金永打破了沉默。“这里有情况啊……”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钱松知道,他曾经有干治安工作的经历,但却不知道,薛金永在治安支队干了整整十三年,重大活动安保、治安案件处置、危险物品管理都有涉及,而到经侦工作才刚刚两年。说白了,他实际上是个“混社会”的老手。
“我在总领馆问过参赞,‘大老张为什么要绑架妇女呢?是贩卖人口还是有其他目的。但参赞并没有给我满意的答复。”薛金永用手捏着下巴分析。“现在,我明白一些了。”他缓缓地说。
“明白什么了?薛哥。”钱松迫不及待地想获得答案。
“现在里面有三种可能,第一种与咱们获取的情报一致,开的是饭店;第二种呢,就是里面在贩毒,而第三种……”薛金永停顿了一下说:“这里面是卖淫的场所。”
“什么?”钱松皱眉。“但我觉得,要真是开饭店的,应该是敞开大门、迎接四方客,我看第一种不可能。”
“是啊,我也觉得第一种不可能,哪个饭店吃饭还锁着门,有保镖巡逻啊。所以使用排除法,这里面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贩毒,或者卖淫。”薛金永按照逻辑推理着。
“贩毒……卖淫……”戴涛在一旁不禁重复着。他默默地看着薛金永,沿着他的思路再进行分析。他转头对金斯利和戴维说了几句,又转回头对薛金永说。“在拉各斯贩毒的情况不多,这里的居民大多信奉伊斯兰教或基督教,别说贩毒了,就连吸烟的都很少。”
“嗯,那就对了。再排除掉贩毒,那这里面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存在卖淫的交易。”薛金永肯定地说。他在此行中一直很沉默,在有特警经历的抓捕能手孙鹏,和善于信息比对、情报分析的钱松面前,他似乎还未体现出自身的价值。但在此时,他却有了英雄用武之地。薛金永不知道,戴涛之所以选他加入缉捕组,就是看中了他丰富的社会经验。戴涛不愧有“将将之才”。
“我不是简单的猜测,而是通过事实情况进行分析。根据掌握的线索,犯罪嫌疑人曾经在几个月前,因为绑架了四名当地妇女被警方抓捕。他绑架妇女的目的是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逼迫妇女进行卖淫。而拉各斯警方之所以能将此事置之高阁、不了了之,也大概是收受了嫌疑人的好处。所以依此推断,这个所谓的‘金湖餐厅,实际上就是‘大老张经营的隐秘色情场所。”薛金永分析道。
“天,薛哥您说得够专业的啊。”钱松坏笑。
“哼,什么叫专业啊。我在国内干治安的时候,也没少打击这样的犯罪。”薛金永不屑地说。
就在几个人对话之时,建筑一层的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靓丽的华人女孩。她们穿着暴露、身材曼妙,白皙的皮肤光洁动人,长发如瀑披在肩头,黑色的丝袜引人遐想。薛金永默默注视着两个女孩的身姿,计上心来。
“社会老手”薛金永
“钱松,你听我说,到了你的用武之地了。”薛金永加快语速。
“什么?我的用武之地?”钱松费解。
“你现在马上下车,到前面那个街口去等那两个女人。”薛金永说。
“啊?等她们?做什么?”钱松有点慌。
“什么都不用做,就拿眼睛看着她们。”薛金永又说。
“看着她们?”钱松乱了。“怎么……怎么看着她们?”
“你还没结婚吧?”薛金永转头皱眉。
“没……没结婚啊……”钱松在车厢的黑暗中回答,似乎矮了众人半截。
“我说的呢。”薛金永叹气。“我告诉你啊,一会儿你到前面的街口去等她们,就装作是刚刚路过的样子。什么都不用做,就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如果她们不看你,或者躲闪你的眼神,就算了。”薛金永说。“一般的良家妇女看到有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都不会正视对方。”
“那她们如果不躲闪我的眼神呢?”钱松问。
“那就成了第一步。”薛金永回答。“然后你就向前走两步,记住,不要走到她们面前,而是有一个向前走的架势。如果她们不理你,或者离开,你也不要管,就算失败了。”薛金永又说。
“那……如果她们没有离开呢。”钱松继续问。
“那就成了第二步。”薛金永说。“如果她们没有走,反而朝你走了过来,那这件事就算成了一半了。”薛金永一边说一边看着远处的两个女孩,进一步加快语速。“如果她们跟你搭讪,你就说随便编几句跟她们聊聊。”
“随便编几句,编什么啊?”钱松额头冒汗,再无情报专家的“范儿”。
“哎……你情商怎么这么低啊,这还用我教你……”薛金永无奈。“你就说自己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寂寞,所以晚上出来消遣消遣。懂了吗?”
