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酷夫妻档的最酷冒险

严頔

对于羚羊与闪米特，最浪漫的事不是一起变老，而是为对方的梦想奋不顾身。

羚羊接受采访的过程充满坎坷，一次因在山路上开车没有信号作罢，一次因天气转阴要赶紧给闪米特送备用艇而拖延。第三次，她站在宁夏的游江峡旁对电话里的记者说：“咱们速战速决好吗？我急着赶去终点接闪米特。”温柔的女声，让人很难想象她正在疯狂着——陪同丈夫完成世界上首次单人漂流黄河全程。

他叫李华灿，今年41岁，人们更熟悉他的网名“闪米特”，一个独木舟漂流冒险家。

她叫张海燕，今年36岁，朋友叫她羚羊，为了让闪米特更安全地漂流黄河，她放弃令人艳羡的高薪工作，与他一路同行。

从5月开始，这场黄河漂流还将持续数月。明天会怎样？能活着出去吗？他们正行走在一条一切都是未知的路上。

被你实现的梦

在调研途中，羚羊与黄河源头第一小学的孩子们合影。

2015年4月，羚羊在一家众筹网站上写下她和闪米特的故事——《最酷夫妻档的最酷冒险》，希望能为他们的黄河之行募集5万元资金。最初她只想试试看，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感动：16天，68496元，196人无条件支持，打款最多的人捐了1万元。

这不只是闪米特的夢，曾经不理解的疯狂已融入羚羊的血液，让她成为从不敢想象的那类人。

羚羊和闪米特相恋在1997年秋天。

那时候，羚羊在珠海一家日企做最底层的流水线女工，闪米特则是佳能公司的工程师，“我们是在一家日语培训班认识的，她身上有种与职业和学历不相称的眼界。”

腼腆的技术男看似不会追女孩，却有别致的浪漫：他总会在公司报废的机器里找出奇奇怪怪的零件送给羚羊。那些零件在机器里是唯一的，就像羚羊在他眼里的独一无二。

恋爱半年后，闪米特做出送羚羊上大学这个义无反顾的决定，“她老家在湖北鄂州，家里条件不好，只读到中专就出来打工。从一次聊天中，我知道了她的梦想是读大学。”

要念书，就去最好的学校，当时中国最好的日语学校是大连外国语学院。羚羊深知这个决定背后的艰难，每年的学费能花掉闪米特半年工资，拮据时他甚至只能向朋友借钱给羚羊寄生活费。

周围的同事为他担忧：“大连离珠海那么远，你小子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闪米特一脸认真：“就算她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女孩不去读书，可惜了。”

两人靠每周一封信、两个电话维系感情，电话里说生活琐事，信中谈风花雪月、人生理想。“如果以前拿到两千元的工资是我的理想，那么大学生活让我不再是井底之蛙。”羚羊感激闪米特，让她看到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2000年，闪米特遭遇人生重大变故，父亲猝然离世，经济上也变得紧巴巴。闻讯，羚羊的第一反应是：“我必须回去。”她正读到大二，不甘心放弃学业，更不愿给闪米特增加负担，提前毕业是唯一选择。熬更守夜复习，旁听大三课程，向老师申请参加剩余课程的考试，终于在年底提前修满所有学分成功毕业。

他为她实现了梦想，她终于没有辜负他。

分开旅行的婚姻

2004年，闪米特和羚羊结婚了。此时羚羊已在一家日资企业做管理，婚姻生活似乎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除开一成不变的上下班，周末也维持着各过各的习惯。闪米特爱动，周末安排通常是户外运动——爬山、滑旱冰、游泳。羚羊好静，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看碟、写字，周末可以一整天不出门。

一动一静，分开旅行，互不过问。

数年后的一次珠海独木舟展，闪米特爱上了海浪中的刺激。他通过看视频、看书自学成才，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去各地漂流。2007年，漂流上瘾的闪米特干脆辞掉收入颇丰的工作，偶尔为公司画图纸挣点收入，其余时候都漂在了水上。

对他的决定，最该反对的羚羊竟然是最轻描淡写的人：“如果他觉得开心，我为何要阻拦？况且我的收入能负担两人的生活。”

生活变成羚羊朝九晚五的上班和闪米特一走就是一周以上的漂流。三年过去，他成为国内小有名气的海洋独木舟探险家，羚羊也跻身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管理层。而此时，一场灾难，惊醒了秉承“互不干涉”相处原则的羚羊。

2012年，闪米特组织横渡琼州海峡海漂行动。但他不熟悉当地环境，招募的同伴中又有不少人经验不足，下水那天，季候风太强，本不适合横渡，同伴们却被眼前的风浪激发了“斗志”，越划越远，导致好几人失踪。

虽然海上搜救船最终将同伴捞起，闪米特却遭遇了铺天盖地的愤怒：“简直在草菅人命！”“你从未受过专业训练，还敢腆着脸皮当领队？你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自责又痛苦，将自己关在家里，不敢上网，不敢去看相关报道，半年都没有碰独木舟。“那是我第一次关注他在做什么。”眼见丈夫受挫，羚羊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帮助他。如何管理一支团队，如何处理人际关系，这是理工技术男的劣势，却是羚羊的优势。

妻子的开导和指点让闪米特消沉半年后有了再战的勇气。他给自己设了最后目标：再挑战一个更难的，如果成功了，就继续。“我知道其实就算不成功他也不会放弃。”羚羊了解丈夫的倔强和对独木舟的热爱，对这个决定，她不支持，也不阻拦。

