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话概况

施 向 东，刘 昀

（南开大学 汉语言文化学院，天津 300071）

摩梭话主要分布在川滇之交的泸沽湖畔。那里风光旖旎，气候宜人，是传说已久的“女儿国”。摩梭人有语言无文字，仅靠口耳相传维系民族传统。随着旅游开发和外来文化的影响，民族语言正在第二代、第三代族人的身上渐渐地流失。众所周知，语言是思维的工具，语言的消亡意味着人类“思想基因库”的缺失，其损失类似物种灭绝。为此，我们有必要采取一定的措施，将这种磨损中的语言记录下来。

本文试以在云南宁蒗县永宁乡落水村的语言调查①发音人：罗桑益西，男，53岁，摩梭族，云南宁蒗县永宁乡落水村人，退休工人，高中文化，会讲摩梭话、汉语和部分普米语。丽江百货公司总经理牛松龄先生及其家人，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高宁老师热心帮助笔者完成了本次田野调查，特致谢忱。为基础，从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对摩梭话的基本情况做初步描写。

一 语音

（一）声母

摩梭话有声母32个，塞音、塞擦音有送气、不送气与清浊的对立，成三分格局。

说明①方括号内外分别为严式和宽式音标。：

（1）双唇音 p、ph、b与韵母相拼时，嘴唇有些颤动。发音类似例如：干、

（2）舌尖中音t、th、d、n、l与韵母u、ɯ、ə、e、a、ua相拼时，实际读音为舌尖后音ʈ、ʈh、ɖ、ɳ、ɭ。例如喝、

（3）舌根音 k、kh、ɡ、x与韵母 a、ɑ、o、ua相拼时，读作相应的小舌音 q、qh、ɢ、χ。例如：

（4）在语流中，元音开头的音节前多有一个辅音。前低元音a前面的辅音为前高元音i、y前面的辅音为 ʑ，后低元音 ɑ前面的辅音为 ʔ，后高元音 ɯ、o前的辅音为 ɣ。例如：

（5）舌尖后音 ʐ和韵母 a、ua相拼时，实际音值近似闪音 ɽ。例如：

（6）舌根音 x 与鼻音、鼻化元音相拼时，读作喉擦音 h。例如：风。

（二）韵母

说明：

（1）摩梭话的韵母共有19个。其中单元音韵母较多，出现频率也较高，复元音韵母不多，也较少使用。

（2）摩梭话没有鼻音韵尾，但是有鼻化元音例如：

（3）v、m 两个辅音在摩梭话中可以独立作韵母。例如：

（4）有卷舌韵母 ər，实际读音为[ɐr]。例如：

（5）有 y韵母的音节只出现在舌面前声母后，音值接近[ø]。这类音节数量很少，调查中仅发现

（6）的实际读音是

（7）韵母u与舌尖后声母相拼时，实际读音是舌尖后圆唇元音[ʯ]。如上所述，舌尖中音t、th、d、n、l与u相拼时，实际读音为舌尖后音ʈ、ʈh、ɖ、ɳ、ɭ，与之相应的u也读作[ʯ]。u与舌尖前塞擦音、擦音 ts、tsh、dz、s、z 相拼时，实际读音是舌尖前圆唇元音[ʮ]。如：擦、

（8）韵母 ɯ与舌尖前音 ts、tsh、dz、s、z相拼时，读作舌尖前元音[ɿ]；与舌尖后音ʐ相拼时，读作舌尖后元音[ʅ]；与舌尖中音t、th、d、n、l相拼时，如上所述，声母成为相应的舌尖后音变体，韵母也读作舌尖后元音[ʅ]。如：

（9）e 与舌尖前、舌尖后塞擦音、擦音等相拼时，读作[e]；与舌尖中音t、th、d、n、l相拼时，与u、ɯ的情况类似，声母成为相应的舌尖后音变体，韵母也读作[e]；e在其他语音环境中读作[ɛ]。例如：野鸭。

（10）o的变体分布与e基本平行。o与舌尖前、舌尖后塞擦音、擦音dʐ、ʂ、ʐ等相拼时，读作[o]；在其他语音环境中读作[ɔ]。例如：

（三）声调

共有四个：13，31，33，55。其中33、13调的音节最多，55调的音节较少。

二 词汇

（一）构词

1 单纯词。从音节特征看，可分为：（1）单音节词，如：（2）多音节词，如：“舌头”、“衣服”；（3）叠音词，如“帽子”、“蹲”等。从来源看，可分为：（1）固有词，如：“鞋”、xi33“雨”；（2）借词，如：“辣子”、“布”；（3）拟声词，如：“大雁”等。

2 合成词。

（2）附加式：主要以加词缀的方式实现。

A. 前缀有被后一音节的元音逆同化的倾向。如果后一音节是后元音，读，反之为前缀可以用来称呼长辈，也用于个别指人的名词，还可以用在表示过去的时间名词中。如：

B.等语素置于动词（短语）后可以构成一系列新名词，表示某地、某物或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它们在合成词中的位置是固定的，但意义尚未完全虚化，可看作“准词缀”。如：