“懂了。”钱松点头。“您这意思,是拿我当饵,‘钓马子是吧。”没想到钱松说得也挺专业。
“呵呵,就是这个意思。”薛金永坏笑着回答。“她们要是让你去夜店,你就拒绝,说你不相信那里的安全,然后尽量要到女孩的联系方式。懂了吗?快去!”薛金永说着就把钱松“踹”出了车外。“快点,快来不及了。”
钱松迅速动身,几步就跑到了两个女孩必经的那个街口。他站在黑暗里,心中扑通扑通乱跳,别看他是个警察,但却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老薛,你够狠的……”他在心里无奈地默念着。
这时两个女孩走了过来。钱松故作轻松,双手插兜,装作潇洒地缓步走去。他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两个女孩,里面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女孩们不但没有躲闪,反而用眼睛迎着钱松的眼神。特别是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眼神里显然有挑逗的信息。
钱松忍住心中的小鹿乱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沉稳。他按照薛金永的指导,照方抓药,往前试探性地走了两步。正如老薛的判断,其中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轻佻地笑了一下,迎着钱松的方向走了过来。
钱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心中默念着对祖国亲人、特别是未婚女友的忏悔,她大概无法想象,远赴国外执行缉捕任务的自己,此刻正在干着如此“龌龊”之事。但没办法,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甭管什么招数,能查出线索才最重要。钱松眼一闭心一横,迎着女孩走了过去。
“先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女孩说的竟然是中文。
“啊,我……”钱松像应对考试一样,回忆着薛金永告诉自己的答案。“哦……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无聊寂寞,所以晚上出来消遣消遣。”他说得一字不差。
“哦……我们也很无聊,那一起找个地方玩玩呗。”女孩眯起杏眼,已经做出了暗示。
“啊,你说去哪里玩玩啊?”钱松问。
“酒吧、迪厅,或者……”女孩浅笑了一下。“宾馆也行……”
要不是身处在黑暗中,女孩大概就会看到钱松的满脸通红了。钱松默默呼了一口气,故作淡定地回答:“你有联系方式吗?给我一个。”
“有啊。”女孩笑了,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我是金湖餐厅的,一定要联系我啊。”她说着将名片递给了钱松。
“好,我会联系你的。”钱松笑了一下。那样子果然像韩国的明星“李敏镐”。
女孩似乎也脸红了,她对钱松笑了一下,凑近轻声低说了声。“等你电话哦。”便转头走回另一个女孩身边。
两个女孩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钱松。钱松一个人站在黑暗中,额头不满汗水。
“薛哥,以后这个活儿你上,我可不受这刺激了!”钱松挤进车里,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共产党员的意志松动了?被糖衣炮弹击中了?”薛金永打趣道。
“你拿没拿到她们的名片?”戴涛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拿到了,领导。”钱松说着将名片递了过去。
“金湖餐厅,琳达……”戴涛默念着。“老薛,你看看。”他转头又递了过去。
薛金永接过名片,笑了一下。“没错了,咱们有侦查的切入点了。”他说。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戴涛问。
“你就看我的吧。”薛金永正色回答。
将将之才戴涛
一夜无眠,钱松和薛金永在房间里,忙碌着不同的事情。钱松操作着笔记本,按照薛金永的要求,提供着“大老张”的所有资料。年龄、籍贯、身高、体态、口音、经历,甚至嗜好,事无巨细。这里虽然无法和国内的信息库联网,但钱松这个信息专家早已在出国之前,将所有关于张青山案件的信息情况和其个人资料收集整理,随时可供提取分析。而薛金永则用手机里的一个聊天软件把那个女孩加为了好友,他冒充着钱松的身份,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叫“p sir”,女孩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薛金永解释道,因为他姓潘。
薛金永山南海北,从尼日利亚的天气到国产电视剧的情节,从奈拉对人民币的兑换比率到两国人的文化差异,逐渐与琳达拉近着距离。而钱松则不断在薛金永的要求下,提供着各种数据。一个小时后,薛金永已经知道了女孩琳达的家乡在中国四川,今年25岁,来尼日利亚刚刚两个月,在金湖餐厅做着按摩小姐。金湖餐厅名义上是个餐厅,实则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声色场所。这里实行着会员制,只接待办卡的会员,没有散客。要不是看“P sir”长得精神,琳达才不会主动搭讪。
“嘿,说你精神呢。”薛金永坏笑着说。弄得钱松一头雾水。
经过一夜上千条信息的攀谈,薛金永初步汇总了情况,在黎明时分敲开了戴涛的房门。
“怎么样?有线索了?”戴涛急切地问。
“‘大老张是不是50多岁?”薛金永问。
“是啊。”戴涛回答。
“是不是一米九的身高,籍贯山东?”薛金永又问。
“没错。”戴涛回答。
“是不是有挤眼睛的习惯,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他又问。
“这个……”如此的细节难住了戴涛。
“是不是几个月前被拉各斯警方抓过?”薛金永继续问。
