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邓刚

如果你怀疑对方说谎，你就冷静并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似乎不那么明亮，不那么清澈，而且還有些频率不规则的闪动。除了极少数的撒谎高手和训练有素的骗子，一般人是经不起逼视的。以上是我在公安局挂职时学的高招。

一个高水平的警官在面对狡猾凶狠的罪犯时，往往并不是词严义正，拍案怒斥，而是不动声色地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罪犯的眼睛——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射出两道利剑般光束，这光束直逼罪犯的双眼。不一会儿，罪犯的眼神就慌乱起来，额头渐渐冒出冷汗。你要是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人最具威力的不是拳脚和嗓门，而是眼神，它几乎就有激光的功能。当然，洪亮的声音和威武的动作都可以使人产生一定的威力，可以使人感到你的威严，你的震慑力乃至你的恫吓力。但真正能穿透你的灵魂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然而，不是每个人的眼睛都有这种激光般的威力，这样的眼睛得需要相当的能量支撑。这能量就是你的智慧、你的学识、你的经验、你的胸有成竹。我熟识的一个主管刑侦工作的局长，他要是用审视的目光盯住你，绝对能叫你魂不附体。大家都开玩笑说他的双眼会放电，能点亮60瓦的灯泡。

一个人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但很难掩饰眼神里的慌乱。也就是说当你心怀鬼胎，居心叵测时，你就很难使你的眼神坦荡明亮。全世界所有婴儿的眼睛都是清澈而明亮的，因为这些小家伙绝对地单纯。当他们渐渐长大懂事时，眼神就开始复杂了。你就可以看到低眉顺眼、贼眉鼠眼、横眉竖眼;你还可以看到飞眼、媚眼、冷眼、鬼眼、风流眼、三角眼、冒火的眼、色迷迷的眼、会说话的眼、阴云密布的眼、炯炯有神的眼……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这扇窗户里，你可以看到一个人深藏的痛苦、隐含的疑虑、燃烧的情感、压抑的愤怒……拭擦这扇窗户的是诚实，否则，这扇窗户就模糊起来。一个人的眼睛要是有神，就会焕发出一种以点带面的精神，就会“一俊遮百丑”。  你要是观察动物的眼睛，也会明显地分辨出善与恶的神色。狮虎的眼睛凶而有威，豺狼的眼睛冷而残忍;猴的眼睛灵活，蛇的眼睛阴森，马的眼睛明亮，牛的眼睛深沉;最让你痛惜的是鹿的眼睛，让你想到婴儿，想到幼稚的孩子，想到善良和温顺。

拿动物的眼睛与人的眼睛相比，你会感到吃惊同时感到有趣。有人天生就长着一对虎眼，威风凛凛;有人不知怎么长着一对狼眼，使人产生恐惧;有人长着浓眉大眼，却眼大无神;有人虽然眼小，但眼小聚光。有的人眼光很凶，就是笑的时候也挺吓人。我过去的邻居、一个绰号叫瞪眼驴的老头，就长着这样的眼睛，街上所有的孩子见了他都害怕。斜对门的一家孩子爱哭，只要哭起来谁也哄不好，而且哭声甚大，哭得全街上的人心烦意乱。但只要这个老头走过去看那个孩子一眼，那个孩子的哭声就戛然而止，甚至都不敢喘大气。从此瞪眼驴的名声大振，只要谁家的孩子哭，父母们便呵斥着说瞪眼驴来了，其威力就像是喊狼来了一样，所有的孩子都立即变乖。问题是这个叫瞪眼驴的老头心地却相当善良，而且还特别喜欢小孩，不幸的是他越想用温顺的眼神接近孩子，那对凶眼就变成说不出来的鬼怪样，孩子们就更吓得要死。

人的眼神、表情在一些时候，确实能显示人的某种本质。可人又是有智慧的动物，所以，表象与本质有意无意的错位往往使我们感到世界的复杂。最可恨的是狠毒心肠人，会变化出一副温柔的目光，把你弄死你都不知怎么死的。所以，你不只要用眼睛而更要用头脑注视对方的眼睛。

选自《今晚报》2015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