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营洲
一
所谓的“当代杂文三十年”,是指公元1984年至2014年这三十年间,有关杂文的种种际遇或行状……
在这三十年间,风云沧桑,波涛诡谲,杂文也载沉载浮,有歌有哭……
而我却无力将杂文界的种种风风雨雨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来再现给每一位关注我国杂文界乃至思想界的人们——为此我深感惭愧,深感笔力不逮——但现在却想仅仅“以时间为经,以事件为纬,以作者或作品为辅”,讲讲“我所知道”的杂文界……或如佛经开篇的那句——“如是我闻”。
二
在这三十年间,或可分为几个“断点”:1984年,1994年,2004年,2014年。
这几个“断点”,只是我偶有所感临时拟就的,当不得真,却也不妨拿来说事——
1984年,华夏大地处处洋溢着勃勃生机,杂文界也应运而活跃了起来……
“春江水暖鸭先知”,杂文当是只深谙社会冷暖却又敏于鸣叫的鸭。
一些杂文报刊,正是在这等气候下,破土而出……
1984年10月2日,我国第一张杂文类报纸《杂文报》问世……
1985年1月,我国第一份杂文类杂志《杂文月刊》(原名《杂文界》)创刊……
1988年8月,我国第一份文摘类杂文杂志《杂文选刊》(原名《杂文家》)创刊……
此间,还有些报刊纷纷开辟杂文专栏或专版……
——这些都为杂文作者提供了阵地,为杂文的茁壮成长提供了起码的土壤……
因是,杂文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国运兴,杂文兴”,许多有识者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此等慨叹……
三
然而,1989年春夏之后,整个杂文界骤然沉寂……
众多的杂文作者,乃至些杂文大家,一时间几近失声……
四
2001年之后,杂文界吮着自己的伤口,渐渐站立起来了,进而蹒跚前行了……进而渐渐地恢复元气了……
2004年,又是杂文界的一个小繁荣——
《杂文月刊》由“月刊”变为“半月刊”,上半月为“原创版”,新创刊的下半月刊,名为“文摘版”……
《杂文选刊》也由“月刊”变为“半月刊”,新创刊了一份“普及版”……
与此同时,在不同地域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了近十家以“杂文”冠名且也属文摘性质的同类期刊,同时还破土而生了十数家虽无“杂文”之名却有“杂文”之实的其它期刊……
真有点儿杂花生树、流萤乱眼的味道……
五
不过,身为杂文,运命自然多舛……
杂文总是步欲行而趔趄,口欲言而嗫嚅,一路走来,磕磕绊绊……
其实,杂文犹如桃梨枣杏,有“小年”,也有“大年”;有“灾年”,也有“顺年”……老天爷并不总是冰雹霜雪雷电不断,也有安分或较为安分的年度……
在这些年度里,杂文就像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普普通通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有喜,有悲,有苦,有乐,有愁,有怒,有劳作,有收获,但总的来说——已是不甚张扬了……
甚至像提着一篮子鸡蛋赶集的,不敢挤人,更怕被人挤……活得十分小心,乃至憋屈,有点不像个男人了……
六
而到了2014年,当代杂文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颓势——
创刊三十年的《杂文报》,黯然谢世……
一度“风光无限”的《杂文选刊》继由“旬刊”变为“半月刊”后,进而改回“月刊”……
繁盛一时的网络杂文,渐渐地归于沉寂……
唯有《杂文月刊》“一枝独秀”……尽管时不时地令人想起一位林姓大元帅早年坦言的那声疑惑——“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
七
在这三十年间,杂文作者队伍自然也有着许多变化……
