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鸣
音乐剧《人鬼情未了》“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说“悄悄”,是因为前前后后没有在知识分子和文化圈里激起什么波澜,打上引号,是因为观众确确实实买票进了场。首演是5月15日,在深圳的保利剧院,演了8天,上座率约85%,票房卖了400多万元人民币,等于从春节后到《人鬼情未了》开演前近三个月的票房总额,创造了深圳保利剧院票房史上的一个纪录。5月28日才刚刚巡演到第二站上海的时候,“票房已经基本上收回了成本”,《人鬼情未了》的引进方、上海新可风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周斌说。
在深圳演出的时候,观众反应之热烈令《人鬼情未了》的英国制作人柯林·英格拉姆(Colin Ingram)始料未及,他把观众的忘我和投入归结为“年轻”:“深圳是一座相当年轻的城市,人口也更年轻化。”相比之下,上海的观众就矜持得多。“上海是一座国际化都市,市场更加复杂,观众的口味也更精细,因为他们看过更多的演出。”然而,演出将近结束时,柯林看到了上海观众们脸上被舞台灯光反射出来的泪水痕迹,“人们喝彩,人们哭泣”,这与世界其他地方的观众反应如出一辙。
一开始,柯林就对《人鬼情未了》的催泪效应有着自信。“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我的确预期它会取得成功。因为我觉得这个团队——导演、编剧、舞美都很棒,电影也非常好,有一种内在的戏剧性,你有一个复仇故事,复仇对象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还有一个爱情故事,有浪漫喜剧的元素。音乐剧需要有的东西你都有了。”
柯林25岁在音乐剧这一行出道,担任“金牌制作人”麦金托什的首席执行经理多年,后来自立门户当制作人。“大家都知道,其实韦伯(《猫》、《剧院魅影》等经典音乐剧名作的作曲家)能走到今天,不是韦伯了不起,是麦金托什了不起。在音乐剧这个圈,制作人才是最大的老板,是最牛的人。”周斌说,他对柯林的行业经验满怀钦佩之情,将之形容为“可怕”。
“那个时候麦金托什美国、英国两边飞,去美国的时候就是收钱,在英国的时候就是找人给他创作,因为英国的成本比美国低。百老汇是个码头,所有的剧都想上那里去演,如果能顺利进去就能赚钱,但是这些剧的创作都是在英国、澳大利亚这些地方,特别是伦敦,艺术家都聚集在这里,容易去组合一个团队。”麦金托什当年找到了韦伯来做他的作者,如今,柯林如法炮制这个创作流程,锁定的题材是改编电影《人鬼情未了》,找来的作者则是当年电影的编剧布鲁斯·乔伊·罗宾。
音乐剧《人鬼情未了》剧照
除此之外,音乐剧《人鬼情未了》的作词、作曲、导演、舞美设计等一干人,也都拥有着金光闪闪的履历,格莱美奖、托尼奖、奥利弗奖及提名拿了个遍。
由于是编剧本人改编,音乐剧《人鬼情未了》在剧情上相当忠实于原版电影。这部电影是当年的大热片,获得1990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以及最佳编剧奖,商业上也极其成功,成本仅2200万美元,票房却超过了5亿美元,在好莱坞开创了“幽灵爱情片”这一类型。布鲁斯·乔伊·罗宾的创作灵感来自《哈姆雷特》中的幽灵父王,他叮嘱哈姆雷特:“为我的死亡复仇。”这一下子启发了布鲁斯,《人鬼情未了》的电影诞生了,并且在流行文化中成为一个品牌。“我不想损害这个品牌。”布鲁斯说,20多年中,一直有人想把《人鬼情未了》改编成音乐剧,他拒绝了他们,直到柯林和另一位合作者一起上门,赢得了他的信任。
柯林说服布鲁斯的一个理由是,电影已经是20多年前的老电影了,如今我们重新讲这个故事,可以有更多的手段,更加细致入微地进行各种表现。
的确,20年前的好莱坞特效,今天看来已经显得有几分笨拙,“魔法般的”视效,也成了音乐剧《人鬼情未了》的最大卖点。尤其是,如何在比电影屏幕更加一览无余的现场舞台上去表演人鬼相隔、穿墙而过、凭空移物呢?这既成了《人鬼情未了》最大的宣传噱头,也成了争议最多的点。柯林说:“技术有时候会成为阻碍,会遮蔽一些东西,但是关键在于适当地使用它。我认为观众的确需要一些不同的东西,而技术有时可以给予他们这些体验。最重要的是寻找边界并且推进边界。”
2011年3月,音乐剧《人鬼情未了》在英国首演,柯林没有直接在伦敦西区开演,而是选择先在曼彻斯特试水。“这和电影的操作类似,在正式大规模公映之前,先搞几场点映,做一些内部讨论,进行一些修改。”就戏剧的繁荣程度而言,曼彻斯特在英国城市中排第二,拥有两家中型以上的剧院,这样可以保证其中一家因为要上演《人鬼情未了》而关闭5到6周时不至于影响整个城市的演出运营。“曼彻斯特观众给予的批评会更少,他们会更愿意全神贯注地投入享受演出。”柯林说,他打算让《人鬼情未了》先在曼彻斯特历练一轮,再去伦敦西区接受那些“眼光比较挑剔的观众”的审视,“我们想给这个剧以成长的时间”。
2011年7月和2012年3月,《人鬼情未了》先后在音乐剧的两个“圣地”——伦敦西区和纽约百老汇开演,演出收获的评论褒贬不一。
从艺术批评的角度,评论家们赞扬了这个剧的舞美和视觉设计,批评了剧情和人物设置。20年前在西方曾经新鲜的“人鬼恋”,在魔幻、奇幻影视作品盛行的今天,早已变得司空见惯。在电影中可以靠镜头去发挥的地方,在舞台上只能靠演员的表演,于是这使得一个剧本中原本就存在的问题更加凸显:人物性格平面化、简单化、没有发展。一个评论家嘲笑道:“男主人公明明知道自己是鬼魂,行动和声音都不可能被活人感觉到,却还一次又一次徒劳地在女主人公身边大喊:‘不要相信他!‘住手!实在是太可笑了。”由此可以一窥人物内心情绪变成舞台台词之后的弊端。
