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中的广播大战

2015-07-06 01:03李涵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5年10期
关键词:勋爵巴赫德国

李涵

1939年9月18日晚,正在收听广播节目的英国听众突然发现他们的中波频段上出现了一个爱尔兰口音:“德国来电,这里是汉堡帝国广播公司不来梅广播站。”接着是一段前线新闻,对德军在波兰战场的胜果做了极尽夸张的描述;间歇的爵士乐过后,主持人又开始循循善诱地游说英国民众和政府早日与德国化干戈为玉帛。

这是《德国来电》节目的第一次播音,也是二战中最具知名度的心理战广播的开始。在1940年夏天,这档节目拥有600万固定听众和1800万不定期的收听者,它对英法领导人嬉笑怒骂的评论和别出心裁的广播剧成为伦敦街头热议的焦点。尽管随着不列颠空战的爆发,英国民众对纳粹的宣传伎俩日益冷淡,但《德国来电》还是坚持播到了1945年4月底,后来还开辟了北美频道,每一档节目都是用最纯正的英语播音。

那么,隐藏在电波背后的这些人究竟是谁?他们是如何投进纳粹的怀抱的?又为何甘愿出卖自己的声音和灵魂?纳粹德国的电波心理战是否起到了成效呢?

多萝西:英国广播界

长袖善舞的奇女子

尽管制作组设在柏林维斯滕德区的广播大厦,顶头上司是德国“国民启蒙与宣传部”部长戈培尔,但《德国来电》却是一档有着纯正英国血统的节目。它的制片人是BBC元老爱德华·克拉克和彼得·埃克斯利共同的前妻多萝西·埃克斯利,这位昵称为“多利”的奇女子在战前的英国广播界赫赫有名,既有丰富的从业经验,又有长袖善舞的手腕。

因对纳粹主义抱有狂热的好感,多萝西带着17岁的儿子詹姆斯·克拉克前往柏林,投入戈培尔麾下。负责撰写文案和串场播音的则是前英国陆军中尉诺曼·贝里·斯图亚特,这位桑赫斯特军事学院的高才生对政治不感兴趣,却两次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了德国姑娘——第一次是在1931年,为此他向德国驻英武官泄露了英军新型坦克的资料,企图换取德国国籍,但被军情五处查获,在古老的伦敦塔监狱关押了5年。第二次是在1939年,这一回他只能出卖自己的爱尔兰口音和头脑。

不仅人员,就连传播节目信号的大功率无线电发射机也是“英国制造”:它们是英国国际广播公司(IBC)为拓展在欧洲大陆的业务,专门在汉堡装设的。

但多萝西在招募主播时却遇到了大难题。留在柏林的英国人屈指可数,并且大部分都不愿意放弃国籍,替德国人效劳,贝里·斯图亚特则还要兼顾栏目组的其他工作,最后,她只能勉强录用了21岁的大学生沃尔夫·米特勒。

米特勒的母亲是出生在爱尔兰的德国侨民,教会了他一口还算流利的英语,但真正的英国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的德国味。所幸米特勒的播音只持续了两个星期,威廉·乔伊斯就从伦敦投靠过来,并且一直担当主播直至1945年战败。乔伊斯在年轻时曾与人斗殴,右侧脸颊被剃刀割伤,留下一条疤痕。由于嘴唇无法合拢,他的发音带有明显的气声,笑起来也很夸张;英国人根据那独特的笑声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哈哈勋爵”。

“哈哈勋爵”:给《德国来电》带来高收听率

和“哈哈勋爵”打过交道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不错:除去狂热的反犹主义和对希特勒的过分推崇外,乔伊斯是个机智、幽默、能言善辩的人。他会在節目里即兴念起顺口溜,并用尖刻的言辞讽刺他敌视的英国政客,因此赢得了不少赞赏。《德国来电》在1940年初的高收听率几乎全拜“哈哈勋爵”所赐。

不过当不列颠空战全面展开、德国空军开始轰炸伦敦之后,乔伊斯的高收听率神话很快就破灭了。即使是最厌恶本国政府的英国人,也不可能对丢到家门口的德国炸弹表示好感。“哈哈勋爵”继续兢兢业业地播音到1945年4月30日,还出版了一本名叫《英格兰的黄昏》的书,最终在汉堡被英军俘虏。1946年1月3日,“哈哈勋爵”在旺斯沃思监狱被绞死。