“是,是!这个情况你知道啊。看来有谱了!”戴涛笑了,打了薛金永一拳。
“就是他!”薛金永确定地说。“我和钱松忙活了一宿,他比对信息,我套那个按摩女的话,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金湖餐厅的经营者姓张,50多岁,是中国山东人,一米九的身高,有挤眼睛的习惯,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几个月前曾被拉各斯警方追捕。”
“太好了!你可真是个歪才啊。”戴涛大笑。“对了,你在套对方话的时候,没有露出马脚吧。”
“放心吧,领导,我把问题混杂在上千条的繁杂信息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引导,这些信息点,都是她主动说出来了,不会有任何问题。”薛金永笑着回答。
“好,那咱们就立即开始下一步,研究如何开展抓捕。”戴涛完全相信薛金永的实力。
在戴涛的房间里,三个人反复研究着“大老张”的抓捕方案。戴涛又向总领馆的领导通报了情况,总领馆领导再次给移民局致电,要求增派人手,加大工作力度。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在研究会上,大家反复分析着突袭金湖餐厅实施抓捕的实操性,但考虑到门前有持枪的警卫,这种抓捕方式存在巨大风险。薛金永的手机仍响个不停,经过一宿的“推心置腹”,那个与“P sir”在异国他乡相遇的四川按摩女郎,显然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
“这个按摩女说来到这里是朋友介绍,对,就是咱们那晚看到的另一个女孩。来这里工作,机票费、住宿费,都有张老板提前垫付,待有生意之后再慢慢偿还。女孩的按摩价格是一次50美金,提供性服务是一次200美金。她正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进行服务。”薛金永说。
戴涛默默点头,思量了一会说:“你问问她,能不能出来为你服务。”
薛金永点了点头,显然明白了戴涛的深意,他操作起手机,不一会才放下说。“我告诉她说我不愿意去金湖餐厅里面,那里人多眼杂不安全。我让她到拉各斯中心岛的华阳酒店来进行服务。”
“拉各斯中心岛的华阳酒店?那里可离这儿挺远的,她会去吗”钱松质疑。
“呵呵,你放心,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只要钱的数字够诱人,就没有达不成的交易,能为了钱来这么陌生的国家,就不会在乎多跑一段路程。鱼一旦上钩,就轻易跑不了。但咱们不能急于收线,而要慢慢地在水里遛它,然后再找准时机下手。再说了,她一个刚刚来这里两个月的女孩,能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来吗?”薛金永笑着说。
“哦……你的意思是,不但要把她引出来,还要让人送她?”钱松醒悟了过来。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戴哥的意思。”薛金永说。“但现在仍有个问题,就是如果送她出来的人不是‘大老张,而是那个黑人保镖或者其他人怎么办?”
“嗯……这是个问题。”戴涛轻轻地点头。他思索了一会又说:“你再给她加些钱,不能太少也不能过多,少了起不到作用,多了显得假,具体数额你自己琢磨。然后告诉她,要多陪你几天,我想,这样他老板亲自送她出来的可能性才会增大。”
“好,我明白了。500美金一天,一周时间。怎么样?”薛金永问。
“行,你继续吧。”戴涛回答。“钱松,你跟我再去一趟移民局,咱们要立即布置在华阳酒店抓捕‘大老张的方案。”他说着站起身来。
东风已到
三个人分兵作战,在不同的战场上驰骋。几个小时后,三个人在维多利亚岛区的海边聚齐。大家已经统一了思想,与其贸然抓捕,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请君入瓮,用钱作为诱惑,让“大老张”自己进入设置的陷阱。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波光粼粼,和第一次看到这里的景象一样,海鸟飞翔、海潮涌动,在波涛撞岸声中的世界,反而显得安静。薛金永迎着海风,拿出了香烟,三人一人一支,面对蔚蓝的海面默默地喷吐。这是大战来临之前难得的片刻休息。大家都知道,最考验自己的时刻到了。
薛金永的手机仍然响个不停,他低头操作了几下,抬起头说:“等抓捕成功,事情结束了,我要把这个女孩送回国内。”
“什么?”戴涛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来这里,也是受到了姐妹们的诱惑。现在证件被‘大老张扣着,想回也回不去。我觉得……该解救她回去。”薛金永对着海的方向说。
“嗯……这个家伙,害人不浅啊……”戴涛点头。“明天约的什么时间?”他问。
“明天午饭之后。”薛金永回答。
“好,这个方法好。”戴涛点头。
“为什么……是午饭之后?”钱松显然还没明白。
“这里的黑人每天要做四次礼拜,午饭之后的时间正好是一天中的第二次礼拜时间,再加上之前我告诉女孩的我对当地人不信任,就能避免黑人保镖送她过来。同时按照我们的计划,我提出了每天500美金,让她服务一周的要求,按摩女经过向她的老板报告,她老板决定明天中午亲自过来跟我谈谈。明白了吗?”薛金永平静地回答。
“嗯……我明白了。”钱松重重地点头。
“哎……想想也可悲,但现在为止,那个按摩女都以为是在和你聊天呢……”薛金永又笑了起来。
钱松无奈地摇头,戴涛也笑了起来,但他的表情又渐渐落寞下来。远方清真寺的礼拜声又起,在真主面前,无数的朝圣者念念有词地鞠躬、叩头、跪拜,表明自己最虔诚的信仰。戴涛默默地望着大海,在心中想着,要钓的鱼已经咬钩了,圈子也兜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差收网了。“大老张”已经不知不觉地按照我方的引导步步走进陷阱,离成功抓捕的目标越来越近。但远在阿布贾的战友孙鹏,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从昨天到今天,他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哪位?”戴涛例行公事地接听。“谁?小孙!”他顿时激动起来。“你在哪?好,好,我马上让钱松去接你!”他说着挂断了电话。
