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瑶
在北京某整形医院的角落里有一块药水泡着的我的下巴。
“江小姐,这块下巴我们会帮您保存的,随时等着您回来,可以免费再帮您装上。”医生有礼貌地说着,不过我想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事情发生在春暖花开的北京市郊,我到朋友的豪宅度假。一见面,朋友就露出神祕的笑容问我:“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了?”
“嗯?口红的颜色吧!”
她兴奋又没耐性地拉近我,说:“我装了一块新下巴。”
虽然她整的是下巴,不过变得更明亮的却是她的眼睛。在朋友对着镜子补上一层蜜粉后,她拉着我要去喝下午茶,顺便让我见见介绍她去整形的Tina。
Tina美艳的外表像个世故的老北京人,事实上她是一个一路混到都市来的乡下姑娘。为了“蛊惑”我朋友去整形, Tina不惜自曝她全身上下已经整过了十几处,而我朋友也不惜出卖Tina的秘密来“争取”我的加入。
当时我还没有去做齿列矫正,下嘴唇忙着往上去包覆暴牙,下巴也就显得特别短,像北京猿人那样。第二天,我半推半就跟着她们去“听听医生的意见”,医生说必须做“畸矫”,说我是畸形,必须矫正!想当个正常人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而且手术的价格只要台北的三分之一。
我心想:“反正复原期一过,我就可以突然变漂亮了。”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上了手术台。医生在我嘴巴里打了麻醉剂,接着用固定器将我的下嘴唇往下翻,然后锯开我下排牙根和牙龈交接处,再将那块价值800美元的高科技硅胶置入,最后捏整到医师满意的形状。
在锯得支离破碎的下牙龈黏膜皮肤上缝了几针后,医生对着大功告成的杰作满意地说:“这就对了!嘴唇下面要有个窝嘛!窝出来了,下巴才会漂亮。”我也有点兴奋和期待,才花了三个多钟头,说不定我的人生会因此亮丽起来呢。
两周后,我的伤口如期拆线,朋友和Tina还陪我尝美食、定做旗袍、逛胡同和夜店,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可是等我回到台北没几天,原本已经复原的伤口又流出了黄脓,我急忙致电远在北京的医院,医生要我吃些消炎片,否则就只能回北京找他。我抽不出时间再跑一趟北京,这么一拖就拖了半年。终于在下巴已经恶化到不碰也痛的情况下,我只好再次飞赴北京,打算取出我那无缘的下巴。
这回,医生让我住院观察了几天,最后决定将那块被排斥的下巴取出来。
再度进入手术室,医生们的忐忑取代了上回的轻松谈笑。他们将我流脓的伤口再次割开打算取出那块东西时,却发现它几乎已经长成了我的下巴。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看着医生们在不停地冒汗,当他们野蛮地猛拔我的下巴时我整个人几乎要被那劲道提起來。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惊吓到昏厥之前,他们终于取出了那块不情愿与我分离的下巴。
我的北京下巴像某种启示录那样戛然截止了我轻度迷失的空虚、奢华,我不会否认这些曾经属于我的德性,就像这块曾经真实糜烂在我口中的人造下巴。有时我会猛然思念起它,闪过一份陌生却又血脉相连的模糊记忆:在北京某整形医院的角落里有一块药水泡着的我的下巴……
(摘自《熟女私日记》武汉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