有些杂文作者,去世了,如何满子、冯英子、黄秋耘、老烈、牧惠、罗竹风、陈泽群、王大海、巴金、唐弢、舒展、李汝伦、蓝翎、邹人煜、王小波、徐怀谦、李恩柱……
有些杂文作者,或因太过壮怀激烈,太过嫉恶如仇,太过秉笔直书,太过直抒胸臆,从而使其文字很难变成铅字,甚至连见诸天日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沙叶新、黄一龙、焦国标……
有些杂文作者,或因年事已高,或因感到说了也白说,于是选择了辍笔,或去他处耕耘了,如流沙河、刘征、章明、方成……
而有些杂文作者,尤其是老的杂文作者,依旧驰骋在杂文这一疆场,如曾彦修、王春瑜、邵燕祥、陈四益、符号……
而有些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不认为是“杂文作者”的人,却写出了许多振聋发聩、掷地有声的杂文,如周有光、资中筠、刘瑜……
直面现实、激浊扬清,本是杂文作者的最高使命,但是,杂文界外的一些人所做的远远比些“杂文作者”做得好……
秉承着鲁迅风骨,面对社会弊端愤而言起而行的,并不是些所谓的“杂文作者”或“杂文家”,而是些律师、艺术家、学者,及退下来的前官员、大学教师、媒体工作者等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恕不一一指名道姓地罗列于此了……
而所谓的“杂文作者”或“杂文家”,有些只是在“作文”——写着能写的,回避着不能写的,拿捏着文章的“度”,在螺狮壳里做着道场,虽也不乏自我陶醉者……不过,但凡能做到柏杨所言的那样“不为君王唱赞歌”就已是难能可贵了……
真正的“杂文作者”,似有后继乏人之忧……老一辈之后的“杂文作者”,似乎更多地沉迷于“时评”……
八
每年得以变成铅字的杂文,依旧车载斗量;有真知灼见的杂文,绝不乏见……虽然特别优秀的,发表之后便被人街谈巷议、争相传颂的并不多,但每年编几本“杂文精选”倒还是绰绰有余……
毋庸讳言,并不能见诸天日的优秀杂文更多……只是偶尔能在网上惊鸿一现……
“言论有自由,媒体有纪律”,对任何一个编者而言,绝对不是想编什么就能编什么的。杂文编者常常有“割爱”之痛。
的确令人无奈。英雄也有气短时……
媒体人也是人,也得吃饭,也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任性”……
雜文作者也一样……
九
杂文作者是戴着枷锁跳舞的舞者……
杂文作者是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杂文作者是一步步推着巨石前行的尤利西斯……
杂文作者是衔微木以填沧海的精卫,是生命不息啼血不止的杜鹃,是穿行在茂密森林里目光灼灼似贼的啄木鸟,是适时叮咬雅典这匹赖马的牛虻,虽也不乏以乳代目舞戚不止的刑天,虽也不乏自挂东南枝的……
但,杂文作者绝对不是因为歌唱而导致船毁人亡的塞壬,绝对不是因太过无聊而随意燃起烽火的周幽王、褒姒,绝对不是只会说“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然而,尤利西斯的付出有用吗?杂文有用吗?一位大师级的杂文作者,在他八十五岁那年,竟然说了句这样的话:“杂文有什么用啊!杂文都是偏激的语言。”
是啊,论起来,连些“红头文件”都会被当做鸡毛,遑论其他!
“杂文”的作用,倘若强行比附,或许就是“声音”的作用。
起码是声音之一种。
你说,“声音”有用吗?
没有“声音”,并不影响吃喝!你说是不?
或许有人会说:“可不是咋地!耳根还清净呢!”
可是,如果没有那篇《孙志刚为我而死》以及连续跟进的众多杂文,“收容制度”能废除吗?如果没有众多杂文作者对“唐慧上访被劳教案”、“重庆村官任建宇被劳教案”、“重庆所谓的‘一坨屎劳教案”等等的连续关注,被人称作“恶法”的“劳教制度”能废除吗?
没有任何一种文体能和国运如此休戚相关,“国运兴,杂文兴”……
中华民族源远流长,杂文自会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