钱松和薛金永立即围拢过来。“是孙鹏吗?”钱松问。
“是啊,就是那个小子,他的手机没钱了,刚才是用拉各斯机场的公用电话打来的。”戴涛说。
“啊?他到拉各斯了?”钱松兴奋起来。
“是啊,这小子神了,也不知道他这个外语盲是怎么跑过来的。”戴涛笑着说。
“太好了!我马上去接他!”钱松激动地跳了起来。
“咱们一起去,晚上吃点好的!”戴涛搂过钱松的肩膀说。他没有想到,三员大将能在大战来临前凑齐。“东风已到,真是天助我也!看来这次‘大老张是跑不掉了。”戴涛对成功的信心是如此确定。
瓮中捉鳖
第二天午后,当清真寺的礼拜声传来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尼桑轿车停在了拉各斯中心岛区的华阳宾馆门前。
从按摩女郎琳达走出金湖餐厅开始,薛金永已经通过聊天工具,知道了“大老张”驾驶的汽车品牌、颜色和车牌号码,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请君入瓮”。张青山驾驶着汽车,从跨海大桥驶过,他望着广袤的海平面,愉悦地哼着小曲,他在心里估算着这次交易的收益,一天500美金,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从一个打工者到老板,他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而从一个老板堕落到皮条客,他却只用了不到一年。张青山到了尼日利亚之后,一年之内便千金散尽,花光了从国内带来的资金,几乎到了身无分文的境地。逃亡生涯并不好过,生存的问题已经被提到了首位,张青山走投无路才干起了损阴坏德的这个门道。他在整日对客人的摇尾乞怜和献媚中,感觉自己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他把车停在门口,刚要让琳达呼叫“P sir”,一个人高马大的黑人警察就突然冒了出来,一下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同时拔掉了汽车的钥匙。随后另一个稍矮的黑人警察又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到了琳达的身旁。
琳达大呼小叫,惊慌失措。这时“大老张”才意识到不妙,猛地推开车门,准备逃跑。却不料一个中国大汉,一下用身体挡住了车门,让他动弹不得。
“完了!这下完了!”张青山感到分身乏术。
这时戴涛走了过来。
“我们是中国警察,你叫什么名字?”他质问道。
“大老张”滑稽得被孙鹏挤在驾驶室里瞠目结舌、无可奈何。“我,我姓张……”他下意识地回答。
“你是哪里人?”戴涛又问。
“我……我是胶州人……”他回答。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吗?”戴涛继续问。
“我……”张青山停顿了数秒才说。“我知道了……是国内的事情……”
在“大老张”被移民警察戴上手铐的时候,人高马大的孙鹏一直在他身旁监视。“大老张”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早就断了逃跑的念想。
薛金永让钱松走到了琳达的面前,替自己说几句话。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钱松照方抓药。
“你……是警察?”琳达的表情复杂,声音颤抖。她这时才明白,“P sir”不是姓“潘”,而是个“Police”。
“对,我是警察。”钱松点头。“我们会让移民局的警察到金湖餐厅取回你的证件,尽快安排你回国。”钱松语重心长。
“嗯,谢谢你们……”琳达泪流满面地回答。钱松不愿看到女人哭,转身要走。这时,琳达在她身后说:“我知道……跟我聊天的那个人不是你……”
钱松惊诧,回过头望着琳达,久久无语。
故乡明月
次日中午,张青山被移民警察押上了送往机场的铁笼车。与此同时,在戴涛等人的安排下,女孩琳达也同乘这个航班返回祖国。对于许多游离在正常生活之外的人来说,尼日利亚这个陌生的国度也许是逃避现实的地方,但暂时的逃避却永远无法解决真正的问题,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成为避罪的天堂,如不忍痛切除病灶、正视自己,就算麻醉一生,也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航班经停迪拜,在等待转机的时候,钱松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看到一轮圆圆的月亮正悬挂在天际。他这才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北京时间也已过了凌晨。“今天是中秋节啊。”钱松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一同望着窗外的圆月。
从暴雨倾盆的阿布贾,到拥挤混乱的拉各斯,从凶险的埃博拉疫区,到美丽的维多利亚岛,大家似乎都没了时间概念。在异国他乡的奔袭驰骋中,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被任何一个困难难倒,成功缉捕嫌疑人,完成神圣的使命。而此刻望着天边的圆月,几个人却发现谁也没有给家人发过一句问候、道过一句平安。
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生出,钱松用手机拍摄下迪拜的圆月,默默地发到猎狐行动办的微信群里。窗外风轻云淡,钱松默念起那首苏轼的著名诗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安徽的程丰支队长在群里也赋诗一首,既总结了此行的经历,又遥祝着中秋夜还在执行任务的战友们。诗的名字叫《尼日利亚猎狐记》:
尼日利亚,经济人口,非洲首邦;黄热疟疾,埃博拉毒,人心恐慌;
恐怖爆炸,社会毋宁,营私结党;地远天偏,鞭长莫及,痴人臆想;
奉命远征,责任在身,危险全忘;领导嘱托,人民期盼,倍感荣光;
三万里数,昼夜兼行,不觉路长;神奇非洲,狂野大地,无心观光。
阿布贾府,大使接见,部署顺畅;参赞亲为,宽严有度,约见尼方;
特警护卫,交接嫌犯,一时繁忙;告别兄弟,离开火线,黯然神伤;
拉各斯市,疫情日重,毅然前往;逃犯逍遥,岂可无视,袖手一旁;
巧设妙局,智布罗网,无处可藏;协调诸方,攻坚克难,月满心扬。
猎狐中秋,将士用命,身体有恙;大使探视,各方牵挂,关注安康;
国家利益,警察使命,勇于担当;法网恢恢,寰球之内,焉有天堂。
从迪拜到北京十多个小时,大家回到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的下午。戴涛和钱松押解着张青山,随着数以百计各种肤色的乘客,一起走出舱门,当踏上祖国国土的一刻,心里才真正踏实了。大家摘掉口罩,大口呼吸着祖国清新的空气。这时,猎狐行动办的负责人刘副局长,已经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空乘人员用喇叭对接机的人们宣告着:“因为飞机来自疫区,请大家务必注意,保持距离。”
戴涛走到刘副局长面前,一个标准的立正,庄严地敬礼。“领导,我们圆满完成了工作任务,特向您报告。”
刘副局长不顾空乘人员的劝阻,大步走到戴涛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你们辛苦了,活儿干得漂亮!我代表孟局长向你们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戴涛热泪盈眶,久久发不出声音。
钱松、薛金永、孙鹏三员大将也随后走到了刘局身边,他们押解着张青山,在媒体记者的闪光灯下扬眉吐气,他们用生命和崇高的荣誉,谱写了属于中国警察的壮丽篇章。
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戴涛由衷地说:“我此次的最大体会是,境外的缉捕工作是国内工作的延续,个人的付出和努力是境外追逃成功的偶然因素和外因,而法律的维护和正义的彰显才是境外追逃的必然因素和内因。尼日利亚行动的成功,不仅是缉捕组的胜利,更要归功于所有为行动付出的人们,如果没有信息研判战友们的细致分析、情报道侦,如果没有驻外使领馆的我外交战线同志们的后勤保障和国家后盾,如果没有外国警察同行对打击犯罪的共识,缉捕行动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是一场大家众志成城的胜利。”此言一出,掌声雷动。
是啊,没有众志成城的齐心协力,就不可能有境外猎狐的成功凯旋。在此刻所有的付出都无比值得,无论是在暴雨倾盆的阿布贾,还是在拥挤混乱的拉各斯,无论是在凶险的埃博拉疫区,还是美丽的维多利亚岛,中国警察的勇气、智慧和忠诚,都是战胜邪恶的制胜法宝。猎狐缉捕组的战士们,一手持金色的盾牌,一手持出鞘的利剑,必将在这场全球缉捕的攻坚战中,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别了,巴塞罗那
孙大洪(化名)没有想到,自己才过了不到一年的舒心日子,就又跌入到谷底。午后的阳光耀眼刺目,窗外巴塞罗那的美丽秋色渐浓,而他却一筹莫展。
面对满地的碎玻璃和被翻得杂乱的抽屉和衣柜,他浑身颤抖、坐立不宁。当然,他想过打电话向西班牙的警察求助,自己苦心经营的家被洗劫,老婆的戒指、自己的手表、三万多欧元,以及自己所有的证件,全都不翼而飞。但他不敢报警,也不能报警,他此时的身份让警察成了自己的天敌,让这本该被维护的合法权利也无处伸张。
他久久地坐在房间里,默默无语。我该怎么办?何去何从?我是什么人?中国人还是西班牙人?商人还是罪犯?他反复自问。阳光倾泻到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狭长。孙大洪感到嘴里酸涩,脸上发凉。他不禁又将视线转到窗外熙攘的城市,他不知道,自己所欠的那笔良心债,到底该如何偿还,自己到底能怎么赎罪才能得到解脱。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愁眉不展地望着墙上的钟表,秒针在一刻一刻地跳动。
哎……孙大洪一声长叹,用手撑住膝盖让自己重新站起,进货的时间到了,如果再不去工作,今晚超市就要面临断货,他打电话给儿子,让他提前下学过来看家,自己则努力打起精神,穿上印有超市标志的工作服,走出房门。和农民靠天吃饭一样,顾客是超市经营者的衣食父母,孙大洪不敢耽误,但走了几步,他又不禁回首望着破碎的窗户,心中五味杂陈。
万芳和郝言坐在西班牙的AVE高速列车上,望着沿途一望无际的广袤红土高原,感到心旷神怡。远方层林尽染,植被披上秋色,仿佛金色的海洋。在几个小时前,他们刚刚结束了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与西班牙司法部副司长的会谈。在会谈中,双方平等对话,就中西两国如何更好地对追逃追赃进行协作进行了深入交流。
马德里高楼林立却不失传统的底蕴,是个典型的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城市,而目的地巴塞罗那却风格迥异。列车以每小时300公里的速度向目的地行驶,从马德里的阿托查火车站到600公里以外的巴塞罗那,只需要3个小时的时间。面对眼前的高原风貌,让万芳不禁想起了作家塞万提斯的著名小说《堂吉诃德》的场景,疯狂的瘦弱骑士和他忠诚的仆人踏过尘土飞扬的土地,去迎战那个巨大的风车怪物。
一旁的座位上是一对母子,小男孩大约三四的年纪,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活泼好动,万芳注视着,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虎。小虎四周岁了,正是淘气的时候,以前只跟爸爸疯玩,从不找妈妈。但在猎狐行动开始以后,小虎变乖了许多,甚至有些黏人,每次回家,小虎都会围在万芳身边,生怕她要跑了一样。