不少旁听过“哈哈勋爵”庭审的人承认:乔伊斯的表现极为勇敢,他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丝毫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当。显然,他不是为了金钱才投靠德国人——戈培尔每个月只给他1000马克的工资。他从纳粹那里获得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昔日他曾千方百计想挤入政坛而不可得,如今却轻易地成为上千万人关注的焦点,这种反差足以使他对纳粹建立起死心塌地的热忱,无怨无悔。

也有人是为了赌气才去和“哈哈勋爵”沆瀣一气的,比如英国战时内阁印度事务大臣列奥·埃默里的长子约翰·埃默里。这位官二代在24岁之前创造了如下“伟业”:被哈罗公学开除,娶一个妓女做老婆,宣告财务破产。1939年他跑到法国,投靠自己的老相识、法国法西斯主义者雅克·多里奥,后者邀请他参加对东方布尔什维克的“圣战”。为了实践这一“理想”,小埃默里在1942年前往柏林,宣称他能在被德军俘虏的英国战俘中招募“自由军团”,与德国并肩作战。

事实证明,此人的游说能力和他的理财水准一样糟糕:只有不到30名战俘愿意加入这个“军团”。小埃默里只得暂时栖身于《德国来电》栏目组,播报与英国战俘有关的新闻。1944年底,这位豪门浪子又跑到意大利,参加了墨索里尼的傀儡政权“意大利社会共和国”,并在那里被游击队逮捕。被引渡回英国后,他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一切指控,并拒绝了父亲的搭救,最终于1945年12月19日被送上绞刑架。

“嘻哈勋爵”:给美国孤立主义推波助澜

与“哈哈勋爵”相对应,纳粹对美国心理战节目的主播被盟军称为“嘻哈勋爵”,他的播音早在美国对德宣战前的1940年就开始了。最广为人知的一位“嘻哈勋爵”是来自艾奥瓦州的弗雷德里克·卡尔滕巴赫,他的家族在19世纪末从德国移民到新大陆,在当地以教养良好著称。

卡尔滕巴赫从艾奥瓦师范学院和芝加哥大学历史系毕业后,一度任教于家乡的高中,1933年出于寻根意识,前往柏林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他很快被纳粹党在德国推动的“民族革命”所震慑,确信自己找到了人生意义之所在。1936年,卡尔滕巴赫在柏林定居,并娶了一位德国妻子。1939年他加盟帝国国家广播公司,成为其北美频道的主要播音员。

卡尔滕巴赫给予戈培尔的最大帮助,在于他对美国国内孤立主义情绪的推波助澜。1940年9月,罗伯特·伍德准将、惠勒参议员、航空先驱林德伯格等名流发起了“美国第一”委员会,鼓吹不介入欧洲局势,在英德冲突中严守中立。远在柏林的卡尔滕巴赫适时推出了《致信艾奥瓦》节目,以昔日中学教9币的朴实口吻对丘吉尔和罗斯福大加诋毁,呼吁美国民众抵制“这两个战争贩子的阴谋”。由于这档节目过于深入人心,1943年哥伦比亚特区大陪审团缺席控以叛国罪的第一批8名美国公民中,卡尔滕巴赫及其搭档马克斯·奥托·克罗施维茨位列榜首。

不过珍珠港事件以后,孤立主义在美国迅速失去市场,“嘻哈勋爵”的黄金时代也戛然而止。苏军攻克柏林时,身患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卡尔滕巴赫与他的德国同事一起被俘,1945年10月,卡尔滕巴赫悄无声息地病死在拘留所。

另外几位美籍播音员的经历比卡尔滕巴赫更令人唏嘘:他们并不是眼界偏狭的中西部青年,相反他们早已在欧洲游历多年,并在各自的行业里小有名气。唐纳德·戴伊曾是《芝加哥论坛报》驻北欧的通讯员,长达二十年间,全美国只有他一个人在孜孜不倦地发回波罗的海三国独立、苏联大饥荒、苏芬战争有关的报道。

