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平川
看起来《后怪石供》基本没说石头本身的事。什么石质软硬、造型丑怪、颜色青红皂白、个头大小、产地哪里、怎么得来的,基本都没谈及。因为前面文章谈过了,这等于是一篇后记。但文人厉害就在这里。以我看来,这篇后记的价值远超过前篇。前篇等于是个药引子,后记才是一味猛药,谈佛论道都在这篇里。
苏轼送了点鹅卵石给佛印,写了篇文章——《怪石供》,佛印把文章刻在大石头上了。可惜这块石头不在了,否则流传到今天,也是了不得的文物。玩石界估计要以圣物视之,不知有多少人去参拜,政府拉个大院收门票,你来我往,吃喝拉撒,不知又能带动多少GDP。这是闲话。
苏轼调侃佛印很有意思:这天怎么聊的?我拿饼换石头,拿有用换无用,今天您还刻上了!上次我要是送你几个饼,您肯定不刻。饼跟石头有啥区别?
后面是参寥子借石头普法了。佛法高深,我不懂,不敢妄言,略过。
我感兴趣的是,这盆鹅卵石,如果不是苏大学士供的,而是个穷酸秀才供给佛印的,也写了篇《怪石供》,佛印会刻石吗?
再或者,这秀才也不是供给佛印的,佛印一代名僧,普通秀才也未必能接触到。就是供给村东头小庙里的大麻脸和尚——弄这破石头来忽悠贫僧,不一脚把盆踹翻才怪。即便没踹,也肯定留不下前后《怪石供》两篇妙文,和一段文坛佳话。
以上都是扯闲篇。
我真正想表达的是,石头是文化人玩的。当今石坛落寞,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是杂项里的一个小品类。这是事实,抬杠没用。石头,在唐宋可不是这样。在唐朝,那是宰相牛僧儒、李德裕玩的,大文豪白居易的那篇脍炙人口的《太湖石记》,就是给牛僧孺写的。宋朝就更不用说了,宋徽宗带头玩,宋四家苏黄米蔡哪个不痴迷石头?举国若狂,那叫一个疯。
为什么在中国历史上传统文化的巅峰时代,朝野都玩石头,而且痴迷如斯,这值得琢磨。现在讲传统文化复兴,石文化怎么复兴?你总不能叫习大大不反腐带头玩石头吧。
归根结底,没有第一流大文人的参与,石头想恢复到宋代的辉煌,很难。
话说回来,现在有第一流的大文人吗?由此上溯一甲子,沈钧儒、黄宾虹算,他们两个都迷石头。沈钧儒的书房叫“与石居”;黄宾虹说,古物最喜灵璧卷云小石。
附:苏轼《后怪石供》
苏子既以怪石供佛印,佛印以其言刻诸石。
苏子闻而笑曰:“是安所以来哉?予以饼易诸小儿者也。以可食易无用,予既足笑矣,彼又从而刻之。今以饼供佛印,佛印必不刻也。石与饼何异?”
参寥子曰:“然。供者,幻也;受者,亦幻也;刻其言者,亦幻也。失幻何适而不可?”举手而示苏子曰:“拱此而揖人,人莫不喜;戟此而詈人,人莫不怒。同是手也,而喜怒异,世未有非之者也。子诚知拱、戟之皆幻,则喜怒虽存而根亡。刻与不刻,无不可者。”
苏子大笑曰:“子欲之耶?”乃亦以供之。凡二百五十,并二石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