万芳触景生情,心里觉得酸酸的。她是猎狐缉捕组的成员,三十出头的年纪,带着金丝眼镜,是个典型的知识女性。她多年前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职业选择,第一是和母亲一样,做一名注册会计师,第二则是女承父业,当一名人民警察。说实话,当时她有些犹豫不决,所以既参加了一家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面试,又参加了国家公务员考试报考公安部经侦局。而上天弄人,两个单位都对万芳敞开了大门,一方是列于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优厚薪酬,一方是从小便梦寐以求的警察制服。为此万芳家召开了家庭会议,父母很民主,说两个工作都很好,让她自己选择。父亲是一名公安系统的基层指挥员,在工作中兢兢业业、吃苦耐劳,很受下属敬佩。他一直是万芳心目中的榜样,看着父亲和蔼的微笑,万芳知道那是一种期望,于是没再犹豫,毅然选择了加入公安部经侦局,穿上了那身藏蓝色的制服。
而一旁的高高大大的帅小伙儿郝言,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毕业于中国刑警学院,在猎狐行动办是个有名的“快手”。别看他年轻,但在急难险重的任务前能做到井然有序,在关键时刻能沉得住气,是个天生干警察的料。同时,他还是一名狂热的球迷。郝言望着窗外的异国风景,心中对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充满了憧憬。巴塞罗那是球迷心中的圣地,巴萨球队的梅西更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但他深知,此行可不是来游玩,在巴塞罗那等待他的工作,不但任务很重,而且十分艰巨。按照缉捕队长文小华的要求,此行不但有谈判任务,还要执行对犯罪嫌疑人孙大洪的规劝遣返,工作要务求实效、力争圆满。作为万芳的助手,郝言也感到肩膀上的担子很重。
列车停驶,万芳和郝言在总领馆参赞的带领下,赶赴总领馆进行汇报。总领事非常关心猎狐行动,说每天都在通过电视和网络关注猎狐的报道。他要求总领馆的工作人员全程陪同,务必要做好对犯罪嫌疑人孙大洪的劝返工作。
此次赴巴塞罗那的任务是劝返犯罪嫌疑人孙大洪。他今年50岁,老家在中国浙江,现在已经在西班牙获得了“绿卡”。2011年的时候,孙大洪在缅甸承租了一块占地10英亩金矿的开采权,租期为20个月。同年12月底,孙大洪对同乡老江谎称其拥有该金矿的产权,签订了《矿权转让协议书》,约定首付20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转让矿山的产权,后续资金待成功开采后支付。但孙大洪在收取到200万元首付款之后,并没能按照约定将金矿的产权进行转移,而是继续回到了西班牙进行隐匿。2012年,被害人老江进行报案,国内公安经侦部门以孙大洪涉嫌合同诈骗罪立案侦查。
猎狐行动开展以来,经过办案单位多次对孙大洪进行规劝,该人表示希望在巴塞罗那与公安人员进行见面。在这种情况下,万芳和郝言才日夜兼程赶赴西班牙。但却不料,到了巴塞罗那之后事情却出现了变故。万芳连打了三个电话,对方都没有接通。直到晚上七点,电话才打了回来。万芳知道是孙大洪的心里在矛盾,于是简短交流,便约定了一个小时后见面。
夜晚的巴塞罗那喧嚣熙攘,人潮涌动。这个临近地中海的城市,温和多雨、舒适宜居,今晚八点整有一场盛大的足球赛要在诺坎普足球场举行。巴萨主场优势明显,球迷将彻夜狂欢,整个城市都在沸腾着。酒吧、夜店、路旁,所有的电视都在转播即将开始的球赛,到处都是热烈的球迷,他们身穿巴萨球队的队服,手举着球队的旗帜,脸上涂抹着油彩,将秋季的巴塞罗那带入到夏日的火热之中。
在近乎节日的气氛中,万芳和郝言在街头疾行,他们要去一个陌生的咖啡馆,去约见犯罪嫌疑人孙大洪。在足球圣地不去看球,这对于郝言来说,也许是球迷最大的不幸,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游离,他是一名人民警察,知道自己的神圣使命是什么。他知道,无论是劝返还是缉捕,在将犯罪嫌疑人带回国内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在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咖啡馆里,孙大洪已经早早在那里等待。他面相苍老,虽然来到西班牙多年,但说话还是浙江的口音。西班牙的生活节奏很慢,许多店铺都只营业半天,饭店也大都在晚上八点后才开门营业。许多中国人来到西班牙之后,生活多年却依然无法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还是在华人的圈子中生活,吃中餐说中文,看不出任何的西化。他们在国内就是勤劳朴实的耕耘者,到了国外也没有变化。开餐馆、卖小百货,这些仍是华人主要谋生的职业。孙大洪就是这样的在西普通华人,他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小百货超市,每天起早贪黑微利经营,曾经也丰衣足食自给自足,但这些年受金融危机的影响,生意也受到很大影响,收入也大打折扣。
看到万芳和郝言进门,孙大洪赶忙起身迎到面前,犹豫了一下,才伸出颤抖的手,仿佛不是要表示礼貌,而是要被戴上手铐。
“你好,我们是中国警察。”万芳与孙大洪握手,做着开场白。
“我……我知道……”孙大洪点头。
“为什么关机?”郝言开门见山。
“我……”孙大洪停顿了一下,躲闪开郝言的眼神。“我在超市忙呢,没有听到。”他闪烁其词。
万芳和郝言都知道,这是孙大洪的托词,但既然已经见面,这些插曲也就不再深究。
“现在终于想通了?”万芳用平缓的语气问。
“哎……”孙大洪一声叹息。“是啊,我想通了,不能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他低下头,缓缓坐到座位上,隐藏在咖啡馆的阴影里,仿佛要掩饰自己的颓唐。咖啡馆外开始热火朝天的狂欢,比赛已经打响,巴萨的勇士们在球场开始与对手进行激烈地角逐,而咖啡馆内却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显得萧条清冷。孙大洪喝了口浓浓的黑咖啡,开始了自己的内心独白。