再次出发，闪米特挑战横渡渤海海峡。这一次，他身边只有一位同伴。成功的瞬间，他有一种突破界限的快感。趁着这股牛劲，他驾驶独木舟环海南岛、穿马六甲海峡、从深圳一路划到海口……每个目标都比前一个更难，和他一起奋斗的伙伴人数则一次次减少，10人，5人，2人，最终只剩他一人。

如果有天你失踪了

2013年，闪米特制定了环大西洋一万五千里航线、途经7个国家的计划。一盏灯，一条小舟，在茫茫大海里就是个不能再渺小的点。羚羊无法再对他的冒险置若罔闻，这条航线太危险了，她要求丈夫每隔八个小时必须通一次电话或发条短信。

2014年初，放心不下的羚羊陪着闪米特到泰国曼谷，目送丈夫挑战泰国到柬埔寨900公里海域的穿越任务。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漂流是怎么回事，感受到这项运动的危险。

1月5日9点49分，羚羊收到闪米特的一通QQ留言。8小时后，她没有等到约定的电话。直到次日凌晨2点，电话依旧无法接通，羚羊慌了。

失联17小时，“闪米特一定是出事了！”羚羊强迫自己镇定，赶紧向在曼谷的朋友求助。“他们建议我再等一晚上，这怎么等得了！”手机余额不足，她冲到酒店前台借电话，服务员提醒她可以求助领事馆。

失联20小时，凌晨4点，羚羊跑去网吧寻找中国驻柬埔寨使馆和中国驻泰国使馆联系方式。令她崩溃的是，柬领馆与泰领馆一直互相推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闪米特生还的希望越来越低，她强压着焦急和怒火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还有办法。

失联25小时，还没有任何消息，羚羊辗转联系到柬埔寨的华人组织和国内几家旅行社，决定“就算自己坐渔船出海，也要找到闪米特”。

失联30小时，羚羊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心慌无力。

失联44小时，她几乎就要绝望，奇迹却出现了：1月8日早晨6点，羚羊收到了一条QQ留言——来自闪米特！原来这两天他都在无人的沙滩扎营，没有信号。

经历了紧张、焦虑、失望、绝望、狂喜以及狂喜过后的怨怼，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噼里啪啦给丈夫留言：

“你快回来吧。”

“快回来吧，别再漂了。”

“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家？”

“你这样冒险有什么意义！”

夫妻黄河狂想曲

从不阻拦他的快乐，到真正的认同，距离是一次珠江漂流。

2014年3月，闪米特在云南省曲靖市沾益县下水，开始了他的珠江漂流。他将每天的见闻用图文记录下來，通过QQ传给羚羊，再由妻子整理后发布到网上。看到那些用生命代价凝成的文字、图片，羚羊被打动了：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他。

“第一日下水，珠江源头没有水，我不知道这里的河水有多久没流动了，臭得手抖……”短短几天，这篇文章的阅读量达到了12万。沾益县官方微博@了“闪米特”：“感谢您关注沾益县，您所反映的问题，县环境保护局会及时组织进行调查核实并妥善处理。”

2200公里的珠江，2个月，闪米特留下了10万字的文字实录，也让妻子看到冒险的意义所在。“漂流不仅是阿灿的梦想，也影响着其他人，因为他的报道，有不少人开始关注珠江的状况了。我应该支持他！”

2015年，闪米特萌生了一个惊世计划——他想做单人独木舟漂流黄河全程的世界第一人，写一份关于黄河最详实的观察记录报告。

这一次，羚羊主动加入。最终的计划是从青海巴颜喀拉山出发，在山东东营上岸，全程经过九省，共计5464公里，需要10个月，过程中他们要调研三个项目——冬虫夏草、包虫病、弱势群体。

为了实现丈夫的梦想，羚羊辞职了。朋友、同事、亲人不理解她，就像她当初不理解闪米特一样。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阿燕，如果你是想报当初他送你上大学的恩，那也早报完了。”羚羊沉默以对。

4月，两人出发。“没有我他根本活不下去。”在电话里，羚羊咯咯地笑着，这是残酷的现实。黄河凶险，碰上干涸段和激流段，无人接应根本无法上岸。她开车送他下水，再开到约定的上岸处等他。

“没有那么多心灵鸡汤，都是被逼出来的。”羚羊自嘲地笑着，十几天洗不了头，食物只有水和压缩饼干，从不会开山路到独自一人驾驶越野车翻山越岭，后备箱塞满了物资：食物、水、野外求生的刀具、燃气罐……白天漂流，调研，晚上赶调研报告，从未在零点前入睡过。但每前进一段，整理出有意义的资料，他们的内心就欢欣鼓舞。

最焦虑的问题是钱。这次行程即使花光30万元的积蓄也还有个大窟窿要填。羚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众筹，虽然成功了，可按照计划，接下来几个月还有7个省的行程。他们面临着两个难题——生命与生活。

“还能活着出去吗？出去后，两个辞职者如何生活？”在安静的时间里，羚羊会偶尔沉入思考未来的迷梦中，但更多时候，她更注重眼前的快乐。

“可谁让我遇见了他，只能认栽呗。”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如她的婚姻观那样豁达：婚姻，就是让两人的生活越走越宽，而不是越走越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