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韩整形:“美丽”的代价

2015-07-06 06:08阿润付晓英
华声 2015年5期
关键词:美者圆圆维权

阿润 付晓英

在赴韩整容失败之后,三个此前不同阶层、对人生有不同憧憬的女性,辗转找了几层关系,栖身在北京一家整形医院病房里,“厚着脸皮住下,就是为了聚在一起维权”。

“‘Let美人你看过吗?”27岁的山西女孩靳魏坤挺直了胸,站在病房中央问,“那个节目给人一种暗示,整形不仅仅是改变容貌,你的生活都会被改变,没有整容欲望的人也会想去试试。”她穿着黑色的紧身毛衣,利落地扎起一根马尾辫,一笑,嘴巴是歪的。

靳魏坤说自己之前做过演员,问她演过什么,她自信满满地说:“我演过很多,但是你肯定都认不出我。”说完又是一乐,算是给自己解围。她的“演艺生涯”被一次失败的胸部整形手术拖了后腿,医生没有资质,那次在太原的手术失败了。很长一段时间,靳魏坤的胸部一直是溃烂的,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这是难以启齿的痛苦。

在韩国一档真人秀“Let美人”里,她看到了和自己情况一模一样的案例,一个受到同样困扰的妈妈在节目里重获新生,这让她兴奋了很久,把这个节目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一些被外貌困扰的女性在节目里通过整形手术、时尚包装变身为令人艳羡的美人,医生们看起来和蔼而稳重,整形医院被描述成一个打造奇迹的地方。

靳魏坤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种故事的主角。因为对韩国整形的向往,她时常搜索“Let美人”的报名机会,迟迟没有等到,被搜索栏下另一条消息吸引——“许愿清单2”,中国版“Let美人”。在节目组的宣传中,这是由韩国KBS和东方卫视共同打造的。但结果表明,这种宣传未必是真实的。靳魏坤当时却深信不疑,在她眼里,好的电视台和节目主持人就是品质保证。

顺藤摸瓜报了名,在上海的“海选”现场里,她很整齐地梳着一个马尾辫,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梦想:“做一名艺人,让家里的奶奶过上好日子。”希望自己能够像“Let美人”里的主角一样,通过整容获得重生。

如果只看当初的心情,靳魏坤确实像是中了大奖一样,韩国一家整形医院的院长说看中了她的才华,在现场握住她的手。“我不仅要修复你的胸,还要做你的脸,给你一张美丽的面庞。”

按照“Let美人”的套路,这是丑小鸭变白天鹅故事的开始,之后是变身之后的康庄大道。节目组说,她还会得到在韩国出道的机会,签约最大的经纪公司,梦想的实现看起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她憧憬了一下重生之后的未来,感激涕零地说:“以后我红了,一定在每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感谢院长,竭尽所能帮医院做宣传。”

2014年1月,靳魏坤坐上了去往首尔的飞机,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狎鸥亭就是一个圆梦的地方,医院里和蔼的医生就像是造梦大师。“谁也没有办法否认,好看的人就是有更多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是,节目还没录完,靳魏坤发现自己的脸歪了,为了得到再回韩国修复的机会,她化着浓妆,在录制现场强颜欢笑地演了一场。但节目并没有如期播出,甚至“东方卫视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档节目”,这只是混乱的开始。

另一个狎鸥亭

首尔狎鸥亭的整容一条街在求美者心中是个盛产奇迹的地方,39岁的宁波人宓圆圆怎么不会想到自己会在那里被警察带走。“我老公说,那么丑的人到了那儿都会变美,你去还不变成天仙啊。”

宓圆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已经接近不惑之年的女性,她穿着一件缝着卡通图案的粉红色绒衣,帽子上有两个俏皮的耳朵,坐在记者对面,拧开黄色的润肤乳瓶子,慢悠悠地将乳液涂在手上。她长了一张精致的脸,没有皱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如果不是在韩国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整容手术,这位几乎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士應该依然过着阔太的平静生活,她从不需要考虑生计和现实,“每个月至少2万块的生活费,包包和化妆品另外算”。第一次在韩国一家整容医院犹豫的时候,医生看到她手上拎着爱马仕的皮包,对她说:“不会有问题,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和你拿的包是一样好的。”

整形对她来说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甚至只是无聊生活的一点调剂品。宓圆圆清楚地记得,丈夫在她整形之前说,等回来,再换一台新车。“香车美人,更好的车才能配得上我。”但回到宁波之后,她没有等到想要的翘鼻子,反而是持续的红肿、鼻孔朝上,发际线下移的手术在额头上留下一条疤痕,前额也失去知觉。

“被妈妈关起来三天没有出门。”宓圆圆说话轻声细语,是江南人的腔调,她一直活在父母和丈夫的庇护之下,美好的容貌是家人引以为傲的。“他们吃饭也喜欢带着我去,觉得有面子。”红肿迟迟没有消下去,镜子里的这一张脸成了心病,医院通过翻译告诉她吃些抗生素,但吃药、输液,都不见好。

宓圆圆除了一张术后告知书,没有任何能证明她在韩国Faceline整形医院做过手术的证据。她飞去韩国找医院,偷偷打开手机录音,想保存一点证据,费了好大力气要病历,只要来一张和自己金额、日期都对不上的银行刷卡记录。

宓圆圆回忆,医院的态度在她手术之后第二次去韩国讨说法时开始急转直下,之前帮她说话、和她一起哭的韩国小翻译被医院辞退了,另一位中国翻译帮她传达了院长恶狠狠的态度:你如果不低调就滚。她又软弱下来,求医生帮她好好修复,但是做完修复手术,“鼻子成了S形”,希望再一次落空。从这个时候起,宓圆圆再没离开过帽子和口罩,吃饭时,她会把口罩向上一拉,确保鼻子被遮住,小心翼翼地露出嘴。