孙大洪在巴塞罗那经营着一个超市,看似是个成功人士,实际上却过着心酸的生活。“我活得很屈辱”,这是他经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在16年前,他带着妻子和刚满3岁的孩子,从浙江老家偷渡到法国,在那里非法滞留了整整五年,自己刷盘子、打零工,妻子跟人做衣服、做保洁,一切可以维持生计的手段他们都会尝试,一家三口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抱团取暖,在繁华光鲜的城市下,过着像老鼠一样的生活。五年之后,孙大洪又带着一家随老乡辗转至西班牙,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获得了“绿卡”,实现了自己的出国梦。
他凭借中国人像蚂蚁一样的勤劳与敬业,慢慢为自己的生活添砖加瓦,从给别人打工到自己经营生意,他只用了几年时间,生活的重担让他苍老了许多,手粗糙了、腰也弯了,刚刚50岁的年纪却像个老人,但家人的生活却大有改观。孙大洪憧憬着,在晚年之前能获得安逸富足的生活。但谁知却好景不长。
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后,西班牙房地产泡沫破灭,很多家庭陷入负资产的境地,到了2011年,西班牙失业人口已经到了21%的高点。华人在当地从事的大都是比较低端的水果批发、超市零售等产业,面对经济危机市场的持续低迷,这些传统的行业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面对突变的市场,华人小产业主们猝不及防,许多商业关门倒闭。
孙大洪也没能幸免,由于进货渠道狭窄和经营不利,他苦心经营的两个超市资金链断裂,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眼看着多年的努力要毁于一旦,孙大洪不甘心失败,想要转战其他产业开拓市场,重整旗鼓。他多方考察,经过审慎判断,以自己的超市和住宅作为抵押,借款200万元在缅甸承租了一个10英亩金矿的20个月开采权,期待着会出现奇迹,墙里开花墙外香。但却不料,这个金矿已经枯竭,产能低下。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孙大洪当然知道,自己十六年的努力将付诸东流,一切都会重新归零。他彻底绝望了,甚至想到了——死。但就在这时,一个国内的老乡通过电话联系到他,希望他这个“成功人士”,能帮助自己扩大经营,找到生财之道。孙大洪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并没有告诉老乡自己的真实处境,而是迎合着对方说,我正有一个好项目需要投资伙伴。
许多人在绝境之中,会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选择,孙大洪从一个勤劳善良的经营者变为恶意诈骗的魔鬼,就在一念之间。他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就是拿老乡的投资款去解金矿投资的燃眉之急,待生意转好之后再想办法。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告诉老乡有一个在缅甸的金矿很有投资价值,可以投资。他隐瞒了自己只有这个金矿20个月租赁权的事实,谎称自己拥有产权,以首付20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将金矿转让给老乡,其余转让款约定在开采成功后支付。
老乡兴奋至极,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没有进行任何核实,就从家族中集资200万元,在国内与孙大洪见面付款。在与老乡签订《矿权转让协议书》的时候,孙大洪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怎会骗得如此顺利,为什么老乡竟会如此相信自己。老乡比自己整整大十岁,这200万是他整个家族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在得手的一刹那,孙大洪双手颤抖,而怀着发财梦的老乡也激动地伸出颤抖的手,与孙大洪相握。
“不应该啊,不应该……”孙大洪涕泪横流。
万芳默默地注视着他,不知是该谴责,还是安慰。
“正应了俗话,不义之财如流水。这200万在到手之后,也没能挽回濒临倒闭的生意,在几个月之后,我的两个超市都倒闭了。真是荒唐啊,我编造的天方夜谭,老江都不核实一下,就轻易相信了,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啊……”孙大洪摇头叹息。
“也许老实人说话才最可怕吧。”万芳说。
孙大洪抬起头看着万芳,没有回答。
郝言向孙大洪出示了《关于敦促在逃境外经济犯罪人员投案自首的通告》。“老孙,你还有机会。”他言简意赅地说。
孙大洪拿过《通告》,认真地阅读,像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老孙,现在是投案自首的最好机会,希望你能珍惜。”万芳说。
孙大洪阅读完《通告》,沉默了一会回答。“我知道,关于国内猎狐行动的事情,我一直在关注,同时对政策,我也一直在了解。我的情况……”他停顿了一下。“回国能不能从轻呢?”他问道。
“积极退赃、挽回被害人经济损失,主动投案、交代自己的问题,揭发检举他人的罪行,都是从轻的条件。能不能从轻,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万芳回答。
“嗯,我明白了。”孙大洪重重点头。“但是……我这个罪行到底能判多少年刑呢?我……”孙大洪仍犹豫不决。
看对方的这种状态,郝言出手了。“老孙,你到底是想做西班牙人还是中国人?”他问道。
