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

张曼娟

父亲和母亲常隔着一片海望向港岛，望向我的办公大楼。他们看着日影退去，灯光亮起，差不多是下班的时候了，就进厨房准备晚餐。

有一天，海上起了霧，我要出门上班时，父亲对我说：“我常常在这里看你上班的地方，总觉得好像那是一个教堂，尤其是在黄昏或起雾的时候。”我站在父亲身边与他并肩。父亲一辈子都是个低阶公务员，劳碌地工作，任劳任怨又认命，一方面负担着养家的重担，一方面又把贡献国家社会的使命放在心上。

“你啊，每天去上班都要有一种神圣的心情呀。”我的心震动了一下，轻声回答：“我会的，请放心吧。”几天之后，我遇见一个香港媒体人，正好谈到我的办公大楼，他说顶楼就是一间教堂，常有人在里面做礼拜。我的心又震动了一下，原来老人家是有点神通的。

在香港担任公职时，我规划着一项又一项文化推广活动，就像个勤劳的农夫埋着头种下一株又一株小树苗。

“你不觉得香港是个文化沙漠吗？”媒体人不止一次这样问我。我说：“我并不这样觉得，因为我看见许多有心人非常努力地开垦出一片又一片绿洲。”报上刊登了我的话语，却画了一幅画讥讽我，画中的我匍匐在一片沙漠上，却还掩耳盗铃地说香港不是沙漠。

了解我的朋友为我感到不值，我看着那幅画却很开心，因为我始终记得父亲的那番话。

（摘自《时间的旅人》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