罗伯特·贝斯特则是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系的优秀毕业生,除去担任合众社驻维也纳记者外,还给《纽约时报》以及《生活》杂志撰稿。所有在欧洲的美国记者都喜欢这个慷慨的胖子。爱德华·德莱尼的名气虽然小点,但也出版过两部剧本,在纽约和维也纳的几家电影公司以及剧场担任过管理层。

某种意义上,贝斯特们是美国成长为西方领导者之前那个过渡时代的牺牲品。他们比罗斯福总统更早意识到将欧洲旧大陆与北美新大陆联结起来的必要性,并亲力亲为地向美国民众介绍欧洲的时局和文化。然而这种努力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得不到欣赏。

随着战争逼近,大部分美国公民开始撤离欧洲,留在那里的少数人一方面无友情可作慰藉,另一方面自国内收获的只是冷漠和误解。这个时候,戈培尔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不仅是1000马克的工资,还有理解和尊重,这无疑击中了贝斯特们的软肋。他们本来可以在1942年随滞留在德国的美国外交人员一起前往中立国,然而这几个人宁可留在柏林,加入帝国广播公司,在节目里连篇累牍地大骂“战争贩子罗斯福”和“犹太人控制世界的阴谋”。

戴伊、德莱尼和贝斯特都活到了战争结束,因此有机会在法庭上为自己的叛国罪辩护。由于德莱尼的播报没有留下记录,而戴伊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是著名的反苏宣传家,在战后微妙的政治气氛中,对他们的指控最终被推翻。

倒霉的贝斯特就没有这份运气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设在纽约的监听站录下了他的许多节目,这在法庭上成为控方的证据。贝斯特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于1952年病死在狱中。

户栗郁子:美国大兵青睐的“东京玫瑰”

纳粹心理战宣传的一大“创新”在于,他们开创了以女播音员进行情感诱导的模式。不过,真正将女声心理战广播当作主业来经营的还要属日本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大本营陆军部第8课委任课员恒石重嗣少佐为对外宣传广播主管,这位少佐曾经在伪“满洲国”从事过“日满亲善”的洗脑活动,深得大特务甘粕正彦的真传。他在东京放送局(NHK)制作了一档节目《零点时间》,由被俘的澳大利亚陆军少校查尔斯·卡曾斯担任主播,主要内容为音乐放送和播报被俘盟军官兵的家信,以激发美澳士兵的反战情绪。

但卡曾斯对日军的配合程度不高,平淡如水的节目在盟军当中也没有引发多少反响。恒石不由得想起,甘粕正彦曾经组织李香兰、李明等女明星拍摄以“中日亲善”为主题的软性宣传电影,好评如潮;倘若能找到一位女播音员来为《零点时间》发声,想必更容易达到宣传和诱导的效果。1942年,NHK海外局美洲部開始在全国招募具有流利英语会话能力的女性,最终找到了户栗郁子这个“奇货”。

户栗郁子于1916年出生在美国洛杉矶,父母是经营小百货店的第一代日本移民。她毕业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动物学专业,头脑聪明、口才不俗。值得一提的是,恒石重嗣坚持要求《零点时间》遵循“柔性宣传”原则,以亲情、爱情等话题激发美军士兵的厌战情绪,而减少“皇军战无不胜”之类的空洞吹嘘。户栗郁子很好地领会了这一精神:她的节目很少提及正在进行的战争,更多是在谈论音乐、英语笑话、体育比赛以及和平时代的市井生活。她借用《纽约每日新闻》著名的连载漫画“小孤儿安妮”的标题,自称为“孤儿安妮”,把美军士兵叫作“我的孤儿兄弟”“小笨蛋们”,播音结束前还会用诙谐的口吻来一句:“这里是你们最亲爱的敌人安妮!”由于“安妮”开始播音时日军颓势已显,美军士兵对广播中的恫吓和威胁当然不会在意;但这位温柔、幽默的女主播却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大兵们甚至给她起了个绰号叫“东京玫瑰”。

1949年9月,户栗郁子被裁定叛国罪名成立,处10年徒刑、罚款1万美元。直到27年后,才有两位证人承认为迎合战后的反日情绪,他们在FBI的胁迫下做了伪证。1977年,福特总统宣布特赦户栗郁子,并恢复她的公民权,此后她活到了2006年。

[原载《炎黄世界》2015年第8期]

[责任编辑 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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