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
如果“我”有将来,那么这将是与“我们”一起拥有的将来,因为,我们总是生活在圈子之中的。
对我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家庭圈子,包括我的母亲、夫人和孩子,以及其他亲近的家庭成员。有一段时间,我恍然觉得我是个人物,整天忙忙碌碌,很少和夫人、孩子沟通。某一天,夫人对我说:“你知道我最熟悉你什么?”我说不知道,她回答说:“你的背影。”我幡然醒悟,我以为要“成为个人物”,原来是最愚蠢的选择,也开始理解福克纳的話:“人有那么多工作要做是可耻的。”
另一个圈子是朋友圈。我到北京,得到许多朋友的帮助和支持,至少在经济学这个圈子,是非常开放的。这个圈子可以细分:一些前辈经济学人,例如陶大镛先生、茅于轼先生等,往往对后生亲近有加;一些同辈学友,那就十分有趣,你很难相信,在北京迄今还有这样一帮人,他们穿越半个北京城聚会,不为挣什么钱,而是为了讨论纯粹务虚的学术问题;更年轻一些的学人,常常令我们嫉妒,年长的有辉煌的轨迹在他们身后,年轻的有光彩的红地毯在他们前头,而我们两手空空。人过中年,越来越多曾经在我生活中嬉笑怒骂的朋友,成为偶尔在记忆中唤起的奇怪的口音,或者奇怪的地名,或者记事本上的一串不再拨动的电话号码,连他们的名字和容貌,都渐渐模糊不清。死者已矣,生者已歌。朋友圈子比家庭圈子更飘忽,你不在了,而圈子依然完好无损。
最后一个圈子是一些异性朋友。男人和男人之间可以有至为深厚的感情,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有某种微妙的感情,而女人和女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情。男女之间,并非单纯的欲或爱可以概括。女性的好处,在于她们感觉不到亨利·米勒所形容的那种痛苦。
一位朋友喜欢胡兰成,在胡兰成看来,朋友圈子(也就是朋党)是你需要它,它超然物外并不需要你;男女圈子,欣赏生命之美好者寥寥,大多不过欲海浮沉;只有家庭圈子是靠得住的。来自尘土,毕竟要归于尘土。
(摘自《水墨流金》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