（二）借词

摩梭话中的借词数量较少。来自藏语的有：“北京”等。早期的汉语借词有：“昆明”（元代的“鸭赤城”）、“皇帝”（可汗）等。晚期的汉语借词与当地汉话接近。如：“火柴”、“瓦”、“桌子”等。固有词也表示桌子。借词只在短语“四方桌子”中使用，与固有词并行不悖。指摩梭族特有的一种类似花轿的丧葬用品。虽借自汉语，但与汉语的“棺材”名同实异。

还有一些是合璧词，其结构方式与固有词基本一致。如：

（三）多义词和同音词

1 多义词：指一个语音形式联系多个相互关联的义项。如：

2 同音词：同一个语音形式联系多个互不相干的意义。如：

三 词类

（一）名词

1 语素与部分指人的名词（语素）组合分别表示男性和女性；用在一些事物名词的后面可以指示大小，可能是受到母系文化影响，表示小，而表示大。不过带有的指人名词一般是无标记的，可以统称包括男女在内的所有人。如：

2 语素用在动物名词的后面可以表示动物的性别。用在动物名词的后面表示小动物或动物的幼崽。如：

在另外一些动物名词中，的存在，似与性别、大小无关。例如：

3 亲属名词的分别比较粗疏。伯父、叔父、舅父、姑父、姨夫共用一词，伯母、叔母、舅母、姑母、姨母共用一词。祖母、外婆统称祖父、外公统称哥哥、姐姐都叫父亲是但较少使用。受“害羞文化”影响，摩梭人面称自己的生父为“舅父”。婆婆，妯娌等称谓在摩梭话中尚且空缺，而“母亲”作为母系大家庭的核心和灵魂，却有两种叫法。

4 普通名词一般不能重叠，表示周遍意义时可以使用否定形式。如：

5 方位名词有“里”等，可用于名词后组成方位短语，或用于动词前做状语。“前面”、“后面”等方位词还可以表示时间。如：

（6）名词在句子中可以作主语、谓语、宾语和修饰成分。如：

（二）量词

1 名量词

lɯ33是最常见的量词，可用于“斗笠”、“戒指”、“米”、“房子”、“木料”、“舌头”等多种名词。

̩33用于单个的人，k̩31用于两个以上的人。

khɯ31用于“骨头”、“头发”、“烟”等条状物。

n用于“钥匙”、“船”等工具。

ph用于“瓦”、“土地”等片状物。

ʑ用于li13“普洱茶”、“酥油”等饼状物。

pho31用于四条腿的动物（猫除外）“鱼”等小动物。

tshɯ33用于布匹，用于门窗，用于房间，用于团状物，用于“火把”。

kh是汉语借词，分别用于块状物和“书”。

d是集体量词，用于“耳环”、“手镯”、“鞋”、“筷子”等成对的事物。“佛珠”、“项链”等成串的物品。其他的集体量词还有“行”、“群”等。

kh“碗”、“朵”等是借自名词的量词。

度量衡量词有“斤”、“两”、“钱”、“庹”、“拃”、“斗”、“亩”、“元”、“角”、“分”等。

计算时间的量词有“年”、“月”、“日”等。

2 动量词有“次”和“趟”两个。

3 语法功能

（1）一些表示时间的量词可以重叠，表示“每一”。其余量词一般不能重叠。如：

（2）摩梭话的量词可以放在数词和指示代词的后面，构成量词词组。修饰名词时，放在名词的后边。如：

（3）数量短语修饰动词时，放在动词（短语）之前。如：

（4）摩梭话常常不用量词，用数词直接加动词的方法表示动作的次数。这种结构比上一种更常见。如：

（三）代词

1 人称代词

如上表所示，摩梭话的人称代词相当简约。长辈称呼晚辈时，多用名字，只有在生气或开玩笑时才用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是在单数人称代词后加结构助词加在人称代词的后面可以表示领属。如：

2 指示代词

（1）近指与远指：近指代词与第三人称代词同形，都是“这”，远指代词用在摩梭话中的出现频率远高于如上所述，指示代词与量词组合后可修饰名词。

3 疑问代词：问人用“谁”，问物用“什么”，问数用“几”、“多少”，问处所用“哪”，问方式用“怎么”。如：

（四）数词

1 基数词

（1）可分为个位数和十位数。个位数有：“五”、十位数有：“百”（和人民币的“分”同音①同音关系大概与建国初的币制改革有关。国初人民币最小为一百元，后改革为一分，一千元改为一角，一万元改为一元。），“千”（和“角”同音），“万”（和“元”同音），“亿”。如果个位数在十位数前，二者是相乘的关系，反之，是相加关系。基数词“十”在合成数词中，有三种变化：从十一到十九是从二十到二十九是从三十至九十九是零数用表示。例如：