“什么?”孙大洪抬头皱眉,郝言提出的问题,正是他内心纠结的问题。从案发到现在,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他不能像曾经一样衣锦还乡,探望自己故乡的老母亲。数日前,家中被盗,自己因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向警方报案,至今自己的所有身份证件还无法补办。“我……”他无言以对。
郝言掐中时机,继续劝导。“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你如果永远是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就永远不能大大方方地回国,你的妻子和孩子,也会和你一起终日躲藏。老孙,这是你苦苦努力想要得到的生活吗?”郝言质问道。
“嗯……小伙子,你说的没错。”孙大洪叹了口气。“我对不起我的家人啊,还有母亲,常年漂泊在外,她体弱多病,我却无法在床前尽孝,我……”孙大洪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仅仅是愧对自己的母亲吗?”郝言不客气地说,他知道此事不应该再刺激孙大洪,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恶疾须下猛药治疗,此时正是打开孙大洪心结的最佳时机。
“是,我更对不起老江。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孙大洪摇头。
“你一天不敢面对,就浪费一天赎罪的机会。不仅家人难见,生意也做不好。只有正视错误,才能重新开始。现在,正是你偿还欠债的时候。”郝言一字一句地说。
“好,我会珍惜你们给我的机会。”孙大洪抬起头说。
“不,是祖国给你的机会。”万芳回答。
三个人走出咖啡馆的时候,立刻被火热的气氛包围,在诺坎普球场驰骋的劲旅巴萨,已经由队长梅西率先攻入了一球,球迷们欢腾着、疯狂着,整个城市都在狂欢。郝言面对球场的方向,默默地微笑着,他没有为失去观赛的机会遗憾,反而和自己酷爱的球队一样,在心中洋溢着胜利的满足。他知道,自己和崇拜的球星梅西,都在关键时刻射中了球门,也即将赢得最终的胜利。
孙大洪彻底解开了心结,他放下犹豫,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带着万芳和郝言来到了自己的超市。经过努力,他在今年重整旗鼓,又开了一间超市。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食品、日用品、箱包,都是远赴重洋的中国货。孙大洪的儿子孙小强正在超市操持,看父亲带着两个陌生人走来,回头喊了一声:“妈,他们来了。”他刚过18岁的年纪,长得英俊帅气,因从小接受西方教育,所以中文略显生涩。他撸起袖管,额头冒汗,继承了孙大洪的勤劳和善良。
他们显然知道万芳此行的到来。孙大洪的妻子不到五十岁,美丽端庄,她带着儿子几步迎到万芳和郝言面前,递来两瓶矿泉水。“麻烦你们了,谢谢。”她话虽简短,却充满深意。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万芳接过水,微笑着回答。
“我们商量好了,回国之前会变卖掉房产和超市,带着200万的欠债回国去补偿。放心吧,我不会再跑了。”孙大洪说。
“好,我们相信。”万芳点头。
“如果没有祖国,我在西班牙也无法生存,我欠祖国的太多了……我虽然是一个逃犯,但在心里却始终爱国。你们相信吗?”孙大洪怅然若失地问。
“我们相信,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万芳回答。
夜深了,总领馆一处办公室的灯却依然亮着。为了保证丢失证件的孙大洪顺利回国,总领馆的工作人员连夜为他办理了回国手续。
第二天,孙大洪在妻儿的护送下,来到了巴塞罗那机场。他妻子表示,将会尽快筹集到200万元资金,替孙大洪弥补被害人老江的损失。
孙大洪眼含热泪,同家人久久拥抱。“我会回来的。”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万芳望着远方的巴塞罗那城市,默默无语。她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何会如此感动,回望着这五天在西班牙的工作,无论是马德里的谈判,还是巴塞罗那的劝返,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再棘手的问题,自己也能从容应对、全力解决。但当看到孙大洪与家人离别的场景之时,她的心中却掀起波澜。也许正如郝言所说,中国人讲的是落叶归根,无论离家走得多远、离开的时间多长,对家的思念始终不会变淡。在异国他乡生活的中国人,也许感受更深。
别了,巴塞罗那。十多个小时的旅途稍纵即逝,万芳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北京的傍晚。穿越车水马龙的拥堵车流,万芳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屋里已经飘来了饭香。这时,四周岁的儿子小虎一下跑了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妈妈,你还走吗?”小虎用稚嫩的声音问。
“我……”万芳这个研究生学历的警界精英,在一瞬间竟无法回答如此简单的问题。“妈妈暂时不走,不走……”她心中酸涩,紧紧抱住儿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但在心里却真的不知道,下次离开儿子到底是在几天后,还是在几个小时后。这一走,又要离开多长时间。
小虎紧紧搂住万芳的脖子,小小的身体温暖无比。“妈妈,我爱你……”他紧紧搂住万芳,生怕丢了。
猎狐人冷静,利剑出鞘之时挥斥方遒;猎狐人温情,用大爱去解开矛盾的心结。像万芳和郝言这样冲锋在一线的猎狐者还有很多,他们的故事永远也讲不完。
责任编辑/何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