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

黄华明

1.奇怪礼物

李吉良是个很有名的外科医生，在他主刀的几百台手术之中，没有一台失败的。

不过名医也有苦恼，许多病患为了能够让李吉良主刀，常常会找上门来送些钱财礼物，联络感情。

尽管李吉良从不接受别人送的钱物，但还是不得不挤出笑脸同那些人客套，这让他不胜其烦。

后来，李吉良干脆和病患家属们约法三章，即“笑脸对人，不收财物，尽力而为”。接着，他还把这个规矩告诉给了妻子刘梅，让她按照规矩办。刘梅十分乐意地接受了他的约法三章。

这天，一个老太婆找上门来，正好刘梅一个人在家，她只好硬着头皮接待。

刘梅见老太婆提着一个包袱，就知道她是做什么来了，她微笑着说：“老人家，您是从哪里来的，找我家吉良想治什么病？只要他能办到的，他一定会尽力而为。但是您送的东西我们坚决不收！”

老太婆急忙说：“我不是来给李医生送礼的，我是来还东西给他的。”说着，她就把包袱塞给刘梅。

“还他东西？什么东西？”刘梅说。她心想，这个老太太一定是为了将礼物送给她，所以换了一种说法罢了。

老太婆似乎看透了刘梅的心思，她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一本书。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这总该可以收下了吧？”

刘梅打开包袱看后，发现真的是一本外国名著，书名是《茶花女》。

现在这年头怎么还有送书的？她感到有些不解，便问道：“老人家，我没有见过吉良有这本书。他也没有对我说过把这本书借给谁了，您是不是找错门了？”

老太婆说：“不会错的。三天后，有位病人想来拜访李医生，请你一定代为转告。”

刘梅感觉对方确实不是来送礼的，便答应了。

李吉良回家之后，刘梅拿出那本《茶花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李吉良听后，怎么也回忆不起什么时候有过这本书，又把这本书借给了谁。并且，这本书看起来很新，很明显是新买的。

就在李吉良感到莫明其妙时，刘梅说：“你当年读书时，是不是曾把这本《茶花女》借给了哪个女同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老太婆就是那个女同学的母亲吧！你别紧张，如果真有这事，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介意的，你怕什么？”

李吉良没说话，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苦思冥想了两个小时后，他突然感到一阵不适。他心想，不好，阴霾来了！

医院的人都知道，李吉良除了医术高明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职业习惯，那就是每台手术必须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

如果超过了两个小时，那么他只能让别的医生来接替他进行手术，这是因为他内心有很深的心理阴影。这一切还得从李吉良上初中的时候说起。

有一次上数学课时，代课的张老师走到李吉良的身边，突然把他正在偷看的一本小说夺了过去，然后给了他一个耳光，接着还用打火机把小说烧了。

张老师还警告他说：“从明天起，你不要来听我讲的数学课了！”

班主任知道了这事之后，试图出面调解，谁知张老师油盐不进。后来，连学校领导也出面了，张老师却还是态度坚决地说：“要么我不上那个班的数学课了，要么让李吉良离开那个班！”

最后，学校领导只得做了妥协，把李吉良转到了另一個班。

经过这件事后，李吉良的内心有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李吉良读高中时，常举行模拟考试，语文和数学考试都是两个小时的答卷时间。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只要到了两个小时差5分钟的时候，李吉良心中的阴霾便会出现，让他眼前发黑。他必须放下笔休息，否则就会晕倒。

为了在高考时不被阴霾干扰，李吉良不断提高做题速度，让自己的答题时间控制在两个小时内。

为此，他不得不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他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名牌医科大学。不过，那个阴霾总是与他形影不离。

直到现在，李吉良集中精力的时间仍然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到了两个小时他就会眼前发黑，没有做完的手术只能交给别人来做。这让他苦不堪言！

三天后，那个老太婆果然又来了，她对李吉良说：“李医生，那位病人来了，现在就在楼下的车里。他是来求你给他动手术的。他在进手术室之前，有些话必须对你说。他因为惦记着与你见面，昨晚一夜都没有睡觉，所以刚才在车上睡着了，请你跟我下去一趟吧。”

李吉良常常与病人在手术之前进行交流，这也很正常。为了病人能更好地配合治疗，李吉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李吉良和老太婆下了楼，来到一辆小车旁。司机开了车门，只见一个老人正坐在车里，戴着一个口罩，闭着眼睛，似乎真是睡着了。

李吉良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婆，老太婆示意他直接叫醒老人。

李吉良身材比较魁梧，所以弯腰将头伸进车里比较吃力。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老人的面容，就被老人一把抓住了。老人一边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打，一边说：“我是混蛋！我是混蛋！”

李吉良顿时惊呆了，他赶紧不顾一切地把手抽了回来，不解地看着老太婆。

老太婆笑着说：“现在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吧。他是我的老伴，他不是来让你帮他开刀的，而是来向你道歉的。你再好好看看，现在认出他是谁了吗？”

“向我道歉？”李吉良想，最近他没有与谁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呀，道什么歉？

李吉良弯腰，将头伸进小车里一看，只见老人已经把口罩摘下了。

他不禁惊讶得喊出声来：“张老师，怎么是你……”

原来，车里的人正是当年打过李吉良一个耳光的张老师。

他拉着李吉良的手，悔恨地说：“吉良啊，都怪我混蛋！当年我为了评职称，拼命想提高学生的成绩。因此，我对学生下手非常狠！现在回头来看，我当年的教育方法实在太恶劣了。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有很深的负罪感！

“我当年烧了你的那本《茶花女》，让我后悔万分。为了补偿你，我特意从书店买了一本，并在三天前让你师母拿来还给你。我想让你还我一个耳光。可是，我知道如果直接让你打我，你一定下不去手，所以我才让老伴把你引下来，趁你不注意，拉着你的手来打我。只有让你还我一个耳光，我心里才好受啊……”

李吉良被张老师的真诚感动了，他急忙说：“张老师，当年是我做得不对啊！今天你的行为，学生我无论如何也受不起！”

张老师说：“我有严重的心脏病，要是让我带着愧疚的心情离开人世，那我岂不是要遗憾一辈子？吉良，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李吉良忙说：“你别这么说，我原谅你了。”

张老师听了这话，终于高兴得大笑起来。

谁知，他这一笑却出了事。由于太过高兴和激动，他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了。

李吉良见状，立刻开车把他送往医院抢救。

李吉良决定亲自给张老师主刀，可是这台手术比较复杂，最少也得要三个小时才能完成。

李吉良对随时准备接替他进行手术的那位医生说：“这次我要为我最敬爱的老师动手术。有可能我会因为过于看重这台手术而心情紧张，导致我不到两个小时就眼前发黑。你要时刻注意我的状态，在我坚持不住的时候及时接刀。但是，在我还能坚持做手术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打扰我……”

谁知，手术进行的过程中，李吉良一直也没有出现紧张的情况。他竟然破天荒地度过了精力高度集中的两个小时！

从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他心里的阴霾终于消失了！

手术总共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最终，李吉良成功地给张老师做完了手术！

事后，李吉良终于明白了，正是因为张老师让他还那个耳光的举动，让他消除了心中的阴霾！其实，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一个长期以来被他所深恶痛绝的人，如今已经转化为了一个可亲可敬的人，他心里的阴霾怎么还会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