（2）概数有两种表示方法。一是相邻的两三个基数连用，二是在数词、数量短语后边加（一点）等。如：

（4）倍数用基数词加表示。例如：“四倍”。

2 序数词

（1）第一用表示，第二之后的名次都用“他后面”表示。

（2）表示日期的序数从初一到初十都要在基数词前面加表示“初”。十一日到三十日则用合成数词表示。例如：

摩梭话中的“七”和“死”同音，所以人们提到“初七”时多用“今天”代替，而不说

（3）长子、次子、幼子的意义用形容词来表示，不用数词。如：

（五）动词

1 一些动词重叠后脱胎换骨，变成新词，有的声调也有所变化。

（1）新词表现交互状态。如：

（2）新词有持续和反复义。如：

3 动词和助词并用可以表示时态。个别趋向动词经屈折变化也可以表示不同的时态。

（1）表示某种持续的状态，做动词表示“有”，做助词表示动作正在进行。如：

（2）用在动词前表示动作完成。用在动词后表示过去的动作。如：

（3）都有“去”的意思。表示旋即要发生的事。表示过去和稍远的未来。如：

4 动词在句中主要做谓语。

（1）宾语在动词谓语前。如：

（2）补语在动词谓语后。如：

（3）状语在动词谓语前。如：

（4）能愿动词“必须，应该”、“愿意，喜欢”、“要”等做状语位于动词之后。如：

（六）形容词

1 重叠

（1）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可以使意义加深或表示新的意义。如：正直。

（2）一些动词重叠后获得形容词的意义。 如：

（3）一些意义相近或相关的形容词可重叠成四字结构。如长长短短、高高兴兴。

2 颜色词的生动形式是通过加后缀的方式实现的。如：白白的、黑黑黑的、红红的。

3 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时后置，否定副词修饰形容词时前置。形容词在句中可做：

（1）谓语。如：

（2）定语。如：

（3）状语和补语。如：

（七）副词

主要作状语，少数如（很，最）可以做形容词的补语。

1 时间副词有“还”、“刚”、“才”、“马上”等。如：

2 程度副词有“很，最”、“越”、“有点”等。如：

3 范围副词有“只”、“全”、“都”等。如：

4 语气副词有“反正”、“也许”等。如：

5 方式副词有“悄悄地”，“慢慢地”等。如：

6 否定副词有“别”和“不”。如：

（八）助词

1 结构助词：摩梭话的结构助词可以标志句子成分之间的关系。

（1）是施事标志。比较：

（2）是宾语和受事的标志。比较：

（3）是补语的标志。如：

2 语气助词用于句尾分别表示疑问和陈述的语气。如：

（九）介词

摩梭话中有少量介词，多由动词语法化而来。如：

（十）连词

l“和”表示并列关系，“还是”表示选择关系。如：

四 句法

（一）短语

摩梭话中短语的结构方式和词的结构方式基本一致。

1 体词性短语：名词修饰名词，位于中心语前。形容词，量词短语修饰名词，位于中心语后。动词性关系从句修饰名词，位于中心语前。如：

2 谓词性短语

（1）以动词，形容词为中心语的偏正短语，修饰语一般在中心语前。如：

（2）主语在谓语之前，宾语在动词前。介词多由动词虚化而来，位置与动词基本一致。如：

（3）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时位置不固定，时前时后。如：

（二）句类

1 陈述句

2 疑问句

3 感叹句

4 祈使句

（三）特殊句式

1 差比句。如上所述，助词有标志宾语的作用，因此比较双方的位置较灵活。但是把他人放在前面的说法更显谦虚谨慎。如：

2 连谓句。由两个动词（短语）连缀而成，例句中的动词分别表示动作的方式，先后发生顺序，以及从正反两面阐述一件事。如：

3 双宾句。一般情况下间接宾语在前，直接宾语在后，紧邻动词。如有标志施事和受事的助词，则语序不受此限。如：

4 存现句。主要借助动词（有）完成。如：

房前有座山，房后流着一条河，河里有只船，船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

语言同一是确认族别的重要指标，民族识别对语言分类亦有影响。上世纪50年代，有关部门将居住在云南宁蒗等地的摩梭归为纳西族，将居住在四川盐源、木里、盐边等地摩梭归为蒙古族。纳西语属于藏缅语，而蒙古语则属于阿尔泰语，关系似乎较远。盖兴之、姜竹仪（1990：63）通过同源词比较，认为摩梭话是纳西语的东部方言，属于藏缅语族彝语支；而孙开（2001：90）则通过语音、词汇、语法的全面比较指出纳西语本身就兼有彝语支和羌语支的特点。这一系列的问题，使摩梭话的归属变得扑朔迷离，目前大概只能用孙开先生提出的“联系语言”（Link Language）来解释。“女儿国”古老的声音，仍有广阔的研究空间。

附：摩梭话核心词表

盖兴之、姜竹仪 1990 纳西语在藏缅语言中的地位，《民族语文》第1期。

孙开 2001 纳西语在藏缅语族语言中的历史地位，《语言研究》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