然而,这些评论并没有阻挡观众走进剧场为《人鬼情未了》的视觉效果叹服,为剧情飙泪。这部剧在伦敦西区演了一年多、500多场之后宣告停演,在纽约百老汇则演了三个月共计136场,还获得了三项托尼奖提名。从这个角度说,《人鬼情未了》并不失败,相反,可以说是相当成功。柯林并不想与伦敦西区和百老汇死磕地盘,他深知,这两个地方的竞争相当激烈,想要长期在那里靠票房驻场是相当困难的,尤其是对于需要积攒口碑和人气的新作品而言。音乐剧发展到现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诞生的作品逾3000部,能演上十几二十年的,不过人们熟悉的那几部,能在纽约百老汇驻场一年以上的,也是寥寥无几。“那是金字塔的塔尖。”周斌说。
柯林自觉地避开了和塔尖“硬碰硬”,在伦敦西区和纽约百老汇的驻场演出一结束,《人鬼情未了》就开始了巡演。除了英国和美国为期近一年的巡演之外,还陆续到了意大利、韩国、匈牙利、捷克、德国,2015年在中国的巡演结束后,还要去瑞典、日本、墨西哥、巴西,同时在英国开启第二轮巡演。柯林说:“寻找伦敦西区和百老汇之外的回报渠道是很有帮助的,这样能够收回一部分投资。”
他在《人鬼情未了》上的投资总额大约1000多万美元,超过1亿元人民币。“他要去买《奔放的旋律》这首音乐(《人鬼情未了》这部电影最为人熟知的配乐)的版权,要去找编剧授权,要去找美国派拉蒙公司,派拉蒙公司拥有的是使用《人鬼情未了》这几个字作为作品名称的权利。还有创作环节的——舞美、灯光、服装、道具等等很多方面。”周斌说。音乐剧《人鬼情未了》在制作上使用了很多高科技,这是整个制作成本中最大的一笔支出。
从制作角度来看,一部音乐剧,就是一个围绕版权的“昂贵的游戏”。柯林收回成本最重要的方式,也是通过版权买卖。“《人鬼情未了》有两种巡演许可,一种是复刻版许可,也就是说,演出的各项标准都按照原版复刻,语言的变更不包括在内,事实上,到目前为止,除了中国的巡演是英文版之外,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巡演都是使用当地语言。另一种就是非复刻版许可,例如巴西,他们明年即将上演《人鬼情未了》,然而他们没有经济能力去承担复刻整个版本,因此制作的是非复刻版,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来制作整个演出,当然,音乐和歌词保持相同。”柯林说。
换个角度,可以认为柯林针对不同的市场,为《人鬼情未了》这个产品制定了不同的售价策略,提供差别化的内容。“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定价。”柯林笑道,“实际上,我们还有第三个收入来源,那就是‘业余版的制作许可。这个许可主要卖给学校,高中、大学都有,仅就2015年而言,《人鬼情未了》将在英国上演70多个业余版,这也是一种营利模式。”
评论家们曾经批评《人鬼情未了》的词曲过于简单,然而,在柯林看来,这反而成了这部剧的商业优势。“虽然《人鬼情未了》和《狮子王》都算是大制作,但是后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学校高中生可以搬演的。前者则相反,剥除掉那些高科技造成的视觉效应,你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把灯管涂点颜色,你就可以很简单地搬演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象力可以帮你完成舞台上高科技完成的东西。”
在中国暂时以英文版而非中文版进行巡演,这是新可风老板周斌的决定。尽管他2013年才开始涉足演出行业,然而之前20多年,他一直在做文化产业中的版权交易——CD、VCD、视频引进等等,交易的核心内容都是版权。“我知道我这个市场中的受众需要什么,这片土地上的人看到什么会花钱。”他从柯林手上把巡演版权买过来并且自己制作,总共花了300万美元,平均票价被他控制在400到450元人民币。
今年在中国的巡演,从5月15日到7月29日,不到三个月,要走6个城市。“中国音乐剧的市场,还不足以支撑一部作品在一个地方长期驻场演出,即便是北京、上海都做不到。曾经做到的那几部剧,都是金字塔尖的作品。”
在北京的演出时间只有6天,和广州持平,还不如深圳、青岛和重庆。即便如此,北京的票房和其他地方比,还显得更加困难。“北京没有企业包场,相比之下,重庆有4个包场,青岛3个,上海也有3个。”上海能连续演上三周,主要是因为上海文化广场的支持,否则也调不出这么长时间的演出档期。
“北上广”这三个一线城市仍旧是演出市场的老大,但是二、三线城市的地位已经在周斌的巡演计划中悄悄崛起了。他计划明后年继续深入中国二、三线城市,巡演原文版《人鬼情未了》,在有条件做汉化之前先积攒口碑。“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深圳能卖400万元票房,那西安、郑州这些地方,文化比深圳结实得多,是不是也能卖400万元?”周斌把《人鬼情未了》的受众群定位为三类人:一是在中国的外国人,二是在国外学习工作过、接触西方文化比较多的人,三是“愿意接受新鲜事物”的学生群体。“这些人群现在不仅北上广有,二、三线城市也都有。现在二线城市的市场还更好,可能大家发展到了需要进剧院、需要文化休闲产品的阶段。”周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