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濂
每当走在城市街道上,公园里,常会看到许多被砍掉头的孤零零的柳树桩,以及一些被扭曲剪去枝叶的小树。
街边这些奇特的树,从树干以上被生生砍去,失却了树冠,失却了伸枝展叶的头颅和飘逸的枝条——那是曾拂过路人头给人脉脉温情的柳枝,曾织就半天碧云给人清凉绿荫的柳,而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鼓突着树瘤,甚至,还有暗黄色的粘稠汁液流淌。被砍了头的街柳,从伤口的部位,爆发般生出新枝,直直捅向天空。三五年后,一根根长到胳膊粗,有一两米长,像是插进街柳脖颈里去的嫁接物,却成了街柳的又一个头颅。可是,头颅长出来了,砍刀就又一次举起。街柳就这样无奈地被轮回着,头砍了再长,长了再砍,成为永远的“砍头柳”。而公园里的那些不到一人高的小树们,被用铁丝或草绳牢牢地捆绑着固定着扭曲成另一种姿态——或如人状,或如塔形,或像云态,或像动物,奇形怪状,站立在那里。
街柳砍头和公园小树扭曲是谁的发明?我问过市政部门的园艺人员,说是柳长高了会影响美,而公园里的小树被捆绑扭曲成其他形体,则是为了增加美感。
最近读到武宝生先生写的一篇文章(《羊城晚报》4月23日),他说,这些年他和老伴儿每年有半年时间居住在美国,他认为美国空气清新,树多草多,野生动物多,但却觉得美国的环保工作存在不少问题。为此,他提出了五条环保建议:一、路两旁的树木,应组织人员修整,不要让其无序疯长。这样做既美观,又可让其生长成可用之材。二、应该及时清理植物园及森林中倒伏的枯树,对可用的部分加工成木料,莫让其白白腐蚀霉烂,浪费掉。三、及时清除公路上被轧死的野鹿、野兔、松鼠、獾等动物尸体,以免污染环境。四、对路旁、公园的野花、野草,应及时清除,不能让其自由生长,以免影响市容。五、要善待河中的亚洲鲤鱼,不要鼓励人们随便捕杀。他将这五条建议直接寄给了诺瓦克市政府办公室。
不几天,市政府办公室一位负责环保工作的女士接待了武先生——他们没有接受武先生的任何一条建议。这位女士解释说:无论路旁还是森林中的树木,都要让其自由生长,没有修剪成材的必要。林中的枯树,能滋生虫子,这是鸟类的美食,也可以让蚂蚁安家;而且腐殖质是树木的最佳绿色肥料,这叫来自大自然回归大自然。路上的野生动物尸体,不能人为地去清理,那是老鹰、狐狸、野狼的美餐。关于野花野草,它们有与其它植物共同生存的权利,应为其保留一片生长繁衍之地。至于捕殺亚洲鲤鱼,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严重破坏了美国本土河道的生态平衡,同时也开始污染美国的水质。武先生说,这位女士的解释,使他对生态平衡观有了新的认识。
人与自然应和谐相处,而我们太喜欢强加给自然太多的主观意志。相形之下,砍头的柳、扭曲的小树,这还只是人类主观意志的小小作威而已。
每天早晨,走在长长两列砍头柳的街道上,散步在公园里那些被捆绑扭曲的小树旁,心中的感受是复杂的。我不反对对街边的树作必要的修剪,也不认为将公园里的小树扭曲成一个特定的造型就缺乏了人性,只是心下一直嘀咕,有必要将所有的街边树都砍了头、将所有的公园小树都强制扭曲成一个范势?城市人所追求的美,就是靠这样的砍头、扭曲来实现的?
长期以来,我们自认为人定胜天,习惯了让自然服从人的主观意志,把自然当作了人的制作物,却忽视了,自然已开始报复人类,而且这种报复正越来越暴烈。
【张建辉/图】