医院拒绝赔偿,海外维权进入一个死局;家人不能理解,国内的生活也陷入混乱。不久,宓圆圆遇到了和她有相似遭遇的靳魏坤,她决定也选择抗争。2014年4月,两人一起去韩国继续讨说法,之前抱有希望的医院开始成为噩梦。对方已经不愿意再接待她们,沟通陷入一种抗议、报警、再抗议的反复之中。甚至是更直接的冲突,宓圆圆戴着鸭舌帽,举着自己整容失败的海报,被泼了一身的方便面,白衣服被染上麻辣味的汤汤水水。

在韩国经历了人生的最低谷,回国之后,丈夫离开了她。之前情感上、经济上的支持瞬间消失,几次维权往返韩国已经花掉十几万元人民币,仍然没有结果。她没有工作,只能依靠父母,因为经济上的拮据,下一次赴韩显得遥遥无期。向国内媒体曝光求助成为她们唯一的选择,深圳的陈怡丽看到消息,直接订了机票来北京汇合,此前她因为在韩国整形失败患上了抑郁症,和家人疏离。当三个同病相怜的人抱在一起,她感到被理解。

维权的日子并不好过,三个人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而将近一年的斗争已经花了不少钱。宓圆圆以前从来不坐出租车,嫌座套不够干净,现在标准已经降了很多,乘着公交地铁往外跑,“能打一次车也很高兴了”。家里人催她回去相亲,她没有答应。

链条与角色

灰心丧气的情绪在三个人身上此起彼伏,但总有人适时地扮演着打气的角色。靳魏坤是最有主意的一个,午饭时间,她点完了菜,情绪激动起来:“我们要是现在放弃了,那几家医院一定会偷笑,那三个人当时闹得那么凶,最后还不是默默放弃?”她越说越激昂,在嘈杂的东北餐馆里,像是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孤独演说者。“我们不能放弃,得让更多人知道真相。”

她们在媒体上的曝光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目的。在狎鸥亭做翻译的王欢告诉记者:“最近的中国客人明显少了,可能和那三个女孩儿有关系,有韩国医院的院长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最近中国客人这么少?”

在赴韩整形的链条上,中介网站和像王欢这样的翻译正是连接中国客人和韩国医院的角色。他2007年从河南焦作到韩国留学,毕业之后发现这个行业的商机,从而成立了一家公司,专门接待中国求美者,依靠QQ群里的人际传播,有了源源不断的客户。他接待的姑娘们只要戴着墨镜、口罩,坐在车里帮他录一段介绍自己整形感受的视频,就能免费在他家里住到拆线回国。

王欢很坦然地告诉记者,翻译从医院里拿提成是合法的,“就像是售楼小姐一样,不可能是白服务的”。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翻译的角色也给了中国整形者提供了一个抱团取暖的机会,使他们有了和医院对话的筹码。

“韩国人的价格和中国人的价格本身就不一样。”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整形达人陈英告诉记者,这是每一个赴韩整形者都知道的潜规则,很多韩国整形医院成立海外部的成本,给中介、翻译的费用,都要放进中国求美者的手术费中。中介的角色最初是由旅行社或者导游兼职做的,后来因为其中高额的利润,一批专业的中介机构开始从线上的咨询到签证、机票、酒店、介绍医院给求美者提供一条龙的服务。

“价格的标准可能和你穿什么衣服有关系,从你出门开始,可能已经有人在评判你的消费能力,这决定着你最终手术的费用。”陈英更主张一个人直接去医院,依靠着其他网友提供的经验和医院砍价,不给任何中间环节提供赚钱的机会。“对于中介网站来说,赴韩的各个环节都是赢利点,经济条件好的人可能觉得,我知道你骗我,没关系,你给我整得好就好。”

但并不是所有医院都具备这种能力,再回忆起一年前在韩国看望刚刚做完手术的靳魏坤,陈英有些懊悔:“那家医院有三层楼,她觉得很正规,但在我们眼里算是黑名单,基本是做一个失败一个,只是她当时已经做完了手术,我也不能打击她。”

信息和价格的不透明,让这个链条上的利益分配变得混乱。中日友好医院的整形外科医生薛志强告诉记者:“国内很多中介机构为了盈利,把求美者推荐到一些并不是太好的医院,而且中介能拿到手术费用的一半,这在业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在赴韩整形的链条上,很多中国整形专家无奈地成了最后一环,承接着赴韩整形者回国之后的疑问、难题甚至是修复手術。薛志强告诉记者:“赴韩整形在最近三年火爆起来,但在外院做的手术,国内三甲医院一般是不给拆线的,怕万一出事故,责任不好界定。”但这样的需求越来越多,很多在韩国手术失败又维权无门的人,最终还是只能在中国的三甲医院找专家做尽可能的弥补。

薛志强看过靳魏坤的片子,他说:“脸部不对称是比较明显的,从片子上也看得比较清楚,骨骼对位和愈合情况都不是很好,从我作为医生的角度来看手术肯定是不成功的。”他经常遇到在韩国整形失败的患者找他做修复手术,他告诉记者:“像靳魏坤她们是比较勇敢的,敢站出来,大部分都是不了了之。”

采访刚刚开始时,靳魏坤给记者第一个展示的是手机里五个赴韩整形失败维权的群,正在壮大力量,其中一个叫作“战!必胜”,代表了她和同伴现在的状态。告别之前,她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消息,语气强硬:“如果不维权就赶紧退群,不维权的没有必要待在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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